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郊游一番,说些有的没的,水门讲起话,鼻音很薄,舌根从不发力,僵直的,干瘪瘪的,吐出来的字就没有后音,像一张薄纸片,舌头厚度好像不存在,他仿佛是含着一片冰说话,舌头被冰压得实实的,措辞虽温厚,但还是教红芭有些冷,是政治的阴冷,她吐了吐舌头,粉嫩嫩的一截,也没什么厚度,就歇气了。

    水门说些战场的事情,说些生死状怎么写,说战场上对前辈要什么态度,别人在水门眼里,都是能工巧匠,天工开物,平时不觉有什么,一到关键时候,人人都有两把刷子,还是不要小看别人为好。

    水门的喉头不发音,上颚不震动,嗓子也是清秀璧人,几人倍觉亲切,只感觉他说话都不卷舌头。这边带土跟卡卡西较劲,路上两人大吵一架,红芭劝两人和好。琳这么个美人,清秀秀、温丢丢的,眼睛又大又亮,能装两个月亮的,都被带土抛在了脑后,他扔琳其实意外地很快,脑子一活动,念头一转,琳魂牵梦绕的影子就消失了,无影无踪,尾气都没有,卡卡西还以为他是个热心肠的单细胞,最害怕的是盐水,实际上是个没心肝的,但卡卡西不知道。

    卡卡西说带土越活越回去,总算没那么爱哭,居然没在对敌时哭出来。

    带土细想一番之前的场景,又因为和卡卡西吵架,突然就想哭了,眼睛酸得不行,风沙直往他脆弱的泪阜里钻,泪阜的孔都肿大了,膨胀了一倍,毛孔都看得见,酸味直冲他鼻子,突然眼睛囤积了泪水,鼻子里坠满了涕泪,说卡卡西你不要落井下石。

    卡卡西无神地看了一眼带土,他在战场上见过太多的眼泪,对这几毫升水麻木了,但带土的泪不一样,跟一柄锤子,把卡卡西锤进了自己童年里,想起带土,他还是记得和带土一起度过的童年岁月,不是捱、熬过去的,是心舒神怡地懒过去的:

    躺在草坪上、父亲怀里懒过去的,人都懒成一坨浆糊,自己的真我是自然的一片竹叶,还是巉岩,都无所谓,气定神闲,闲中有雾,精神富足,快乐无边。父亲自杀后,他的快乐就遁走了,卡卡西自己也去杀人了,离精神这个词也越来越远,看见有精神的带土,他也自己活过来了一点,不是个僵尸了。

    卡卡西:喂,你……

    卡卡西安慰带土的话卡在喉咙里半天,没说出口,卡卡西不爱说教,纸上谈兵、骗人诈意,就是说教的本意;

    他靠近带土眼泪的那一半边脸,热吞吞,抽顿顿,神经自己活跃成了一只动物,自说自话地摆身体,原本都跟反根了似的,木得入土为安,跟树根一样在土里埋个几十年似的没心气了,现在好像春天到了,抽芽长枝,蜕皮开花,暂时没结果子,但臊得慌。

    他铁鹰般的心肠在带土的泪里熔化了一点,掉铁花,卡卡西惊觉:带土原来真是他卡卡西自己的朋友,他居然如此看重他。

    带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想哭,只是卡卡西是他童年到少年,时代扣时代,永恒不变的敌人,在卡卡西面前,他格外易碎,一不注意,就是成了一堆玻璃渣子,渣子个个形状尖刺,锋利锉锐,划人经脉,带土自己还晓得:不是琳的原因。

    两人自觉不说话了,各怀心思,只给对方后脑勺,一个圆润的拒绝沟通行状,水门心里苦,黑巧克力豆都没他心思粘稠、复杂、苦涩,止水爽朗微笑不语,心里不知道盘算什么,红芭只带着自己打包的烤肉,摸着自己滴溜圆滚的肚子,她的肚脐都要撑成一个探险洞,肠管突触一个头,她吃得太饱有时就会有种穿肠烂肚的感觉,里头的废水都要爆炸,嘭地炸了她的肚皮,炸成一个黑黢黢的洞,里头全是她的胃没法消化的食物,软烂烂,酸赳赳地皱着,濡湿着,囤在胃里,融在黄水里。野猪如红芭,真是吃不了细糠,一顿能低个两天了。

    街上穿细脚裤的孩子围着圈转,拿几根削过的竹子,作成瘦马玩,两腿一跨,骑在杆上,顿觉自己驯服骏马,天边滚云,黄沙漫天,自己风驰电掣,马蹄骎骎,咯噔咯噔,甫一扑入黄昏。

    水门望着孩子,便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但是玖辛奈是个人柱力,按道理来说,生产风险大,容易母子双亡,母子连心,两颗心在狐妖的手里,岂不是一捏就碎,但是倘若能够度过难关,他就能够独占鳌头:

    九尾本在自己妻子身体里,自己有了个孩子之后,作为漩涡后人,自己孩子也是天生的人柱力,九尾能传给自己孩子,这样九尾跟他的通灵兽有什么两样,简直家里嫡系单传。

    他思念玖辛奈了,更温厚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忍者孩子,和平民孩子,野心一闪而逝,勃勃生机,鼓动撺掇,他闭上了眼睛,眯着眼睛笑,两座弯桥,红芭便不再看他,也觉得和自己无关,对他抱歉地、不拘小节地笑了笑,用袖子抹了抹脸,水门的笑眼更拱翘了,好像有重物在他眼头眼尾吊扯,红芭走到了佛具店的门口,一眼就看到深蓝帘幕背后的佛身,铜光满体,金刚饱满,单手掐诀,不知诅咒还是祈祷。

    红芭对几人告退,几人对她挥别,带土对她说:这次没能花钱请你,下次再请。红芭赶紧道好,止水对她挥了挥手,不知怎么的,没有说话,不像他平常那个扩阔的嗓门,卡卡西对她一点头,算作认识,水门带着他们走了,往繁华街道的尽头地带,族地走去,几个身影缩成几嘈点。

    红芭小心翼翼地进去,正面碰上店长,店长半个身子站在阴影处,冷冷寂寂,萧条踽踽,衣服徒劳空落落,里面没有肉身增重,他见了红芭也不笑,不打招呼,只竖起单手,行佛礼,红芭如法炮制,单手竖起,行佛礼。

    店长拿钹子,长得像小型的镲子,两个铜铁制圆盘一拍,能打击出清脆、洪亮、高亢的节拍声,圆盘中央穿结绳,方便提着,在能乐、佛乐中,为旋律敲击板、眼。

    店长手拿钹子拍声,红芭把肉藏进自己房间,拿着抹布擦地、经桌、礼盘、曲录座,一时孩童嬉闹声,主妇吁喁声,吼吼风声,煮锅溅油声,树木瑟声,钹子乐声……合家圆满、德馨安宁。

    晚上,红芭睁着眼睛,黑夜里眼白发光,亮瞅,周围安静得掉针都听得见,她连耳朵里倒灌的风都晓得清楚,翻了两个身,想家,也流了两滴眼泪,哭着睡着了,终于,无我梦中。

    第二天一早,天不冷,天空一片水色,浅蓝,能看见人踩着云蹀躞的倒影,“水”清澈透亮,渐变潺潺,红芭起床,房间四面水泥墙壁,没有窗户,没有镜子,从角落里的水缸捞一些水,摸脸,自然风干,一根粗制滥造,形销骨立,枝桠扭曲似的牙刷刷牙,用的是盐粉,不费钱。

    刷完嘴里咸得烟擀,就漱口,过嘴,再把水吐竹筒里。没有镜子,她用木梳随便梳头,疏通了便好,她从不介意自己的长相,姣好也不高兴,丑陋也不忪丧,索性她长相平平无奇,不丑不美,长得跟美都很像,红芭和自己的母亲美都已经数年未见,不知道对方可还好。

    早晨用浸水的抹布擦佛像,晨光中,佛像熹微间面容带笑,安宁如熟睡,似成人似幼童,脸总是婴儿肥滚,幼态可掬。抹布一股霉味,用久了,红芭手上也会一股霉香,晦气,所以她干完活,就再洗了一遍手,防止被人耻笑了去。

    店长未起床,有时起床了,此时也只是在房中诵经,红芭不敢打扰,蹑手蹑脚地出门去,掀了帘子,街上只有搬运刚采摘的蔬菜的菜贩子,和几个贪便宜的主妇,揣着竹编织篮子,里头几个葱蒜苗冒头,一汪绿泉,满载而归。她走向忍校,路上有熟悉的菜贩子和她打招呼,她露齿一笑,挥了挥爪子。

    到了忍校,推了玻璃门,从中进去,斑驳的墙还是年久失修,不知会不会有修好的那一天,她绕了点掉下的墙灰,到自己的教室班级,里面零星几个同学已经到了,止水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看到红芭,便是招了招手。

    红芭心想:他可真是个犬派。

    提了小袖和服下摆,一屁股坐到他旁边,止水往她这里挪进,两个孩子热乎乎地挤在一起,膝盖贴着膝盖,红芭的手肘搭在止水的肩膀上,斜靠着他,听他说话,两只脚晃着,止水心无旁骛,只跟她说:跟家族人说了,若我们上战场顺利,我们可以一个小队。

    红芭兴高采烈:真的?

    止水右手食指无名指一并,一个结印手势,却不是为了结印,而是到红芭的额头一戳,荡得一下,止水脊背放松,大马金刀地往椅背一靠,双手改抱胸:止水办事,还能有假?

    红芭道:真是多谢你了,不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止水道:那你可就太客气了,我也不是没有目的的。

    红芭:嗯?

    止水道:你能挡忍术,好使,和我也认识,而且,吃人手短拿人手软,我给了你多少吃的?你想想?

    红芭脑子里闪过成串的寿司和米饭:那是那是……多得很。

    止水笑道:所以你要听我的,我们合作,也能多救一些是一些。

    红芭叹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呢,这就开始兴奋地想起来了……话说回来,我总有不好的预感。

    止水黑色幽默道:说不定,就现在这个时刻,已经是我们一生中最后的玩乐时间了。

    红芭气到:说的好像我们都不能长命百岁一样。

    止水笑道:多大了,还忌口呢?

    两人说说笑笑,膝盖贴着膝盖,手臂贴着手臂,肩膀恣肩膀,说话时神色龙飞凤舞,眉毛要扬出眉骨二里地,飞到青云上去;

    红芭说话不爱比划,坐着时是个娴静的,止水随意很多,乱比划手脚,说到即兴处,眨眨眼睛,抛个眼光,都是遂心所欲,他的手指在空中指指弄弄,手指骨节蜷着握,又伸直摊平,指节上的赘皮踞叠,又整指一折,赘皮就被成角的指节骨顶出去,平坦了。

    赘皮细纹三浅一深,像雕刻的,错恒复杂,薄滑,散光,里面骨头什么样,看的清清楚楚。

    止水顺着红芭的眼睛,看自己的指节,其余肉都不透骨头,折着的指节,平着的赘皮就透出衔接骨,圆形的,透得发白。止水双指快速伸直一并,往红芭眉心戳去,她躲闪不及,被第二次戳个正着,好气又好笑,也不好意思再盯着止水发呆:他有一双美丽修长、富有力量的手。

    止水压低声音道:若是我有弟弟妹妹,不听我说话,肯定是要挨我一戳的。

    红芭笑道:你不是有弟弟吗?你们族长家的儿子,那个叫鼬的。

    止水:他才一两三岁呢,我是对他严格一点好呢,还是宽松一点好呢,真泛难啊。

    红芭说:必然是宽松的好。

    止水:不行,男人不能这么教,否则,以后就是没用的家伙。

    红芭道:你说,日向会不会跟我们一起去战场?

    止水道:有很大的可能。

    红芭:总感觉都不害怕了,反而有点兴奋。

    止水:兴奋的话……对士气有所好处吧!

    红芭给自己打气:再接再厉!

    止水:我们都要加油啊!

    说完,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孩子,教室里的日向听到了他的名字,投来幽幽的一瞥,眼睛都不知道聚焦在何处,整个白眼球都是他的聚焦点,跟复眼似的,四通八达,眼观六路,无处人的画面都凝成一个小屏幕,投放在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球切面容纳着几十个小屏幕,放着不同同学的言谈品笑,也没能让他气血健康,精神合群。

    看多了别人,看得太远,眼神经就突突地爆筋、跳动,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根神经末梢酸痛难忍,就扯的一整根树突撞经脉曝尸阳光下,酸涩火烧的,揪心,揪髓,脸骨肿胀,筋蠕半面。

    日向的白眼里看到了老师,老师面色苍白,沉重,似乎他教的都是满座不归人,手里拿着一叠的档案袋,深黄牛皮纸包装,里面是几张学生的身份证明,说明了出生年月和元服地,深色毛笔大字,决定了学生的过去和将来。

    日向发现老师有些踉跄,左脚拌右脚,左脚落地只落了个足尖,足点地,右脚跟金乌鸟似的,独立,独蹦一下,就在讲台上站定了。

    然后日向便听到了他本人早已知道的消息,族中已经将他要代表日向整个家族上战场的密报告诉了他,他前几天跪在族长的广庭中,头虔诚地下磕,额头一小片贴在红木地板上,触及升温,气味悠长,他的头发散落一地,聘婷佳人,族长也是长发佳人,也同家人,对他不嘘寒问暖,生来信赖,手里一柄折扇,指着他,告诉他:到战争中去吧。

    所以日向兴致缺缺,他看向宇智波那里,宇智波神情平静,平静下热血股股,他旁边的那个女孩,好像什么都没听见,老师越说什么,她越是迷茫一阵,然后眼中眼白燎燎生光,就顿悟了什么,表情也就平和了。

    老师说——确切来说,他的名字叫冲田,但根本无人在意他的姓名,他大声地吆喝:宇智波止水!

    止水喊:是!

    老师喊:日向博己!

    日向喊:是!

    老师:红芭!

    红芭:是!

    老师:斋藤千!

    斋藤:是!

    然后佐藤“是”,佑藤“是”,松田“是”,千反田“是”,如此种种,花了冲田老师 5 分钟的时间匀气,他一口气喘不上来似的,要接呼吸管呼吸似的,呼哧呼哧地喊完了半个班级学生的名字,再指了指讲台上垒的学生档案袋:你们上来拿吧。

    学生们蜂拥而上,有人悲有人喜,有人似悲若喜,仿嗔佛怒,脸一会红一会白,最后都低下了头,脸上映着蜡黄的颜色,比黄河之掺沙有过无不及。黄河席卷而过,对岸堤的打击都是毁灭性的,滚滚黄水剁着砂石,砂石被高压水流湿施然击碎,囫囵吞枣一并下肚,是死是活分不清楚,死无全尸,人无神佑。

    红芭拿到了属于她的那一份档案袋,冲田老师俯下身体,上半身冲着、贴着她的头顶,仿佛这样就能抑制住自己喷薄而出的感情似的:红芭,你要注意安全。恭喜你,被征为正式忍者,也提前毕业了,不求你立功劳……

    红芭听了一半,另一半没听,影响她的士气,她笑着摆了摆手,这让冲田更加心碎了,他的心碎了一地,隔隔顿顿,方方块块,碾粉磨砂,出来的都是空量子一般不可见的细稍,有心的地方空格了,有爱的地方是火的意志,火意志太强了会烧毁自己,到处兵燹,破锣损钹,残枝败叶……

    他不敢往下想了,就开始掏出一张纸,分配小队,说到红芭,特意看了一下,幸好是和止水一组,他俩熟悉,天天凑在一起,是两小无猜的,队伍里另一个人是斋藤千,在冲田的印象里是个踏实、努力的学生:斋藤有一头偏棕的头发,看起来像熊的体毛,飞扬带峰的眉毛,滴入人群找不着的长相,常见的严父慈母。

    冲田说:分配好了小队以后,就到外面去集合,有上忍会带你们领取装备,然后就跟随他们,不要多嘴,要记住,这是不可多得的荣誉……

    他哽咽了:荣誉……

    孩子们回答:是的,老师!就一窝蜂地涌了出去,只剩下零星几个没选上的学生留座,出去的学生穿过操场,到了门口,几队上忍已经列阵在前,学生排好顺序,将牛皮纸袋交给上忍,上忍流水线男工似的,给学生带上护额,铁片上一个抽象的鸟喙般的花纹。

    止水先带上护额,上交了档案,红芭在后,她还没把牛皮袋塞出去,它就被一阵风抽走了,咻咻地刀割,能在她皮肤上划几道垦出白沫的痕,原来是上忍的旋风手,她没反应过来,另一个阴影般的上忍,就拿着一条绸带,护额带,往她投上一箍,紧箍咒似的,绑紧了,她好像就是个上蹿下跳的猴子,会听佛祖的话了。红芭迷迷瞪瞪地站到队伍里,左手止水,右手斋藤,她都不记得斋藤是谁,只隐约记得是个以前笑话过她不会忍术的小子,现在也端成个正人君子的样子,笔挺地站在旁边,几个月前,还是个踩低捧高,天真残忍的总角之年。

    上忍叫大家宣誓火的意志,几人便大声开始宣誓,由几名上忍审核。牛皮纸被掀开,里头少女般白皙娇嫩的纸被翻来覆去地看,审核完了,他们便带着下忍们出发,到木叶的大门去,大门的门卫笔直地站在门口,对他们行下座礼,把孩子们吓了一跳。活生生的童子军,叽叽喳喳地就嘻闹了,上忍不允许,就大喝一声,好像他们都是一群死人。门卫中走出几名搬着箱子的忍者,里头都是刃具,太刀,短道,护甲短缺,所以没有,刃具材质也肉眼可见的一般,刃缘鲨鱼锯齿般形状,摸上去都不会掉血。

    红芭领了自己的装备,是 3 柄苦无、2 个小型手里剑、一把短刀,听闻以前的武士女子常备短刀,是为了方便在受辱前自戕。没等她冒出什么新鲜感想,上忍就催促下忍行走,下忍成方阵行走,上了电梯似地平移过大门,电光火石之间,最后一名下忍的衣角就跟安稳的铁门擦肩而过,只剩几片竹叶,梭舟一般,西风吹落,替下忍回头,见识铁门如东非裂谷随地震融合,轰隆关闭,不剩狭缝。

    队伍出了门,几个上忍就打算散了,一人领几队人往东,另一人领几队人往西,其余或南或北,止水、红芭、斋藤被领往东走,路途遥远,红芭对此的记忆只有参天大树、断桥残垣、绿云欲燃、搓堡败垒;这一赶路,就赶了好几天,早上起得比鸡早,吃两粒军粮丸,一遇口水就泡发,可见密度之大,像吞了个中微子,一咽就重到胃底了,中午没午饭吃,赶路,晚上睡的比蝙蝠晚,拿小树枝撑着眼睛放哨,眼皮能把树枝都压断了,晚饭是两颗军粮丸,习惯了,泡发就泡发。

    路上她发现,斋藤还真是个不爱开玩笑的,老实人,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像红芭,是个老油条,心里算计着报酬、地位、将来,就这德行,止水有自己主见,因为是天才,得到了领导的认可,过得很滋润,上忍时常询问他的意见,红芭感到荣辱与共,与荣有焉。

    好不容易得到了半天休息,其实红芭是快撑不住了,摊在地上一滩呕吐物,手软脚软,身上多了一层如有实质的肉,以为是肥的,还心有余悸,觉得没瘦个十八斤算她命硬,再仔细一抹,“肉”流了她一手,她惨叫一声:原来是多得都堆成脂肪了的汗!附近一条小溪,这么多人里就红芭一个女的,很特立独行,上忍叫她自己去洗漱,止水拿手背挡住了眼睛,说:我替你放哨……

    红芭野狗似的滚去洗澡,在水里泡了个干净,上撮下撺的,她突然心想:战争好像也就这样?

    她觉得还是和平的,水敷在她的耳边,捂耳朵一阵,放耳朵一阵,捂起来就是电流水泵声,按摩似的,怪舒坦的,放就是耳洞从水里脱出,能听见森林中蜂鸟纤弱的鸣叫,丝丝缕缕,鬼幽魅柔。又倒回水面,浮在当中,什么也没穿,白白嫩嫩一具酮体,回归最自然裸裎的样子,让水填补她的缝隙,托举她的后背,抓着她的四肢,匿藏她的身体,在这自然丰沛、静谧优美、花鸟风月的一幕之下,她突然打了个冷颤,四肢抽搐着在水中摆动,不停地摆动,像船桨、邮轮的发动机一样摆动,发出水花迸溅的猝然声响,胳膊划出好多半圆——止水顾不上什么,直接探头一看,扑进水里,斋藤也扑进水里,止水游地跟海獭一样快,手就揪住了红芭的后脖子,左手伸到她膝盖下,一抱进怀里,咬着牙问她:你怎么了?!红芭,没事吧!?

    他几乎是咆哮着,雷霆万钧地从脊柱里吼的,红芭如梦初醒,猛地咳水:“是战争!有敌人!我感觉有敌人!”

    斋藤说:“在哪?!”

    一敌方忍者突然踩上水面,亮出一把太刀,刀鐔是陶土做的,捏的椭圆形都歪歪扭扭,他一刀砍断了斋藤的头,斋藤熊一般毛发的头立刻飞了出去,一颗篮球,滚出了视线,剩下一具无头尸体,脊椎还越过脖子肉,多戳在空中 5 厘米。

    止水趁着空隙瞬身到了岸边,红芭连滚带爬地裹上和服,勉强系了个带子,止水一个豪火球吹出去,高精度热武器,敌人喷一个水乱波,水火对撞,就跟进了温泉坊一样,全是冒出的大面积蒸气,几个掺水的上忍被敌人抹脖子死了,止水不掺水,红芭往前一冒,一股高压水枪破开蒸气洞穿而来,红芭伸手一挡,敌人觉得至少能打穿她半边身子,但是却是水流在半空消失了。敌人大惊,止水几个苦无冲上,附魔一层凤仙花爪红,红芭忙着当肉盾挡枪,没肯看打得怎么样了,硬是靠身体挡了几个水炖、土烤的,忍术都在半路消失,散成意根,回归瀺佛的小宇宙。止水只要负责把她看在身边,让她不被冷兵器射穿、爆头就行。

    红芭再睁眼的时候,敌人已经倒下了,又出现了几个敌人,有时她拦在止水面前,有时止水背着她前进,她自比龟壳,在止水身后身前伸根发芽,几个还活着的上忍在抽气、惊呼:“这个宇智波家的小子,瞬身速度好快!”

    红芭的评价是体验跟过山车没两样,每次一睁眼,一闭眼,眼前都是不同的景色,她感觉是看了一部跳帧的电影,切画面太快,五倍速播放,第一秒还是蓝天白云,下一秒就是敌人张嘴的牙口,下一秒是横劈的树枝,下一秒是翘起的山丘,人生处处有惊喜。止水的红眼睛从此就再也没有放下过,哪怕全是逸散成一片的血丝,根根往瞳仁里充,他也瞪着一双眼睛,里面三勾玉旋转,似邮轮的发动机。

    颠簸了几下后,红芭已经被风吹成了造型师,她又迷迷瞪瞪了,看着止水,还有几个活着的人,止水还是笑着,很爽朗的样子,忽略他满身飞溅的脓血,溅得头发上、脸上、眼皮上、胳膊上都是,大面积的红油漆,酷似烧伤、纹身、刺青、植皮,整一个淋透浇凉的血人!红得发黑,黑得发灰,灰得发青,青得绣绿,铁的味道环绕着他,锈的酸气儿缠着他,烫的油漆散发热气,点点鲜红颗粒水蒸气,冷的油漆凝固得像一片砖瓦陶瓷,泛着釉面的光泽。

    红芭看到了空中滴滴答答的血沫,人的碎片,几根手指和脚趾,血沫跟小红钻石一样撒在空中,十分昂贵、袖珍,止水身上釉面的光跟天空的水色一样,倒影着世界成型的玄妙奥秘。

    止水道:“你没事就好……刚刚担心死我了,现在没事了。”

    他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很担心,红芭,我真的很担心……你对我来说,还挺重要的。”

    止水伸手想要按住她的肩膀:“你没事就好……”

    红芭实在忍不住想吐,胃酸都反到她的嘴边了,她直接冲上去摸住止水的手,哭着道:“你没事吧,不会都是你的血吧!?你没事吧!?”

    红芭哭着说:“不要啊……不会吧……”

    止水闻了闻自己:“不,都是别人的血,我瞬身很快的,你放心,真的。”

    红芭心想,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斋藤好像没头了,领导好像死了几个,止水是没死,她自己也没死,泡澡的时候跟小猴子一样被看了个精光,他还没发表感想,也不知道这犬派怎么想她,但她是这么想了:“我好害怕止水……”她哭着说,“我好怕自己拖累了你……我好怕……”

    她哭着说:“我也怕自己死了……我也怕你死了……”

    止水安慰她道:“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没事的,真的!我会一直带着你的!”

    她哭得更厉害了,一时没忍住,囤在嘴里的胃酸再次反刍,吃过的军粮丸、野草、蘑菇统统犯上,溢满了她的口腔,嘴巴上全是泪水,咸的、酸的混成一团遭,她嘴唇难吃得没闭上,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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