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病房时,已经重归于好,明苓看在眼里,实在欣慰。

    她再歉疚地握住沉翡的手,为这样晚叨扰她道歉,也为一双儿女的愚蠢言论道歉。

    沉翡反过来安抚二婶,真的没关系,她只是在尽晚辈的本分。再就是怀信与怀薇,“二婶,我知道他们不是坏孩子,也不会真的计较什么。您实在不必牵挂,也不必再为他们道歉。因为一家人总会包容彼此微不足道的过失,不必这样客气、生疏,对不对?”

    明苓再度垂泪,说小翡你是个好孩子。

    沉翡为二婶拭泪,又叮嘱弟、妹仔细照顾父母,才告别说:“既然没事,病房留太多人反倒不利于二叔休息,我就先回去,有事情再叫我就好。”

    明苓连忙让怀信送她。

    已是深夜,许沉翡不想再打扰陈嘉荣或是唐诚,便没有推辞。

    怀信将沉翡送回家,在她下车之前,犹豫地询问道:“大姐觉得,我可以为爸爸分忧吗?”

    许沉翡额朝他粲然一笑,“当然,只要你想。”

    得到鼓励,怀信的坏心情也一扫而空,“嗯,我会努力。”

    许沉翡鼓励弟弟,“我拭目以待。”

    一整晚打仗一般,此刻回到家中,许沉翡不免有如释重负之感。

    已经太晚,她不愿再吵醒任何人,开了手电筒,在黑暗中摸索着上楼梯。

    行至卧室前,她怕灯光晃眼,便关掉手电筒。

    下一秒,卧室灯却亮起。

    许沉翡愣在原地。

    陈嘉荣显然是刚刚醒来,意识模糊,发型凌乱,眼睛微微眯起来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简直全无形象可言。

    许沉翡却在这一瞬,感觉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见她停住,陈嘉荣问道:“怎么不进来?”

    许沉翡以深呼吸来调整心情,微笑道:“我先去换衣服。”

    不多时,她换好衣服走进卧室,看见陈嘉荣正倚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地拨弄无名指的戒指。

    再次有被击中之感。

    许沉翡没有走向自己往常躺着的那一侧,而是走近陈嘉荣。

    见她过来,陈嘉荣主动向另一侧移动,为她腾出空间。

    她坐在床侧,好似极为疲倦。

    陈嘉荣握住她的手腕,问:“怎么样?”

    “没大碍。”

    “那就好。”

    察觉她不愿多言,陈嘉荣不再追问,想说要不要先休息。

    这时,许沉翡忽然前倾身体,靠进他怀里。她的头发摸索着他裸露的脖颈处皮肤,带来些微痒意,令他出神。

    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抬手环住她的肩膀。

    这时才察觉她在轻轻颤抖。

    “沉翡,怎么了?”这次无法不追问下去。

    许沉翡抓住他的衣襟,“其实我有点怕。在二婶打来电话的时候。”

    陈嘉荣说我知道,“开车时我看到你的手在颤抖,但没有贸然安慰你。”

    许沉翡笑了笑,“谢谢你,不然我恐怕真的无法撑到现在。”

    陈嘉荣第三次追问:“你二叔怎么样?”

    “不是说了没大碍。”许沉翡解释,她只是有点后怕。她爸爸一直身体不好,她最怕有一日他忽然倒下,像二叔这样,“好在今日是二叔,他一向身体健壮。假如换成我爸爸,只怕我会发疯。”

    陈嘉荣忽然哑了嗓,觉得一切言语都太过无力,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好静静拥抱她,等她自行平静下来。

    良久,许沉翡略微动了动,想要抬起头。

    陈嘉荣立刻松开手,扶着她的肩,拉开一点距离,低头注视她的眼睛,那里面似有水光闪过,但余光扫过衣襟,那里又全无被打湿的痕迹。

    不由想再次拥住她,像她告诉他,坏心情可以向她倾诉时一样,告诉许沉翡,想哭就哭吧。

    但他无法将这话说出口,只是笑,牵动胸腔轻微的颤动,一半玩笑一半认真,“有时你不必这样坚强。”

    许沉翡听了这话,再度将头低下去,这次用了点力气,撞在他胸口,令他不由嘶声。

    “你干吗?”

    “关上灯,陈嘉荣。”

    “你到底要干吗?”陈嘉荣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关了灯。

    许沉翡深吸一口气,“让我哭会儿。”

    分明是他说她可以不必太坚强,此刻听了这话,将信将疑的也是他,“你认真的?”

    没等到许沉翡的回应,他很快察觉到丝缕的潮湿气息。

    她哭起来这样无声无息,像春日清晨的一场微雨。

    除了再次抬起手臂拥住她,陈嘉荣几乎无法动弹,连呼吸都放缓,似怕打扰她这来之不易的发泄。

    许沉翡实在太习惯自我消化一切坏情绪,很少同别人讲自己的事情,为数不多的几次争执,也全是与他的事有关。

    陈嘉荣忽然意识到,除去许沉翡主动告知的以外,他几乎对她一无所知。

    她真正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恐惧什么,他好像全部都不了解。

    就像此刻,他没想到许沉翡真的会落泪。

    “……沉翡?”

    “嗯,怎么?”

    得到回应,陈嘉荣反倒沉默。他没什么想说,只是想确认怀中的人是许沉翡,或者许沉翡仍然在他怀中,仅此而已。

    “没什么。”

    许沉翡却因这话抬起头,眼角挂泪,眼神却仍然清明,带有微末的不解,“那你叫我做什么?”

    陈嘉荣却笑了,坦然承认,“不知道,只是忽然想叫你。”

    许沉翡似是对他无话可说,经这一闹,反倒再没什么想哭的念头。

    情绪退潮以后,肉身的疲惫便涌上来。今晚她的生物钟被彻底打乱,再加上吹了会儿冷风,眼下头疼得厉害。

    她坐直身的下一秒,又放松身体朝后方倒去。

    陈嘉荣下意识抓她手腕,被她的重量带得身体前倾,靠另一只空余手臂支撑身体,才不至于倒在她身上。

    见他如此慌乱狼狈,许沉翡不禁弯唇,这反应被陈嘉荣看在眼里,倍感无语。

    陈嘉荣语气幽幽道:“我之前对你有诸多误解,以为你是极守规矩、重礼数,言谈举止都一板一眼的大小姐。”

    许沉翡不信,“少说胡话,你不是没见过我。”

    又说:“我真的好累、好困。”

    陈嘉荣再往旁侧移动,为她挪出足够躺下休息的空间。

    许沉翡习惯性道谢,终于心满意足,与床榻相亲相爱。

    次日清晨是被手机震动的“嗡嗡”声吵醒。

    许沉翡摸索着探手去够手机,闭眼接通,“您好?”

    对面静了一霎。

    许沉翡意识尚且模糊,听不见对方回应,以为对方打错电话,只等待他主动挂断,不料听见对方语气犹豫地说:“那个,太太,方不方便让陈总接电话?”

    她猛然清醒,困意一扫而空。

    许沉翡支起身,意识到昨晚回来时与陈嘉荣厮闹一番,两人位置调换,没睡在往日习惯的位置。

    所以这是陈嘉荣的手机。

    她一边懊恼自己太不小心,一边暗想陈嘉荣这人怎么回事,起了床也不知道随身携带手机,不怕人找吗?

    许沉翡半晌没给出回应,对面再次小心开口,似在确认她是否还在听,“太太,您在吗?”

    许沉翡连忙“哦”一声,“抱歉,我即刻去找他。”

    又问:“怎么称呼?”

    “我是吴襄,陈总的助理。”

    许沉翡说了句请稍候,便握着手机去找人。

    实则心里没底,不确定自己能找到他。

    才走出卧室门,便遇见结束晨跑的陈嘉荣。

    他冲过澡,头发仍然有些潮湿,许沉翡猜测没人会在冬日里露天晨跑,他大概是在从小区健身房回来。——小区健身房这样早便开门吗?

    她思绪乱飞,眼神也略有涣散,陈嘉荣唤她的名字,叫她回神,“你怎么起这么早?”

    许沉翡将误接的手机双手奉上,放低声音,防止被电话那端听见,笑道:“不小心打开了你的奏折。”

    陈嘉荣有话想反驳,无奈工作要紧,只好先接电话。

    电话那头换成真正的老板,吴襄第一句话是,“陈总,我是不是打扰太太休息了?”

    陈嘉荣则是想到许沉翡意识模糊时的糊涂模样,警惕道:“她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两人的话音重叠,双方不约而同消声。

    吴襄心想还有什么是比陈总您的电话被女人接了更奇怪的事情,嘴上只说:“绝对没有,请您放心。”

    陈嘉荣默默警告自己,以后一定要将手机随身携带,“没有就好。有什么事,你说。”

    不算太长的一通电话结束,陈嘉荣回到卧室。

    许沉翡这次换回属于她的那一侧,侧卧在床上,微微蜷身,已经重新睡着。

    陈嘉荣不由哂笑,原本想和她道歉,打扰她休息,现在看来也不必。

    轻手轻脚带上房门,告知施姐不必叫她,索性让她睡个够。

    离家时脑中最后的念头是,许沉翡的睡眠质量还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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