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珍珠此时却没功夫去关心这些,她转头看了看被石堆堵死的通道口,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龙,大气不敢喘,手心直冒汗。

    无边步能做到太息山的五仙君之一,便说明他实力不矮,最拿得出手的流云剑法更是出神入化,最后一式威力之大能打散九天之上的流云。

    他此时虽然看上去虚弱得好似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但周身散出浓郁的灵力却不是假的,估计就算成了现在的这幅样子,无边步也能爬起来与珍珠打上几十个来回带拐弯。

    但是珍珠可不想跟他打架,她肚子里跟烧着一锅热水似的,咕嘟咕嘟地一阵阵往外冒,身体之中好似是有热雾散不出去。

    珍珠气不打一出来,既然现在谁也出不去,不然就……

    拼了!

    她气势汹汹地将翻云入鞘,抱着剑上前一大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前辈,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不知为何要将我们困在此处啊?”

    不能拼了。

    他真身化形本就有优势,虽然受伤了,从前也是个顶尖的高手,目前的实力暂时不明,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况且这里空间实在是太小,剑招施展不开,鹤古又没有灵力傍身,她们稍不注意就会被巨爪拍成肉饼。

    不论怎么讲,两个人对一条龙,优势在他。

    你敢惹我你就给我等着,我会让你一直等着。

    那巨龙闻言,眼皮掀开了一条缝,因为忍受着剧痛似是哽咽,他声音仍旧沙哑疲倦,语气中多了些犹豫,缓缓道:

    “我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帮我找一个人。”

    “她身负银骨血脉,是太息山弟子。”

    珍珠与鹤古听到“银骨”两字,心中咯噔一下,又悄悄交换了个眼神,打算沉住气继续听他说下去。

    “在许多年之前……那件事发生之后,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她叫乌禾,是我一个友人的胞妹。”

    那年虬龙族内出了乱子,他的好友一家在变乱中被屠戮殆尽,好友一人拼死护住妹妹乌禾逃出生天,却也受了重伤,濒死之际将自己唯一的家人托付给了他。

    无边步那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已经点头答应了,好友却仍旧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一改往日的儒雅斯文,声嘶力竭地要他保证这辈子都会护好乌禾。

    他一时愣住,还没等反应过来,好友已然声断气绝,两只眼睛不甘地瞪向天空,竟是死不瞑目。

    在那之后,无边步将乌禾一路护着,带回了太息山。

    这里是他的师门,是他的家,又是名声显赫的三大仙家之一,没有哪里会比这里更加安全稳妥,他将乌禾放在了外门,放心地离开了。

    乌禾出身虬龙一族中的灵修世家,可奇怪的是她天生体内没有灵脉,无法使用灵力,自然也无法修习,在这踔绝的修者遍地开花,两步一个荆山之玉,三步一个旷世奇才的太息山,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但她或许是不想让自己看上去那么没用,常常会帮着门内各处的弟子做些洒扫杂事。

    无边步去药阁取药时,每次都能看到角落里她忙碌的身影,乌禾总是将脑袋垂得很低,心无旁骛地做着手上的事情。

    后来他渐渐地往药阁去得越来越勤,领了丹药之后也迟迟不走,有时他也觉得自己行为颇为怪异,想要像师妹师弟那样随意地与人展开一段闲聊,但他性子冷淡,不善言辞,犹豫了许久,最后也只能干站在那,与药阁弟子大眼瞪小眼。

    他不知道那些日子里同门都在传他练功走火入魔,丹药当成瓜子嗑,三天半斤,五天一斤,他也不知道自己常常盯着药阁的弟子一言不发,已经将好几个弟子吓得连夜收拾包袱下山历练去了。

    他只知道,他想要等一个乌禾抬头的机会,却一直都没有等到过。

    偶尔在剑场、饭堂或是书斋碰见,她也会立刻移开眼神低下头匆匆走开,从不与自己说一句话。

    他想,乌禾亲眼目睹了那场暴乱,所有的亲人一个接一个地惨死在面前,短时间内难以忘却那样惨烈的场面,受此影响,性格有些变化也是理所当然。

    可能她心中有自己的考量,选择不再与他有什么牵扯,或许也只是为了与过去做个割舍了断,开始新的生活罢了。

    两人就这样如同陌生人一般,在太息山过了许多年。

    直到有一次他下山去寻一本剑谱,返程之时遇到了一群拦路的邪修,他虽然轻易便将那些人击退,却不慎被暗器所伤跌下了百尺山崖,昏迷了三日。

    醒来之时已经安然躺在了自己的洞府之中,浑身上下那些回天无力的重伤竟全都好了。

    戒阁的阁主一直候在他的床边等他清醒,却并不是因为关心他的伤势。

    她们告诉无边步,乌禾在门内使用了银骨禁术。

    就在两日前,太息山上空白日惊雷,成片的阴云停桓不散,乌禾多日闭门不出,所住的那间小屋隐约有些血气,很快便有弟子察觉出了不对劲,等到众人赶到破门而入时,见到的便是她昏在一大片鲜血之中,气息奄奄。

    除了屋外被人设下了阻隔气味的阵法,她的身旁还有一个已经完成的大阵。

    据门内长老所言,这是一个金银骨血脉才能催动的禁阵。

    而这禁阵用乌禾体内近半的银骨血,治好了无边步的一身伤,救回了他的一条命。

    讲到这里,戒阁的那几人神情浮现出了几丝鄙夷,紧接着又开了口。

    他们说,这禁术既然是禁术,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启用的,世间因果,轮回辗转,若因是人的一念之差,迷失道心,逆天而行,造下罪孽,这天底下早晚会出大乱子。

    而这使用禁术谋私之人,太息山自然也是留不得的。

    他们还说,无边步利用乌禾施展银骨禁术,图谋不轨,其心可诛,触犯门规,逐出师门。

    这番话对他来说简直犹如当头棒喝,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一道咒令剔除了太息山弟子妙印,利落地帮他卷了铺盖扫地出门。

    无边步失了弟子妙印,太息山中术法皆不得用,不仅如此,他不管是御剑还是念咒掐诀,那一千道天阶,任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也再难攀上去了。

    他怅然若失,在太息山脚下百思不得其解。

    戒阁说他利用乌禾实行禁术?说他犯了门规?

    简直荒谬。

    自己昏迷至今都没有见过乌禾一面,何谈利用?

    短短几个时辰里这些事好似一挂炮仗转眼之间炸尽,响声将他震得晕头转向,四周一片烟雾缭绕,可他却总觉得浓雾之下一定还隐藏着什么,只是脑中混乱,慌忙间还没来得及发觉。

    并且这一切都赶在他昏迷之时迅速地盖棺定论,竟像是急着支他走一般,如此蹊跷,会否有人从中作梗?

    此时友人临死的那一幕不断重现在他的眼前,自己曾保证过,会照顾好他的妹妹,可现如今乌禾处境不知,生死未卜,无边步越想越不对劲,他坐立难安,立刻便决定必须要将此事问个清楚。

    可等他回到了天阶处,正准备想办法上山之时,却发现自己的师姐丹阳仙君站在山脚下,好似是在等谁,见他出现,当即大喊着拔剑袭来:

    “孽障!你竟还敢折返回来!犯下如此大错却不知忏悔,怎么对得起同门情谊与师门这些年来对你的恩情!”

    无边步听她此言异常诧异,却来不及细想,那剑招招打面而来,蓄满了杀气,丝毫不留情,两人实力不差多少,只靠躲闪撑不了多久,他无奈之下只能拔剑抵挡。

    可是他拔剑了,一切便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那日发生的事,明明应该令无边步永生永世无法忘怀,可他如今却有些想不起来了。

    他只记得眼前猩红一片,耳边嗡鸣响个不停,喉头满是血味,一口气都喘不上来,窒得脖子发疼,浑身疲惫到了极点。

    昔日里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剑刃冲向自己,正色厉声地劝说着让他认罪伏诛。

    他们不再夸他的剑术又精进了,也不再追着他请教道学功法,不再胆大包天地拉着他一同去偷喝师父的人参宝茶,被师父抓住后被罚去戒阁抄经,却在戒阁中围坐着讲些游历时的见闻,像一群黄毛雏鸡一般叽叽喳喳闹作一团。

    他们不再喊他“师兄”“师弟”,他们喊他“孽障”。

    无边步打上了九百九十九道天阶也没能想明白、没能问清楚,他到底犯了哪一条门规,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没有人听他分辨?为什么没有人信他?

    直到最后,那个无比熟悉的白发老翁,挥退了所有人,静静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什么都还没有说,无边步却收剑入了鞘。

    师父教养他多年,与他的亲人无异,纵使此刻他只差一步便可迈进太息山的大门,找到乌禾寻得真相,可若师父阻他,他又怎能刀剑相向,不义不孝。

    无边步浑身是血弯下了脊梁,跪在师父的脚下,叩头谢罪,一拜再拜。

    随后便起身,固执地向着最后一阶天阶而去。

    他的师父无可奈何,放出了那除魔震邪的山字帝铃,再做警告:

    以血换命,悖负人伦,念你曾是太息山弟子,闯山门一事不做追究,速速领了责罚,就此止步,下山去罢。

    无边步听到这话,便知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可他却还是没有停下向前的动作,虽周身剧痛,精疲力尽,却强撑着一口气,他说:

    我没有错,我不认罚。

    那铃悬在他的头顶,下一秒便光芒大盛,烈日金泽铺天盖地,此刻要镇的,不得不镇的,是一招流云剑法舞得出尘惊艳的玄阙,是未满一千岁便位列五仙君之一的天才修者,是广宁真人引以为傲的徒弟,是曾经太息山门下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那法器威力巨大,将他的身骨打碎了一半,他最后一丝希望也如烟消散,像是一盆污水般地被泼在了太息山门之外,断手断脚地躺在野林中。

    无边步浑浑噩噩地闭上了眼睛,本以为这便已经是他命中所有的苦难了,可没想到等着他的还有更加无望的无边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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