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难攀的山道拾级而上,入目所及的是几间低矮的平房,爬山虎生长茂盛,覆盖在外墙,残裂的台阶上青苔葱绿。

    “张天师,那个孩子是在这里吗?”裴母怀里抱着个睡着的男孩,打量了一下四周,不禁皱了下眉,这样荒凉的地方。

    平房四方环绕圈起沙地,废旧的橡胶轮胎搁在一旁,各色花布拼接而成的小破娃娃被不知哪个孩子遗落在沙地里。

    张天师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老头当年救的小女孩就在这里。”

    中年男人忙从平房中迎了上来,和在场的人逐一握手,谄媚的笑道,“欢迎欢迎,我接到了裴女士的电话立马就赶回来了,我姓王,几位叫我老王就行,屋里请屋里请。”

    “我们这小地方物资匮乏,招待不周,还请各位见谅啊。”王院长拿出一包便宜的袋装茶叶,挨个捻一小撮放进一次性塑料杯,“我听裴女士说,何先生何女士想领养一个孩子?我们这的孩子都是健康的好孩子,待会儿我带你们见见,养孩子嘛还是得符合眼缘才是。”

    何女士理了理自己棕色的波浪卷发,“院长,我们这次来,是想领养一个叫了了的孩子。”

    “嗷,小了了啊。”王院长点了点头,“小了了……”

    王院长长叹了口气,紧张的搓了搓手,“哎,裴女士资助了我这小孤儿院,我就实话说了,了了这孩子长得乖巧可爱,性格却着实古怪,已经被好几家领养家庭退了回来,他们都说她会偷钱,还会一个人自言自语,经常半夜偷偷摸摸出门,不知道干什么天亮才回来,实在是被吓怕了。”

    “我这吧……自然是希望每个孩子都能有个家,但小了了是这样的情况,哎,两位还是得慎重考虑。”王院长看何女士欲言又止的神情,突然起身尴尬的挠挠头,“这烧水壶有点小,恐怕不够烧,我先去井里打点水,几位自便哈自便。”

    “王院长,我想见见那个叫了了的孩子。”裴母叫住了正往外走的王院长。

    王院长呐呐应道,“好……好的,裴女士随我来,孩子们在地里摘油菜花,晚上炒着吃。”

    “张天师,一定要是她吗?”千里迢迢赶来,孩子竟然是这副德行,何母皱了皱眉头,能被好几家领养人退回,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孩子。

    烧水壶里的水烧开了,发出噗噗的喷气声,张天师的神情毫不意外,“既然何女士不想要,我来收养她。”

    “这……也不是不想要。”何女士与丈夫对视一眼,迟疑道,“是这样的张天师,孩子无论健不健康,我们家也不差钱,都养得起,就是这品行有些瑕疵,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张天师能理解吗?”

    张天师冷哼一声,“该说的我都说了,如何做是你们自己的事。”

    “张天师,领养别的孩子,可否?” 何先生也赞同妻子的想法。

    “你们此生注定无子,她是你们唯一的孩子。”张天师理了理道袍道,“此子非人间物,命中自带同辈亲缘,若是善待或可喜得一子。至于其他,张某才疏学浅,何先生何女士不必再问。”

    王院长左手拎着一桶井水,右手手里攥着两小把油菜花,油菜花下分别用两根红色皮筋扎成了一束,像是一束花。

    “啊……水都烧开了。”王院长忙逐杯斟茶,讪笑道,“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何先生何女士考虑的如何?”

    何女士何先生已经做好了决定,只听何女士道,“王院长,我们夫妻两仔细想了想,这孩子我们还是不收养了。”

    “也是……也是。”王院长勉强笑道,“那什么……咳,了了那孩子听说有家庭还愿意领养她,给两位摘了点油菜花,农村地里嘛,就这稍微好看点,孩子的心意,何先生何女士若是不喜欢,也请先拿着,等出了齐云山再丢,别让孩子看到。”

    张天师将户口本和身份证拍在桌上,又从衣袖里摸了摸,从宽大的道袍袖口里掏出了揉成一团的各类证明,“王院长,我叫张元一,今年58岁,这是从机关办下来的证明。”

    王院长奇怪道,“张先生,您这是?”

    “我与这孩子有师徒缘,也算半个父亲,我来收养她。”张天师道。

    金黄的油菜花与麦穗连成一片,微风吹拂,掀起层层叠叠的浪花,裴女士坐在田埂旁看向地里的边打闹边摘菜的孩子们。

    裴玺迷迷糊糊的从母亲怀里钻出来,坐在一旁揉了揉脸。

    “哟,我的小古板醒了?” 裴女士道。

    裴玺抿了抿唇,“要洗脸。”

    附近只有一口水井,裴女士抱着胸事不关己道,“你娘我可不会打水,憋着。”

    裴玺:“……”

    正在和小伙伴玩闹的了了偶然转过头看向田埂,端坐在田埂上的男孩有着一头细软的黑色发丝,苍白的脸颊,眼角两抹红晕,看着就像个异常精致的娃娃。

    这让没见过世面的了了骤然惊艳了一把,丢下小伙伴便朝两人奔来。

    了了无措的往身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的坐在了裴玺身旁,生怕惊扰了他,特意坐的远了点,歪头与裴女士搭话道,“好香啊!阿姨这是你的孩子吗?”

    “是,这小古板叫裴玺。” 裴女士笑道,“你就是了了吧?”

    “咦,阿姨知道我?” 了了曲起腿,手上油菜花根茎缠绕编织,在她灵巧的手中变成了一圈花环,想给裴玺戴上,又怕他嫌弃。

    裴女士道,“对,听你们王院长说了了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好孩子。”

    “不是好孩子。”了了摇了摇头,“王院长不会这么说,王院长只会对叔叔阿姨说,了了是个怪孩子,阿姨不必骗我。”

    “……”裴女士罕见的被哽住了。

    了了主动解围道,“王院长是个好人,他也没有说错。”

    “可阿姨觉得了了是好孩子。”裴女士用商量的语气,平等的问道,“阿姨今天有事情不能带着小古板,了了你能帮阿姨照看一下吗?大概需要一天,我明天再来接他。”

    “好的呀,阿姨有什么事情就只管去吧,我会照顾好小古板的。”了了目不转睛的盯着裴玺,只觉得这小男孩真的好精致好可爱,还香香的,就像冰柜里了了吃不起的香草雪糕。

    裴玺小声反驳道,“不是小古板。”

    “不叫小古板,那我能你裴玺吗?”了了扬起了明媚的笑容。

    在裴玺的记忆里,这毫无阴霾的笑容比掀起的金色麦浪还要灿烂百倍。

    三分看天意,七分靠打拼,做生意的人家都比较信道,收到了张天师的箴言,何氏夫妇思来想去依然有些踌躇,得知裴女士要来接裴玺时,口嫌体正直的跟来了。

    隔日何氏夫妇随裴女士再来时,恰好了了正手舞足蹈的对着裴玺说着什么,随后小心翼翼的将一顶金色的油菜花冠戴在裴玺的脑袋上。

    了了眼尖的看到了王院长带着的众人,主动打了个招呼,“王院长,叔叔阿姨、裴阿姨好。”

    裴女士蹲下身与了了平视,笑弯了眉目,“你好啊了了,看你将小古板照顾的很好,谢谢小了了。”

    “阿姨过奖了,我没有做什么呀,只是跟裴玺玩。”受到了不该有的夸奖,听得了了脸颊微红,依然摆了摆手否认道。

    “今天的小古板很是光鲜亮丽呀。”裴女士又转头看向自家亲儿子,举起手机连拍十八张,捂唇低笑起来。

    裴玺扶了扶脑袋上将要滑落的油菜花冠,紧抿着唇,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羞涩,“妈妈,不要笑了。”

    裴玺抬起的手腕空空,裴女士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是一直挂在裴玺手腕上的铜钱……不见了。

    裴女士握着裴玺空着的手腕蹭了蹭,打算找个空隙私下问问裴玺是怎样一回事,谁知何女士性子直,有话当场直说,“我记得小裴手上挂着两枚枚铜钱来着?”

    何女士与裴女士自幼相识,是闺中密友,会试图领养了了,也是被裴女士说动,从王院长口中得知了了品行不端,这才打消了收养的念头,看到这个场面,第一反应就是东西被人偷了,很有可能是王院长所说的惯犯——了了。

    “铜钱?怎么会丢了呢?了了,是你拿的吗?”王院长一愣,连忙将了了拉到一旁,小声道,“了了,如果是你拿的话,乖,快把东西还回来。”

    “是我拿的吗?”了了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她歪了歪脑袋,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一阵风似的跑回自己的房间。

    “裴女士,实在是不好意思啊,了了这孩子这里不太正常。” 王院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搓了搓自己粗粝的手掌,“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是她拿的,还请不要为难一个孩子。”

    回到房间的了了蹲下身子,从柜子与墙根的缝隙中抠出了一个凹凸不平的铁盒,了了晃了晃铁盒,发出了叮咚的碰撞声响。

    了了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铁盒是一些零碎的一角钱硬币,以及……

    几分钟后,了了快步跑了回来,握在她手中的赫然是那一条穿着红绳的铜板。

    看到了了了拿着的铜板,裴玺扯了扯裴女士的衣角,“妈妈,不是了了拿的,是我自愿送给她的。”

    “我想,是我拿的。”话是这么说,了了看着掌心的铜板红绳,一脸迷惑,似乎是想不明白它从哪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小钱盒中。

    了了弯下腰道歉,“对不起裴阿姨。”

    “让你偷,让你偷。”王院长用力拍了拍了了的手,转头对着几人点头哈腰道,“我看就是了了手脚不干净,各位实在抱歉,东西也已经找到了,这次是了了不对,我已经教训过了,还望几位大人有大量,不跟孩子一般见识。”

    张天师领养程序跑了大半天,这时才赶到,他掐了掐手指,指着裴玺道,“这串铜钱是这孩子送给她的。”

    了了想了想没有印象,还是诚实的说道,“不是,我没有印象。”

    张天师一巴掌拍在了了的脑袋上,“做错事了该承认,没做过凭什么为此担责。”

    张天师用的力道很轻,但大人故意逗弄小孩的屈辱让了了捂着脑袋,气鼓鼓的看向张天师,一脸不服气。

    张天师抱着手臂,嗤笑道,“欺软怕硬的死孩子。”

    裴女士低头问裴玺,“是你主动送的?”

    裴玺点了点头,昨天夜里,了了突然坐在他的床头,攥着他的铜板舍不得撒手,眼神亮晶晶的让他不忍心拒绝,明知铜板不可离身,也鬼使神差的送了出去。

    真相大白,张天师牵起了了的手,低头道,“我叫张元一,从此以后就是你师傅了,死孩子叫师傅。”

    了了抬头懵懂的看向张天师,“你是要领养我吗?”

    “怎么?不满意?”张天师道,“不满意也没办法,摊上我算你倒霉。”

    了了道,“没有不满意,可是你领养我,我该叫你爹爹才是。”

    “不行,我是你师傅,不是你爹,也当不成你爹。”张天师回完了了的童言童语,朝在场的各位颔首道,“领养程序办好了,我这就带孩子离开了,感谢各位对了了的照顾,在下门中有事,暂且先行一步。”

    裴女士看着牵着她衣角的裴玺,裴玺的脸上透着健康的红润,一直以来难退的低烧都消退了下去,“张天师,先前说好的还算数吗?就是……让两个孩子一起生活。”

    张天师扯了扯嘴角,“道门中人避世不出,贵公子资质同样优秀,若要入道出家,在下随时恭候。”

    “张天师,我说的不是这个。”裴女士怎会听不出这是拒绝的意思,但裴玺注定早夭,这孩子是他唯一的转机,她身为裴玺的母亲,总要为之搏一搏。

    裴女士叹了口气,“我有话直说了,道门中人再如何出世,也需要生活教育,裴家能提供最好的物质生活和教育条件,您既然已经收养了这孩子,我也会将了了当做自己的孩子培养。”

    裴女士本想直接收养当作养女了事,谁知张天师说她与了了的母子缘在二十年后,二十年后的母子缘,那不就是婆媳的意思么。

    “你是将这孩子当做了他的童养媳?未来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裴女士。”张天师眼睑一低,敛起的目光带着一丝危险,“这缘能续,自然也能断。”

    何先生见此状况,捏了捏妻子的手腕,何女士迅速理解了丈夫的意思,“张天师,孩子既然没有什么品行问题,我们夫妻想试着养一养这孩子。张天师放心,我们会当做亲生孩子来教养,若是一年后孩子觉得不合适,再交还给张天师不迟,正如张天师所说,我们夫妻与孩子有缘。”

    张天师看向了了,“你的意见呢?”

    了了指着自己道,“了了能选?”

    “自然。”张天师道。

    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聚集在了自己身上,了了松开张天师的手,走到裴玺面前,裴玺的身上有一股浓郁的香气吸引着她。

    “还给你。”许是铜钱被裴玺戴的久了,沾染了一样的香气,了了有些依依不舍的向裴玺摊开了手,掌心是那一条红绳串着的铜钱。

    裴玺反过来将铜钱系在她的手腕上,“这是你的东西了。”

    “永远都是了了的吗?你不会再收回去吗?”了了紧紧的攥着腕上的铜板舍不得撒手,显得有些贪婪。

    裴玺点了点头,“是,不会,你要收好。”

    了了的眼里有一点湿湿的,从来没有属于她的东西,每一次被领养后,名义上那些东西是属于她的了,然后她做错了事,被送回了孤儿院,如去时一般一无所有,无论她多么喜爱那个玩偶,那个温暖的家。

    最后她得出了结论,被领养后很好,但都是暂时的。

    “如果跟你们走,我可以和裴玺经常见面吗?”了了看得出来,想试着领养她的是何先生。

    何先生回答道,“我们两家是邻居,你们可以经常见面。”

    “好的。”了了点了点头,牵住了张天师的手撒娇的晃了晃,认真道,“师傅,我想跟他们生活。”

    了了知道,一年后,说不定不需要一年,她就会因为各种原因被送回孤儿院,她想多跟这个味道香香的裴玺玩,再被送回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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