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月亮
此前帕洛玛并没有见过阿拉里克的人类形态。她模糊的记忆里只有黑色的鳞片、冰冷的触感，以及一口锋利的齿牙。
她那时以为自己几乎已经死了——直到口中被喂入津甜的汁水。
一个术士。
活下来的话将成为我的奴仆。
我需要一个强大的，长寿的奴仆。
一个女巫。
后来帕洛玛感到滚烫。她全身乏力，神志不清，身上被砍伤的伤口全都很痛。她痛得恨不得当场死去，她想大声哭嚎，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只能发出哼哼唧唧的低哼，嘴里吐出一连串一连串肮脏的字眼。有时候是骂强盗，有时候是骂老天，但骂到最后都是在骂她的爹。龙听得清楚，他低头拱了拱帕洛玛，把她推得翻了个身。女孩如同沙漠中缺水的人一般乞求龙身上的凉意，忍着疼痛靠近龙。龙很温顺，他把帕洛玛团在身边，陪她度过了排异时最痛苦的几个小时。
“妈妈。”帕洛玛呻吟着说，“妈妈。”
但是没有妈妈，她的妈妈早在维吉亚出生前就死了，再后来，连继母也死了。
“我的姐姐会死吗？”是维吉亚温软的嗓音。
“不会。”龙说。
于是维吉亚就把姐姐带回了家。
“姐姐，阿拉里克。”维吉亚高兴地对他们挥了挥手，“好久不见，姐姐，闻到你身上终于不臭了，这真让我开心。”
帕洛玛臭着脸看她：“别逼我扇你。”
维吉亚丝毫不介意，她把海提斯医生，也就是她们两个的父亲拉了过来：“爸爸，快来看姐姐！全手全脚的，看来在牢里也没有遭什么大罪呢。”
海提斯医生平淡地点点头：“没事就好。”
帕洛玛很想回敬一句怎么没事了，其实监牢里的守卫个个都摸过她，但考虑到妹妹的心理健康，她硬生生忍住了这句话。
“什么是监牢里的守卫都摸过你？”龙用读心术问。
“就是那帮狗娘养的变态。”帕洛玛面不改色地在心里说，“跟一辈子没见过女人一样，但凡牢里来个女人他们都要摸一遍。我还看到过有个女人被他们拉了出去，没多久就传来了下流的声音。”
“那你呢？”
帕洛玛斜睨了他一眼：“我？我可是女巫。如你所说，我是一个恶毒的女巫。”
所以他们没敢真的对她下手。
想脱她衣服的那个男人被她烧得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阿拉里克大人。”一个侍女走了过来，“国王请您过去一叙。”
阿拉里克侧头看了帕洛玛一眼，帕洛玛明白他的意思，冲妹妹做了个手势，便跟着龙走了。
“你以前见过国王？”帕洛玛小声问道。
“见过，那会他大概十几岁吧，没想到才一段时间没见他就快死了。”阿拉里克的态度很不礼貌。
“他叫你过去干嘛？打算把王位传给你啊？”
“你说错了，这个国家本来就是我的。”龙轻哼一声，“他们趁我睡觉的时候占据了这里，给我献上许多财宝，所以我允许他们使用我的巢穴三个世纪，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帕洛玛微微张嘴，随后立刻控制自己不露出惊讶的神情。又走了几步路后，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好奇：“他们能心甘情愿地奉还吗？”
“当然不。但那又如何？”阿拉里克反问道，“他们有拒绝的权利吗？”
帕洛玛闭上了嘴。
其实国王也和她一样。她抱着精神胜利法的心态去想，他们都没有反抗这个庞然大物的力量。
觐见国王的过程和帕洛玛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她以为会经过三叩九拜，被国王身边的“管家”（似乎还有个官职？管他呢，她弄不明白）刁难一番后，才能见到国王。但没想到的是，侍女直接把他们带到了国王面前，并且国王说话的态度十分客气。
“尊敬的阿拉里克大人，”国王说，“还有您身边的这位小术士。我相信您不会想听到我的长篇大论，因此我就有话直说了。我把我最漂亮的女儿献给您，能否让我们继续替您打理这个国家呢？”
阿拉里克挑剔地打量着国王：“你这般姿色，你的女儿又能美到哪里去呢？”
国王没有生气——也许生气了，但至少他表面上藏得很好——他发出一声志得意满的笑：“噢，不用担心。我的女儿要比我漂亮得多——比这个小术士也漂亮得多。相信我，大人，她会让您满意的。”
帕洛玛不安地垂下了头。
一位公主，被她的国王父亲用谈论商品一般的口吻提及。她不知道龙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只知道没过一会，便有一个女人带着一阵薰衣草的香气来到了他们面前。
“赛莉妮特！我的宝贝！”国王大声说道，“可爱的小术士，不要低着头，抬头看看我们国家最美丽的女人吧！”
帕洛玛只好抬起了头。
她看到一双悲哀的双眼。盛着蓝色的波纹，是月亮，是深深的湖泊，是冬之寂静。
阿拉里克没说话，他盯着公主看了许久，皮肤瓷白的洋娃娃，面颊上是细软透明的绒毛，和帕洛玛那个脸上有痘疤的野孩子截然不同。
“陛下。”帕洛玛蓦地说道，“您是希望我嫉妒她吗？”
国王理所当然地笑道：“孩子，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不嫉妒赛莉妮特，她的美貌会让任何一个男人为之疯狂。”
“也许是吧。”帕洛玛喃喃自语，“男人都是蠢货，你们完全不懂女人。”
即便是公主，也只是父权社会下一个好看的花瓶。拥有她和拥有一张名画并没有任何区别，男人只想听到别的男人夸奖他、奉承他、羡慕他，美丽的女人只是他们彰显权力的一个方式。
“你的宝贝女儿不需要龙血。”最后，阿拉里克说道，“让她回去吧，这不是她的命运。”
其实龙什么也没有看见。
女人的命运是一张莫测的大网，网眼细密坚固，没人能活着逃脱。
后来国王与阿拉里克的谈判非常顺其自然。
国王无论提出什么要求或者请求他都答应了下来，没有反感，没有不耐烦。国王没有成功献出自己的女儿，他只好献出许多金银财宝，并承诺阿拉里克只要他来，王宫里永远有属于他的一座巨大豪华的宫殿。这是龙的国度。
夜晚的宴会也没有什么好描述的。
帕洛玛看到了更多国王的儿女，她承认赛莉妮特的确是其中最耀眼的，但也仅此而已。人人都对纵火的女巫敬而远之，但却对阿拉里克挤出笑容，并试图与他搭上话。她与龙的地位并不平等，她的主人是传说中高贵的生物，而她仅仅是这个生物的奴仆。
“姐姐。”搭理她的只有维吉亚，“我还是第一次放开了肚子吃呢。”
“家里的肉食与面包满足不了你吗？亲爱的维吉亚。”帕洛玛嘲讽着说，她扫了眼维吉亚纤细的腰，“也许王宫的厨子水平十分高超，但束缚着肠胃的你又能吃下多少东西呢？”
维吉亚的脸红扑扑的，她愉快地笑了：“姐姐，有时候我真的恨不得你死了才好。”
“这是你的酒后吐真言吗？”帕洛玛抓紧了维吉亚的手腕。
“放心吧，姐姐，你现在是女巫了，我不会蠢到对一个女巫动手的。”维吉亚挣开了帕洛玛的手，“你走吧，你跟着龙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留在爸爸的阴影里。别急着反驳。爸爸不在，他不会知道我说了什么的。”
帕洛玛沉默了，她难得地没有吐出尖酸刻薄的字眼。
“你也很想我死吧，姐姐？我都记得，你带我去河边摘果子，并且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那里，直到晚上才带着爸爸找来。那次你挨了好久的打，爸爸扇了你好多个耳光，我就站在餐桌旁边看着，心里很开心。”维吉亚摸了摸姐姐的脸，“他险些就把你打破相了，但最后他停下了手。你怎么没有被打死呢？我当时很不解。你想杀了我，我也想杀了你，我们彼此仇恨。”
“你从来没有付诸过行动。”帕洛玛盯着妹妹说。
“我不会的，你也知道我不会。”维吉亚十分平静，“虽然我恨你，但我只有你了。现在你也要离开了。”
“如果你想，我会替你杀了爸爸。”
“不。杀了他改变不了什么，并且你也下不了手，否则两年前他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维吉亚很没有淑女风度地耸了耸肩，“还记得吗？你用菜刀砍他的手，他可是医生，没了手他就会饿死，从那之后他就对你又怕又恨了。”
“我已经十八岁了，不会再让任何人扇我的耳光。”帕洛玛露出一个狠戾的笑，“我提醒过他，可是他不听，我只能用行动抗议。”
“是啊，你就是这样的人，忍到不愿意再忍了就会掀翻桌子。可我不敢。”维吉亚拎起裙摆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后她停下来，回头望着帕洛玛，月光照在她的额头上闪闪发光，“姐姐，你是天生的女巫。”
这次她是真的离开了，没有再回头。
她那时以为自己几乎已经死了——直到口中被喂入津甜的汁水。
一个术士。
活下来的话将成为我的奴仆。
我需要一个强大的，长寿的奴仆。
一个女巫。
后来帕洛玛感到滚烫。她全身乏力，神志不清，身上被砍伤的伤口全都很痛。她痛得恨不得当场死去，她想大声哭嚎，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只能发出哼哼唧唧的低哼，嘴里吐出一连串一连串肮脏的字眼。有时候是骂强盗，有时候是骂老天，但骂到最后都是在骂她的爹。龙听得清楚，他低头拱了拱帕洛玛，把她推得翻了个身。女孩如同沙漠中缺水的人一般乞求龙身上的凉意，忍着疼痛靠近龙。龙很温顺，他把帕洛玛团在身边，陪她度过了排异时最痛苦的几个小时。
“妈妈。”帕洛玛呻吟着说，“妈妈。”
但是没有妈妈，她的妈妈早在维吉亚出生前就死了，再后来，连继母也死了。
“我的姐姐会死吗？”是维吉亚温软的嗓音。
“不会。”龙说。
于是维吉亚就把姐姐带回了家。
“姐姐，阿拉里克。”维吉亚高兴地对他们挥了挥手，“好久不见，姐姐，闻到你身上终于不臭了，这真让我开心。”
帕洛玛臭着脸看她：“别逼我扇你。”
维吉亚丝毫不介意，她把海提斯医生，也就是她们两个的父亲拉了过来：“爸爸，快来看姐姐！全手全脚的，看来在牢里也没有遭什么大罪呢。”
海提斯医生平淡地点点头：“没事就好。”
帕洛玛很想回敬一句怎么没事了，其实监牢里的守卫个个都摸过她，但考虑到妹妹的心理健康，她硬生生忍住了这句话。
“什么是监牢里的守卫都摸过你？”龙用读心术问。
“就是那帮狗娘养的变态。”帕洛玛面不改色地在心里说，“跟一辈子没见过女人一样，但凡牢里来个女人他们都要摸一遍。我还看到过有个女人被他们拉了出去，没多久就传来了下流的声音。”
“那你呢？”
帕洛玛斜睨了他一眼：“我？我可是女巫。如你所说，我是一个恶毒的女巫。”
所以他们没敢真的对她下手。
想脱她衣服的那个男人被她烧得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阿拉里克大人。”一个侍女走了过来，“国王请您过去一叙。”
阿拉里克侧头看了帕洛玛一眼，帕洛玛明白他的意思，冲妹妹做了个手势，便跟着龙走了。
“你以前见过国王？”帕洛玛小声问道。
“见过，那会他大概十几岁吧，没想到才一段时间没见他就快死了。”阿拉里克的态度很不礼貌。
“他叫你过去干嘛？打算把王位传给你啊？”
“你说错了，这个国家本来就是我的。”龙轻哼一声，“他们趁我睡觉的时候占据了这里，给我献上许多财宝，所以我允许他们使用我的巢穴三个世纪，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帕洛玛微微张嘴，随后立刻控制自己不露出惊讶的神情。又走了几步路后，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好奇：“他们能心甘情愿地奉还吗？”
“当然不。但那又如何？”阿拉里克反问道，“他们有拒绝的权利吗？”
帕洛玛闭上了嘴。
其实国王也和她一样。她抱着精神胜利法的心态去想，他们都没有反抗这个庞然大物的力量。
觐见国王的过程和帕洛玛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她以为会经过三叩九拜，被国王身边的“管家”（似乎还有个官职？管他呢，她弄不明白）刁难一番后，才能见到国王。但没想到的是，侍女直接把他们带到了国王面前，并且国王说话的态度十分客气。
“尊敬的阿拉里克大人，”国王说，“还有您身边的这位小术士。我相信您不会想听到我的长篇大论，因此我就有话直说了。我把我最漂亮的女儿献给您，能否让我们继续替您打理这个国家呢？”
阿拉里克挑剔地打量着国王：“你这般姿色，你的女儿又能美到哪里去呢？”
国王没有生气——也许生气了，但至少他表面上藏得很好——他发出一声志得意满的笑：“噢，不用担心。我的女儿要比我漂亮得多——比这个小术士也漂亮得多。相信我，大人，她会让您满意的。”
帕洛玛不安地垂下了头。
一位公主，被她的国王父亲用谈论商品一般的口吻提及。她不知道龙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只知道没过一会，便有一个女人带着一阵薰衣草的香气来到了他们面前。
“赛莉妮特！我的宝贝！”国王大声说道，“可爱的小术士，不要低着头，抬头看看我们国家最美丽的女人吧！”
帕洛玛只好抬起了头。
她看到一双悲哀的双眼。盛着蓝色的波纹，是月亮，是深深的湖泊，是冬之寂静。
阿拉里克没说话，他盯着公主看了许久，皮肤瓷白的洋娃娃，面颊上是细软透明的绒毛，和帕洛玛那个脸上有痘疤的野孩子截然不同。
“陛下。”帕洛玛蓦地说道，“您是希望我嫉妒她吗？”
国王理所当然地笑道：“孩子，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不嫉妒赛莉妮特，她的美貌会让任何一个男人为之疯狂。”
“也许是吧。”帕洛玛喃喃自语，“男人都是蠢货，你们完全不懂女人。”
即便是公主，也只是父权社会下一个好看的花瓶。拥有她和拥有一张名画并没有任何区别，男人只想听到别的男人夸奖他、奉承他、羡慕他，美丽的女人只是他们彰显权力的一个方式。
“你的宝贝女儿不需要龙血。”最后，阿拉里克说道，“让她回去吧，这不是她的命运。”
其实龙什么也没有看见。
女人的命运是一张莫测的大网，网眼细密坚固，没人能活着逃脱。
后来国王与阿拉里克的谈判非常顺其自然。
国王无论提出什么要求或者请求他都答应了下来，没有反感，没有不耐烦。国王没有成功献出自己的女儿，他只好献出许多金银财宝，并承诺阿拉里克只要他来，王宫里永远有属于他的一座巨大豪华的宫殿。这是龙的国度。
夜晚的宴会也没有什么好描述的。
帕洛玛看到了更多国王的儿女，她承认赛莉妮特的确是其中最耀眼的，但也仅此而已。人人都对纵火的女巫敬而远之，但却对阿拉里克挤出笑容，并试图与他搭上话。她与龙的地位并不平等，她的主人是传说中高贵的生物，而她仅仅是这个生物的奴仆。
“姐姐。”搭理她的只有维吉亚，“我还是第一次放开了肚子吃呢。”
“家里的肉食与面包满足不了你吗？亲爱的维吉亚。”帕洛玛嘲讽着说，她扫了眼维吉亚纤细的腰，“也许王宫的厨子水平十分高超，但束缚着肠胃的你又能吃下多少东西呢？”
维吉亚的脸红扑扑的，她愉快地笑了：“姐姐，有时候我真的恨不得你死了才好。”
“这是你的酒后吐真言吗？”帕洛玛抓紧了维吉亚的手腕。
“放心吧，姐姐，你现在是女巫了，我不会蠢到对一个女巫动手的。”维吉亚挣开了帕洛玛的手，“你走吧，你跟着龙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留在爸爸的阴影里。别急着反驳。爸爸不在，他不会知道我说了什么的。”
帕洛玛沉默了，她难得地没有吐出尖酸刻薄的字眼。
“你也很想我死吧，姐姐？我都记得，你带我去河边摘果子，并且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那里，直到晚上才带着爸爸找来。那次你挨了好久的打，爸爸扇了你好多个耳光，我就站在餐桌旁边看着，心里很开心。”维吉亚摸了摸姐姐的脸，“他险些就把你打破相了，但最后他停下了手。你怎么没有被打死呢？我当时很不解。你想杀了我，我也想杀了你，我们彼此仇恨。”
“你从来没有付诸过行动。”帕洛玛盯着妹妹说。
“我不会的，你也知道我不会。”维吉亚十分平静，“虽然我恨你，但我只有你了。现在你也要离开了。”
“如果你想，我会替你杀了爸爸。”
“不。杀了他改变不了什么，并且你也下不了手，否则两年前他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维吉亚很没有淑女风度地耸了耸肩，“还记得吗？你用菜刀砍他的手，他可是医生，没了手他就会饿死，从那之后他就对你又怕又恨了。”
“我已经十八岁了，不会再让任何人扇我的耳光。”帕洛玛露出一个狠戾的笑，“我提醒过他，可是他不听，我只能用行动抗议。”
“是啊，你就是这样的人，忍到不愿意再忍了就会掀翻桌子。可我不敢。”维吉亚拎起裙摆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后她停下来，回头望着帕洛玛，月光照在她的额头上闪闪发光，“姐姐，你是天生的女巫。”
这次她是真的离开了，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