李华裳死后，她的哥哥跪倒在她面前，颤抖的双手为她合上死不瞑目的双眼。她真的是又丑又吓人。可是她的哥哥却紧紧的抱住了她，泣不成声。
哥哥哭了好一阵，内心无比痛苦。他横抱起她，明明那么虚弱，却稳稳的抱着她往皇城里走。那里，才是他们兄妹的家啊。
到了宣武门城头，他的哥哥眼眶充血，做着无比痛苦的思想斗争。最终，将她的尸体挂了上去。哥哥做了这个决定，几次都没有站稳，是冯谦扶着他一步一步一步离开的。
冯谦看到陛下再一次哭了，悲痛欲绝。
琉璃国赢了，以弱胜强，多么振奋人心的喜讯。举国欢庆，唯独国王笑不出来，因为他亲手杀死了他最爱的妹妹，丧心病狂的妹妹。
李华裳的魂魄散了，与无数冤魂混杂在一起。她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她记忆里那个温柔的声音。
那个声音在念着《地藏菩萨本愿经》超度他们，京都在井然有序的休整，清理大街和尸体。宣武门上挂上了白绫，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
为京都死去的百姓哀悼，为战死沙场的勇士们哀悼，而有一位兄长只能悄悄地为他的妹妹哀悼。
妹妹的尸首没有资格进入家族的陵墓，他的哥哥冒天下之大不韪悄悄立了衣冠冢，无字碑，送进自己的棺椁旁。
有悖祖制，可是李华昭却这么做了。陵墓之中，李华昭被冯谦小心的扶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无字墓碑，就像抚摸记忆中那个小女孩的脸颊一样，轻柔，怜爱，珍视。
“希望来世，你能幸福，做个平凡人。”李华昭哽咽的说道，做皇室太身不由己了，太苦了，他只希望她快乐。也因此，养出了个娇纵到丧心病狂的孩子。
出了陵墓，京都的上空还响彻着了缘的诵经超度的声音。
李华昭驻足闭上眼睛聆听了很久，他的心情平复了很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笑了笑:“以前我最不看好的就是了缘法师，没想到……没想到，他真的像个神仙庇佑着琉璃国。”
“是啊。今日已经第三天了，了缘法师一刻都没停止。”冯谦低声也笑道，心中也带着敬佩。
“永福寺在做什么呢？”李华昭问道。
“奴婢派人去看过了，百姓们都很好，有吃有喝，有房住有行医僧给治病，等京都清理干净，确保不会出现疫病就接他们回来。听说，了缘法师开始超度那一刻起，智海住持就带领僧人们救治灾民了。”冯谦一五一十的禀告道。
“让法师一个人超度这么多的亡灵？这智海的行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李华昭摇摇头说道。
“沈青锋的尸体找到没有？李家终究是亏欠了沈家。沈家还有什么人没有？”战争结束，手头上的事情太多了，李华昭是想起一件就立刻去办一件。
“找到了，在吏部收着。沈家还有一个小姑娘，是沈将军的妹妹。除此之外，再没有家眷了。”
“唉，明天上朝，封她个护国公主吧。”李华昭沉沉的叹气。
岳郳生已经算到了沈青锋的结局，可是当他看到沈青锋的尸体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悲伤起来。
沈清婉跪在沈青锋的身边，她的双手捧着沈青锋的手，额头抵在上面。平静的不像话，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离开了她。
她三岁那年，父亲沈老将军驻守边关，因为一次暴乱，死在了沙场。母亲因承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久缠病榻，好拖歹拖熬了两年，便撒手去了。他的哥哥那时也不过十几岁孩童，为了妹妹和沈家，做了守在京都的小将军。
过了两年，她又得了双重人的毛病，求佛问道好多人，得到的答案，只有她很难活过二十五岁这一个说法。他拉扯她长大，他苦苦求医，最后认识了焦云浅，焦云浅带着她修行。她没什么天资，学了几年进展平平。遇到岳郳生后，犯病的频率越来越多，哥哥因岳郳生的出现，也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岳郳生能救自己，这才放任岳郳生成为沈家一个熟悉的外人。
“婉儿。”岳郳生走到沈清婉身边，蹲了下来，低声唤道。
沈清婉不为所动，像没听见一般，只是握着沈青锋冰冷的手，那种死僵的冷意很刺骨，也很钻心。她握得更用力一些，呼吸分外沉重，脑袋里如一团乱麻，可是自我的思绪却又无比清晰。就像□□的反应与灵魂的意识没办法融合一般。
这种感觉痛苦至极。她好冷，好痛，好想身边有个人能帮助她，却又不知道让对方帮自己什么。战死沙场，赤胆忠心，是沈家人的宿命。为君为国，鞠躬尽瘁，理所当然。
这是沈家男儿唯一的结局。
“婉儿，节哀。”岳郳生抬起手想安慰她，可是却停顿了半空，又小心翼翼的收了回来。
这个世界很安静，沈清婉只听到了岳郳生的声音，可这个人却不是自己的依靠。她没办法说“岳郳生，我好难过，好冷。你抱抱我吧。”她不能说。
她需要一点力量，一点就够了。沈清婉的眼泪倏地砸了下来。但，只是一滴，便又倔强的收住了。
岳郳生看得更心疼了，他多想去京都城里，在十几万的魂魄里，找到沈青锋，带他还魂。可是，倒行逆施，会遭报应。他真的不敢。
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岳郳生起身望了过去。
是大学士唐文带着他那病弱的儿子唐瑾玉前来。岳郳生面无表情的淡淡的瞥了一眼唐瑾玉。许是他在宣武门御敌的事传了出去，也许是唐瑾玉事先跟唐文通过气，唐文见到岳郳生像是认识他一般，沉着稳重的拱手，带着几分敬重:“岳道长，久仰久仰。”
岳郳生谦虚的点头:“不敢当。”
唐文望着沈青锋正是英姿勃勃的好时候，却如此不幸。不免面上露出悲痛，“沈将军少年英才，没想到……唉……”
唐瑾玉眼神时不时飘向沈清婉，却因为岳郳生这尊大佛在这，没敢轻举妄动。
“你们聊。”岳郳生思忖了片刻，知道自己的存在很尴尬，便让开了路。
这会儿，沈清婉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身体僵硬的缓缓站起身来。唐瑾玉眼疾手快的几步走过来，伸出手臂，给摇摇欲坠的沈清婉撑了一下。
沈清婉面容憔悴，双目失神，望着唐瑾玉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向唐文和唐瑾玉分别行了礼:“唐伯伯，唐公子。”
“孩子，不必多礼了。”唐文一脸悲痛走过来，心疼的看着沈清婉，不由安慰道:“逝者已矣，节哀顺变啊。”
唐文也是听说了，京都之役，沈清婉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事迹，自然是对这个儿媳妇是满意的。
“是。”沈清婉平静的微微点点头应道。
“沈姑娘。”唐瑾玉疼惜的看着沈清婉，轻轻唤道。
沈清婉抬眸望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再次点头，“是，唐公子。”
“我能留在这陪你守灵吗？”唐瑾玉征求沈清婉的意愿，诚恳的问道。
沈清婉抬眸看了他一眼，这时，岳郳生突然在旁开口道:“唐公子，在这多留难免落人口舌。况且唐公子身子不好，该多歇息才是。”
唐瑾玉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好像岳郳生的反应在他眼里没有丝毫意外。
“这话虽不合场合，但是岳道长比我更没资格留在这吧？”唐瑾玉反唇相讥。
岳郳生冷笑道:“沈将军临终前，将婉儿托付给我，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沈清婉听着两人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微微蹙眉，也没有去阻止，她转过身再次跪到沈青锋身边，安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行了，这什么地方！争风吃醋像什么样子？”唐文看不下去了出声阻止道，他瞪着争风吃醋的唐瑾玉。
唐瑾玉听话的闭嘴了，岳郳生也没有多说。唐文上前没有多说，便向沈清婉告辞了。
唐家父子一走，房中又剩沈清婉和岳郳生，岳郳生看她这副模样。突然说道，“婉儿，你在这陪陪哥哥，我回沈府置办葬礼的事。”
沈清婉这才回头看向了岳郳生，她用平静的眼眸凝视了岳郳生好久，岳郳生被她盯得后背发毛，磕巴的说道:“行，行吗？”
沈清婉的眼神这才有所松动，忽的她向他伸出了手。岳郳生一时间猜不透沈清婉在想什么，他像个小狗一样，乖乖的挪过来。他没有唐突的伸手去握她的手。可能是了缘那和尚影响的，以前虽不说他会动手动脚，但常常毛躁，会与沈清婉有很多肢体接触，惹得女孩常常无所适从。
如今，他觉得爱一个人是应该让对方与自己相处时状态和心情是舒服的。爱一个人首先要学会尊重她。
岳郳生蹲在沈清婉的面前，让她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
“婉儿，怎么了？”岳郳生疑惑的看着她。
沈清婉的手落在了他的脸颊上，这是第一次女孩触到陌生男子的脸。可眼前的男子与凡夫俗子是不同的，他的脸带着仙风道骨，超然的微凉，因为长生不老，他年轻白嫩，肌肤柔软。
她的指尖越来越热，也渐渐轻微颤抖了起来。她的手带着某种眷恋，她的眼神第一次如墨一般，如胶似漆的粘着他，目光里全是他。
她要把这个人印在心里，藏在最隐晦的角落。她不爱他，却胜过所有人爱他。
女孩的脸慢慢靠近，岳郳生惊诧的望着沈清婉的举动，这是受了刺激性情大变了？
女孩的唇轻轻印在了岳郳生的唇上，岳郳生惊的身体抖了一下，他的唇微启。女孩的唇舌便钻了进来，女孩闭着眼睛，一脸认真，她自顾自吻着他的动作无比青涩甚至带着紧张和慌张。可是，她这种反应，对岳郳生来说，无异正常人见了鬼一个反应。
岳郳生受不了沈清婉的反常，一脸严肃的推开了她。沈清婉疑惑的睁开眼睛，匆匆望了他一眼，慌张羞涩的低下了头，说了一句很不适宜的话:“你去吧，兄长。”
果然，岳郳生一脸沉痛而落寞的闭了闭眼。就像还债似的，仗着他爱她，她想用一个吻还他，然后两人的关系更加生分。
这个节骨眼，岳郳生懒得跟她计较。他之所以想离开这，是因为他知道沈清婉太压抑了，他留在这会让她不自在。
“好。”岳郳生沉声应道。
岳郳生起身，大步离去。沈清婉以为按以前岳郳生的性子，他肯定会生气的。可是他的包容，更让她难过。
她望着岳郳生翩然出尘的背影，想起了她在无情观，与老道的对话。
“善人，你相信命运吗？”老道问道。
“我不知道。”沈清婉这几年跟着岳郳生也是见证了很多离奇古怪的事，听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故事。
“善人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老道呵呵笑了。
沈清婉微微点头算是应了。
“善人，可知道你要救的是什么人？”老道又问。
沈清婉思忖了片刻，答道:“他是天之骄子。”
“嗯，可以这么说。”老道斟酌着沈清婉的用词，抛开岳郳生那不着调的样子，他的资质的确配得上这四个字。
“其实，眼下你有两个选择。一，我赋予你与岳郳生再续前缘的机会，你们从此长命百岁，白头偕老，享尽这世间所有的繁华与快乐，生生世世。二是，善人走你本该拥有的命运，岳郳生我带回去，消除他爱的能力。”老道缓缓说道。
沈清婉没有急着回答，这老道的话乍一听是好事，可是仔细琢磨，又漏洞百出。她忍不住问道:“不管是哪个选择，都是有前提条件的吧。道长可以说说吗？”
“这第一个选择，做起来很简单，只有剔了他的仙骨，除了他的仙籍。让他下界为人，从此再无仙缘。”老道说道。
沈清婉沉默了起来，抛开儿女私情，她觉得岳郳生是一个很耀眼的人，他活的很自我，也很快活。他的通透与慈悲最大的来源是他那骄傲羡煞旁人的仙资天缘。可若他真的失去这些，无异于打碎了他所有的骄傲与自尊。
而她本该的命运，应该是她会和大学士之子唐瑾玉成婚，破除双重人的诅咒。也许她能和唐瑾玉长命百岁，白头偕老，享尽这世间的所有繁华与快乐。而岳郳生也可以回到原本属于他的世界，做一个无欲无求的人。
“道长，如果我选第二个，岳郳生就会不在爱我，不在纠缠我了吗？”沈清婉犹犹豫豫的问道。
“是，从此他会斩断所有情根，他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同情怜悯众生，他会成为一个得天独厚没有七情六欲的上仙。”老道铿锵的说道。
“等等，他是有大慈悲的人，如果摒弃了爱，那么他……”沈清婉越听越不对劲，急切的说道。
为什么每一个选择都这么残忍呢？说来说去，这些选择都是对她有好处的，而对岳郳生太不公平了。沈清婉心里有些生气。
“岳郳生是你们的仇人吗？”沈清婉愠怒的看着老道大声问道。
“不是，我是他师父。”老道摇摇头，一脸顽皮的笑道。
沈清婉的怒气好似被人从头淋了一盆刺骨的凉水，沈清婉僵在了那里，怔怔的看着老道，几次艰难的张口，才说道:“您是司命仙君？”
“正是。”老道直言不讳，接着又催促道:“善人，你该选择了。”
“我，我，我哪个都不想选。”沈清婉为难的说道。
“为什么？”
“因为，这对岳郳生很不公平。您是他师父，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这么对待您的徒弟，可是您是神仙，这么做一定是有您的道理。”沈清婉心乱如麻语无伦次道。
老道站起身来，甩了甩手中的拂尘，望着灿烂的天空说道:“命局是先天注定的，下土已成定数，但，尚有补救的机会。你遇见了我，我可以用神力改变命局。善人，你不想要吗？”
沈清婉再次犹豫了起来，她眼前就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改变自己二十五岁会死的命运，也许也能改变她和唐瑾玉和岳郳生三人之间的姻缘。她与唐瑾玉也只是在求佛论会上见过，那人彬彬有礼，但身子的确不怎么硬朗。而岳郳生，他是实实在在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人，甚至比兄长都上心。
一个是命运的安排，一个是上天的恩赐。
她该怎么办？无论她怎么选都会伤害到一个人。
“庄子曰‘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道长我还是不选了。岳郳生也常说道法自然，我想顺应天理才有善终的可能。”沈清婉温婉的笑了，再次行了一礼:“多谢老神仙救岳道长，如此，清婉便告辞了。”
说完，沈清婉转身往大门走去，她走了几步吓得退后两步。那老神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
沈清婉惊魂未定的看着司命仙君，司命仙君和蔼微笑着看着她，有几分赞赏道：“你比那小崽子看得明白。”
沈清婉不解的看着司命仙君，司命仙君再次问道，“你真的想好了？你走出这里，你的命运会扭曲运转，发展成什么样，老道也不敢下定论。”
“若这是清婉的命，清婉认了。”沈清婉一脸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说道。
“善人，心中有大义。老道佩服。”司命仙君不由肃然起敬，“既然如此，老道送善人一个礼物吧。老道破了你的双重人的怪病。这样也许能打破你二十五岁会死的宿命。”
“多谢老神仙。”沈清婉一听芳容大悦，她连忙跪下，向司命仙君叩头致谢。
司命仙君送沈清婉出了门，他和长信站在门口望着沈清婉凄婉的背影，司命仙君忍不住叹气。
“师父，为何叹气？”长信疑惑的问。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啊。”司命仙君忍住说道。
哥哥哭了好一阵，内心无比痛苦。他横抱起她，明明那么虚弱，却稳稳的抱着她往皇城里走。那里，才是他们兄妹的家啊。
到了宣武门城头，他的哥哥眼眶充血，做着无比痛苦的思想斗争。最终，将她的尸体挂了上去。哥哥做了这个决定，几次都没有站稳，是冯谦扶着他一步一步一步离开的。
冯谦看到陛下再一次哭了，悲痛欲绝。
琉璃国赢了，以弱胜强，多么振奋人心的喜讯。举国欢庆，唯独国王笑不出来，因为他亲手杀死了他最爱的妹妹，丧心病狂的妹妹。
李华裳的魂魄散了，与无数冤魂混杂在一起。她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她记忆里那个温柔的声音。
那个声音在念着《地藏菩萨本愿经》超度他们，京都在井然有序的休整，清理大街和尸体。宣武门上挂上了白绫，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
为京都死去的百姓哀悼，为战死沙场的勇士们哀悼，而有一位兄长只能悄悄地为他的妹妹哀悼。
妹妹的尸首没有资格进入家族的陵墓，他的哥哥冒天下之大不韪悄悄立了衣冠冢，无字碑，送进自己的棺椁旁。
有悖祖制，可是李华昭却这么做了。陵墓之中，李华昭被冯谦小心的扶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无字墓碑，就像抚摸记忆中那个小女孩的脸颊一样，轻柔，怜爱，珍视。
“希望来世，你能幸福，做个平凡人。”李华昭哽咽的说道，做皇室太身不由己了，太苦了，他只希望她快乐。也因此，养出了个娇纵到丧心病狂的孩子。
出了陵墓，京都的上空还响彻着了缘的诵经超度的声音。
李华昭驻足闭上眼睛聆听了很久，他的心情平复了很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笑了笑:“以前我最不看好的就是了缘法师，没想到……没想到，他真的像个神仙庇佑着琉璃国。”
“是啊。今日已经第三天了，了缘法师一刻都没停止。”冯谦低声也笑道，心中也带着敬佩。
“永福寺在做什么呢？”李华昭问道。
“奴婢派人去看过了，百姓们都很好，有吃有喝，有房住有行医僧给治病，等京都清理干净，确保不会出现疫病就接他们回来。听说，了缘法师开始超度那一刻起，智海住持就带领僧人们救治灾民了。”冯谦一五一十的禀告道。
“让法师一个人超度这么多的亡灵？这智海的行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李华昭摇摇头说道。
“沈青锋的尸体找到没有？李家终究是亏欠了沈家。沈家还有什么人没有？”战争结束，手头上的事情太多了，李华昭是想起一件就立刻去办一件。
“找到了，在吏部收着。沈家还有一个小姑娘，是沈将军的妹妹。除此之外，再没有家眷了。”
“唉，明天上朝，封她个护国公主吧。”李华昭沉沉的叹气。
岳郳生已经算到了沈青锋的结局，可是当他看到沈青锋的尸体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悲伤起来。
沈清婉跪在沈青锋的身边，她的双手捧着沈青锋的手，额头抵在上面。平静的不像话，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离开了她。
她三岁那年，父亲沈老将军驻守边关，因为一次暴乱，死在了沙场。母亲因承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久缠病榻，好拖歹拖熬了两年，便撒手去了。他的哥哥那时也不过十几岁孩童，为了妹妹和沈家，做了守在京都的小将军。
过了两年，她又得了双重人的毛病，求佛问道好多人，得到的答案，只有她很难活过二十五岁这一个说法。他拉扯她长大，他苦苦求医，最后认识了焦云浅，焦云浅带着她修行。她没什么天资，学了几年进展平平。遇到岳郳生后，犯病的频率越来越多，哥哥因岳郳生的出现，也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岳郳生能救自己，这才放任岳郳生成为沈家一个熟悉的外人。
“婉儿。”岳郳生走到沈清婉身边，蹲了下来，低声唤道。
沈清婉不为所动，像没听见一般，只是握着沈青锋冰冷的手，那种死僵的冷意很刺骨，也很钻心。她握得更用力一些，呼吸分外沉重，脑袋里如一团乱麻，可是自我的思绪却又无比清晰。就像□□的反应与灵魂的意识没办法融合一般。
这种感觉痛苦至极。她好冷，好痛，好想身边有个人能帮助她，却又不知道让对方帮自己什么。战死沙场，赤胆忠心，是沈家人的宿命。为君为国，鞠躬尽瘁，理所当然。
这是沈家男儿唯一的结局。
“婉儿，节哀。”岳郳生抬起手想安慰她，可是却停顿了半空，又小心翼翼的收了回来。
这个世界很安静，沈清婉只听到了岳郳生的声音，可这个人却不是自己的依靠。她没办法说“岳郳生，我好难过，好冷。你抱抱我吧。”她不能说。
她需要一点力量，一点就够了。沈清婉的眼泪倏地砸了下来。但，只是一滴，便又倔强的收住了。
岳郳生看得更心疼了，他多想去京都城里，在十几万的魂魄里，找到沈青锋，带他还魂。可是，倒行逆施，会遭报应。他真的不敢。
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岳郳生起身望了过去。
是大学士唐文带着他那病弱的儿子唐瑾玉前来。岳郳生面无表情的淡淡的瞥了一眼唐瑾玉。许是他在宣武门御敌的事传了出去，也许是唐瑾玉事先跟唐文通过气，唐文见到岳郳生像是认识他一般，沉着稳重的拱手，带着几分敬重:“岳道长，久仰久仰。”
岳郳生谦虚的点头:“不敢当。”
唐文望着沈青锋正是英姿勃勃的好时候，却如此不幸。不免面上露出悲痛，“沈将军少年英才，没想到……唉……”
唐瑾玉眼神时不时飘向沈清婉，却因为岳郳生这尊大佛在这，没敢轻举妄动。
“你们聊。”岳郳生思忖了片刻，知道自己的存在很尴尬，便让开了路。
这会儿，沈清婉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身体僵硬的缓缓站起身来。唐瑾玉眼疾手快的几步走过来，伸出手臂，给摇摇欲坠的沈清婉撑了一下。
沈清婉面容憔悴，双目失神，望着唐瑾玉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向唐文和唐瑾玉分别行了礼:“唐伯伯，唐公子。”
“孩子，不必多礼了。”唐文一脸悲痛走过来，心疼的看着沈清婉，不由安慰道:“逝者已矣，节哀顺变啊。”
唐文也是听说了，京都之役，沈清婉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事迹，自然是对这个儿媳妇是满意的。
“是。”沈清婉平静的微微点点头应道。
“沈姑娘。”唐瑾玉疼惜的看着沈清婉，轻轻唤道。
沈清婉抬眸望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再次点头，“是，唐公子。”
“我能留在这陪你守灵吗？”唐瑾玉征求沈清婉的意愿，诚恳的问道。
沈清婉抬眸看了他一眼，这时，岳郳生突然在旁开口道:“唐公子，在这多留难免落人口舌。况且唐公子身子不好，该多歇息才是。”
唐瑾玉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好像岳郳生的反应在他眼里没有丝毫意外。
“这话虽不合场合，但是岳道长比我更没资格留在这吧？”唐瑾玉反唇相讥。
岳郳生冷笑道:“沈将军临终前，将婉儿托付给我，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沈清婉听着两人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微微蹙眉，也没有去阻止，她转过身再次跪到沈青锋身边，安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行了，这什么地方！争风吃醋像什么样子？”唐文看不下去了出声阻止道，他瞪着争风吃醋的唐瑾玉。
唐瑾玉听话的闭嘴了，岳郳生也没有多说。唐文上前没有多说，便向沈清婉告辞了。
唐家父子一走，房中又剩沈清婉和岳郳生，岳郳生看她这副模样。突然说道，“婉儿，你在这陪陪哥哥，我回沈府置办葬礼的事。”
沈清婉这才回头看向了岳郳生，她用平静的眼眸凝视了岳郳生好久，岳郳生被她盯得后背发毛，磕巴的说道:“行，行吗？”
沈清婉的眼神这才有所松动，忽的她向他伸出了手。岳郳生一时间猜不透沈清婉在想什么，他像个小狗一样，乖乖的挪过来。他没有唐突的伸手去握她的手。可能是了缘那和尚影响的，以前虽不说他会动手动脚，但常常毛躁，会与沈清婉有很多肢体接触，惹得女孩常常无所适从。
如今，他觉得爱一个人是应该让对方与自己相处时状态和心情是舒服的。爱一个人首先要学会尊重她。
岳郳生蹲在沈清婉的面前，让她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
“婉儿，怎么了？”岳郳生疑惑的看着她。
沈清婉的手落在了他的脸颊上，这是第一次女孩触到陌生男子的脸。可眼前的男子与凡夫俗子是不同的，他的脸带着仙风道骨，超然的微凉，因为长生不老，他年轻白嫩，肌肤柔软。
她的指尖越来越热，也渐渐轻微颤抖了起来。她的手带着某种眷恋，她的眼神第一次如墨一般，如胶似漆的粘着他，目光里全是他。
她要把这个人印在心里，藏在最隐晦的角落。她不爱他，却胜过所有人爱他。
女孩的脸慢慢靠近，岳郳生惊诧的望着沈清婉的举动，这是受了刺激性情大变了？
女孩的唇轻轻印在了岳郳生的唇上，岳郳生惊的身体抖了一下，他的唇微启。女孩的唇舌便钻了进来，女孩闭着眼睛，一脸认真，她自顾自吻着他的动作无比青涩甚至带着紧张和慌张。可是，她这种反应，对岳郳生来说，无异正常人见了鬼一个反应。
岳郳生受不了沈清婉的反常，一脸严肃的推开了她。沈清婉疑惑的睁开眼睛，匆匆望了他一眼，慌张羞涩的低下了头，说了一句很不适宜的话:“你去吧，兄长。”
果然，岳郳生一脸沉痛而落寞的闭了闭眼。就像还债似的，仗着他爱她，她想用一个吻还他，然后两人的关系更加生分。
这个节骨眼，岳郳生懒得跟她计较。他之所以想离开这，是因为他知道沈清婉太压抑了，他留在这会让她不自在。
“好。”岳郳生沉声应道。
岳郳生起身，大步离去。沈清婉以为按以前岳郳生的性子，他肯定会生气的。可是他的包容，更让她难过。
她望着岳郳生翩然出尘的背影，想起了她在无情观，与老道的对话。
“善人，你相信命运吗？”老道问道。
“我不知道。”沈清婉这几年跟着岳郳生也是见证了很多离奇古怪的事，听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故事。
“善人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老道呵呵笑了。
沈清婉微微点头算是应了。
“善人，可知道你要救的是什么人？”老道又问。
沈清婉思忖了片刻，答道:“他是天之骄子。”
“嗯，可以这么说。”老道斟酌着沈清婉的用词，抛开岳郳生那不着调的样子，他的资质的确配得上这四个字。
“其实，眼下你有两个选择。一，我赋予你与岳郳生再续前缘的机会，你们从此长命百岁，白头偕老，享尽这世间所有的繁华与快乐，生生世世。二是，善人走你本该拥有的命运，岳郳生我带回去，消除他爱的能力。”老道缓缓说道。
沈清婉没有急着回答，这老道的话乍一听是好事，可是仔细琢磨，又漏洞百出。她忍不住问道:“不管是哪个选择，都是有前提条件的吧。道长可以说说吗？”
“这第一个选择，做起来很简单，只有剔了他的仙骨，除了他的仙籍。让他下界为人，从此再无仙缘。”老道说道。
沈清婉沉默了起来，抛开儿女私情，她觉得岳郳生是一个很耀眼的人，他活的很自我，也很快活。他的通透与慈悲最大的来源是他那骄傲羡煞旁人的仙资天缘。可若他真的失去这些，无异于打碎了他所有的骄傲与自尊。
而她本该的命运，应该是她会和大学士之子唐瑾玉成婚，破除双重人的诅咒。也许她能和唐瑾玉长命百岁，白头偕老，享尽这世间的所有繁华与快乐。而岳郳生也可以回到原本属于他的世界，做一个无欲无求的人。
“道长，如果我选第二个，岳郳生就会不在爱我，不在纠缠我了吗？”沈清婉犹犹豫豫的问道。
“是，从此他会斩断所有情根，他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同情怜悯众生，他会成为一个得天独厚没有七情六欲的上仙。”老道铿锵的说道。
“等等，他是有大慈悲的人，如果摒弃了爱，那么他……”沈清婉越听越不对劲，急切的说道。
为什么每一个选择都这么残忍呢？说来说去，这些选择都是对她有好处的，而对岳郳生太不公平了。沈清婉心里有些生气。
“岳郳生是你们的仇人吗？”沈清婉愠怒的看着老道大声问道。
“不是，我是他师父。”老道摇摇头，一脸顽皮的笑道。
沈清婉的怒气好似被人从头淋了一盆刺骨的凉水，沈清婉僵在了那里，怔怔的看着老道，几次艰难的张口，才说道:“您是司命仙君？”
“正是。”老道直言不讳，接着又催促道:“善人，你该选择了。”
“我，我，我哪个都不想选。”沈清婉为难的说道。
“为什么？”
“因为，这对岳郳生很不公平。您是他师父，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这么对待您的徒弟，可是您是神仙，这么做一定是有您的道理。”沈清婉心乱如麻语无伦次道。
老道站起身来，甩了甩手中的拂尘，望着灿烂的天空说道:“命局是先天注定的，下土已成定数，但，尚有补救的机会。你遇见了我，我可以用神力改变命局。善人，你不想要吗？”
沈清婉再次犹豫了起来，她眼前就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改变自己二十五岁会死的命运，也许也能改变她和唐瑾玉和岳郳生三人之间的姻缘。她与唐瑾玉也只是在求佛论会上见过，那人彬彬有礼，但身子的确不怎么硬朗。而岳郳生，他是实实在在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人，甚至比兄长都上心。
一个是命运的安排，一个是上天的恩赐。
她该怎么办？无论她怎么选都会伤害到一个人。
“庄子曰‘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道长我还是不选了。岳郳生也常说道法自然，我想顺应天理才有善终的可能。”沈清婉温婉的笑了，再次行了一礼:“多谢老神仙救岳道长，如此，清婉便告辞了。”
说完，沈清婉转身往大门走去，她走了几步吓得退后两步。那老神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
沈清婉惊魂未定的看着司命仙君，司命仙君和蔼微笑着看着她，有几分赞赏道：“你比那小崽子看得明白。”
沈清婉不解的看着司命仙君，司命仙君再次问道，“你真的想好了？你走出这里，你的命运会扭曲运转，发展成什么样，老道也不敢下定论。”
“若这是清婉的命，清婉认了。”沈清婉一脸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说道。
“善人，心中有大义。老道佩服。”司命仙君不由肃然起敬，“既然如此，老道送善人一个礼物吧。老道破了你的双重人的怪病。这样也许能打破你二十五岁会死的宿命。”
“多谢老神仙。”沈清婉一听芳容大悦，她连忙跪下，向司命仙君叩头致谢。
司命仙君送沈清婉出了门，他和长信站在门口望着沈清婉凄婉的背影，司命仙君忍不住叹气。
“师父，为何叹气？”长信疑惑的问。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啊。”司命仙君忍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