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离去时,远山长青,旭日明媚如玉。

    只有应老爷一人来送他们。不过他身后还浩浩荡荡跟了一群仆从,乌泱泱堆在应府门口,看上去很是热闹。

    散兵旋身欲走,应老爷叫住他,将一个软鼓囊囊的包袱递过去。

    对上少年不解的目光,他解释道:“一些干粮,拿着路上吃。还望贤弟和……”他斟酌了一下,还是选择了中规中矩的称谓,“荧小姐不要嫌弃。”

    荧:?!

    什么时候就成了贤弟?散兵这种人,不当人家的大爷就算了,还当弟弟?开玩笑吧!

    散兵对此倒是没什么惊异,只淡淡地接过:“多谢。”既不热络也不生疏。

    荧:???

    她简直要怀疑身边这人是不是被调包了。

    她的“你没事吧”脸一直持续到出了城,散兵终于受不了她的颜艺,余光瞥她两眼,没好气地问道:“你这什么表情?想问什么直接说。”

    “那好吧,我问了你别生气。”荧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小心翼翼道,“你被调包了?还是夺舍了?”

    散兵:“……”

    山间小道崎岖不平,她那边要高出一大截,以至于两个人的身高几乎要持平。散兵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她,她也跟着停下,扭头。两个人视线相交,结果只有她被人狠狠敲了一脑壳。

    不怎么痛,只是听上去响亮。荧低头捂住脑袋,看到少年人淡色莹润的薄唇微微一抿,抿出点儿鲜红来,像某种诱人的糕点。

    “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过了半晌,散兵说,“你被夺舍了我都不会被夺舍。”

    荧重新抬起头:“我看你脑子才有问题。你干嘛要和那个应老爷以兄弟相称?他年龄都够当你爹。”

    散兵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臭:“我没有父亲。”

    重点是这个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类比一下。”荧怕他再生气,连忙解释道,“他的年纪比你大上一轮半。”

    可是散兵对她的解释充耳不闻,自顾自开启另一个话题:“你好像很怕我。”

    荧:“……”救命,这是什么对牛弹琴鸡同鸭讲。

    散兵仍自顾自地说:“从梦娘的阵法里出来后,你就一直这样。”

    她忽然深刻理解了以前有男朋友的舍友为什么会经常狠狠无语了——虽然散兵并不是她的男朋友,但他们现在整天厮混在一起,接触的时间比男女朋友还要长。

    荧:等等,我为什么要用厮混这个词?

    “你在走神,”散兵轻飘飘冷飕飕的声音把她神游九天的灵魂一个趔趄拉回,“是在想怎么应付我吗?”

    荧:“……”这人脑补能力真是不错,不去写小说可惜了。

    她无语至极地跺了下脚,两手插到腰间,气呼呼道:“臭弟弟,你给我听好了,不想让你生气这不叫怕你!这叫担心,哦不是,关心!”

    关心。

    散兵在唇齿间把这两个字无声地滚了一遭,觉得她此刻像极了奓毛还想咬人的兔子。看来的确是不怕他,若是怕他,哪里敢冲他张牙舞爪。

    他的脸色好了几分,但旋即又沉下去:“你叫我什么?”

    荧气势汹汹一点儿也不虚:“臭弟弟!”

    散兵眯了眯眼:“你再说一遍?”

    “臭弟弟!”中气十足。

    “你再说一遍。”指尖凝了一团小小的雷光,他笑得和善无比。

    荧:“……”

    转过身去不自然地理了理自己的裙摆,荧拔腿就走,留给臭弟弟一个高贵冷艳的背影,嘴里还嘟嘟囔囔念念有词:“哼,我不说了,你让我说我就说,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散兵轻嗤一声,收了指尖的灵力,提步跟上她,不动声色抛出她感兴趣的话题:“你方才问我,为什么要跟应老爷以兄弟相称。”

    这人果然乖乖上钩,耳朵竖得比兔子还直:“为什么?”

    “那自然是因为,应小姐对我情深意重,特意为我做了我喜欢的吃食。”他把特意二字咬重,给了荧一记凌厉的眼刀,看到她不好意思地低头揪住自己的发丝,又温柔地笑起来,“她想与我做一家人,我也不是狼心狗肺之辈,承了人家的好,自然要遂了人家的愿。”

    荧:?

    她慢慢瞪大了眼:“所以你——”

    “所以我与她父亲以兄弟相称,她便可以唤我叔父。”散兵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话茬。

    荧:“……”

    在她瞳孔地震灵魂出窍的注视中,散兵粲然一笑,说:“一家人。”

    荧:“…………”

    散兵的骚操作简直跟“做不了你的新娘那就做你的新娘”不相上下,荧被狠狠地震惊了一把,直到晌午才将将回过神来。

    散兵给自己和荧掐了两个避尘诀,然后他们一同坐在溪畔的垂柳旁歇脚。鸟鸣啁啾,阳光从枝叶间洒下,仿佛落了静谧的碎金。

    荧忽然推了推他的胳膊,散兵心领神会,手腕一反,应老爷赠送的干粮包凭空闪现。他把包裹扔进她的怀里:“吃吧。”

    “好哦,”荧摩拳擦掌,解开包袱,兴致勃勃报起了菜名,“栗子糕、桂花糖、桃花卷……”说到最后声音突然弱下去,“呀,还有鲷鱼烧……”

    散兵闻言掀起眼皮看了看色泽有些发褐的鲷鱼烧,转而又看向心虚疯狂眨眼的荧:“不尝尝吗?”

    他的声音和表情都很平静,荧放下心来,伸手抓了一个,咬下一口鱼嘴,含含混混点评道:“唔……比她昨日做的有进步。你也尝尝?”

    散兵盯着她手上的鲷鱼烧,眼睑半垂,稠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神色。半晌,他轻声道:“可我吃不下一整个。”

    荧: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么大点儿的鲷鱼烧你八岁就能一口气吃两个,你现在十八跟我说你吃不下一个?

    但是能不能吃下,这是个相当主观的问题,万一散兵就是咬准了说他吃不下,她也不能掰开他的嘴给他强塞。所以荧很机智地顺着他的话提建议:“那你吃半个不就好了?”

    少年润泽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浪费粮食,为人不齿。”

    荧:“……”

    她在心里对着散兵的小人儿指指点点,说你毛病怎么这么多,以前也没见你有这觉悟啊。

    但她没胆量当面指指点点。

    荧看到散兵一直盯着她的手,又看了看自己手里咬了一口的鲷鱼烧。大脑有点儿宕机,她愣了愣,把手里的鲷鱼烧慢之又慢地递到他唇边。

    荧:是这个意思吗?我没有理解错吧。

    这厢她正忐忑,那厢散兵挑了挑眉,唇齿微启,从善如流地顺着鱼嘴处的缺口咬下去。

    荧:“……”大哥,这么大一颗头你为什么专挑我咬过的地方下嘴。

    她扭头,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敢怒不敢言,却听得散兵在一旁挑刺儿:“馅料太过甜腻,烤制表皮的火候偏大,并不酥脆,反而过硬,难以咀嚼。”

    “这就是你说的比昨日有进步?”她回首,看到少年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看来你不仅脑子有问题,舌头也不怎么样。”

    荧:“……”

    “才不是呢!”她收回手来,避开他方才咬过的地方,愤愤地撕下一口,“昨天应小姐都把鲷鱼烧烧糊了。”

    “哦?”

    “真的。前天我教了她一整日,她死活学不会,昨天都快开宴了,她好不容易做出一碟像样的来,可是那也只是正面像样,我翻过来一瞧,背面全焦了……她这个人倔得要命,说要自己做给你吃,就必定要亲自动手,但是再做时间也来不及,我只好趁她不注意,把我做的换了上去。否则你昨天就要吃烧焦的鲷鱼烧了。”

    她说完挠了挠头:“不过我感觉,还挺对不起那个大小姐的……”

    “呵,有什么对不起的。”散兵略一弯眸,眼睛里流淌着冰雪初融的笑意,“是她太笨。我可不想吃烧焦的鲷鱼烧。”

    微风吹皱溪水,惹起一片粼粼波光,流转在两人眉眼间。

    “当然,”散兵心情很不错地补充道,“馅太甜的,皮太硬的,我也不想吃。”

    两个人漫无目的,春游似的走走停停,终于在傍晚时翻越了一座山头,荧站在一块巨石上瞭望已经变成一个方块的化业镇,忽然惊觉自己没见到男主角空。

    她差点儿吓得从巨石上栽下去,连忙定了定心神。

    为什么没有见到男主角?还有,为什么散兵能记得梦境中发生的一切?她有太多的问题想问系统。

    “叮咚!系统感受到宿主在呼唤哦!”熟悉的蓝色荧屏眨眼间铺展开,“请问我能帮您什么呢^?_?^”

    “我问你,原著男主角空为什么没有出现在化业镇?按理说他的目标也是梦娘,那为什么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出现?难道说因为我的穿越,所以导致了男主角的任务有变?”

    “收到,正在为您查找原因,请稍候……”一阵嘈杂的电流声过后,系统解释道,“啊呀,这个是因为宿主和您的搭档太快了哦,并不是男主角的任务出现了变动。”

    荧一时间有点儿懵:“太快了?什么意思?”

    系统那一成不变的电子音听上去笑嘻嘻的,荧怀疑它在幸灾乐祸:“就是字面意思哦^?_?^”

    “您和您的搭档「散兵」已经成功斩杀梦娘,但是由于梦娘此妖行事谨小慎微,千百年来只盘踞在化业镇这个小小的城镇,不像寻常大妖那样行事放纵,所以卷宗对她的记录少之又少。”

    “换句话说,男主角现在还在苦苦寻找梦娘。但由于您有剧透金手指,所以您和您的搭档已经提前原著绞杀梦娘的大部队一个多月完成了任务。”

    荧:“……”

    荧:“…………”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早知道她就跟散兵在小猫精那边多留一会儿了!!她当初怎么就不动动脑子想想原著的时间线呢!!!她为什么要催他啊!!!!

    荧在心里疯狂尖叫,系统不堪其扰,连忙安抚她:“宿主不要过于激动,如今梦娘已经被斩杀,散兵将消息传回了拂世派,现在以梦娘为最终目标的弟子们都在赶回门派,相信您不久就可以见到跟您哥哥长得一样的男主角。”

    “不过,”电子音话锋一转,“还请宿主时刻谨记,这只是《凯风引》的世界,男主角空虽然跟您的哥哥姓名、长相、性格相同,但他始终不是您的亲生哥哥,切莫投入过多感情,阻碍您回到现实世界。”

    “当然,其他人也一样。”

    刚刚还因为能再见到哥哥而激动雀跃的心被当头泼下一盆冷水。

    但是它说得对,她也一直都清楚这一点。

    荧眨了眨眼,点头道:“我知道了。还有一个问题。”

    系统:“请讲。”

    “我记得原著中,男主角从梦娘的梦境阵法中走出,并不记得梦境中发生了什么。但是为什么散兵他还记得?”

    “收到,正在为您查找原因,请稍候……”又一阵嘈杂的电流声过后,系统解释道,“关于是否记得梦境中发生的事情,原著作者的设定是,每个人的体质和情况不同,所以结果不同。”

    荧皱起眉头:“你讲细致点儿。”她最讨厌谜语人。

    “通俗来讲,大部分人都是会忘记梦境的,但是极少数对梦貘一族精神类术法有抗性的人,他们是能够记得梦境中发生的事情的。”

    “你的意思是说,散兵对梦娘的法术有抗性?”

    “是的。”

    荧皱着眉捏起自己的下巴:“他一个路人男配,怎么会对梦娘的法术有抗性呢?”

    “这个问题涉及‘恒常一梦’任务关键角色「散兵」的身世,恕系统不能为您解答哦^?_?^真相需要您自己去探索呢,加油!”

    蓝色荧屏一眨眼消失不见。荧在心里吐槽,它升级之后别的业务不见长,跑路倒是跑得更快了。

    抗性……

    这个词是从系统嘴里说出来的,定然有它的严谨性和道理。抗性,抗药性……难道说散兵之前中过梦貘一族的精神类术法,所以他有这种抗性吗?

    荧在心中记下这点疑惑。

    “看够了吗?”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在巨石上转身,山顶的晚风汹涌,吹得金发飞舞,衣裙猎猎作响。

    少年眯了眯眼,雪色无暇的发带在头顶疯狂摇摆,宛如急风骤雨中美丽又单薄的蝴蝶翅膀。

    “看够了,我们就要走了。我已经把斩杀梦娘的消息传回,掌门飞信传书,让我们尽快赶回拂世。”

    散兵带着荧赶回拂世,一路上一会儿传送,一会儿步行,快慢穿插得很有节奏。

    荧不解,说掌门不是让赶紧回去嘛,你怎么还用腿走呢。散兵瞥她一眼,说你放心好了,半个月之内赶回去就算早的,一副老油条的样子。

    他俩在辞别应府的第十五天成功抵达了天玄山山脚。

    天玄山地处西北,比化业镇还要再北一些,化业镇早在半月前便已快要入夏,但这里还是一副盛春之景,在冰川融水的滋养下,整条山脉绿意葱茏,生机勃勃,与周遭的黄沙格格不入。

    在之前的世界里,荧经常旅游,也曾见过沙漠,可那些沙漠是寸草不生的无人区,偶有绿洲也只是一小片,怎么会有如此大规模的绿水青山蜿蜒其中。她被眼前反科学反自然的美景震惊,失语良久。

    “很惊奇,是吧?”散兵忽然淡淡出声,“第一次见这里的时候,我也很惊奇,西北荒旱之地竟有如此青山……不知这里的地脉中心埋藏了何等珍奇的天灵地宝,才能孕育这样一方水土。”

    “你身为拂世派弟子,居然不知道吗?”荧问。散兵虽然在原作里是个路人,但作者说了他可不是普通弟子,而是门派里的重点关注对象之一。他竟也不知道吗?

    “此等关乎门派存亡的机密,怎么会告诉弟子?”散兵扯了扯嘴角,“说句不好听的,拂世派之所以能壮大,完全是靠此处地脉蕴藉仙缘,否则就凭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老东西,万万年也成不了气候。”

    “……这样吗?”

    荧回忆了一下原著,想到此代掌门和长老们与前辈们相比,好像确实资质平庸。

    资质平庸的人,有些爱才如命,有些则视才如仇。原身的师父宗琏长老和男主角空的师父掌门都属于前者,而散兵的师父属于后者……具体是谁叫什么名字她不记得,但她记得那个不知名的长老对散兵并不上心,完全是放任他自生自灭的态度。散兵拜入师门后,一路的长进,都是靠他自己的修行和天赋。

    天玄山上无法使用传送术法,为的就是让弟子们和访仙者凭凡躯亲自攀登,保持对仙山的敬畏。

    壁立千仞,荧被累得半死不活,在心里把这条规矩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她一口气爬了近两个时辰,死活嚷着要休息,坐到树荫下便不肯再动。散兵站在她旁边笑了她半晌,最后见她脸色惨□□神实在萎靡,也敛了笑。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问道:“当真走不动了?”

    荧老老实实摇头,话都懒得说。

    这山太过陡峭,而且野兽虫蛇也多,连池塘边乱跳的蟾蜍都有足球大小,骇人得很,实在是让她身心俱疲,连缥色半臂上绣的青云纹都无精打采。

    散兵没说话,只是转过身,蹲下,一手撑在膝盖上,一向挺直的腰身自然弯下。

    山谷间裹挟着水汽的冷风吹动他的发带,仿佛展翅欲飞的翎鸟,不经意栖在他柔亮如锦的发上。

    荧愣了愣,少年微微偏头,眉骨挺拔,眼尾艳色斜飞。

    “不需要我背?”他轻描淡写,“那便自己走吧,省得我受累。”话虽这么说着,却没有起身的意思,飞红还在乜她的神色。

    “要要要!”手一撑,荧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扑到少年的后背上,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你最好了!”

    这几天他可算是见识了她撒娇的本事。对她刚才的讨好不置可否,散兵轻松起身,将她的膝盖一托,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走了几步,少女清浅的呼吸回荡在耳畔,稍稍一侧眼还能看见她小扇似的睫毛,雪白绵软的脸颊,再往下,是微微弯起的莹润的美人唇。

    这些地方,他曾在梦里一一吻过。

    她身上好甜,又好香……

    散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距离实在太近。

    脚步稍顿,他僵了僵脊背,背上的人立马敏锐地感知到,弱弱地问:“是不是我太重了?要不我还是下来自己走……”

    其实她轻得像是片羽毛,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无妨。”他打断她,嘴角复又翘起,语气漫不经心,“就算你重得像座小山,我也能背得动你。”

    荧:“……”

    少女的呼吸顿时变缓加重,好像在竭力忍耐什么,但最后大概是没有忍住。她说:“散兵,算我求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了,你才重得像座小山。”

    前半段诚意满满,后半段火气冲天,她把小山两个字念得咬牙切齿,仿佛跟这个词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于是他思索片刻,决定换一种说法:“那好吧,你重得像座大山。”

    背上的人气急了,用拳头狠狠捶了他的肩膀两下,然而那样的力道对散兵来说只不过是挠痒痒。

    此时恰巧走到绝尘巅的山壁之间,四周远离地面,浓雾浩渺,唯见脚下的羊肠小道,一旦踩空便是万劫不复。他坏心眼地颠了颠她,柔软的手臂立即将他缠得更紧,像是还开着花带着香的藤蔓一样。

    散兵笑了笑,语气里是毫不掩盖的有恃无恐:“还敢打我吗?”

    荧:呵呵,等我下去就打死你。

    但现在她还在他的背上,所以不能打他。

    荧一声不吭地把侧脸靠到散兵的肩窝里,当作示弱——她这人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能屈能伸。

    卷翘的睫毛眨啊眨,隔着衣物划过他的皮肤,散兵侧头,分不清那一缕细微的痒意是真实存在,还是仅仅是他的幻觉。

    少年的背温暖结实,随着行走上下微微颠簸,前些时日奔波的辛劳让眼皮沉重不堪,荧合上眼睛小憩,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视野一片漆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吱嘎——”朽木被推开的声响骤然响起。沉闷的黑色中忽然有一线光芒闪现,随后这道光芒越来越大,连线成片,照亮整个视野。

    是雷电影。

    厚底木屐踏碎一地黑暗,她走过之处皆是光明,那样的刺目,灼痛眼球,几乎要让她落下泪来。

    “娘、亲……啊……”

    荧听见稚嫩又喑哑的童声。

    他好似很久没有开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竟然说得磕磕绊绊,痛苦无比。

    “国崩,不要哭。”女人抱起现在由荧附身的小国崩,哑声道,“我带你回家。”

    雷电影带着梦里的荧远去,步履匆匆。越过她的肩头,荧恍然发现,原来这里是一座空荡荡的地宫——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如死水一般的寂静,根本不像活人的居所。

    画面突兀一转,美景与方才的地宫形成鲜明对比:房屋整齐划一色彩古朴,连廊曲折,绵延了数不尽的永生樱。

    是荧熟悉的老地方,雷电家。

    樱瓣是这里永远也落不尽的一场雨。

    方才一片漆黑,并不好比较,如今视野开阔,荧才发现,在这场梦里,她的视线好像比第一次还要矮上不少。

    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视野一转,原来是八重神子自落英缤纷处款款而来,手上还捧着一个银环。

    她走得又快又稳,不多时来到跟前,荧定睛一瞧,发现那银环正是散兵送给她的尘响,在梦娘的梦境阵法中,尘响还是戴在散兵的手上。

    粉发狐耳的美丽女人歪头一笑,柔光落在她的发上,仿佛她是一朵来自九天之外的烂漫的绯樱。

    “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轻易哭鼻子哦。”染了豆蔻色指甲的手指在荧的视野下方摸了摸,大概是在给她附身的小国崩擦泪。

    “可是……我疼……”

    “小姨已经找到让你不疼的办法啦。”八重神子笑了笑,将尘响套上男孩瘦小而纤细的手腕,“你看,是不是立刻不疼了?”

    男孩的啜泣声渐渐停止,不久,荧听见他高兴地笑起来:“嗯,不疼了!”

    “那当然啦,小姨从来都是说到做到。但是呢,你得答应小姨,十五岁之前不可以把它摘下来哦,否则的话,会有讨厌的东西找上门来哦。”

    “叮咚!恭喜宿主支线任务进度+5,目前进度为(55/100)”

    荧被熟悉的电子音吵醒,在散兵背上打了个激灵,心脏止不住地狂跳。

    刚才的梦,是散兵幼年时发生的事情。

    梦娘的梦境阵法只会重现散兵认为是美好的经历,所以刚才她看到的事情,在梦境阵法里并没有出现。

    就梦里的视线高度来看,散兵那时候应该不足五岁,大概两三岁的模样……两三岁的人类幼崽,怎么会待在那样阴森可怖的地宫里?难道是不小心误入的?

    还有八重神子说的话也是疑点重重。散兵小时候为什么疼痛难忍?如果是病痛,那为什么戴着尘响就不痛了?还有,十五岁之前不能摘下尘响,否则会有讨厌的东西找上门来——讨厌的东西又是什么啊?

    周围似乎有人在低声交谈,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刚睡醒的脑袋本就浑浑噩噩,梦里的事情又都是谜语,散兵小时候为什么痛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的脑袋为什么痛。

    荧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嗓子深处发出两声难受的哼哼。

    低沉的交谈声忽然停止,散兵侧头轻声问她:“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刚刚做了个噩梦。”

    “哦,”他应了一声,又问,“梦到什么了?”

    “梦到你——”

    “梦到你两三岁时候的事”差点儿脱口而出,荧连忙咬住自己的舌尖。

    “梦到我?所以,梦到我是你的噩梦?”荧都不用看他的脸,光听他不爽的语气,都能猜到他现在的表情有多臭。

    百口莫辩,她只好没什么说服力地解释道:“不是的,你不是我的噩梦。只不过这个梦恰好不算美梦,你又恰好出现在这个梦里。”

    散兵哼了一声,没接她的话。

    这时,另一个清爽的少年音忽然响起:“荧师姐,既然醒了,就别待在散兵师兄背上了呗。”

    荧:谁啊?

    她从散兵背上探出头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方才打趣她的少年,而是拂世派巍峨的山门。十丈高的山门由天玄山上的整块绝壁雕就,雪白无瑕,一丝杂色也无。从底端抬头仰望,淡淡天光如纱,沿着石身洒下,让山门仿佛通天的天柱一般,圣光浩渺。

    荧没来由地想起原著中描述拂世派的语句:天下云海翻涌,然而拨开层层润泽雾气之时,最先被眷顾到的,总是拂世。只有它,才担得起大气磅礴,气贯长虹。

    “师姐?荧师姐?”把守山门的少年唤她两声,未能把她从震撼中拉回,稀奇道,“荧师姐这是下山游历久了,近乡情怯?这山门有什么好看的。”

    散兵代替荧回答道:“非也。荧师姐此次外出除妖,中了梦娘的咒术,身子骨没什么大碍,只是脑袋出了点儿问题,不太灵光了,也忘记了很多前尘往事。”

    荧:“……”

    荧:“我听得到你说我坏话。”

    她拍拍散兵的肩膀,示意他放她下来。可先是极限运动,然后又被人背了太久,双脚乍一着地,有点儿不适应。荧趔趄一下,连忙抓住散兵下意识伸过来的手腕。

    在旁边站岗的守山师弟挠了挠头,目光在他俩部分交叠的手上转了几圈,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来:“师兄师姐快进去吧,我就不耽误你们时间了。”

    散兵淡淡颔首,荧冲他笑了笑,道了句多谢。

    两人刚要迈入山门,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熟悉到让她眼眶一红的呼唤。

    “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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