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三日,魔界主动与妖界停战修和,并归还侵占妖界的所有领地。沧漓顺理成章坐上了魔王之位,并允诺在位期间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仙界做中间人为证。大战事了,仙界的仙众也离开了。只留下岳郳生一人。

    沧漓刚继承王位,便来到妖界看望墨千音。梅千秋接待的他,两个人维持着面上的客套。昔年的好友生疏至此,也不免令人唏嘘。

    梅千秋推开墨千音曾住过的房间,隐隐带着些担忧的说道:“她在里面,沧漓,别再伤她!”

    沧漓眸光微微暗淡,“放心,我这次来只是想看她安好,我大哥做了这样天理难容的事,伤她至深。如果有机会,我更想补偿她。”

    梅千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离开反而守在门口。

    婳梦在里面见沧漓和梅千秋到来,便起身飞了出来。沧漓对婳梦一拜,“神女,音音她……”

    “放心吧,她身有灵脉,死不了。我已经施法,她很快就醒来了。”婳梦凉飕飕的丢下一句,便与他擦肩而过。

    出了门口,婳梦便对上了梅千秋的视线,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多说,婳梦陪在他身边,信手化出一张两人能坐的藤椅,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梅千秋坐下。梅千秋淡淡一笑,坐在她身边,两人挨得近,梅千秋有些局促。

    婳梦瞧他拘谨的样子,眉眼弯弯带笑,她主动伸出手附在他的温热的手上,十指相触,婳梦对即将的离别突然有些伤感,她倚在藤椅扶手上,手指不由勾起,熟练的勾住了梅千秋的小指,这是她惯有的亲密方式。

    “什么时候走?”梅千秋有些抗拒这个问题,可是又不得不问。

    “等昆仑神墟的神官到来。”婳梦语气也不轻松。

    “等我料理好妖界的事,我可以去找你吗?”梅千秋扭过头来带着乞求的语气问道。

    婳梦深深望了他一眼,无奈的笑了,“神界的规矩很严格的,不允许神仙有情。你我仙妖殊途,而且你也找不到昆仑神墟的,我走了便走了。”

    “婳梦……”梅千秋忍不住伸手紧紧握住了婳梦的小手,眼角泛酸。

    “我可以让你忘了我,我走以后,你好好生活,娶妻生子……”婳梦的手微微的颤抖泄露了她的难过。

    既已生情,怎会无心?

    “我不,我不会娶妻生子……我会去找你!相信我!”梅千秋坚定的打断婳梦的话。

    婳梦的身体微僵,表情微愣,眼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从一个花花公子嘴里听到了只许一人心的誓言和决心,婳梦的感动油然而生。

    婳梦突然脸上一热,她尴尬的轻咳一声,扭身别过脸去。二人再没有多言。

    躺在床上穿着一身干净洁白的衣服的墨千音,她的脸色差的比她的衣服都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昏昏沉沉的睡着。沧漓约莫等了一个时辰,墨千音才有苏醒的迹象。

    梦魇里,墨千音只会呓语一个人的名字,了缘。如果她醒来,知道那个和尚已经死了,他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呆和尚……”墨千音的头上冒出薄汗,伸手胡乱抓着。

    沧漓见状伸手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低声安抚道:“音音,我在呢,我在呢。”

    熟悉的对话,让墨千音不由自主的反握住了沧漓的手。沧漓意外的看着被墨千音紧紧握住的手,很快,墨千音的眼皮鼓鼓转了几下,她睁开了黯淡无光的眼眸。

    “音音。”沧漓惊喜万分的唤道。

    墨千音躺在床上,疲惫的闭上沉沉的眼皮,脑海中回忆了缘的眉眼。她被沧溟挟持,她被了缘唤醒,可是她看到的了缘却与众人所见不同,她看到的了缘是一脸青黑,破烂不堪的僧衣下罩着空荡荡的白骨,尽管他一身华光也掩盖不住他的死气。

    她最爱的人死了,却凭着一股执念借着怨生咒的力量,找到她,企图救她。可他们心意多么相通,她决意以死报仇,没了生的意志,与他一起死去也好。

    可偏偏……灵脉又将她救了回来。墨千音的眼泪顺着眼尾流了下来,沧漓心疼的伸手为她擦拭,轻声细语道:“音音。”

    墨千音睁开模糊的双眼,看到沧漓温柔的眉眼,明明沧漓也很温柔,可是她偏觉得了缘的眉眼温柔更好看,让她情难自抑的心动。

    墨千音想坐起身,才发现她死死握着沧漓的手,她忙不迭的松开了他,带着不由自主的拒绝和一丝淡淡的抱歉的尴尬。

    沧漓见墨千音那慌乱的模样,心里空了一块,他露出温柔的笑容,“音音,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

    墨千音看着沧漓努力粉饰太平,想维持他们关系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心生愧疚,她憔悴的面容带着歉疚,“沧漓,我们和离吧。”

    沧漓的笑容僵在脸上,眼中的慌乱和手足无措藏也藏不住,他反复抿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更好,“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照顾你,尊重你……”

    “沧漓,没有了缘……”墨千音无声落泪看着沧漓极力挽回的模样。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被大哥抓走,对不起……音音……音音,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我保证,我会像……他对你一样好,他做到的我也能……音音,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弥补这几百年对你守护的空缺,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回到最初你待我亲近的模样,该怎么做……”沧漓再次抬头望向她的时候,眼中竟泛起水光,当一滴泪水划过他的脸颊的时候,墨千音和他都愣住了。

    魔是没有眼泪的,可沧漓却……落泪了。

    “沧漓,你明明知道,没有了缘我对你的感情从来不是男女之情。”墨千音伸手拉住沧漓的袖子,打断沧漓的话。

    沧漓直直的盯着墨千音无比认真的神情,是啊,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可是他真的很爱她。沧漓无力的想着,最终露出颓败妥协的神色,“我知道了,我会昭告六界,给你最好的体面。”

    “多谢,你放过了我,也放过了你自己。”墨千音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恭喜沧漓道。

    “是吗?”沧漓苦笑道。

    “嗯,沧漓,总有一天你会懂的。”墨千音温柔的点头,然后故作轻松的问道:“了缘的尸体在哪?”

    沧漓猛然一惊的看着墨千音,完全没有想到她已经知道了缘已经死了。

    “我们之间与你们看到的永远不同,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墨千音故作轻松的笑着,可眼眶却滚落豆大的泪珠。

    墨千音下床想弯腰穿鞋子,沧漓先她一步蹲下身来,“你才恢复,二哥给你穿。”

    他说的是二哥,努力拉近他们的关系,又撇清他们夫妻的事实。

    墨千音没有拒绝,泪珠还是在掉,沧漓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竟有一天俯下身来为一个女子穿鞋。

    沧漓一抬头,见到墨千音掉泪,勾起笑容像哄孩子一样,“又哭什么?就许你三哥梅千秋对你好,不准我为你穿一次鞋子?”

    “不是,我在想如果我们回到小时候该多好,我们一辈子都是那么好的朋友。”墨千音苦涩的笑了笑。

    沧漓的眼眶又红了,鞋子穿好,他站起身来,扶着她起身,哽咽道:“我们终将长大……来,我扶你去见他。”

    沧漓扶着虚弱的墨千音走出房门,就见婳梦和梅千秋两个人像个摆件娃娃一样,板板正正的坐在那,两个人规矩的不像是交过心的情侣。

    梅千秋和婳梦见状默契的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疑惑的看着他们。

    墨千音干巴巴一笑,解释道:“我们要去见了缘。”

    梅千秋闪过一丝慌乱,连忙上前要找借口拦着。

    “小梅,我已经知道了。”墨千音见梅千秋那慌乱无措的样子,感激一笑。

    梅千秋微微愣住,所有人的反应都是一样,他们都是后来才发现了缘死了的。梅千秋露出安抚的笑容,走到墨千音面前,怜爱的为她擦去泪痕,“小千,哥哥在呢。以后哥哥替他照顾你,你要节哀。”

    “我知道。”墨千音微微一笑,嘴角有些颤抖,克制着巨大的悲伤。

    了缘的灵堂设在王宫里,王宫里站满了侍婢守卫,满堂白幡,望眼一片白色汪洋。越接近王宫,气氛越压抑。

    墨千音茫然的看着身边处处白色丧幡,她的脸色越发惨白,她微微抬手拒绝沧漓的搀扶,了缘那和尚看似波澜不惊,面色总是温柔平和,其实心里是个大醋坛子,她不想让了缘看到她和沧漓离得如此之近。

    一直守在王宫的岳郳生一身雪白道袍,一转身就看见墨千音脚步沉重,脸上的表情像与死了无异,一双漂亮的眼睛含着泪,倔强的不肯落下。

    忽然,她的身形微晃,险些摔倒,岳郳生一个闪身过去扶住了她,“墨姑娘。”

    墨千音悲痛欲绝,却还要强撑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倔强的让人心疼,“我没事。”

    岳郳生扶着她来到了缘的灵棺面前,了缘被人精心打理过,面色如常,一身干净利落的僧衣,修罗隐握在手中,躺在灵棺里像睡着了一样。墨千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了缘冰冷的脸颊,指尖颤抖的划过他的高挺的鼻梁,柔软的唇瓣,最后视线落在修罗隐上,墨千音一把抓住修罗隐,眼泪突然决堤。

    “为什么要跑出来救我?为什么非要飞升?就因为我不许你杀生坏了修行,你却把自己送上了绝路?你怎么脑袋总是这么呆?”墨千音紧紧攥着修罗隐,指责道。

    “比起你的安危,你杀不杀生,修不修行,都不重要,我只要你好好的,你懂不懂?”墨千音泣不成声的说道。

    “为什么你总是心里想着别人,从不装下自己?”墨千音一个人自言自语。

    “你不知道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我好不容易找到我娘了,可是她却……呆和尚,我只剩下你了,为什么你也要丢下我,为什么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我不想被你丢下,你知道吗?”墨千音语无伦次的哭诉。

    “呆和尚……别丢下我,你说你在的……这一次你也不要食言!”墨千音哭到脱力,贴着灵棺坠了下去。

    岳郳生担忧的皱着眉只能理解她的难过,因为他的妻子去世时他也是这般心情。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婳梦走过来,施法给墨千音力量。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因情伤怀的墨千音,心想她即将也会如此歇斯底里吧。

    哭了好一会儿,墨千音才平复了心情。

    “岳道长。”墨千音干哑着嗓子低低的唤了一声。

    “墨姑娘。”岳郳生却听到了,来到她面前。

    “呆和尚会转世吗?会像你的妻子那样转世吗?”墨千音满身憔悴的仰头问道。

    岳郳生一时哽住,了缘的身份只有他们师徒和了缘自己知道,墨千音这么问显然是不知道了缘是羽神大帝的转世。

    见岳郳生有所犹豫,墨千音的心凄凉一半,她换个说法:“那他的魂魄会去冥界吗?”

    “我不知道。”岳郳生这次回答的很快,“但他临死前,上天抽掉了他的法力和仙骨,按理说他还是凡人。只是他的情况太有悖常理,我不确定……”

    “那就是说他还是有可能去冥界了?可为什么不转世呢?”墨千音的话题又绕了回来。

    “也不是不能转世……”只是了缘的情况太过特殊,羽神大帝和墨灵羽化万年终得轮回,下次轮回或能不能轮回都是悬念。

    “我明白了。”墨千音微微点头。

    岳郳生怔怔的望着她,也不知道墨千音明白什么了。

    “转世或者投身冥界,几率都是渺茫的,对不对?”墨千音难过的笑道。

    “你别笑了,很难看的。”岳郳生蹙眉看着墨千音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疼的说。

    “岳道长,你妻子去世,你为什么不帮帮她?以你的灵根,完全可以为她续命。”墨千音已经与曾经失去挚爱的岳郳生感同身受,只是不明白岳郳生不救他妻子而是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

    “生死有命,天地有序,不可违背。”岳郳生沉声答道。

    “生死有命,天地有序……”墨千音无意识的重复岳郳生的话,“可你却还追着你妻子的转世,不也是违背天道?”

    “……”岳郳生被她噎住,“因为心中放不下,因为心存侥幸,还想试一试。”

    “那你怎么知道沈清婉就是你的妻子的?你去冥界问过?还是从你师父司命仙君那看到的。”墨千音继续追问道。

    “我师父巴不得我找不到她,是我去冥界问过,但冥界也没有告诉我,后来是我靠自己找到的……你到底想说什么?”岳郳生解释半天,才发现墨千音竟还有心思关心他的往事,忍不住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你去过冥界,一定知道入口,带我去好不好?”墨千音突然来了精神,扶着灵棺站起身来,三步并两步一把抓住岳郳生的胳膊请求道。

    “你……你……”岳郳生发现墨千音真的机灵,一时吃瘪,盯着她说不出话来。

    “带我去冥界,好不好?了缘是要成佛的,不能就这么死了。”墨千音说着,眼泪倏地掉了下来,看得让人心疼。

    “他既然会死,就说明他与佛无缘,他成不了佛的。”岳郳生沉声提醒道。

    “我不想,他不能因为我死了……”墨千音悲痛的说的,声音又开始颤抖起来。

    “他不是去因你而死,因为他拦住了沧漓,他救了不计其数的生命。他死是他的命数,而且他早就……早就走到了命数……”岳郳生劝解道。从了缘吸取怨生咒,他的命数就尽了,是太多人的纠缠让了缘一次又一次出现奇迹,强行被留在世间,这份期颐和奇迹到底是福还是祸?

    “你是神女,你是神,顺应天道,你更应该比谁明白。”岳郳生直直的盯着墨千音,语重心长道。

    “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最后一面,你不也说了缘在冥界的几率很小,你就带我走一趟也没什么不是吗?你不也是放不下心中所爱,才留在沈清婉身边吗?你我同病相怜,帮我一次,好不好?”墨千音哀求的看着岳郳生道。

    岳郳生印象中的墨千音是那个与任何人都能洒脱谈笑风生的人,都是走在哪里耀眼的像个太阳的人,她竟悲苦至此。墨千音的遭遇,让他不得不同情。

    他同情墨千音,何尝不是可怜自己?他们都是这场情爱之路的苦命人,爱而不得,与心爱的人阴阳两隔,那种在命运前面的无能为力的挫败,那种歇斯底里却不能言语的哀痛,那种爱而不得又痛不欲生的感受……他们何尝不是一路人,他能为自己争一争,为什么墨千音就不能呢?

    “好了,好了,冷静点。我答应你,前提是你今天好好休息,明晚子时我带你去好不好?”岳郳生见墨千音越来越焦急,越来越激动,连忙答应她。

    “真的?”墨千音喜出望外。

    “自然。你现在太虚弱了,冥界阴气重,你会受不住的,你要好好休息,切莫大悲大喜,我只答应带你去冥界,我不保证了缘就在那,去了不可大闹。那里管事的很无情的,不会因为你多可怜就心慈手软,知道吗?”岳郳生点头说道。

    “我,我,我现在就去休息。”墨千音破涕为笑,可是还是比哭难看,胡乱摸了摸脸上的泪痕,踉踉跄跄的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岳郳生见墨千音如此狼狈的模样,忍不住长叹一口一起。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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