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远徒步远行至永福寺，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清晨露重，空气中一片微凉，慧远一身干净利落的僧衣，清冷脱俗的不染一丝疲惫。慧远来到永福寺的大门，门前只有两三个年纪尚小的小僧在洒扫。
小和尚看到慧远，便放下扫帚，向他行礼：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慧远眉眼温柔的还礼，“贫僧是广禺城慈恩寺的慧远，是来拜访了缘师兄的。”
那小僧脸上为了难，“了缘师兄他……”
“了缘师兄不在寺中，住持和师兄们去寻他了。”年级更小的小僧忍不住说道。
“贫僧都知道，贫僧此番前来就是来等了缘师兄回来的。”慧远平和的说道，一派从容的姿态给了他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两个小僧一时拿不定主意了，面面相觑后，一个机灵的小僧合掌道：“寺中还有普善师父，待我去请示。”
过了一刻，普善跟着小僧来到寺门，见到慧远有些高兴：“阿弥陀佛，慧远法师，你能来真是太好了。”虽然普善已经十年没有和了缘有交集，但也听说这十年里除了云恩，了缘只见了慧远几次。
这次了缘气势汹汹的离开，若是归来还不知是什么模样，若有他昔日的好友在，应该会给他一些安慰吧。
二僧虽初次见面，但却觉得格外亲切，普善上前拉住慧远的手，“早听闻慧远法师的美名，没想到竟如此年轻，真是年少有为啊。”
“普善师父过誉了，都是虚名而已。早在了缘师兄那里听闻，普善师父是个极慈悲之人，今日有幸结识，实在是慧远的荣幸。”慧远满心愉悦的说道。
二人并肩入寺，只见寺中人烟惨淡，往来僧人廖廖，往日香火丰足的国之大寺，竟到了如此地步。
“这些洒扫的都是我药庐的僧人，智海住持带着其他僧人走了，我便关闭寺门谢绝香客了。这些时日僧值少，多有怠慢，还请见谅。”普善说道。
“普善师父不必客气。”慧远温和的笑道。
慧远在永福寺小住了几日，这几日回来一些僧人，不幸的是回来的僧人都已经死了。
普善这几日忙着打理僧人的后事，慧远加入了超度僧人的法事，忙得不可开交。
永福寺因为连日有送来猝死的僧人，气氛变得格外凝重，每个人都沉闷的不愿说话，打坐念经也少了些精神。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日，永福寺的寺门被一股外力推开，正在打扫的小僧看见不曾敲门之人脸顷刻变了颜色，是了缘师兄。了缘一脸死寂的盯着地面，身上无端泛着黑气，像从地狱里爬出的修罗武神。
了缘低着头迈过门槛，一步一步向大雄宝殿的方向走去。凡是经过的小僧都吓得脸变了色，纷纷退让开来。了缘缓慢的向前走，身后慢慢聚集了寺中的弟子。
慧远和普善为死去的僧人在做法事，一盏茶的功夫连续被数个弟子匆匆跑来禀报，说了缘回来了，语气中没有惊喜只有恐惧。
普善不由看了看慧远，这几日慧远的表现让普善不由心生敬佩，青年佛缘深厚，极具慧根，超度的法事做的圆满，让普善忍不住信奉于他。
慧远冷静镇定，对普善说：“普善师父，法事后续的事情你来做吧。贫僧去瞧瞧了缘师兄。”
慧远快步来到大雄宝殿，就见着了缘已经站在了大殿门口。慧远看着了缘身上的黑气，单掌竖起，另一只手捻着佛珠，低头默默念道:“阿弥陀佛。了缘师兄。”
慧远看着这个已经送走了三代方丈的了缘师兄，他的容颜还是他初见到的那样，俊美年轻，高大伟岸。
了缘看了他一眼，对突然会出现的慧远没有一丝意外，俨然对他到来的缘由不感兴趣。了缘转头就要进大殿。
慧远立刻上前拦住他劝道:“师兄的邪气凛然，进了这佛光普照的大殿会伤了师兄。师兄让慧远来帮你吧 。”
他跋涉千里就是为了渡化了缘而来。
了缘看着挡在身前的慧远，不由得皱了皱眉，不顾情面的抬手就将慧远推开，慧远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好在被跟在身后的小僧扶住。
慧远看着了缘已经进了大殿，对小僧吩咐:“出去吧，关上殿门。”
小僧速速退去，所有的殿门都关上时，了缘已经跪在了佛祖面前。他仰着头看着佛祖的眼睛，看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在静谧的空气中，慧远都快被诡异的气氛压抑到窒息时，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金佛滴泪。接着他听到了了缘师兄阴沉而又嘶哑的声音。
“你哭什么?在哭我吗?”了缘无力的垂下头，怨恨的眼睛瞪着地面，发出阴森的笑声:“哈哈哈哈，这个时候你才出来可怜我吗？为什么你不早来，这样音音就不会死了。她有什么错？她只是一个为了爱而赴汤蹈火义无反顾的女孩子，就因为我是了缘，我有一天会坐在你的法会之上，尊你为师，所以这个根本没有犯错的女子，要成为佛家的牺牲品。”了缘停顿了片刻，又自责道：“与其说恨你，我更恨这永福寺，最恨的却是我自己。我心中不仅有佛，还有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可是一切明明都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把音音逼上绝路?”了缘有些语无伦次说着说着，一瞬间泪流满面。
“我心中坚信不疑的佛祖啊，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逼我臣服于你的脚下，觉得我的爱只是一己之私吗？远在灵山的你，又怎会与身在凡尘的我一样，我们的禅又岂会相同?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们逼上绝路?你的慈悲到底在哪里？了缘看不到啊！”
了缘低着头默默地流泪，他把他的不解，不甘，不满诉说了之后陷入了一阵压抑的沉默，了缘渐渐平静了情绪，可他身上的黑气却越来越浓，慧远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吓得退后了两步。
在这沉默的空当，了缘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面孔冷冽，眼神凶残。他无畏的抬头直视佛祖金像的眼睛，眼中像藏着一个恶魔，声音也变得清明低沉却也狠厉，“从一开始你就置之不理，现在依旧如此。如今我只好用我的方式来解决这百年的恩怨。佛曰，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唯心而矣。了慈要我成佛，了真要我成佛，智海要我成佛，永福寺要我成佛，你也要我成佛？那我今日便告诉你，我白云珩要做魔鬼，我要摆脱你。我、要、还、俗。”了缘的话落。
大雄宝殿里，凭空刮起了一阵黑风，吹的周围的烛台噼里啪啦的掉落。慧远不可思议的看着了缘的光洁的头顶，墨发疯长。长长的头发在风中飞舞，了缘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向外走去，慧远连忙上前拦住他，阻止道：“师兄，你要去哪？”
慧远看着了缘，明明那么熟悉却已经十分陌生。了缘抬起手就击在慧远的胸膛，慧远立刻被巨大的掌风拍飞，身体撞在柱子上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我要杀了所有的和尚。”了缘的声音从腹部发出，声音阴狠而洪亮，传遍了整个永福寺。
慧远醒来时，只有云恩守在身侧，云恩不知道哭了几次，一双眼睛肿的像核桃，脸色憔悴煞白。永福寺已经被军队驻守。
慧远捂着胸口，了缘这一掌打的恰到好处，重些会伤了他的肺腑，轻些他还能与他纠缠。
“了缘师兄呢？”慧远捂着胸口虚弱的坐起身来。
一提起了缘，云恩又哭了，呜呜咽咽说道：“师兄在锁妖塔一眨眼就消失了，我追了好久才回到寺里，回来的时候，寺里……只有慧远师兄你活着……”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慧远震惊片刻，悲痛的念道。
“慧远师兄，了缘师兄他疯了，他在锁妖塔杀了所有僧人，就连师父也被他气死了。”云恩可怜的哭诉道。
“他没疯，他的身体封印着强大的恶魔，如今恶魔得到了解脱，他自然行为失常了。”慧远怜悯的垂下了眸。
“慧远师兄，了缘师兄他还有救吗？”云恩揉着眼睛担忧的问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放心，佛法会救师兄的。”慧远安慰的拍拍云恩的肩膀，露出宽慰的笑容。
十几年的岁月无声，让琉璃国由衰转盛，曾经不被看好的帝王却深得民心。碧水城，是了缘和墨千音正式相见的地方，这里才是他们剪不断羁绊的开始。了缘盲目的走在宽阔的大街上，周围的欣欣向荣的盛景，与他松散凌乱的长发，一身带着血色的僧袍，形成鲜明的对比。狼狈又落魄，而他又陷入甜美又沉痛的回忆……
“叫我墨韵。音韵的韵，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的韵。”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姑娘，更适合这句。”
回忆在肆意的冲刷着他的内心，他像一个被关进笼子里的困兽，找不到出口。
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掌心放着用油皮纸包着两个馒头。了缘木讷的顺着那手臂望过去，是一个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身上带着隐隐热蒸气。
“瞧你魂不守舍的，又没什么力气，一定是饿了吧？”男人笑着说着，又将馒头凑近了缘一点。
了缘从中年男人脸上看到了一丝熟悉感，回忆飞速回溯，十几年前在碧水城的贫民窟，一个小男孩将他的半个馒头递给过他……
“你……你是……了缘法师吗？”中年男人打量了了缘一会儿，犹豫的问道。
显然，男人也认出了了缘，了缘的眼神有了一丝神采，男人不敢置信的看着了缘，记忆中的了缘从来都是一尘不染，平和温柔的，可眼前的男人一身血污，一头凌乱的长发，脸上更是黯淡无光，像个行尸走肉。找不到当初的模样了……
男人有些同情可怜了缘，眼眶慢慢红了，忍不住上前扶住了缘的胳膊，就往自己的馒头摊拉让他坐下，关切的问道：“了缘法师，您这是怎么了？您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了缘怪异的抬头看着男人，看着男人同情他的温柔且恭敬的目光，有一丝不自在，他垂下眼眸不敢去看这么善良的眼神。
就在男人关心的空隙，他的妻子已经端来两盘咸菜和一屉馒头，又给他倒了碗热茶。夫妻二人热心同情的站在一旁，满脸心疼的看着如此落魄狼狈的了缘。了缘慢吞吞的伸出缠着血红色的修罗隐的手，他的目光落在修罗隐上，又缩回了手，目光空洞的望向夫妻二人，明明面无表情，却给人一种阴鸷充满戾气的感觉，夫妻俩不由后背一凉，觉得瘆得慌。
“我已经不是僧人了。”了缘良久才艰难的开口，然后抬起自己的双手，空洞无神的望着，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就在一个时辰前，我杀了鎏源寺里的所有僧人。”
鎏源寺是碧水城所在的佛寺。夫妻二人大惊失色，害怕的定格在原地。了缘抬头看向被吓到的夫妻二人，凄楚的勾唇，“十多年未见，世事无常，早已物是人非。你心中有善有情，会有福报。多谢你的款待，如今的了缘已经承受不起你的施恩了。”
说完，了缘站起身来，落寞的离开。男人看着了缘远去的背影，却不敢追上去，忍不住落泪，“法师是我见过最温柔善良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了？”
“谁道是此情绵绵长相守，难辞咎，离人泪，恩怨难消两廂仇。”戏楼二楼，了缘听着纠缠不休的戏，依旧是失魂落魄的模样，好似有重重心事，又好似呆若木鸡的空洞。
“把你们店里拿手的荤菜都上来。”坐在了缘对面的墨千音玩味的笑着看着店小二说道。
“我不吃肉。”了缘皱眉瞪着坐在对面的墨千音，淡漠地说道。
“再来一壶好酒。”墨千音根本不理会了缘的抗议。
“我不喝酒。”了缘恶声恶气的拒绝道。
店小二诡异的看着了缘一个人坐在那自说自话，再加上了缘的扮相颇为怪异，不由得更加小心翼翼，“客官，酒肉到底上不上？”
“上。”墨千音连忙笑嘻嘻的抢答道。
等上菜的功夫，了缘听到隔壁新来的客人，低声交谈，“听说了吗，鎏源寺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里面的僧人从老到小都死了。”
“谁干的这么残忍？鎏源寺得有上千僧人吧？那里的僧人武功都了得，谁有这个能耐？”另一个客人惊掉了下巴，紧张的说。
“谁说不是呢？若不是血流成河，都没人发现这桩惨案。”另一个人又唏嘘道。
“听到没有，他们在谈论你的杰作。”墨千音从了缘灵动的挑眉，得意的笑道。
了缘抬眼皮撇了一眼她，面无表情的没有说话。他转过头去静静地听戏，这是他第二次听戏，第一次是焦云浅唱的，那时候的他还在致力去度人。如今却成了他迷失了自我，需要旁人引渡。这世间的无常，因果的轮回，让人难以预料。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将酒菜上齐。墨千音先拿起酒坛倒了一碗，咕咚两口饮下。接着，了缘难受的捂着喉咙，剧烈的咳嗽，难以忍受酒的辛辣。墨千音坐在他对面笑的前仰后合，欢快的问道：“酒的味道怎么样，呆和尚？”
了缘气的脸色涨红，不由握紧拳头，恶狠狠的瞪着她，怒道：“这是破戒！”
“破戒？了缘法师自从你爱上墨千音，你的所作所为哪一个不是在破戒？思淫戒，不杀戒，不嫉妒戒、不嗔恚戒、不痴愚戒，区区一个不饮酒戒算得了什么？”墨千音字字珠玑戳在了缘的心口上。
了缘拳头握的更加用力，青筋暴起，可听着墨千音的指控，又颓败的垮下脸来，眼眶微红。
“既然已经还俗了，什么是不能做，就是做了也不算过错，你已经是凡夫俗子了。何必既要当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墨千音言辞犀利的说道。
了缘恼羞成怒，拍案而起，“孽障！”
“了缘师兄！”一声呼唤从了缘身后响起。
小和尚看到慧远，便放下扫帚，向他行礼：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慧远眉眼温柔的还礼，“贫僧是广禺城慈恩寺的慧远，是来拜访了缘师兄的。”
那小僧脸上为了难，“了缘师兄他……”
“了缘师兄不在寺中，住持和师兄们去寻他了。”年级更小的小僧忍不住说道。
“贫僧都知道，贫僧此番前来就是来等了缘师兄回来的。”慧远平和的说道，一派从容的姿态给了他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两个小僧一时拿不定主意了，面面相觑后，一个机灵的小僧合掌道：“寺中还有普善师父，待我去请示。”
过了一刻，普善跟着小僧来到寺门，见到慧远有些高兴：“阿弥陀佛，慧远法师，你能来真是太好了。”虽然普善已经十年没有和了缘有交集，但也听说这十年里除了云恩，了缘只见了慧远几次。
这次了缘气势汹汹的离开，若是归来还不知是什么模样，若有他昔日的好友在，应该会给他一些安慰吧。
二僧虽初次见面，但却觉得格外亲切，普善上前拉住慧远的手，“早听闻慧远法师的美名，没想到竟如此年轻，真是年少有为啊。”
“普善师父过誉了，都是虚名而已。早在了缘师兄那里听闻，普善师父是个极慈悲之人，今日有幸结识，实在是慧远的荣幸。”慧远满心愉悦的说道。
二人并肩入寺，只见寺中人烟惨淡，往来僧人廖廖，往日香火丰足的国之大寺，竟到了如此地步。
“这些洒扫的都是我药庐的僧人，智海住持带着其他僧人走了，我便关闭寺门谢绝香客了。这些时日僧值少，多有怠慢，还请见谅。”普善说道。
“普善师父不必客气。”慧远温和的笑道。
慧远在永福寺小住了几日，这几日回来一些僧人，不幸的是回来的僧人都已经死了。
普善这几日忙着打理僧人的后事，慧远加入了超度僧人的法事，忙得不可开交。
永福寺因为连日有送来猝死的僧人，气氛变得格外凝重，每个人都沉闷的不愿说话，打坐念经也少了些精神。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日，永福寺的寺门被一股外力推开，正在打扫的小僧看见不曾敲门之人脸顷刻变了颜色，是了缘师兄。了缘一脸死寂的盯着地面，身上无端泛着黑气，像从地狱里爬出的修罗武神。
了缘低着头迈过门槛，一步一步向大雄宝殿的方向走去。凡是经过的小僧都吓得脸变了色，纷纷退让开来。了缘缓慢的向前走，身后慢慢聚集了寺中的弟子。
慧远和普善为死去的僧人在做法事，一盏茶的功夫连续被数个弟子匆匆跑来禀报，说了缘回来了，语气中没有惊喜只有恐惧。
普善不由看了看慧远，这几日慧远的表现让普善不由心生敬佩，青年佛缘深厚，极具慧根，超度的法事做的圆满，让普善忍不住信奉于他。
慧远冷静镇定，对普善说：“普善师父，法事后续的事情你来做吧。贫僧去瞧瞧了缘师兄。”
慧远快步来到大雄宝殿，就见着了缘已经站在了大殿门口。慧远看着了缘身上的黑气，单掌竖起，另一只手捻着佛珠，低头默默念道:“阿弥陀佛。了缘师兄。”
慧远看着这个已经送走了三代方丈的了缘师兄，他的容颜还是他初见到的那样，俊美年轻，高大伟岸。
了缘看了他一眼，对突然会出现的慧远没有一丝意外，俨然对他到来的缘由不感兴趣。了缘转头就要进大殿。
慧远立刻上前拦住他劝道:“师兄的邪气凛然，进了这佛光普照的大殿会伤了师兄。师兄让慧远来帮你吧 。”
他跋涉千里就是为了渡化了缘而来。
了缘看着挡在身前的慧远，不由得皱了皱眉，不顾情面的抬手就将慧远推开，慧远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好在被跟在身后的小僧扶住。
慧远看着了缘已经进了大殿，对小僧吩咐:“出去吧，关上殿门。”
小僧速速退去，所有的殿门都关上时，了缘已经跪在了佛祖面前。他仰着头看着佛祖的眼睛，看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在静谧的空气中，慧远都快被诡异的气氛压抑到窒息时，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金佛滴泪。接着他听到了了缘师兄阴沉而又嘶哑的声音。
“你哭什么?在哭我吗?”了缘无力的垂下头，怨恨的眼睛瞪着地面，发出阴森的笑声:“哈哈哈哈，这个时候你才出来可怜我吗？为什么你不早来，这样音音就不会死了。她有什么错？她只是一个为了爱而赴汤蹈火义无反顾的女孩子，就因为我是了缘，我有一天会坐在你的法会之上，尊你为师，所以这个根本没有犯错的女子，要成为佛家的牺牲品。”了缘停顿了片刻，又自责道：“与其说恨你，我更恨这永福寺，最恨的却是我自己。我心中不仅有佛，还有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可是一切明明都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把音音逼上绝路?”了缘有些语无伦次说着说着，一瞬间泪流满面。
“我心中坚信不疑的佛祖啊，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逼我臣服于你的脚下，觉得我的爱只是一己之私吗？远在灵山的你，又怎会与身在凡尘的我一样，我们的禅又岂会相同?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们逼上绝路?你的慈悲到底在哪里？了缘看不到啊！”
了缘低着头默默地流泪，他把他的不解，不甘，不满诉说了之后陷入了一阵压抑的沉默，了缘渐渐平静了情绪，可他身上的黑气却越来越浓，慧远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吓得退后了两步。
在这沉默的空当，了缘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面孔冷冽，眼神凶残。他无畏的抬头直视佛祖金像的眼睛，眼中像藏着一个恶魔，声音也变得清明低沉却也狠厉，“从一开始你就置之不理，现在依旧如此。如今我只好用我的方式来解决这百年的恩怨。佛曰，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唯心而矣。了慈要我成佛，了真要我成佛，智海要我成佛，永福寺要我成佛，你也要我成佛？那我今日便告诉你，我白云珩要做魔鬼，我要摆脱你。我、要、还、俗。”了缘的话落。
大雄宝殿里，凭空刮起了一阵黑风，吹的周围的烛台噼里啪啦的掉落。慧远不可思议的看着了缘的光洁的头顶，墨发疯长。长长的头发在风中飞舞，了缘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向外走去，慧远连忙上前拦住他，阻止道：“师兄，你要去哪？”
慧远看着了缘，明明那么熟悉却已经十分陌生。了缘抬起手就击在慧远的胸膛，慧远立刻被巨大的掌风拍飞，身体撞在柱子上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我要杀了所有的和尚。”了缘的声音从腹部发出，声音阴狠而洪亮，传遍了整个永福寺。
慧远醒来时，只有云恩守在身侧，云恩不知道哭了几次，一双眼睛肿的像核桃，脸色憔悴煞白。永福寺已经被军队驻守。
慧远捂着胸口，了缘这一掌打的恰到好处，重些会伤了他的肺腑，轻些他还能与他纠缠。
“了缘师兄呢？”慧远捂着胸口虚弱的坐起身来。
一提起了缘，云恩又哭了，呜呜咽咽说道：“师兄在锁妖塔一眨眼就消失了，我追了好久才回到寺里，回来的时候，寺里……只有慧远师兄你活着……”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慧远震惊片刻，悲痛的念道。
“慧远师兄，了缘师兄他疯了，他在锁妖塔杀了所有僧人，就连师父也被他气死了。”云恩可怜的哭诉道。
“他没疯，他的身体封印着强大的恶魔，如今恶魔得到了解脱，他自然行为失常了。”慧远怜悯的垂下了眸。
“慧远师兄，了缘师兄他还有救吗？”云恩揉着眼睛担忧的问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放心，佛法会救师兄的。”慧远安慰的拍拍云恩的肩膀，露出宽慰的笑容。
十几年的岁月无声，让琉璃国由衰转盛，曾经不被看好的帝王却深得民心。碧水城，是了缘和墨千音正式相见的地方，这里才是他们剪不断羁绊的开始。了缘盲目的走在宽阔的大街上，周围的欣欣向荣的盛景，与他松散凌乱的长发，一身带着血色的僧袍，形成鲜明的对比。狼狈又落魄，而他又陷入甜美又沉痛的回忆……
“叫我墨韵。音韵的韵，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的韵。”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姑娘，更适合这句。”
回忆在肆意的冲刷着他的内心，他像一个被关进笼子里的困兽，找不到出口。
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掌心放着用油皮纸包着两个馒头。了缘木讷的顺着那手臂望过去，是一个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身上带着隐隐热蒸气。
“瞧你魂不守舍的，又没什么力气，一定是饿了吧？”男人笑着说着，又将馒头凑近了缘一点。
了缘从中年男人脸上看到了一丝熟悉感，回忆飞速回溯，十几年前在碧水城的贫民窟，一个小男孩将他的半个馒头递给过他……
“你……你是……了缘法师吗？”中年男人打量了了缘一会儿，犹豫的问道。
显然，男人也认出了了缘，了缘的眼神有了一丝神采，男人不敢置信的看着了缘，记忆中的了缘从来都是一尘不染，平和温柔的，可眼前的男人一身血污，一头凌乱的长发，脸上更是黯淡无光，像个行尸走肉。找不到当初的模样了……
男人有些同情可怜了缘，眼眶慢慢红了，忍不住上前扶住了缘的胳膊，就往自己的馒头摊拉让他坐下，关切的问道：“了缘法师，您这是怎么了？您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了缘怪异的抬头看着男人，看着男人同情他的温柔且恭敬的目光，有一丝不自在，他垂下眼眸不敢去看这么善良的眼神。
就在男人关心的空隙，他的妻子已经端来两盘咸菜和一屉馒头，又给他倒了碗热茶。夫妻二人热心同情的站在一旁，满脸心疼的看着如此落魄狼狈的了缘。了缘慢吞吞的伸出缠着血红色的修罗隐的手，他的目光落在修罗隐上，又缩回了手，目光空洞的望向夫妻二人，明明面无表情，却给人一种阴鸷充满戾气的感觉，夫妻俩不由后背一凉，觉得瘆得慌。
“我已经不是僧人了。”了缘良久才艰难的开口，然后抬起自己的双手，空洞无神的望着，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就在一个时辰前，我杀了鎏源寺里的所有僧人。”
鎏源寺是碧水城所在的佛寺。夫妻二人大惊失色，害怕的定格在原地。了缘抬头看向被吓到的夫妻二人，凄楚的勾唇，“十多年未见，世事无常，早已物是人非。你心中有善有情，会有福报。多谢你的款待，如今的了缘已经承受不起你的施恩了。”
说完，了缘站起身来，落寞的离开。男人看着了缘远去的背影，却不敢追上去，忍不住落泪，“法师是我见过最温柔善良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了？”
“谁道是此情绵绵长相守，难辞咎，离人泪，恩怨难消两廂仇。”戏楼二楼，了缘听着纠缠不休的戏，依旧是失魂落魄的模样，好似有重重心事，又好似呆若木鸡的空洞。
“把你们店里拿手的荤菜都上来。”坐在了缘对面的墨千音玩味的笑着看着店小二说道。
“我不吃肉。”了缘皱眉瞪着坐在对面的墨千音，淡漠地说道。
“再来一壶好酒。”墨千音根本不理会了缘的抗议。
“我不喝酒。”了缘恶声恶气的拒绝道。
店小二诡异的看着了缘一个人坐在那自说自话，再加上了缘的扮相颇为怪异，不由得更加小心翼翼，“客官，酒肉到底上不上？”
“上。”墨千音连忙笑嘻嘻的抢答道。
等上菜的功夫，了缘听到隔壁新来的客人，低声交谈，“听说了吗，鎏源寺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里面的僧人从老到小都死了。”
“谁干的这么残忍？鎏源寺得有上千僧人吧？那里的僧人武功都了得，谁有这个能耐？”另一个客人惊掉了下巴，紧张的说。
“谁说不是呢？若不是血流成河，都没人发现这桩惨案。”另一个人又唏嘘道。
“听到没有，他们在谈论你的杰作。”墨千音从了缘灵动的挑眉，得意的笑道。
了缘抬眼皮撇了一眼她，面无表情的没有说话。他转过头去静静地听戏，这是他第二次听戏，第一次是焦云浅唱的，那时候的他还在致力去度人。如今却成了他迷失了自我，需要旁人引渡。这世间的无常，因果的轮回，让人难以预料。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将酒菜上齐。墨千音先拿起酒坛倒了一碗，咕咚两口饮下。接着，了缘难受的捂着喉咙，剧烈的咳嗽，难以忍受酒的辛辣。墨千音坐在他对面笑的前仰后合，欢快的问道：“酒的味道怎么样，呆和尚？”
了缘气的脸色涨红，不由握紧拳头，恶狠狠的瞪着她，怒道：“这是破戒！”
“破戒？了缘法师自从你爱上墨千音，你的所作所为哪一个不是在破戒？思淫戒，不杀戒，不嫉妒戒、不嗔恚戒、不痴愚戒，区区一个不饮酒戒算得了什么？”墨千音字字珠玑戳在了缘的心口上。
了缘拳头握的更加用力，青筋暴起，可听着墨千音的指控，又颓败的垮下脸来，眼眶微红。
“既然已经还俗了，什么是不能做，就是做了也不算过错，你已经是凡夫俗子了。何必既要当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墨千音言辞犀利的说道。
了缘恼羞成怒，拍案而起，“孽障！”
“了缘师兄！”一声呼唤从了缘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