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屏风后走出一人,身披轻衣罗衫,翠袖轻摇,纤腰如柳,一袭青丝被随意披在身后,行走时脚上的铃铛当当作响。

    “大人,这位便是‘无双’姑娘了。”说完,又斜眼恶狠狠警告无双,示意其不要说错话,“官家待会问你些陈大人案子细节,你务必如实告知。”

    无双闻言,温顺地点了点头。

    沈暨白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老鸨,说道,“烦请你出来下,我有其他事情问你。”

    老鸨抬头看了眼柳如意,只见柳如意朝门外努了努嘴,示意他们先去另一间房讨论。

    见老鸨走远,柳如意从一旁拉过一凳子,“别干站着,坐下吧。”

    无双这才慢慢坐下来,因其一直低垂着头,柳如意根本看不清其神情。只是,其身体微微的战栗,显示着她很紧张。

    柳如意拿起茶壶,斟了杯热茶,宽慰道,“无双姑娘,你别害怕!关于陈牵的案子,你若是知道什么,尽管说出来……我们会替你保密,也会暗中保护你安全的。”

    无双闻言,才堪堪抬起头来,一双如玉般眼眸已是通红肿胀,她哽咽着嗓子说道,“真的吗?”

    柳如意点了点头。

    只见其薄唇轻启,说了句令人震惊的话,“陈大人绝对不是做过死……”

    “你怎么如此笃定?”虽柳如意怀疑过陈牵的死因,可是事到如今,她也不敢如此笃定。为何无双却能如此确信呢。

    无双难为情开口说道,“因为其不举。”

    “那他还这般流连烟花……”柳如意嘴中刚要吐出“烟花之地”,发觉可能冒犯到无双,遂改口道,“这般流连醉红楼。”

    “可能越是不行,越想去遮掩,去证明……陈大人就有一不知名的癖好,他在做那事前,喜欢看那种画册,得到前期满足……”说完,哀嘁一笑道,“而且那方面不行,也可以靠‘后天’努力……我们这些人,自进楼就被迫学习各种承欢秘术,让恩客躺着亦也有‘醉生梦死’之感本就不是难事。”

    虽男女之事,柳如意之前也有听过,但是如今亲耳听当事人如此细致说,还是头一遭,耳尖不知觉间已偷偷爬上一抹红色,“那这种不会做过死?”

    无双摇摇头,“不举之人,若死于做过死,除非性窒息。而他们那种人不似我们这般身份卑贱,自是万般珍爱自己生命,怎会在这种事情作践自己。且,那日,陈大人死亡现场,我也偷偷去看过,只见,尸口眼多开,遍身作青黑,口中有血流出,更奇怪,其阳痿。”

    柳如意闻言,心下徒然一惊,阳痿明显是非做过死的典型症状。一个青楼女子都知道的道理,可能知府不知,但是为何仵作看不出来呢?

    柳如意一双如鹰般眼眸盯着无双,想探出她话中真假。

    直到无双被盯着有些瑟缩身体,才堪堪移开眼睛。

    柳如意又问道,“听老鸨说,陈牵每次来都出手阔绰,会送些银两珠宝,可是真的?”

    无双点了点头,“多是些珠宝、字画类的,银两倒是很少给。”

    柳如意疑惑道,“珠宝、字画?”

    无双答道,“对,珠宝、字画并非真金白银,但是确实格外值钱,每次其送给我们这些,我们都会拿至当铺给当了,基本都能换上好大一笔银子。”

    柳如意似是抓住关键点,问道,“基本?”

    无双站起身,葱白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掀开帘子,指了指墙上的一幅画,“前阵子,他曾送给楼中姐妹一副牡丹图,但当楼中小厮前去当铺典当时,当铺老板当场就说是假的。”

    说完,自嘲道,“或是,陈大人看走眼了……这些字画,我们看着倒觉得差不多,亦分不出何为真、何为假,只知道能换得银两便值钱……故,这副牡丹图被说成假物后,便被挂在这,说不定,走运得某位才子酒后题词,因此升值……”

    柳如意皱着眉头,“倒是稀奇。”

    说完,便起身瞧起那副牡丹图,其纸张是用上好的蚕茧纸,白而细腻。画轴亦是用的上好的檀木,凑到近处有清香扑鼻。

    而画中牡丹更是以勾勒、渲染等为主,红色铺染,栩栩如生。

    画的左上角题了首诗——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也正是因为这首诗,暴露出画作的真假。因为“動”写成了“勭”。

    柳如意摇了摇头,若是一般人认错也就罢了,但是陈牵是当朝贡士,怎会犯如此错误。

    遂,在画前又转了转,没发现什么异样,又转身坐了下来。

    柳如意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见无双也说得差不多,便摆手令其离去,“谢谢无双姑娘了,若以后今后疑问,免不了再来打搅姑娘,还望姑娘不要厌烦。若是,姑娘今后有想起什么,可以随时前去桂花巷最里头的那间屋舍找鄙人柳某。”

    无双点了点头,轻轻施了一礼,正欲转身离开,抬脚间,脚腕处的铃铛发出叮当响声。

    柳如意随口问道,“你们这儿都要带这铃铛吗?”

    无双语气带着一股无尽悲凉,将袜子褪到脚踝处,露出其上的银色镯子,“老鸨怕我们这些女子偷跑出去,所有进来的女子,都就会在其脚间都烫上一个脚镯。”

    柳如意定晴一看,只见无双脚上银镯已同与脚踝处完美融合,银镯两边的新肉也已经重新长出,恢复正常的颜色。银色脚镯镶嵌着四个金色铃铛,被风吹过,发出清脆响声。

    柳如意哑然,这同朝中罪犯身上的烙印有何区别,不过是耻辱的标记,遂轻声道歉道,“不好意思,在下唐突了,勾起姑娘伤心事了。”

    无双闻言,轻笑道,“大人言重了,我们这般女子,本就身份卑贱,奴家也早已习惯这事了。”

    马车上,柳如意又将无双的事情同沈暨白说了一番。

    柳如意只觉头昏脑胀,“大人,你怎么看?”事情错综复杂,疑点破多。管家、官府、无双三人的话彼此矛盾,究竟谁真谁假呢?

    沈暨白未答,而是说起了另一线索,“刚才,我和醉红楼老鸨谈话间,无意间发现陈牵的一个怪癖,其睡前喜欢看些春宫图。”

    “哦?那目前关键是那个仵作?”柳如意经此提醒,顿时脑子清醒过来,尸检过程有误,尸检报告简单,尸检证物缺失,种种线索都指向仵作一人。

    柳如意刚欲掀起马车帷帘,吩咐车夫前往县衙。

    只见一辆马车梗亘其中,挡住了其去路。

    马车一个急停,柳如意猛地一个踉跄,甩倒了沈暨白怀里。

    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凝结。

    柳如意连忙从沈暨白身上爬了起来,语速极快地说道,“对不起。”

    沈暨白想到刚才手掌间突然覆上的柔软,嗓音喑哑道,“没事”。

    马夫掀开马车帷帘一角,歉意道,“大人,前头被一马车挡住,说是要见大人您。”

    柳如意整了整衣襟,微微咳了几声,恢复常色,若无其事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只是耳尖泛起的绯红还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另一辆马车上的人正是刘判官,柳如意见其深色匆匆,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

    只见刘判官附在其耳边轻声说道,“府衙内死了一仵作。”

    柳如意闻言脸色一僵,用仅两人听到的声音,小声问道,“给陈牵做尸检的那位?”

    刘判官点了点头。

    停尸房中,仵作尸体被放角落处。

    沈暨白伸手将覆盖其上的白布掀开一角,露出仵作那张青色脸庞。

    只见,尸口眼多开,面紫黯色,唇紫黑,口、鼻均有血流出。

    沈暨白接着又掀起白布的一角,查看到其指甲,只见指甲尖黑。

    接着,转身问道,“可有找仵作验尸?”

    刘判官为难道,“我们县穷山僻岭,大家嫌弃仵作这活晦气,无人愿意干,外头人瞧不上我们这,故县中也只有他这一位仵作。”

    沈暨白闻言,眯了眯眼睛,“那不打算找人验尸了?”

    刘判官一个寒战,立马跪倒在地,“下官不敢。下官也在尽力找仵作,只是苦于现状,怕是需要等上一段时间。”

    沈暨白淡淡道,语气中有种不容推辞的威严感,“我倒是认识一人,刘判官,你将尸体交给我们俩处理。”

    刘判官颤抖身体,吞吞吐吐道,“这恐不妥,……不合……律法,我们县向来没有将尸体交给别人的前例?”

    沈暨白一个冷眸,眼神中满是寒气,冷声道,“等你找到仵作,怕是他已经化为枯骨,凶手也逃之夭夭,且大理寺本就有审查案件之权……”

    柳如意站于一旁,见沈暨白已是恼怒,而刘判官跪在地上,想反驳却不敢的小表情,急忙走上前转圜道,毕竟以后还得靠府衙这边配合,关系闹得太僵不行,“明日,我以大理寺名义写份令状可好?只是大理寺的印章还在京中,签署我的名字,加盖手印,可行?”

    刘判官微笑点了点头,也算是有个较为正式的文书,若是出了事情,好歹有人可以担责,遂又跟两人行了个大礼,“多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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