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流动的空气瞬间停滞。

    鹤无休敏锐捕捉住霎时的不对劲,回头看身后的冬梨,只见她单手捏着一张黄符,眼神定定看向不远处。

    冬梨垂眸,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拖车背后,藏着一只蓄势待发的尸鬼,像一张紧绷的弓曲起后背,长长垂在脑袋上的头发湿透淋着水,露出血肉模糊的头皮。

    西盐城虽然死尸众多,偶有怪事发生,但很少有鬼魅现出真身。

    她摸不准眼前这只尸鬼实力如何,如果可以,她希望别和它正面冲突,毕竟自己的符咒最多只能应对一些低阶小鬼。

    尸鬼垫着脚尖一步一步从拖车后面走出来,小心观察着对面二人的动作。

    它头上的血混杂着头发上的水流到地面,汇聚成一小滩血水。

    看样子像是受伤了,冬梨蹙眉继续观察,不敢松懈。

    鹤无休则小心观察着四周,寻找有帮助的武器。

    残阳似血,毫不留情泼洒在乱葬岗上。

    啪嗒——

    一个担着装有死人的竹篓落地。

    远远地,一个中年男子惊恐愣在原地,肩上的扁担滑落在身侧。

    尸鬼受惊,循声手脚并用爬过去,速度快到冬梨能听见空气被划破的声音。

    她暗叫一声不好,甩出符咒飞身追过去。

    黄符遇尸即焚,瞬间化成灰烬,在疾驰的尸鬼身后零落。

    “去院门口折桃枝!”鹤无休迅速追上提醒。

    冬梨脚步一顿,还没来得及犹豫身体就立刻转朝入口处那排桃树奔去。

    “接下来该如何?”她紧张大喊,手掐住一截离自己最近的树枝,干脆利落折到手里。

    “随我念咒!”

    她纵身踏树,在空中飞快旋身,耳朵紧张得能听见花瓣落地的声音,不敢错过鹤无休口中的每一个字,精神高度集中,跟着念咒的声音又轻又快。

    不远处,尸鬼伸出爪牙划破空气,嗡鸣作响,蓬乱头发上甩出的血珠凝在空气中。

    僵在原地的男子瞳孔紧缩,连呼吸都停滞了。

    这时,冬梨手中的桃枝瞬间亮起一道比余晖还耀眼的金光。

    “看准了!扔过去!”鹤无休厉声下令。

    她凝神聚魂,把攒在手中的力量,统统泼出去。

    桃枝脱手,宛如一道金刀割破夕阳,裹挟着肃杀的风瞬间扎进尸鬼脑袋。

    嗤——

    腥臭的脓血飞溅。

    中年男子抬起双手护住脑袋,然后被一股雄劲之力掀翻在地,躲在躯体里的脏器像被敲过的钟嗡鸣作响。

    他急忙撑起身,不敢耽误时间琢磨这股强风,仓乱连滚带爬离开乱葬岗。

    尸鬼被砸到另一侧,凸出的眼球流出血液,虚弱趴在地上,血迹胡乱擦了一地。

    一切快得让冬梨有些恍惚。

    她出神看着空荡荡的手,竟不知自己还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

    “快追!”

    鹤无休揪住她游离的神魂一把塞回身体里,大声提醒。

    冬梨回过神,朝正准备逃亡的尸鬼那边拔腿追去。

    说实话她已经快撑不住了,饿了好几天,实在经不住这样折腾。

    她咬紧牙关,舌尖尝到铁锈的味道。

    再坚持一下。

    一人一狗紧紧追着尸鬼拐进一座废弃的寺庙。

    尸鬼闪身冲进院门。

    冬梨左手撑住白色的院墙,右脚擦着地面向身侧滑开,旋身追去。

    有阵疾风面朝自己呼啸而来。

    霎时间,冬梨看见一道巨大的黑影朝自己扑来,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根本来不及躲避,硬生生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撞飞。

    唰——

    整个人贴着地面甩了出去。

    冬梨眼睛一黑,她眯了眯眼,短暂眩晕后撑起身子。有限的视野里,只看见一只惊慌的脏狗朝自己跑来,后面不远处紧跟着一双朝这边走来黑靴。

    “没事吧!”鹤无休语气焦灼。

    冬梨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次她真的感觉自己快死了。

    “冬梨姑娘?”一道有些惊讶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这声音,怎么有点熟悉?

    她压下涌向喉头的血,艰难抬起头,看清了那双在鹤无休身后的靴子主人。

    一袭宝蓝色圆领祥云纹长袍,一块掐丝裹金弦月玉佩,一对如琥珀的玉眸。

    这人是……

    “许城主?”

    冬梨有些意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岭?

    半个月前,西盐城城主许新芥为了避免污染的水源流向外界,将整座城市锁起来,率队向外求援,不知所踪。

    西盐城作为荒漠里唯一的绿洲,试图逃出这里的人无一不在半路因饥渴身亡。

    城内的散修大都学艺不精,哪怕团结起来也无力对抗自然,向外发出的所有求援信号统统失效。

    刚开始还有富家人能从外运送物资回来,后面也渐渐断了音讯。

    被放弃的众人苦苦支撑着,会有人天真地等着城主回来拯救他们吗?

    冬梨有些茫然。

    许新芥向她伸出手,“失礼了,刚才事发突然,竟在此处撞见姑娘。”

    冬梨扶着他的手起身,模糊的视线恢复了清明,她看清许新芥身后那排严阵以待的黑衣士兵已经押住尸鬼。

    她悬在心中的一口气终于长长叹了出来。

    还好被抓住了。

    “许城主这是怎么回事?”她问。

    许新芥向她简单说了下情况。

    他率队出城后遇到了伏击在城周围的尸鬼,和求援队伍被困在戈壁城里迷路了,活生生挺了一个周才找到出路。

    物资严重匮乏、死伤惨重的情况下,他们花了五天一路赶到距离这里最近的东湖城寻求帮助。

    归途他们再度遇到那只袭击他们的尸鬼,交锋后见它逃窜进城里,这才赶过来降服它。

    “原来如此。”

    搞清缘由后,冬梨浑身都卸下了劲,饿得皱巴巴的胃再也经不起折腾,发出抗议的叫声。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许新芥,指了指那只被架住的尸鬼,“许城主,你回来有带什么可以饱腹的东西吗?我再饿下去就快变成尸鬼了。”

    许新芥这才从讲述艰难路途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挥挥手让人从马车上拿了些吃食给她。

    他倍感歉意,“大家都撑不住了吧?”

    冬梨本想回他,大家都得连老鼠都吃得没剩几只了,但见他满身沙土、神色疲惫,也不好说什么。

    她珍重地接过一块够她吃很久的巨大馕饼和一壶干净的水,感受到手中沉甸甸的重量时,她眼泪不争气在眼眶里打了个滚。

    她真的饿了太久了。

    “谢谢城主。”

    许新芥没太多时间和她耽误,为了不引起骚乱,他决定偷偷回到府邸,再统一派兵设置施放吃食的地方。

    冬梨表示理解。

    目送城主一行离开后,她小心翼翼打开水壶喝了一口。

    沁润的水缓缓流过她干涩的喉咙,顺着食道一路抚慰到胃里,化成眼泪一颗一颗流了出来。

    她想伸手擦掉挂在脸上的泪珠,却又舍不得。

    她又咬了一口馕饼,慢慢咀嚼着,久违的食物的味道让她快坏掉的味蕾终于醒了过来,平时吃不出来的麦香此时变得非常浓郁。

    冬梨坐回地上,越吃越委屈,身上擦伤的地方也隐隐作痛,她最后实在憋不住,小声啜泣了出来。

    因为过度饥饿,被迫皱成一团悄悄躲在心里的所有不理解和委屈,被水和食物一点点抚平展开,越来越清晰。

    好了冬梨,收起这幅模样,别再浪费眼泪了。

    她劝自己,别这么不争气。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都快饿死了,忍了这么久凭什么不能哭,最后索性放声大哭了出来。

    鹤无休走到她身旁,伸出爪子拍了拍她已经磨破的鞋尖以示安慰,安静靠在她脚边坐下。

    冬梨眼泪拌饭,终于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振作起来。

    她细心把剩下的吃食重新包起来背在身上,拍拍身上的灰,带着鹤无休回了住处。

    因为分发食物,街巷里的人都蜂拥而出领吃的了,屋子四周极为安静。

    月光从破烂挂在墙上的窗户探头望进来。

    一灯,一人,一狗。

    “话说,城主为什么会认识你?”鹤无休盘在椅子上,感到有些奇怪。

    冬梨这下心情稍微轻松了些,“哦,这个啊……”

    她手中执笔,将下巴抵在毛笔尾端想了想,“大概一年前,城主来我们这边巡街的时候,玉佩刚好掉在我摊前,我捡起来还给他,然后他买了我一道黄符,就这么认识的。”

    “城主比较亲民,大多接触过他的百姓,他都记得。”冬梨又补充道。

    说完,她重新沾墨提笔写字。

    鹤无休细细回想许新芥佩戴在身前的那块封金边的弦月玉佩,总觉得哪里见过。

    很少会有人把玉佩做成那么奇怪的样式。

    “我觉得那块玉佩的图案有些眼熟。”他沉吟道。

    冬梨头也不回,继续埋头写字,“你还觉得乱葬岗那些尸体不像是中毒身亡的呢,有什么线索吗?”

    对了,本来是想查看一番那些尸体的特征,最终被突然冒出来的尸鬼打断了。

    他努力回想着尸体左手小指内侧细小的红痣。

    直觉告诉他,这颗红痣一定和众人的死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那颗红痣会不会是中毒后才产生的?”

    冬梨放下笔,拿起自己写的信,轻轻吹干墨迹,“或许吧。”

    她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向师兄写信求助,毕竟师尊亲自教导过他,两人对证比较方便确认身份。

    既然城主回来了,那向外求援的信应该会有回音。

    她将信纸翻面,咬破左手无名指在上面画了一个传讯咒,端起灯盏走到院子里把信烧给师兄。

    她一边烧一边祈祷,希望这封信不要石沉大海。

    “求求了,师兄一定要带着一堆好吃的来救我。”

    说罢,她还十分诚恳地磕了个头。

    鹤无休:“……”

    怎么看着像给死人托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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