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起居官下笔如有神,动作飞快,木婉言心如死灰。

    她那本就不存在的英明,只怕是更要岌岌可危了。

    太子殿下虱子多了不怕痒,近距离接触过太子的太子妃却是心地善良,不忍太子受误解,温声道:

    “父后,其实,是妻主……”

    木婉言握紧凤九箫的手。

    身侧的朝文离扑腾一下滑跪在地,砰砰磕头,大喊道:

    “敝子有罪!身为殿下贴身侍女微臣想着殿下未成年,未有教导殿下行房事宜,殿下昔年见大皇子婚时有染血喜帕,今晨身下流血之时便有样学样,造了块儿‘落红’。敝子有罪,请陛下责罚!”

    余御医紧随其后,亦是请罪:

    “请皇上皇后责罚,此事亦怪微臣失察,身为殿下专属御医,未能及时发现殿下身子成年,害得殿下陷此乌龙,请陛下责罚!”

    木婉言快要落下泪来。

    原身的死忠党真好啊!帮她把罪名全给背去了!

    皇后的质问最后以两位死忠党的认罪,而面瘫太子推着轮椅挡在下属面前维护了解。

    素来沉默寡言的太子殿下张口道:“母皇,父后,此过在儿臣少学,与他人无关。”

    皇帝连声大夸太子顶天立地敢作敢当,竟是又赏了全东宫上下不少珍宝。

    这么个大乌龙事件就这样轻拿轻放,还重重有赏是木婉言没想到的,直到送走帝后仍旧恍惚。

    过度溺爱,无怪乎东煌太子是举世皆知的废物!

    东煌国,吃枣药丸!

    不过谁受益谁幸福,被溺爱的当事人表示很满意,又可以省了辩解的力气了!

    太子殿下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陪太子妃三朝回门的第二天。

    回门之日尚且欢娱。

    虽然要劳师动众地从宅了很久的东宫出去,一路上还得接受太子妃之母凤右丞全家上下的请安,不过全程坐在由太子妃本人推的轮椅上,倒也不算劳累。

    且一应回复的话皆由温柔体贴的太子妃进行,温婉可人的太子妃甚至体贴不已,言行婉婉,懒人木婉言表示此般享受,她若是再嫌弃、不识趣,那就不礼貌了。

    回东宫的马车上,凤九箫轻轻捏着木婉言的腿,眉眼带笑,低声说着今日见母父的欢喜。

    “多谢殿下今日亲身陪敝身回门,且予敝身及家人诸多礼遇。”

    ——除非是当着外人装恩爱,凤九箫仍是叫着“殿下”,谨记维持距离。

    凤九箫眸子里满是动容,男子出嫁以妻为天,太子妃为臣属以太子为尊,然自嫁给太子之后,除却契约之事,其余地方木婉言皆给了他足够的尊重。

    哪有面见旁人,妻主却全权将话语权交给郎婿呢?

    千百年来的妻婿相处皆无此例。

    多少女人说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其实大女子主义贯彻到底,寻常在家都不允许郎婿发表意见,遑论在外替妻言论。

    堂堂太子却处处由他行事,不加以胡乱指摘,他如何不为此感动。

    “理当如此,不必多想。”木婉言只道。

    都签署了契约,当然得严格遵循契约精神,在外表示对契约对象的尊重是基本守则罢了。

    而且,他之所以将一应话语权交给太子妃,不过是因为她懒得说话罢了。

    哪有什么弯弯绕绕。

    然而长期处在女尊国,见过无数大女子恶习的凤九箫却不这般将此些言行轻飘飘带过,至始至终用极为感动欢喜的目光看向太子。

    为男子者当含蓄委婉,便是对妻主也不得长久注视,此为放荡之举。

    太子妃家风极严,自是知晓如此,故而望了望太子的眉眼,便羞红了脸,绞着手帕,垂首,只用余光盯着妻主的衣袖。

    他的动作极为隐蔽。

    然原身本就是练家子,加之木婉言穿过来之后借用自高武世界带来的灵珠洗经伐髓,早就将躯体练到了此低武世界的最高水平,说是当世武术第一人都不为过,自然能察觉自家郎婿小心翼翼的少男情丝。

    这场婚姻只是契约,观凤九箫亦是个理智的人,木婉言不欲多与其解释,遂装作不曾看见,扭头看向车窗外。

    忽地眼神一凝,当即拉身边绳索,绳连车轼,车内零件滚动,传出停车的信号。

    马车夫觉察后当即停车:“殿下有何吩咐。”

    木婉言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那掩面涕泣素衣男子。

    东煌国民风较为开放,然男子行于外仍需裹纱掩身,否则便是淫|娃|荡|郎。

    此男子却一身素衣并无遮掩,其身前席子裹一尸体,尸体旁是一块木牌,牌子上书“卖身葬母”。

    人群络绎不绝,女子们围成小圈,或远或近对着男子指指点点,言辞或褒或贬。

    木婉言道:“买他。”

    随从称“诺”,其一人走向那男子,马车继续向前行驶。

    此前温声诉说欢喜的凤九箫沉默,木婉言一贯懒散,闭目休憩,不曾察觉。

    隔着纱帐,凤九箫看向那位卖身葬母者。

    想要俏,一身孝,果真不假。

    那男子本就生得出水芙蓉,而今一身孝装,又梨花带雨,眼角微红,谁人见了不怜惜。

    凤九箫抿唇,脸上笑容不再。

    ——

    将吩咐下人买了孝男后木婉言便不再多关注,左右自有下人安排好一切。

    她第二日便忘了此事,带着自家太子妃在花园里赏花。

    说是赏花,其实是给太子妃做个证明。

    她瘫痪之事是为抓出贼人将计就计,但是个中原委自是不能告诉太子妃,只能继续装瘸。

    凤九箫以为她是真瘸,平日里总是贴心照料她。

    小心翼翼,仿佛对待易碎的琉璃。

    木婉言喜欢养老享受,但不乐意别人把她当易碎品,遂于今日拒绝凤九箫推轮椅,自个儿扒拉着轮子一路坐到花园。

    到了花园,木婉言展示她高超的驾驶轮椅技术。

    轮椅内部置有发条,她拧了几转,遂操纵着扶手在花园里横冲直撞,是不是加速或转圈,满院子跑,一时间比两条腿走路的人还要灵活。

    还有闲情想,此界科技不够发达,只能是靠着齿□□纵机械,若是一步快进到电气时代再好不过。

    当然大跨步容易劈叉,只能一步一步来,或许过几日可以去看看自己的幕僚们在她提供的蒸汽机思路上是否有进展。

    科技才是人类享受的主要劳动力!

    木婉言又转了几圈,操控轮椅滑到凤九箫身边,目光灼灼。

    凤九箫莞尔:“敝身知晓了,殿下身强体壮,来去自如,敝身此前过分照料属实是关心则乱了。”

    木婉言隔着衣袖攥住凤九箫的手腕。

    这是她早年奋斗拉拢人时最常的手段,适当的肢体接触能拉进与人相处的距离。

    她道:“九箫爱我,我自知,然无需过忧。”

    说出此话时,木婉言想了想她曾经对多少幕僚说了“XX爱我”,难得心虚一下。

    下次要不然唤“我得卿,如鱼得水”“孤实在是不知如何疼你”吧。

    抬眼却见凤九箫双颊薄红,眸生水雾,含羞带怯。

    木婉言一愣。

    恰此时,谋士朝文离一身侍女打扮冲过来,匆匆道:“殿下,何公子身有不适,望殿下前去一看。”

    木婉言眯眼。

    何公子?

    她穿书这么久,身边从没有过一个姓何的啊。

    凤九箫脸不红心不跳了:“何公子,想来是昨日殿下救回来的卖身葬母的孝男吧。”

    朝文离迟疑了一下,点头:“回太子妃,正是他。”

    凤九箫自木婉言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缓缓绽开笑容:“如此孝男,自当爱护,况是殿下亲自救回,更当加倍关怀,殿下还是快去吧。”

    木婉言:“……”

    不对劲。

    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完球了。

    她当了这么些年主公,她能不知道在拉拢一位幕僚时,另一位幕僚出来刷存在感是大忌吗!

    该怎么在不暴露她察觉那孝男似是敌国细作的情况下,让她的凤幕僚安心呢?

    ——

    太子殿下最终还是没能解释成功。

    因为太子妃说了声“告辞”,便匆匆转身,先行离去。

    直到凤九箫离开花园,木婉言收回视线,沉声:“走。”

    “诺,主公。”

    朝文离推着轮椅,二人一起绕过后院,走进庭院深处的一处荒凉僻静厢房。

    木婉言从始至终懒懒瘫着,不出一言。

    手下的幕僚们各行其是,职责分明,一般不会由朝文离亲自拿“男宠”的来找她,这些说辞都是掩饰之语,真正要说的是在此厢房密谋之事。

    站定后,朝文离推至一旁,从房梁顶窜下一道黑影,黑布覆面的男人抱拳跪地,恭敬道:“主公。”

    木婉言敲敲扶手,看一眼男人便挪开视线。

    对不起,起居官,孤不该吐槽你裹纱似白日穿夜行衣,因为孤手底下真有白天穿着夜行衣四处晃悠的憨憨。

    男人自手中细筒内取出一块写满字的布帛捧着上交:“这是近日朝中消息,主公过目。”

    “读与孤听。”

    男人称“诺”,低声念着布帛上的文字。

    木婉言闭目,面容严肃,不怒自威。

    不是她死装。

    是她穿书前那管事往她眉心一点,嘴上说着什么“不是全世界都说中文”便将此界的语言传至她脑海,她确实与此界中人沟通无障碍。

    但是那天杀的管事点她的时候竟然没把此界的文字传给她!

    这就导致当朝太子年十八,是个大字不识的大文盲。

    学是能学,但她懒……故而在一堆心腹面前总是装作一副高深的样子,让他们口述工作情况。

    听着男人汇报,越听木婉言心越凉。

    好多好多事,怎么这么多事,她只是来养老的,为什么这个世界还有这么多工作等着她。

    汇报到最后,男人收了布帛,低声询问:“主公,害您坠马的叛徒已关押一个月,您要何时审讯。”

    是的,一月前她坠马“瘫痪”,手下们效率高得可怕。

    当天便锁定了主谋,并将叛徒给押进了地牢。

    木婉言:“……”

    你猜孤为什么拖一个月不审。

    是孤另有谋算吗?

    是孤不忍面对好容易退休后还要加班的生活!

    木婉言镇定开口:“再议。”

    男人令行禁止,十足听话,道声“诺”便推至一边沉默守卫。

    朝文离缓缓笑道:“私下的事儿便不多说了,明面儿上的事主公定然感兴趣。

    “这几日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着,说当朝太子色心烈烈,不顾贤良淑德太子妃劝阻,新婚当夜不念身未成年,强行与太子妃行房,弄得满床鲜血,战况激烈。”

    木婉言抬头:“???”

    不是,不是当场就澄清了她那是月信的误会吗?

    朝文离咧嘴笑:“还得多亏主公多年来塑造的荒唐形象,百姓不信真相,更信您与马上风末帝争锋齐名的趣事儿呢。

    “还有,当下百姓对主公是百般唾骂,千般憎恶。说您最为诟病的,除了欺女霸男,男宠无数外,还不顾太子妃脸面,在太子妃回门当天行淫|乱,将刚刚逝母的男子抢入东宫,可恨之极。”

    木婉言:“……他卖身葬母,孤买之。”

    何来强抢之说!

    一旁的男人挠头笑:“可能是平日主公强抢民男的事多了吧。”

    木婉言:“……”

    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

    朝文离笑道:“还有呢主公,五皇子今日于早朝上折,斥您罔顾祖宗礼法,不念母父在宫,新婚日不进宫请安,无礼不孝,妄为东宫之主。

    “三皇子亦上折,言您行与前齐末帝之事,是重蹈齐灭覆辙,荒|淫|无|度,东煌储君如您,如国有蠹虫。

    “二皇子上折,言您自坠马后便不曾早朝,身为储君不行国事,心无大志,不系黎明,忝列东宫。”

    朝文离说完,笑眯眯看向主公。

    越说木婉言脸越黑:“……大姐呢?”

    朝文离:“大皇子总结三位皇子的话,请旨要您即日早朝……陛下同意了。”

    这句话才是重点。

    木婉言两眼一黑。

    名声什么的不打紧……好吧,在原女主真的握兵权之前,她这个储君的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万一皇帝就早死把皇位传给她了呢。

    但是!早起上朝真的要老命了。

    她寻思着她是穿书历劫顺带养老的啊,哪家退休老人是日日被迫早起处理公务的!

    你们这些皇子抢皇位能不能不要用催人上朝的方式,来啊!直接刺杀让孤暴毙!

    能刺杀的事为什么要靠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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