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一阵胆寒,萧怀玉慌不择乱,不要命地向前奔跑,一刻也不敢停歇。

    夜风吹进眼中难免引起泪意,偏偏她不敢有丝毫懈怠,直到跑到一处树林。

    黑漆漆的深处仿佛隐藏着无穷未知的危险,她不得已停下步伐。

    然而,身后紧跟而来的脚步声像在恶鬼低语,萧怀玉心里发紧。

    进退维谷,她已陷入两难之境。

    “长孙……殿下……”

    萧怀玉无奈只好回眸,骤然怔愣在原地,连泪珠也挂在了睫羽上将落未落。

    “绥阳郡主,我们又见面了。”元冽弯唇,转动着指上的墨龙银戒,一步步侵入她的安全距离。

    夜色昏暗,黑幕中亮着点点寥落的星光,像极了此时元冽的深沉眼眸,浓稠一片,仿佛要将她深深吸入其中。

    萧怀玉呼吸微滞,摸索着虚空的黑暗连连后退。

    男子沉下的眉眼微微勾挑,连带着嘴角延出的笑意也越发渗人。

    高大伟岸的黑影渐渐笼罩住娇小窈窕的身躯,直到退无可退。

    萧怀玉惊呼一声抬手挡住自己,“不要过来。”

    背后传来坚硬的触感,她已经撞到了树桩上,手中的紫檀木盒倏然落地。

    元冽置若未闻,墨色金线刺绣长袍竟然在暗处隐隐发光,同色长靴慢条斯理地磋磨着面前之人的心理防线,“郡主刚刚可都看清了?”

    “长孙殿下,夜色天凉、霜华露重,还是尽快回府为好,莫要受了风寒。”萧怀玉颤颤地抬眉,避而不答。

    视线跟随着男子拉下她手腕的手移动,最终战战兢兢地落在浓眉凤目上。

    萧怀玉咽了咽口水,“殿下,怀玉出府太久,哥哥定然也十分着急,还请殿下……”

    话语戛然而止,鲠在喉间,那人伸出一只手,她向后缩了一下闭上眼睛。

    元冽弯唇轻笑,慢慢地俯身,那仓皇惊慌中落下的紫檀木盒便躺在掌心,“绥阳郡主怎么发抖成这样?本殿只是想提醒一下郡主的东西掉了罢了。”

    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说的,便是眼前之人,萧王府绥阳郡主。

    思及此,元冽又是轻勾唇角,眸中划过一丝玩味之意。

    萧怀玉伸出双手,怯怯地接过紫檀木盒,“多谢殿下。”

    谁料,元冽在她指尖微触时竟直接向后一撤,手中立时落了空。

    “绥阳郡主,好像很怕本殿?”

    萧怀玉尴尬地收回,弱弱解释道:“殿下……许是夜色昏暗,殿下一时眼花看错了,怀玉并无害怕。”

    话虽如此,可她亲眼见过元冽杀人的样子,二话不说长剑一划,便抹掉了那人的脖子。

    睁大双眼死不瞑目,了无生气的尸体赫然倒下,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他可能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死。

    甚至,那双遍布血丝的双眼还在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本殿听闻萧王府的绥阳郡主仙姿姝色、出尘绝然,有九天素女飞天之姿,寒宫仙娥脱俗之容,如今一见,名不虚传。”元冽握住纤细的手腕,一点点掰开攥紧的指节。

    紫檀木盒瞬间交换了位置,仿佛还带着那人的余温。

    萧怀玉只觉得手心发烫,略显无错地拂去沾染的些许尘土,“殿下过誉,世人传言多有夸张之嫌,怀玉不过蒲柳之姿、平庸之貌,担不得如此夸赞,还请殿下莫要当真。”

    “郡主是觉得本殿偏听偏信?”

    听不出话语的喜怒,萧怀玉便要俯身行礼道歉,“怀玉失言,请殿下恕罪。”

    元冽摸上她的胳膊慢慢扶起来,暧昧地指尖打圈,“郡主何罪之有?”

    萧怀玉下意识地抽回手,却忽然凝滞在半空。

    金线黑边的袖角强势地挤入眼帘,制住她的手肘无法动弹,声音沉沉萦绕在四周,经久不绝,“绥阳郡主可是不喜本殿?”

    这句话显然已有愠怒。

    暗影曳曳,萧怀玉的心随之动荡,唇角扯出僵硬的笑容,“殿下,我……”

    元冽拂袖转身,黑色锦袍灌了半边夜风,“夜色已深,本殿亲自送绥阳郡主回府吧。”

    “殿下,深更半夜……”萧怀玉的话噎在了喉间。

    此举不妥。

    不容人拒绝,元冽扯住手腕便往不远处的灯火走去。

    萧怀玉盯着拽在手腕上的骨节,白皙如玉的肌肤上隐隐约约能见青红的血丝,疏冷的月色洒落在墨龙银戒上,越发神秘莫测。

    如同它的主人一般,喜怒无常,琢磨不透。

    “到了。”隐于暗侧的薄唇轻轻张合。

    高大繁茂的古树之下,两匹马儿哼哧哼哧地踏着马蹄,扬起似有若无的青草泥土混合的味道。

    “今日多谢殿下好意相送,怀玉感激不尽。”萧怀玉不动声色地移开些距离,“只是王府已经安排好了马车,不便再叨扰殿下了,怀玉告退。”

    话音落完,不等面前之人如何反应,萧怀玉径直朝反方向走去。

    萧王府派没派人她不知道,可如今她必须马上远离元冽,这个人好似一潭古井,深不见底、渊不可测,切不可招惹。

    元冽眸色冰冷,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强硬地塞进马车,强势地重复了一次,“绥阳郡主,本殿亲自送你回府。”

    萧怀玉还想推辞,却在触及此人阴沉狠厉的眉眼哑然失声,她还是不要触他霉头为好。

    毕竟他才刚刚杀了人,此刻激怒他并不是什么好选择,万一他杀红了眼一剑也了结她怎么办?

    萧怀玉抿唇,坐上马车后便缩在一角,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连呼吸的声音都放得很轻。

    元冽冷冷瞥她一眼,未再言语。

    一时间两相无言,车内陷入无尽的沉默,尴尬也在此蔓延。

    萧怀玉眉心紧皱,只觉得全身都不舒服,可又不敢调整坐姿,整个人呈现出的状态极为僵硬,仿佛才认识自己的四肢一般。

    见状,元冽无声弯唇,这绥阳郡主也是个名不副实的人。

    回萧王府的一路上相安无事,萧怀玉的精神一直紧绷着,走下马车后才松了口气。

    再这样待下去,她会郁闷死的。

    元冽放她下了马车便不再施舍一眼,只在马车转向的那一刻撩开车帘,叮嘱了一句,“绥阳郡主,本殿希望你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萧怀玉点了点头,俯身行礼,“殿下慢走,怀玉一定会守口如瓶。”

    萧王府,曲水阁。

    夜幕低垂,月光逐渐稀薄,淡淡洒下余晖,原本就寥落的星光此刻也彻底黯淡。

    萧怀玉回到曲水阁时,院落亭中安静沉坐一抹雪色身影。

    而他的前面,亭外跪着层层包围的一帮人。

    连枝一直关注着阁门,熟悉的身影一映入眼帘便欣喜地喊出了声,“郡主,你终于回来了。”

    亭中垂着白纱帷幔,偶尔拂过的微风卷起飞扬,珠帘碎影摇曳其中,男子身后垂落的发丝也随之飘动。

    萧怀凛静静茗茶,好似未曾听见,喝完一杯便又倒一杯。

    整个曲水阁又恢复了先前的沉闷与缄默。

    萧怀玉在疲惫中强撑起精神,默默走到他身边,愧疚自责地道歉,“对不起,哥哥,我回来晚了。”

    “为何连枝没有同你一起?”男子眼帘半垂,语气平淡。

    萧怀玉咬唇,原本苍白的脸色越发难看,唇瓣上印出一弯浅浅的月牙,“是我不让她跟着的。”

    萧怀凛放下茶杯,终于抬起眉眼,整个人如同屹立扎根的大山,“奴婢的职责,便是守卫主子的人身安全,如今她失了职责,理应受罚。”

    话音一落,萧怀玉还想继续解释几句。

    连枝却抢先跪地求饶,面上皆是惶恐不安,“都是奴婢的错,请世子责罚。”

    萧怀凛拂袖起身,轻轻抚了抚褶皱,轻飘飘地定下她的结局,“你倒是有自知之明,顾清,拉下去打二十大板发卖出府。”

    萧怀玉难掩震惊,连忙护住委屈哭泣的连枝,不让顾清带走,“今夜是我不让连枝跟着的,哥哥能不能放过她?”

    如果真让顾清带走连枝,只怕她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若是再撵出府去,她哪里还有命活?

    萧怀凛眼神穿过萧怀玉,直直落在瑟瑟发抖的女子身上,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地说道:“主子犯错,奴婢受罚,天经地义。”

    “哥哥!”

    萧怀凛眉眼一抬,眸中含着威压,“怀玉,你要记住,她今日让你独自一人回府便是玩忽职守,纵然这是你的命令,也免不了受罚。”

    “可那明明就不是她的错,你为什么不罚我?”萧怀玉眼眶湿润。

    “你是主子,她是奴婢,即使是你犯了错,她未能及时劝诫,就该受罚。”萧怀凛面色平静,一字一句地说清原因。

    今夜如此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召集曲水阁所有奴仆侍婢,乌泱泱地跪了一地。

    拿连枝杀鸡儆猴,便是作为萧怀玉今夜晚归的惩罚。

    她不该视自身安危于不顾,一次两次尚能无事发生,可若是一直不曾管教干预,总有一日会有意外发生。

    萧崇远走边关之时,特意叮嘱将萧怀玉托付给他,必须护其性命,一世无忧。

    若非云禾公主与萧王皆对他恩重如山,以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定然不会多管闲事。

    这三年他已经仁至义尽,为萧怀玉费尽心机挑选如意郎君,便是为确保她下半辈子的幸福。

    萧怀玉拉拉他的袖角,退而求其次,可怜兮兮地哽咽道:“哥哥,给连枝一个机会好不好?你打了她板子就行,你不要把她发卖出去。”

    萧怀凛向来说一不二、不容置喙,若是强行硬刚,恐怕不仅不能解救连枝,反而将她推向深渊。

    萧怀凛淡淡抚开她的手,冷酷淡漠地不近人情,“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规矩不可废,她今日犯了错,就应该承担相应的后果。”

    “哥哥,我求求你了,连枝是母妃留在我身边的最后一个人了,我不能没有她。”萧怀玉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满含祈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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