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3+1-2-1
吹进宿舍的风早已变冷，这一年的秋天即将撤离马格诺利亚。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金发，露西有些困扰地停下了整理行李的动作，打算从去关上客厅大开的窗户。
但在此之前，她就像是每天都在期待着的那样，习惯性地拿起桌上的手机。
露西几乎每个月都在为宿舍房租和生活费烦恼，因此她一直用着一台高中时买的便宜手机，落后的机能致使查看时间慢了整整半分钟。
不过答案依然没有变——没有未接来电，没有短信邮件。当然，也没有社交账号的消息提醒。
“……也对，我都在网上说了最近要忙进修，别来打扰。”她自我安慰道，当然心里清楚并不是这么回事。
像纳兹那样的规则就是要破坏大王，才不会管进修啥有的没的，哪怕是天塌下来，他想来玩就会擅自跑来。女生宿舍男生禁入又如何？借着温蒂和艾露莎一起混进来，或是干脆像个猴子一样一溜烟爬树上楼这种事，他也不是没干过。幸好温蒂进了皇家第一学院后成了住校生，大部分时候都在王都库洛卡斯，要是她在本地上学，一定会被她家那傻哥哥牵着乱跑。
能让这样不安分的纳兹都不来骚扰的现在，显然，不是寻常状态。
她从自己的房间出来，正对着敞开的房门是曾经室友的屋子，现在两间房都一样干干净净，只剩下宿舍配备的家具。
走廊上还拥挤着冷空气团，她瑟缩了下望向窗外。原本长到窗台边的树已经被烧了大半，纳兹那个捣蛋鬼是再也无法从那里爬进宿舍里了。没有了树枝，秋日的天空完全占据了窗外框景，那变得冰冷灰白的色调，像足了她的世界。
——露西，你说秋天的天空为什么看上去那么远？
有个男人，在自己最讨厌的摩天轮上这么问过她。
“我当时光顾着笑都没有回答他呢……我想，那是因为世界在逐渐远去吧。离我远去。”
什么都在离她远去。
朱比亚离开了菲欧雷，留学曾经和菲欧雷同属于一个国家的领国——艾德拉斯。应该是托艾露莎从《王子》那边入手才快速办理手续的吧，她记得上个月有看到过另一位《王子》密斯特岗在艾德拉斯上任集团分部CEO的新闻。
那也是哈特菲利亚集团经营失败开始变卖在马格诺利亚各下属资产的时期，回过神想去联系洛基和芭露歌他们询问爸爸的事，才发现他们已经纷纷辞职，连曾经是母亲挚友的阿葵亚也回了自己老家。
在学校每个部门都有人脉的卡娜带来的消息里，除了朱比亚外突然退学的还有一人——那就是格雷。他也选择了留学，提交申请上的地点是他的出生国，菲欧雷东北面的戴利欧拉。
听到这件事时，露西有些惊讶，她曾经听朱比亚说过，那个地方是格雷的恶梦，他的家人全死在了一场暴风雪中。但是朱比亚却一直对格雷会回去那里抱有信心，因为那里也是格雷遇到养母乌鲁和里昂的地方。
那时候的朱比亚眼中闪闪发光，说着：“朱比亚一定会陪格雷大人回故乡祭拜他亲生父母的！这是朱比亚的心愿！”那样的回忆，在这间宿舍的每个角落，随处可见。
“……不过我也差不多该离开了呢。”
想到她交出进修申请书时卡娜几乎要哭丧的脸，好友大概也猜到发生了什么吧，虽然很多时候卡娜是个八卦的学姐，但这次没有打听一句，她一定也知道，这是无可挽回的事了。
最后卡娜只问了一件事：“去王都缺不缺钱？我家老头的钱都归我管，你要多少就找我借吧？”
当时露西只是笑笑，给她扬了扬手里另一叠纸：“我没问题的，之前申请的我们学校和进修学校两笔奖学金都来回复了。”好像什么过去都不曾发生过，未来会顺利而平凡地进行下去。
然而自决定去皇家第一学院进修的那天至今累计的勇气，却在这空旷的屋子里被忽的吹散了。
——今天，她将正式告别这间宿舍。
也要告别那个曾有的3人组——3+1的人。
告别朱比亚，告别格雷，还有……
“拉克萨斯……”
从她嘴里唯一溢出的名字，属于那个雨中一夜后再也没有回到她身边的人。
不过是三周前的半年里，几乎天天来这与他不搭调的校园见她的那个男人。
如今，这个校园里，他们都已不在。
3+1-2-1，最后留下的只有……
“……我（I）……”
寂寞从这个和1一样孤单的单词里涌来，一瞬间，天空变得模糊了。在这所大学的日子是那么短暂，又那么铭记深刻，现在忽然变得空荡荡的，又岂止是这间屋子。
露西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与微笑一起吐出：“要是纳兹从那个窗口出现就好了。”
那样至少，还留有一样东西，属于她对过去的确信，可以带到未来。
十秒，三十秒，一分钟。
没有那份确信了。
“怎么到现在才软弱起来了……”
吐槽这样的自己后，走向窗台。是时候要做最后的了结了——关上与过去世界相连的那扇窗。
“哟！”“嗨！”
可是，爱开玩笑的世界强硬地闯进了她空无一物的小屋。
——以两个邋遢男人的模样。
如果世界知道自己是一身淤青和血污纱布包裹的赤裸上半身，和破烂牛仔裤加泥灰靴子的下半身这副摸样，它还会这么莽撞吗？
露西惊呆了，站在离窗还有五米的距离脚生根了。
“哈哈，露西你那一脸见到鬼的傻样！你不会以为我烧掉了树就爬不上来了吧？”
“你放心，今天不是万圣节前夜，我们不是来吓你的。不过这样子和僵尸也差不多了……”
两人对她露出的熟悉笑容，让她才刚压抑下去的眼泪又涌动起来。
“露西傻了，嘿嘿我要拍下来发到网上……呃我手机呢？死冰块，我手机是你偷了吧？”
“谁要偷你的破手机，自己放上衣里落在下面了吧？你脑袋里是不是都是岩浆啊？”
“你说什么——”
“我再说一遍——”
“纳兹……！格雷……！”
她终于将两人的名字喊出口了。——她想要的那份确信。
她的世界，终究还是有别的东西，不是只有一个I。
“你们是闹哪样啊？！都几岁的人了还打架打成这样？纳兹，你当你还是抓蜥蜴吓女孩子玩的年纪呢！格雷，你明明一直说纳兹没有大人样，我看你才幼稚呢！还有这么冷的天不穿衣服爬女生宿舍窗口，等你们被抓到局子里可别说认识我哦！不要把我叫去给你们做担保，不要说认识普通大学那个叫露西的，还有不要弄脏我的窗台和窗帘啊！！！”
就像是企图把所有无法解脱的心情都发泄出来似的，她不顾脸上的眼泪，尖声怪叫。
曾经，她就是这样的女孩啊！
那个和艾露莎一起教训纳兹的她，帮朱比亚监督格雷脱衣癖的她，大笑着吐槽他们幼稚的她，曾经是那样一个露西！
……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为什么会变成只会掩藏内心，只会哭泣的女孩呢？
为什么……………………
哭了好久好久，她的耳朵都酸痛了，下巴也哆嗦了，脸颊也被抹上了一层凉凉的面具，她才开始安静下来。
而后，听到别人的声音——
“上面的臭小子，给我下来！我代表校务处接到举报，说这里有男生擅闯女生楼，限三分钟内给我下来！不然就是警告！记过！禁闭！扣学分！退学！！！”
哭声，彻底静了。
不如说露西此时很想破涕为笑，她看着傻眼的两个男生开始互相甩锅，顿时觉得刚才的自己就像切洋葱切到爆哭停不下来的朱比亚那样好笑。
“都怪你个冰块，一路狂奔脱衣服，脸又被打得最惨，肯定有人吓到报警了！”
“是你这死火脑袋大吼大叫的错吧？爬个树还喊得整个学校都听到了，派你去广播部给学校省喇叭得了！”
“我有吼那么大声？是你伤重到喊不出来嫉妒吧！活该！早打死你就没那么多事了！”
“打死我你不但记过禁闭退学你还得拘留出庭坐牢，让警局给你个套餐，看你敢不敢要！”
“我还就敢怎么了！你等着，我这就下去记过……什么什么照单全收！”
很快，男生们就擅自讨论到了“结论”，由纳兹背锅跳到下面的树上去引开校务代表了。
“啊，纳兹等等……！”露西一紧张，忙跑到窗口望下去。只见好友就像是只猴子似的窜到了附近的树上，一路荡来荡去，被下面围观的师生们追逐着，哄闹声跟着跑远了。
她稍稍放下心来，一旁的格雷却笑出了声：“不像是聪明的露西啊，没看出来吗？”
“看出什么？”想到是身边这人让一切走了样，露西有些愧疚又介怀地挪开了距离，小心翼翼地问。
可是格雷却一扫他这些年来疏离又渴求的态度，洒脱地对她开怀大笑：“哈哈，就算是你也料不到吧，纳兹那个好家伙！”
他一转身站到了屋子里，手臂还是肩膀有些僵硬，导致站姿不太好看，于是拖着有些疲累的腿走去了沙发那边。完全忘了提醒他别弄脏沙发的露西就这样跟了过去，半途想起还有个医药箱子没随行李搬走，赶紧从柜子下拿出来用。
格雷摊开双臂，显然是在等她帮着上药，原本想让他自己动的露西这下也不好拒绝，就只能帮他处理了。
不过，露西也不完全处于被动，她选择从脸部的伤先处理，还是让格雷频频叫痛——消毒喷雾是个好东西。
“哎哟！你就不能温柔点……”
“我不是朱比亚，没必要对你温柔。”
一提到这个就来气，露西又故意在擦伤口时手肘撞了下他僵硬的肩膀。
“哦……露西！”
这一吸气大喊，露西知道他果然是肩膀也有伤，甚至可能是脱臼或骨折。她还是心软了，放柔了动作。
就这样，两人一时没人说话，沉默地在凉风旁坐着。
“……我去关窗。”露西想起了自己本想做的事，先停了手里的活儿，起身去完成了。现在对她来说，关窗就仅仅是个动作而已。
就在她转身回来的时候，格雷开口了，尽管他的目光完全不在她身上，而是盯着压在茶几上杯垫底下的几片蓝色干花。
“纳兹是在给我一个开口的机会。他知道我一个人不敢来，也知道他在你不会彻底爆发。”
“我爆发地都哭了。”冷静下来的露西总算恢复了以往的风格。
“你就喜欢瞎吐槽。你明知道说的是什么。”格雷白了她一眼，一抬手，示意她继续处理伤口。
明明不想给他好脸色却又没办法放任不管的露西只得继续。
以及继续听他的话。
“先找上门来的纳兹，他大概是从卡娜那里听说朱比亚搬出宿舍了，以他的准则，没来找你，反倒是先质问我倒是很让人意外。”
这点露西深表赞同，但她不想让格雷知道，只能不动声色。
“他直接就问是不是我和朱比亚掰了，朱比亚知道我喜欢你所以迁怒于你。他一直看着我们，和我打打闹闹那么多年，能看出这点来，总算不枉兄弟一场。”
“所以你们就打起来了？”
格雷似乎很意外她主动发问，颇为惊喜。
“没、没有……虽然也有推推搡搡啦，不过没打到这种程度就是了。”
“那你们是一起跌下水道了？”
这一问，惹得他又笑出声：“你为什么冷静下来后就那么爱吐槽呢，酷女孩？”
她故意轻拍受伤的肩膀，提醒他别说远了。
“疼疼疼……抱歉，我继续往下说。不过还能说什么呢，不是纳兹，能打我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谁？”
格雷突然看向她的脸，她来不及避开视线，就这么对视了。
他扯起破开的嘴角：“你心里很清楚。”
“……为什么？”
“他是这星期才找上门来的，昨晚说拜拜了。”
这话说的神奇，露西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你们打了一天？”
“不，三天半吧？累了休息，饿了吃喝，有力气了就打。那家伙公司里的训练场真好用，场子够大。”
“你们男人都是傻子吧？”
“那也是为你们女人才傻。”
这句话，在他们这组关系里无法反驳。
“真的很傻。和纳兹又没关系，他就是喜欢打架，变不了的个性。拉克萨斯和我，你知道，是有互殴的理由，他跑来找我就是越想越气，无论如何都要揍我一顿才能消下去一点点。他那种耿直男人，越是想替你辩白，就越是暴露你的隐私。所以……我也知道你做了什么。”
兴许是这对话让格雷彻底放松了，他开始吐露所有。
——
“你们女人也傻，明明很简单能想通的事，还要告诉自己相信的才是真的。朱比亚一直相信会和我结婚，没错，就算是现在，我也觉得十年后我们还是会回到最初——她和我是不可能被切割开的，冰就是水，我们是一体的两面。不过，我还是想趁能反抗的时候，挣扎一下。
你还记得吧，中学时我曾经和你告白过，那一天原本很晴朗，你就像太阳那样闪耀，我从没有像那一刻那样整个心里都是你，所以我说出口了。那时候，我还天真地想过，也许你也喜欢我。你会是那穿破雨云和冰层的阳光，你就是为此才来到我身边。如果是你的话，我就可以让里昂和他最喜欢的‘小朱比亚’一起，完美解决一切。
你婉转地避开了，我很自然地想到，也许你是顾虑朱比亚，或者你还对青春期的恋爱一片懵懂。那不坏，我可以好好和你培养，虽然我们之间独处的机会不多，但我并不担心。
直到随着我观察你的时间越长，发现了一件令我恐惧的事。
——你喜欢的是朱比亚。我不想承认。我不得不承认。
你在看着她的时候是那么美丽，那么幸福。如果那个人是我，我大概会幸福死……
可是，我只能痛苦死。我恨命运。
我被她束缚了生活，竟然连你也被……但是，你显然打算永远只当她的朋友，这倒令我好受了点。
不能成为我的，也不会成为别人的，至少我不用受那种煎熬，因为谁都得不到你。
所以，我对拉克萨斯的出现可以说几乎是带着恨意的。
那不单是嫉妒，更多的是对我的未来将全部被夺走的愤怒。我已经在所有地方都妥协了，唯独在心里留有一片我们三人永远在一起的未来愿景，他竟然连这只属于我的未来都要多走——
是的，我是自私，因为我只有这一片自由，我只是期望你能永远在我们身边——作为我们的——让我内心想象成是自己的。我对未来的期待只有这一点。
我也看得出，你和拉克萨斯交往，不过是为了让我死心，你以为你是影后？在我面前表演的吻是多么不协调，比起嫉妒，我是在怨你违背自己的心意。
所以我要拽你回来，我希望你还记得，你心所向的人是谁，是朱比亚也没关系，只要在她身边捎带一个我就够了。
我真的只有这点请求。
但是，你变了……“
他到这里，忽然停下了话语，只是望着露西，眉头紧皱。瞥了瞥嘴，还是决定一股脑将想法说完。
“我察觉到你想离开我们了。是因为我坦言了接受朱比亚的理由吗？我很后悔，要是我那个雨天没有在餐厅里说那些话，是不是你就不会想离开了？
你拼命打工，开始结交其他朋友，远离我们的社交圈，我毫不怀疑你是想离开我们——你就是这样会因受伤而不断成长的女孩，只是在艾露莎和朱比亚两个极端的对比下，你显得中间值了。但我知道，我一直都在看着你，从一个哭着寻求别人的女孩，到擦干眼泪一人前行的模样。
原来的你和现在的你，都是我喜欢的你。刚才你哭的样子，就和小时候一样，而我也只能和小时候一样……
好吧，我真的恨的人，是我自己。我如果能再早主动点，可能整条拉链就不会错位了……“
听到这形容，露西的心弦猛地一抽。她从未有这种感觉到要落下深渊的走钢丝之感，她预感到了有什么将要改变。
“你一直自以为是个聪明女人吧？我告诉你，在恋爱这件事上，没人是聪明的。艾露莎被《王子》耍得团团转，不也是趋之若鹜。
你也是，在这事上笨得彻底。
我听拉克萨斯说了，你说是在那个葬礼上开始觉得朱比亚是你的救赎？笨蛋！白痴！大错特错！……抱歉，我激动了。但我还是要说，你真的笨到不可救药我很生气，露西·哈特菲利亚。
你还记得最初朱比亚对你的态度吧？我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她一直以为你是想接近我，反反复复地针对你，敌视你，她还懂得不让我发现，若不是因为纳兹护着你，我都怀疑你能不能笑着从小学毕业。当然，朱比亚会长大，她会渐渐明白你是什么样的人，并且喜欢和你做朋友。你等到了误会解开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对她好，忘了过去种种。
就她那个态度，是那救赎你的人？！那都是我在做！是我！格！雷！”
窒了窒呼吸，格雷的语气从激动回归平缓：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和陌生人面对面交流，我喜欢玩网络社区也是因为这个。那时候要我和初次见面的女孩，还是个爱哭的家伙，要安慰她，我根本没有主意。
我好不容易说一句别哭了，就再也想不到下一句，你又完全听不到我的声音，我只能对朱比亚说‘喂，想办法安慰她’。为此我还答应了之后陪她去野餐，谁会想在雨天野餐！而朱比亚只是说了那一句话，就笑嘻嘻地找我要奖励了。她和家人的关系你也知道，家里人一直把她当球从这个亲戚到那个亲戚，好不容易发现可以用来联姻，才被送到乌鲁这边。她不可能了解到你失去母亲的痛苦。
——明明很简单就能想到，聪明如你，露西，却傻傻地信了那么久！”
喜欢一个人是因为什么？一瞬间？一句话？一回眸？有成千上万种恋爱开始方式，这并不稀奇。
但是某一天，一个人告诉相信一种开始方式信了十多年的人：哈哈，你看到的那个人不是你现在喜欢的人！你喜欢错人啦！怎么办？
拉链第一颗齿错了，整条错位。
有的人选择将错就错，是对的人还是错的人并不重要，毕竟误会也是命中注定的一种。
有的人会茫然四顾，怅然若失，好像白白浪费了这十几年的情感，恨不得当成一桩笑话。
有的人，譬如现在的露西，竟然不知是何种想法。
好像有些失落，可是朱比亚也没有回应她，她反倒觉得没有那么伤心。
又有些安心，这样她就不再痛苦了，抛弃过去并不痛苦，痛苦的是抛不下。
然后，想笑。什么啊，她怎么这么傻……连该喜欢谁都搞不清，她不适合谈恋爱吧？
她就这样，不知做什么表情，是什么心情。
“我……现在知道了。”
被她茫然的样子吓到，格雷的语气转弱：“你不怪我？我说你喜欢错了人你就信？你不怕这是为了让你喜欢我说的谎？”
“你是真心想骗我的吗？”
“我怎么会骗你……！”
“那就可以了。”
“可这些话你不会想知道的吧？”
“那你还说给我听。”想说的生气一点，可她只能从自己的声音里感觉到毫无气力，她无力抵抗这合情合理的因果关系。“你说的是事实，那你应该要让我知道。很多时候事实是伤人的，是不被人希望的，但是不知道事实，很多事没法改变。”
格雷叹了口气：“谢谢你能这么看得开。”
“并没有。”总算，露西感觉到自己正微微笑着，“也许几分钟后，或者明天，我会恨不得没听到你这些话。只是现在的我正好处在想将一切整理干净，好好封存的时候。早些晚些，都会不一样。”
“那我的命运还不算差到极点。”他嘲讽起了自己。“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对你的态度。我已经做好了永远见不到你的准备，所以想最后至少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些。”
“你要留学的事吗……朱比亚也是。”
“我知道。那天我和她提了分手——我知道你之后肯定会很气我，但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们如此约定，分隔两国，从此不见。虽然我打赌她坚持不了多久。
分手的事，是我真的累了。她和我那么多年都在一起，我都快忘了一个人的日子，因为她失去了不少东西，我不怨她，但我总想有个时候能试图找回一些，这次恋人大赛让我知道时间到了。一直以来，朱比亚都想用各种方式从我这里得到对她的爱的回报，我给了，至少表面功夫都有做到。
但更多的，我不想给。我连喜欢的女孩子都给不了，为什么要给她，她已经得到我整个命运了。
那天在餐馆和你说的话，她不知从哪里听来，开始猜疑，催促我表态。她啊，要不是因为对象是我，她一定是个让人受不了的女朋友。如果不是从小到大习惯了，我只会觉得她是个疑心重心眼小的痴女。我说分手和你无关，我不会和你一起，但她不信，非但要求我必须出国离开你在的地方，还要将一切迁怒到你这个好友头上，和你决裂。她本性不坏，但是太渴望要一份永远的爱，不惜一切至错过更多。
总不能让她一辈子这样吧？我的纵容让她无法成长，她必须从自己想象的世界里出来面对事实。就算是扒开她的伤口撒上盐水，我也要这么做。只要她离开我，去看看真正的世界，哪怕就一年也好，让我们彼此喘一口气。而后我会乖乖回她的身边，只要到时她还是要我的话。”
“你就不怕她由爱生恨，再不想要你了？那样你就会高兴吗？”
“那样……也许我会不习惯吧。”
见他挠了挠漆黑的乱发，确实是个优柔寡断到没用的男人，可露西也讨厌不了他。她同样也在试图挣脱命运，可最近她又放不下家族了——失去了朋友，最后回头发现，至少自己有个父亲，再讨厌也是那个会说“（你还敢）回来”的人。
“所以格雷，你也去新的环境了。”
“那是当然，她能选择走出新的一步，我也得选择。我想去找里昂，和他和好，我想让乌鲁看到一个会为自己做决定，也会考虑大局的儿子。我不能裹足不前，要让这场分手变得有意义。”
看着他自信的神情，露西有些许地向往，她在之前告别这间屋子时，明明还有点后悔，现在却又觉得，选择了和两位重要友人一样去向新未来的道路，一定会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如果不变不能摆脱，就需要改变。
她总算从刚才无所适从的状态里回归自我，生起笑颜：“我们三个都要去新地方吗……我忽然期待起了我们重新相逢的时候呢。”
“啊，大概那时候会笑现在的我们是一群小鬼吧？”
“也许会觉得自己很傻，拼命嘲笑自己呢。”
“那干脆来个自黑比赛，看谁做过更傻的事吧？”
“那种比赛只要你和纳兹参加就行了，倒数第一和第二。”
“哇，过分，你还真是哪里都不忘吐槽。”
气氛轻松了会儿，就像是在等待这个时候一般，格雷自然而然地接着说：
“不过刚才你说的不太对。不是我们三个，是四个。”
这么笼统的说法，露西却立刻猜到了他想说的人。3+1的那个1。
她完全忘了手里还捏着一卷纱布，不觉紧抓：
“……他也要走了吗？因为不想看到我……”
从她的态度上瞧出了些东西，格雷的眼神变得有些涣散，他的声调比刚才低落了：
“他前几周一直在忙去意大利的事，所以没来找我。要是更早点来找我，我可能会骨折四五个地方吧。现在这情况怎么看都是他放水了……虽然是我和纳兹对他2打1。”
“啊原来是你们俩打拉克萨斯一个人吗？！”这话让露西一撒手，把纱布卷扔到了地上。
一条通透的带子落到脚下，格雷俯下身子捡起，边回答：“我们当然没傻到站着给他打，他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根本不能见人。”
“哦……”
“你担心了？”
“……我对他有亏欠。”
露西垂下了头，不得不承认这是她收获祭后每天在后悔的事。她没有必要在那时候赶走身边那个人，可是为什么会选择那伤害男人自尊心的极端方式呢？一定是那天喝了太多酒……她甚至都记不清拉克萨斯骂了她什么，可是自己说的刺痛人心的话，她句句记得。而后想象着那时他的心情，心痛。
一只手抚摸向她的柔软金发，好久没有被格雷这样对待的感觉，露西突然觉得害羞了。
“我知道，那个男人嘴没那么牢，都说了。所以我和纳兹才特别想揍他。”
“哎？”
“得了便宜还觉得别人欠了他，明明那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但回头想想，你真的是个坏女人呢。”格雷坏坏一笑，摸她脑袋的手下移，伸向了她的脸颊——一捏。
“——要是你这么对我，我可能会恨死你。所以我明白他想离开的心情。”
“那个……果然太过分了吗？”
“你不是爱写小说吗？把男女立场反转一下看看？为了和别的男女斩断关系，引诱爱慕自己的女性上床，事后告诉她这一夜情算是谢她帮忙配合？”
“渣男！”这下，露西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我那天是喝多了酒，看他一脸很想要的样子就……那个时候我真的很需要人安慰我，我也很想回报他对我的好……我会说那些话，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那种感觉，而且我怕……”
“你怕他当真，结果你们变得和我们一样，一个沉迷一个逃离？”
她点点头。对于她而言，身边唯一的恋人参考就只有朱比亚和格雷，她见识得最多，最害怕，最痛苦的就是他俩的关系。
两人不约而同地长叹一息。发现到同步的动作后，不禁又一齐笑了。
“怎么感觉……和你相处起来比以前轻松了。”
露西直言不讳此时的内心感受，得到了与她心有灵犀的答案：
“大概是因为我们心里的秘密都公开给彼此了吧。”
终于不用为了秘密而欺骗，伤害，痛苦……露西回望窗外，天空似乎近了，蓝了，变成了她记忆里美好的那片澄空。
“露西。”
“嗯？”
“你和朱比亚之间的误会我会帮你解开的。”
“嗯，先谢谢了。啊，不过这本来就是格雷你的错嘛。”
“是啦是啦，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
“你明白就好。”
“不过拉克萨斯那边我可不会帮忙。”
“……没关系，反正你都被打了。”
“没错就是这样。不过让他走真的好吗？”
“哈哈……我们不是都要走的吗？你在担心什么呀。”
“也是……只要你无所谓的话。”
蓝天中远远飘着一片云。露西望得出神，好一会儿才开口：
“……他走才是他该有的自由。”
“露西。”
“嗯？”
“就算到下一次见面，我想我还是最想要你。”
“……你不要见缝插针地告白啦。”
“抱歉，我就想知道，到那时候你是否还喜欢着现在喜欢的人？”
窗景中的云逐渐缩成了一个点，就像是星星那样，隐藏在白昼里。失去了关注点，露西的脑中只能考虑他的问题了。
“谁知道呢。”
秋天最后的时间在两人间静静流逝。
一道破空声划破了这份宁静，露西的双眼里，正映出空中一道白色的线条。
直到这声响完全消逝在云端，她听到身边的人一句低语。
“……这下就真的见不到了。”
“什么？”
“14点，是拉克萨斯的飞机。”
“是嘛……”
白点消逝在天空中央，留下的飞机尾云像是1，也像I。
在沙发靠背上用手指比划，3+1-2-1=1，啊，这是多么正确的等式。
露西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秋天，结束了呢。”
但在此之前，她就像是每天都在期待着的那样，习惯性地拿起桌上的手机。
露西几乎每个月都在为宿舍房租和生活费烦恼，因此她一直用着一台高中时买的便宜手机，落后的机能致使查看时间慢了整整半分钟。
不过答案依然没有变——没有未接来电，没有短信邮件。当然，也没有社交账号的消息提醒。
“……也对，我都在网上说了最近要忙进修，别来打扰。”她自我安慰道，当然心里清楚并不是这么回事。
像纳兹那样的规则就是要破坏大王，才不会管进修啥有的没的，哪怕是天塌下来，他想来玩就会擅自跑来。女生宿舍男生禁入又如何？借着温蒂和艾露莎一起混进来，或是干脆像个猴子一样一溜烟爬树上楼这种事，他也不是没干过。幸好温蒂进了皇家第一学院后成了住校生，大部分时候都在王都库洛卡斯，要是她在本地上学，一定会被她家那傻哥哥牵着乱跑。
能让这样不安分的纳兹都不来骚扰的现在，显然，不是寻常状态。
她从自己的房间出来，正对着敞开的房门是曾经室友的屋子，现在两间房都一样干干净净，只剩下宿舍配备的家具。
走廊上还拥挤着冷空气团，她瑟缩了下望向窗外。原本长到窗台边的树已经被烧了大半，纳兹那个捣蛋鬼是再也无法从那里爬进宿舍里了。没有了树枝，秋日的天空完全占据了窗外框景，那变得冰冷灰白的色调，像足了她的世界。
——露西，你说秋天的天空为什么看上去那么远？
有个男人，在自己最讨厌的摩天轮上这么问过她。
“我当时光顾着笑都没有回答他呢……我想，那是因为世界在逐渐远去吧。离我远去。”
什么都在离她远去。
朱比亚离开了菲欧雷，留学曾经和菲欧雷同属于一个国家的领国——艾德拉斯。应该是托艾露莎从《王子》那边入手才快速办理手续的吧，她记得上个月有看到过另一位《王子》密斯特岗在艾德拉斯上任集团分部CEO的新闻。
那也是哈特菲利亚集团经营失败开始变卖在马格诺利亚各下属资产的时期，回过神想去联系洛基和芭露歌他们询问爸爸的事，才发现他们已经纷纷辞职，连曾经是母亲挚友的阿葵亚也回了自己老家。
在学校每个部门都有人脉的卡娜带来的消息里，除了朱比亚外突然退学的还有一人——那就是格雷。他也选择了留学，提交申请上的地点是他的出生国，菲欧雷东北面的戴利欧拉。
听到这件事时，露西有些惊讶，她曾经听朱比亚说过，那个地方是格雷的恶梦，他的家人全死在了一场暴风雪中。但是朱比亚却一直对格雷会回去那里抱有信心，因为那里也是格雷遇到养母乌鲁和里昂的地方。
那时候的朱比亚眼中闪闪发光，说着：“朱比亚一定会陪格雷大人回故乡祭拜他亲生父母的！这是朱比亚的心愿！”那样的回忆，在这间宿舍的每个角落，随处可见。
“……不过我也差不多该离开了呢。”
想到她交出进修申请书时卡娜几乎要哭丧的脸，好友大概也猜到发生了什么吧，虽然很多时候卡娜是个八卦的学姐，但这次没有打听一句，她一定也知道，这是无可挽回的事了。
最后卡娜只问了一件事：“去王都缺不缺钱？我家老头的钱都归我管，你要多少就找我借吧？”
当时露西只是笑笑，给她扬了扬手里另一叠纸：“我没问题的，之前申请的我们学校和进修学校两笔奖学金都来回复了。”好像什么过去都不曾发生过，未来会顺利而平凡地进行下去。
然而自决定去皇家第一学院进修的那天至今累计的勇气，却在这空旷的屋子里被忽的吹散了。
——今天，她将正式告别这间宿舍。
也要告别那个曾有的3人组——3+1的人。
告别朱比亚，告别格雷，还有……
“拉克萨斯……”
从她嘴里唯一溢出的名字，属于那个雨中一夜后再也没有回到她身边的人。
不过是三周前的半年里，几乎天天来这与他不搭调的校园见她的那个男人。
如今，这个校园里，他们都已不在。
3+1-2-1，最后留下的只有……
“……我（I）……”
寂寞从这个和1一样孤单的单词里涌来，一瞬间，天空变得模糊了。在这所大学的日子是那么短暂，又那么铭记深刻，现在忽然变得空荡荡的，又岂止是这间屋子。
露西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与微笑一起吐出：“要是纳兹从那个窗口出现就好了。”
那样至少，还留有一样东西，属于她对过去的确信，可以带到未来。
十秒，三十秒，一分钟。
没有那份确信了。
“怎么到现在才软弱起来了……”
吐槽这样的自己后，走向窗台。是时候要做最后的了结了——关上与过去世界相连的那扇窗。
“哟！”“嗨！”
可是，爱开玩笑的世界强硬地闯进了她空无一物的小屋。
——以两个邋遢男人的模样。
如果世界知道自己是一身淤青和血污纱布包裹的赤裸上半身，和破烂牛仔裤加泥灰靴子的下半身这副摸样，它还会这么莽撞吗？
露西惊呆了，站在离窗还有五米的距离脚生根了。
“哈哈，露西你那一脸见到鬼的傻样！你不会以为我烧掉了树就爬不上来了吧？”
“你放心，今天不是万圣节前夜，我们不是来吓你的。不过这样子和僵尸也差不多了……”
两人对她露出的熟悉笑容，让她才刚压抑下去的眼泪又涌动起来。
“露西傻了，嘿嘿我要拍下来发到网上……呃我手机呢？死冰块，我手机是你偷了吧？”
“谁要偷你的破手机，自己放上衣里落在下面了吧？你脑袋里是不是都是岩浆啊？”
“你说什么——”
“我再说一遍——”
“纳兹……！格雷……！”
她终于将两人的名字喊出口了。——她想要的那份确信。
她的世界，终究还是有别的东西，不是只有一个I。
“你们是闹哪样啊？！都几岁的人了还打架打成这样？纳兹，你当你还是抓蜥蜴吓女孩子玩的年纪呢！格雷，你明明一直说纳兹没有大人样，我看你才幼稚呢！还有这么冷的天不穿衣服爬女生宿舍窗口，等你们被抓到局子里可别说认识我哦！不要把我叫去给你们做担保，不要说认识普通大学那个叫露西的，还有不要弄脏我的窗台和窗帘啊！！！”
就像是企图把所有无法解脱的心情都发泄出来似的，她不顾脸上的眼泪，尖声怪叫。
曾经，她就是这样的女孩啊！
那个和艾露莎一起教训纳兹的她，帮朱比亚监督格雷脱衣癖的她，大笑着吐槽他们幼稚的她，曾经是那样一个露西！
……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为什么会变成只会掩藏内心，只会哭泣的女孩呢？
为什么……………………
哭了好久好久，她的耳朵都酸痛了，下巴也哆嗦了，脸颊也被抹上了一层凉凉的面具，她才开始安静下来。
而后，听到别人的声音——
“上面的臭小子，给我下来！我代表校务处接到举报，说这里有男生擅闯女生楼，限三分钟内给我下来！不然就是警告！记过！禁闭！扣学分！退学！！！”
哭声，彻底静了。
不如说露西此时很想破涕为笑，她看着傻眼的两个男生开始互相甩锅，顿时觉得刚才的自己就像切洋葱切到爆哭停不下来的朱比亚那样好笑。
“都怪你个冰块，一路狂奔脱衣服，脸又被打得最惨，肯定有人吓到报警了！”
“是你这死火脑袋大吼大叫的错吧？爬个树还喊得整个学校都听到了，派你去广播部给学校省喇叭得了！”
“我有吼那么大声？是你伤重到喊不出来嫉妒吧！活该！早打死你就没那么多事了！”
“打死我你不但记过禁闭退学你还得拘留出庭坐牢，让警局给你个套餐，看你敢不敢要！”
“我还就敢怎么了！你等着，我这就下去记过……什么什么照单全收！”
很快，男生们就擅自讨论到了“结论”，由纳兹背锅跳到下面的树上去引开校务代表了。
“啊，纳兹等等……！”露西一紧张，忙跑到窗口望下去。只见好友就像是只猴子似的窜到了附近的树上，一路荡来荡去，被下面围观的师生们追逐着，哄闹声跟着跑远了。
她稍稍放下心来，一旁的格雷却笑出了声：“不像是聪明的露西啊，没看出来吗？”
“看出什么？”想到是身边这人让一切走了样，露西有些愧疚又介怀地挪开了距离，小心翼翼地问。
可是格雷却一扫他这些年来疏离又渴求的态度，洒脱地对她开怀大笑：“哈哈，就算是你也料不到吧，纳兹那个好家伙！”
他一转身站到了屋子里，手臂还是肩膀有些僵硬，导致站姿不太好看，于是拖着有些疲累的腿走去了沙发那边。完全忘了提醒他别弄脏沙发的露西就这样跟了过去，半途想起还有个医药箱子没随行李搬走，赶紧从柜子下拿出来用。
格雷摊开双臂，显然是在等她帮着上药，原本想让他自己动的露西这下也不好拒绝，就只能帮他处理了。
不过，露西也不完全处于被动，她选择从脸部的伤先处理，还是让格雷频频叫痛——消毒喷雾是个好东西。
“哎哟！你就不能温柔点……”
“我不是朱比亚，没必要对你温柔。”
一提到这个就来气，露西又故意在擦伤口时手肘撞了下他僵硬的肩膀。
“哦……露西！”
这一吸气大喊，露西知道他果然是肩膀也有伤，甚至可能是脱臼或骨折。她还是心软了，放柔了动作。
就这样，两人一时没人说话，沉默地在凉风旁坐着。
“……我去关窗。”露西想起了自己本想做的事，先停了手里的活儿，起身去完成了。现在对她来说，关窗就仅仅是个动作而已。
就在她转身回来的时候，格雷开口了，尽管他的目光完全不在她身上，而是盯着压在茶几上杯垫底下的几片蓝色干花。
“纳兹是在给我一个开口的机会。他知道我一个人不敢来，也知道他在你不会彻底爆发。”
“我爆发地都哭了。”冷静下来的露西总算恢复了以往的风格。
“你就喜欢瞎吐槽。你明知道说的是什么。”格雷白了她一眼，一抬手，示意她继续处理伤口。
明明不想给他好脸色却又没办法放任不管的露西只得继续。
以及继续听他的话。
“先找上门来的纳兹，他大概是从卡娜那里听说朱比亚搬出宿舍了，以他的准则，没来找你，反倒是先质问我倒是很让人意外。”
这点露西深表赞同，但她不想让格雷知道，只能不动声色。
“他直接就问是不是我和朱比亚掰了，朱比亚知道我喜欢你所以迁怒于你。他一直看着我们，和我打打闹闹那么多年，能看出这点来，总算不枉兄弟一场。”
“所以你们就打起来了？”
格雷似乎很意外她主动发问，颇为惊喜。
“没、没有……虽然也有推推搡搡啦，不过没打到这种程度就是了。”
“那你们是一起跌下水道了？”
这一问，惹得他又笑出声：“你为什么冷静下来后就那么爱吐槽呢，酷女孩？”
她故意轻拍受伤的肩膀，提醒他别说远了。
“疼疼疼……抱歉，我继续往下说。不过还能说什么呢，不是纳兹，能打我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谁？”
格雷突然看向她的脸，她来不及避开视线，就这么对视了。
他扯起破开的嘴角：“你心里很清楚。”
“……为什么？”
“他是这星期才找上门来的，昨晚说拜拜了。”
这话说的神奇，露西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你们打了一天？”
“不，三天半吧？累了休息，饿了吃喝，有力气了就打。那家伙公司里的训练场真好用，场子够大。”
“你们男人都是傻子吧？”
“那也是为你们女人才傻。”
这句话，在他们这组关系里无法反驳。
“真的很傻。和纳兹又没关系，他就是喜欢打架，变不了的个性。拉克萨斯和我，你知道，是有互殴的理由，他跑来找我就是越想越气，无论如何都要揍我一顿才能消下去一点点。他那种耿直男人，越是想替你辩白，就越是暴露你的隐私。所以……我也知道你做了什么。”
兴许是这对话让格雷彻底放松了，他开始吐露所有。
——
“你们女人也傻，明明很简单能想通的事，还要告诉自己相信的才是真的。朱比亚一直相信会和我结婚，没错，就算是现在，我也觉得十年后我们还是会回到最初——她和我是不可能被切割开的，冰就是水，我们是一体的两面。不过，我还是想趁能反抗的时候，挣扎一下。
你还记得吧，中学时我曾经和你告白过，那一天原本很晴朗，你就像太阳那样闪耀，我从没有像那一刻那样整个心里都是你，所以我说出口了。那时候，我还天真地想过，也许你也喜欢我。你会是那穿破雨云和冰层的阳光，你就是为此才来到我身边。如果是你的话，我就可以让里昂和他最喜欢的‘小朱比亚’一起，完美解决一切。
你婉转地避开了，我很自然地想到，也许你是顾虑朱比亚，或者你还对青春期的恋爱一片懵懂。那不坏，我可以好好和你培养，虽然我们之间独处的机会不多，但我并不担心。
直到随着我观察你的时间越长，发现了一件令我恐惧的事。
——你喜欢的是朱比亚。我不想承认。我不得不承认。
你在看着她的时候是那么美丽，那么幸福。如果那个人是我，我大概会幸福死……
可是，我只能痛苦死。我恨命运。
我被她束缚了生活，竟然连你也被……但是，你显然打算永远只当她的朋友，这倒令我好受了点。
不能成为我的，也不会成为别人的，至少我不用受那种煎熬，因为谁都得不到你。
所以，我对拉克萨斯的出现可以说几乎是带着恨意的。
那不单是嫉妒，更多的是对我的未来将全部被夺走的愤怒。我已经在所有地方都妥协了，唯独在心里留有一片我们三人永远在一起的未来愿景，他竟然连这只属于我的未来都要多走——
是的，我是自私，因为我只有这一片自由，我只是期望你能永远在我们身边——作为我们的——让我内心想象成是自己的。我对未来的期待只有这一点。
我也看得出，你和拉克萨斯交往，不过是为了让我死心，你以为你是影后？在我面前表演的吻是多么不协调，比起嫉妒，我是在怨你违背自己的心意。
所以我要拽你回来，我希望你还记得，你心所向的人是谁，是朱比亚也没关系，只要在她身边捎带一个我就够了。
我真的只有这点请求。
但是，你变了……“
他到这里，忽然停下了话语，只是望着露西，眉头紧皱。瞥了瞥嘴，还是决定一股脑将想法说完。
“我察觉到你想离开我们了。是因为我坦言了接受朱比亚的理由吗？我很后悔，要是我那个雨天没有在餐厅里说那些话，是不是你就不会想离开了？
你拼命打工，开始结交其他朋友，远离我们的社交圈，我毫不怀疑你是想离开我们——你就是这样会因受伤而不断成长的女孩，只是在艾露莎和朱比亚两个极端的对比下，你显得中间值了。但我知道，我一直都在看着你，从一个哭着寻求别人的女孩，到擦干眼泪一人前行的模样。
原来的你和现在的你，都是我喜欢的你。刚才你哭的样子，就和小时候一样，而我也只能和小时候一样……
好吧，我真的恨的人，是我自己。我如果能再早主动点，可能整条拉链就不会错位了……“
听到这形容，露西的心弦猛地一抽。她从未有这种感觉到要落下深渊的走钢丝之感，她预感到了有什么将要改变。
“你一直自以为是个聪明女人吧？我告诉你，在恋爱这件事上，没人是聪明的。艾露莎被《王子》耍得团团转，不也是趋之若鹜。
你也是，在这事上笨得彻底。
我听拉克萨斯说了，你说是在那个葬礼上开始觉得朱比亚是你的救赎？笨蛋！白痴！大错特错！……抱歉，我激动了。但我还是要说，你真的笨到不可救药我很生气，露西·哈特菲利亚。
你还记得最初朱比亚对你的态度吧？我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她一直以为你是想接近我，反反复复地针对你，敌视你，她还懂得不让我发现，若不是因为纳兹护着你，我都怀疑你能不能笑着从小学毕业。当然，朱比亚会长大，她会渐渐明白你是什么样的人，并且喜欢和你做朋友。你等到了误会解开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对她好，忘了过去种种。
就她那个态度，是那救赎你的人？！那都是我在做！是我！格！雷！”
窒了窒呼吸，格雷的语气从激动回归平缓：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和陌生人面对面交流，我喜欢玩网络社区也是因为这个。那时候要我和初次见面的女孩，还是个爱哭的家伙，要安慰她，我根本没有主意。
我好不容易说一句别哭了，就再也想不到下一句，你又完全听不到我的声音，我只能对朱比亚说‘喂，想办法安慰她’。为此我还答应了之后陪她去野餐，谁会想在雨天野餐！而朱比亚只是说了那一句话，就笑嘻嘻地找我要奖励了。她和家人的关系你也知道，家里人一直把她当球从这个亲戚到那个亲戚，好不容易发现可以用来联姻，才被送到乌鲁这边。她不可能了解到你失去母亲的痛苦。
——明明很简单就能想到，聪明如你，露西，却傻傻地信了那么久！”
喜欢一个人是因为什么？一瞬间？一句话？一回眸？有成千上万种恋爱开始方式，这并不稀奇。
但是某一天，一个人告诉相信一种开始方式信了十多年的人：哈哈，你看到的那个人不是你现在喜欢的人！你喜欢错人啦！怎么办？
拉链第一颗齿错了，整条错位。
有的人选择将错就错，是对的人还是错的人并不重要，毕竟误会也是命中注定的一种。
有的人会茫然四顾，怅然若失，好像白白浪费了这十几年的情感，恨不得当成一桩笑话。
有的人，譬如现在的露西，竟然不知是何种想法。
好像有些失落，可是朱比亚也没有回应她，她反倒觉得没有那么伤心。
又有些安心，这样她就不再痛苦了，抛弃过去并不痛苦，痛苦的是抛不下。
然后，想笑。什么啊，她怎么这么傻……连该喜欢谁都搞不清，她不适合谈恋爱吧？
她就这样，不知做什么表情，是什么心情。
“我……现在知道了。”
被她茫然的样子吓到，格雷的语气转弱：“你不怪我？我说你喜欢错了人你就信？你不怕这是为了让你喜欢我说的谎？”
“你是真心想骗我的吗？”
“我怎么会骗你……！”
“那就可以了。”
“可这些话你不会想知道的吧？”
“那你还说给我听。”想说的生气一点，可她只能从自己的声音里感觉到毫无气力，她无力抵抗这合情合理的因果关系。“你说的是事实，那你应该要让我知道。很多时候事实是伤人的，是不被人希望的，但是不知道事实，很多事没法改变。”
格雷叹了口气：“谢谢你能这么看得开。”
“并没有。”总算，露西感觉到自己正微微笑着，“也许几分钟后，或者明天，我会恨不得没听到你这些话。只是现在的我正好处在想将一切整理干净，好好封存的时候。早些晚些，都会不一样。”
“那我的命运还不算差到极点。”他嘲讽起了自己。“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对你的态度。我已经做好了永远见不到你的准备，所以想最后至少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些。”
“你要留学的事吗……朱比亚也是。”
“我知道。那天我和她提了分手——我知道你之后肯定会很气我，但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们如此约定，分隔两国，从此不见。虽然我打赌她坚持不了多久。
分手的事，是我真的累了。她和我那么多年都在一起，我都快忘了一个人的日子，因为她失去了不少东西，我不怨她，但我总想有个时候能试图找回一些，这次恋人大赛让我知道时间到了。一直以来，朱比亚都想用各种方式从我这里得到对她的爱的回报，我给了，至少表面功夫都有做到。
但更多的，我不想给。我连喜欢的女孩子都给不了，为什么要给她，她已经得到我整个命运了。
那天在餐馆和你说的话，她不知从哪里听来，开始猜疑，催促我表态。她啊，要不是因为对象是我，她一定是个让人受不了的女朋友。如果不是从小到大习惯了，我只会觉得她是个疑心重心眼小的痴女。我说分手和你无关，我不会和你一起，但她不信，非但要求我必须出国离开你在的地方，还要将一切迁怒到你这个好友头上，和你决裂。她本性不坏，但是太渴望要一份永远的爱，不惜一切至错过更多。
总不能让她一辈子这样吧？我的纵容让她无法成长，她必须从自己想象的世界里出来面对事实。就算是扒开她的伤口撒上盐水，我也要这么做。只要她离开我，去看看真正的世界，哪怕就一年也好，让我们彼此喘一口气。而后我会乖乖回她的身边，只要到时她还是要我的话。”
“你就不怕她由爱生恨，再不想要你了？那样你就会高兴吗？”
“那样……也许我会不习惯吧。”
见他挠了挠漆黑的乱发，确实是个优柔寡断到没用的男人，可露西也讨厌不了他。她同样也在试图挣脱命运，可最近她又放不下家族了——失去了朋友，最后回头发现，至少自己有个父亲，再讨厌也是那个会说“（你还敢）回来”的人。
“所以格雷，你也去新的环境了。”
“那是当然，她能选择走出新的一步，我也得选择。我想去找里昂，和他和好，我想让乌鲁看到一个会为自己做决定，也会考虑大局的儿子。我不能裹足不前，要让这场分手变得有意义。”
看着他自信的神情，露西有些许地向往，她在之前告别这间屋子时，明明还有点后悔，现在却又觉得，选择了和两位重要友人一样去向新未来的道路，一定会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如果不变不能摆脱，就需要改变。
她总算从刚才无所适从的状态里回归自我，生起笑颜：“我们三个都要去新地方吗……我忽然期待起了我们重新相逢的时候呢。”
“啊，大概那时候会笑现在的我们是一群小鬼吧？”
“也许会觉得自己很傻，拼命嘲笑自己呢。”
“那干脆来个自黑比赛，看谁做过更傻的事吧？”
“那种比赛只要你和纳兹参加就行了，倒数第一和第二。”
“哇，过分，你还真是哪里都不忘吐槽。”
气氛轻松了会儿，就像是在等待这个时候一般，格雷自然而然地接着说：
“不过刚才你说的不太对。不是我们三个，是四个。”
这么笼统的说法，露西却立刻猜到了他想说的人。3+1的那个1。
她完全忘了手里还捏着一卷纱布，不觉紧抓：
“……他也要走了吗？因为不想看到我……”
从她的态度上瞧出了些东西，格雷的眼神变得有些涣散，他的声调比刚才低落了：
“他前几周一直在忙去意大利的事，所以没来找我。要是更早点来找我，我可能会骨折四五个地方吧。现在这情况怎么看都是他放水了……虽然是我和纳兹对他2打1。”
“啊原来是你们俩打拉克萨斯一个人吗？！”这话让露西一撒手，把纱布卷扔到了地上。
一条通透的带子落到脚下，格雷俯下身子捡起，边回答：“我们当然没傻到站着给他打，他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根本不能见人。”
“哦……”
“你担心了？”
“……我对他有亏欠。”
露西垂下了头，不得不承认这是她收获祭后每天在后悔的事。她没有必要在那时候赶走身边那个人，可是为什么会选择那伤害男人自尊心的极端方式呢？一定是那天喝了太多酒……她甚至都记不清拉克萨斯骂了她什么，可是自己说的刺痛人心的话，她句句记得。而后想象着那时他的心情，心痛。
一只手抚摸向她的柔软金发，好久没有被格雷这样对待的感觉，露西突然觉得害羞了。
“我知道，那个男人嘴没那么牢，都说了。所以我和纳兹才特别想揍他。”
“哎？”
“得了便宜还觉得别人欠了他，明明那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但回头想想，你真的是个坏女人呢。”格雷坏坏一笑，摸她脑袋的手下移，伸向了她的脸颊——一捏。
“——要是你这么对我，我可能会恨死你。所以我明白他想离开的心情。”
“那个……果然太过分了吗？”
“你不是爱写小说吗？把男女立场反转一下看看？为了和别的男女斩断关系，引诱爱慕自己的女性上床，事后告诉她这一夜情算是谢她帮忙配合？”
“渣男！”这下，露西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我那天是喝多了酒，看他一脸很想要的样子就……那个时候我真的很需要人安慰我，我也很想回报他对我的好……我会说那些话，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那种感觉，而且我怕……”
“你怕他当真，结果你们变得和我们一样，一个沉迷一个逃离？”
她点点头。对于她而言，身边唯一的恋人参考就只有朱比亚和格雷，她见识得最多，最害怕，最痛苦的就是他俩的关系。
两人不约而同地长叹一息。发现到同步的动作后，不禁又一齐笑了。
“怎么感觉……和你相处起来比以前轻松了。”
露西直言不讳此时的内心感受，得到了与她心有灵犀的答案：
“大概是因为我们心里的秘密都公开给彼此了吧。”
终于不用为了秘密而欺骗，伤害，痛苦……露西回望窗外，天空似乎近了，蓝了，变成了她记忆里美好的那片澄空。
“露西。”
“嗯？”
“你和朱比亚之间的误会我会帮你解开的。”
“嗯，先谢谢了。啊，不过这本来就是格雷你的错嘛。”
“是啦是啦，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
“你明白就好。”
“不过拉克萨斯那边我可不会帮忙。”
“……没关系，反正你都被打了。”
“没错就是这样。不过让他走真的好吗？”
“哈哈……我们不是都要走的吗？你在担心什么呀。”
“也是……只要你无所谓的话。”
蓝天中远远飘着一片云。露西望得出神，好一会儿才开口：
“……他走才是他该有的自由。”
“露西。”
“嗯？”
“就算到下一次见面，我想我还是最想要你。”
“……你不要见缝插针地告白啦。”
“抱歉，我就想知道，到那时候你是否还喜欢着现在喜欢的人？”
窗景中的云逐渐缩成了一个点，就像是星星那样，隐藏在白昼里。失去了关注点，露西的脑中只能考虑他的问题了。
“谁知道呢。”
秋天最后的时间在两人间静静流逝。
一道破空声划破了这份宁静，露西的双眼里，正映出空中一道白色的线条。
直到这声响完全消逝在云端，她听到身边的人一句低语。
“……这下就真的见不到了。”
“什么？”
“14点，是拉克萨斯的飞机。”
“是嘛……”
白点消逝在天空中央，留下的飞机尾云像是1，也像I。
在沙发靠背上用手指比划，3+1-2-1=1，啊，这是多么正确的等式。
露西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秋天，结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