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影阁所为吗?”
“影……影阁……”
徐碧云心里飞速盘算着,江先生已经知晓她的身份了吗?下一步他会怎么做?此刻是不是应该先搪塞过去,下车找绣娘商量对策?
江先生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再开口,“月影阁,徐乐师是在月影阁做的衣裙吗?”
“不是不是,这是锦绣园。”徐碧云松了一口气。
“听闻最近世家贵女都爱去月影阁。”
“是,月影阁年后上市的月影云缎,月下花卉如在云端飘渺,美得很。”
“但徐乐师不爱?”
“先生有所不知,月影云缎工艺繁杂,订做须等两月,且一匹价值千金,碧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徐乐师也是喜欢的吧。”
“喜欢啊,哪有姑娘会不喜欢月影云缎?”
“嗯,好。”江先生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
回到江宅,是玉尘姑娘站在门口迎接。
“先生,今天的药已备好。”
“阳光和煦,去花园吧。”
“是。”
玉尘姑娘引着江先生到花园湖边的亭子里,徐碧云也跟着坐在石凳上细细观看。
在玉尘姑娘退下之后,江先生抬手,解下遮住眼睛的白色缎布。
这是徐碧云第一次看见江先生的眼睛,棕黑的眼眸,纵无神采,却似星辰,清澈如泉,深邃如渊。
徐碧云突然觉得可惜,这双眼眸,如平湖秋月一般,如能映下繁花流云,疏星淡月,该是多么流光溢彩。如果映着自己的模样,她一定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怎么了?”先生或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
“无事。”徐碧云摇摇头。
玉尘姑娘回来时端着一盆药水,后头跟着的小丫鬟也端着一小碗中药,旁边是一条白布。远远地就能闻见中药的苦味,徐碧云皱了皱眉。
她们把东西依次放在石桌上,玉尘姑娘把小碗中药放到江先生手中,江先生一饮而尽,苦味直冲徐碧云的鼻腔。
俄而只见玉尘姑娘把白布浸入那盆药水中,直到白布被药水浸润变棕,再把布条敷在先生双眼之上;然后净手,伸出两指,以指腹按压在江先生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摩。
“这是太医开的方子?”
“是,内服一贴,外敷一刻钟,同时以指腹按压穴位活血化淤。”
“每天吗?”
“是。”
“其实大可停药,反正也无多大用处。”江先生开口。
“先生!说不定持之以恒会有效果呢!”
正说着,一个小丫鬟自前门过来禀报:“玉尘姐姐,门口有京兆府衙的官兵,来给先生送案件卷宗,奴婢们不敢贸然接收,请姐姐走一趟。”
“管家呢?”玉尘姑娘头也没回。
“管家……奴婢不知。”
“这……”玉尘姑娘显然左右为难。
“去吧,无碍。”江先生语气淡淡的。
“是。”玉尘姑娘叹了口气,净手,离去。
下午的阳光照入亭中,正好停在石凳边缘,先生坐于阴凉处,微低着头,脸上的神情淡得教人看不清。此时此刻,徐碧云竟在江先生身上品出了一点落寞的气息。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徐碧云走到先生身后,向前一步,近到可闻见先生身上的青竹香。她学着玉尘姑娘,食指和中指并拢,以指腹轻轻按压在江先生的太阳穴上,缓缓打圈。
皮肤相接的一霎那,江先生微抬头,挺直了背。徐碧云以为先生不喜,收手,后退一步,低下头,两手交叠在身前。
先生轻笑:“辛苦徐乐师了。”
徐碧云松了一口气,再上前一步,像刚才那样,为先生按摩,力道再轻一分。她也不知应用几分力道,更不知按摩要义,只是觉得这样可以帮助先生。先生不也帮她隐瞒了摘星楼的事情吗?她不过是还回去。
只是当初,先生为什么会遭人毒手呢?她一边想着,下意识地就问出了口,顿知不妥,手停下来。
江先生背直了直,没说话。徐碧云猜想,他的嘴定是绷成直线,仿佛在压抑什么。
“抱歉,我……”徐碧云也不知如何解释。
“许多人在背后议论打听,你是第一个当面问的。”良久,先生开口。
徐碧云没说话,继续按压,权当一个小小的道歉。
“是影阁做的,三皇子手下的影阁。”
虽然徐碧云早有预料,但听到江先生坦然以对,徐碧云一惊,力道重了一分,继而定了定神,恢复如常。
“两年前,太子殿下到江州巡视,我们在诗会中结识并以为挚友。太子惜才,对有才之士以礼相待,也不端架子。一日下棋,酣战之时,我不慎误用了为太子准备的茶盏,那杯茶放了毒。”
江先生停下,徐碧云留意到,先生攥着手帕的手青筋浮现,指节突出。
“幸得御医相救,虽余毒未清,但终归无性命之忧,只是双眼,再不能视物。”
先生叹了口气。
“之后,抵不过太子殿下极力相邀,江某移居京城,方便就医罢了。”
“先生为太子进言献策,竟无意于庙堂之高吗?”
“从前或许还有鸿鹄志,被太子殿下器重时也曾觉得踏上青云路,但一身病体,寿数难定,江某只想在大归前与影阁算算账。”
徐碧云呼吸一滞,手下力道又重一分。
“以先生之才,必是要连根拔起才算数吧?”
江先生不语。没来由地,徐碧云觉得心中微涩,大约是这药的苦味苦到心里了。
玉尘姑娘回来时便看到这样的场景,亭中少女站在江先生身后,宽袖垂于先生肩上。先生闭上眼,表情淡淡却仿佛略带几分笑意;徐乐师低头,一脸专注地看着先生的玉冠,手上轻柔地按压穴位。
“先生,京兆府衙送来了卷宗副本,先生可是要回书房?”
“就在此吧,你收拾一下,把卷宗留下,退下吧。”
“是。”玉尘姑娘放下卷宗,收拾妥当离开时,看向徐碧云的目光略带疑惑。
“徐乐师,有劳了,今日你是我的眼睛。”
徐碧云羞得脸红,拿起卷宗翻开,挡住自己的脸。
“京兆府衙把女官遇害和西香记老板遇害的案子合并了。”
“好,先看女官的仵作报告吧。”
“和上午听到的相差不大,”徐碧云用手指从上至下划着文字,一边浏览一边说,“这里,”徐碧云手停下,“女官左手掌心处有一红点,疑为血沁。”
“掌心红点……”江先生微点了头,像是陷入思考。
徐碧云放下卷宗,想着怎么迂回地把一点红的信息告知先生。她转了转眼睛,“这会不会是西域特有的香料所致?”
“香料……掌心红点……”,江先生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香料倒是不知,毒物倒是有一种名为一点红的。”
徐碧云惊讶先生博闻多识,竟知道一点红,早知她便无须烦恼了,现在只等先生自己推理便可知幕后黑手来自西域。
“但时间不对。”
徐碧云一惊,绣娘没提时间呀。
“怎么不对?”
“一点红毒发须六个时辰,女官子时离开太子府,须得巳时才发作。可捕快于卯时已发现女官气尽,若是一点红,时间不够。”江先生摇摇头。
徐碧云疑惑更甚了,影阁不可能不知这个时间信息,绣娘为什么隐瞒于她呢?
“那死因还是喉咙刀伤?”
“那出血太少,无论是女官身上或乌簪巷,均未见大量血迹。”
“或许女官不是暴毙于乌簪巷街头,是死后被弃的。”
“卯时已死,血脉不行,一点红不能施其效,更无掌心红点。”
徐碧云点点头。
“再看西香记的案子。”
“男尸,年龄三十上下,侧卧于西香记二楼卧室内,喉咙处见一字型刀伤,手脚有系痕,疑为一刀毙命,遇害时间预估为卯时到辰时。”徐碧云报告着,“应该就是我们探查之时。”
“与你说话之人,大约是假冒老板。”
“对,他的样貌并无半点西域特色。”徐碧云反应过来。
“这就不通了。”江先生再皱眉。
“幕后黑手要灭口,杀了他不奇怪吧?”
“时间不对。如果女官会面之人就是老板,下手之人大可一石二鸟,何必稍后再杀?”
“兴许女官还未到西香记已经遇害?”
“不在街头不在西香记,那定是在别处遇害。女官被下毒,说明女官去见了旁人,这个人才是凶手。”
徐碧云点点头。
“再看死状,女官的一刀毙命是掩人耳目的,老板的一刀毙命倒是真的,凶手不是同一伙人。”
“那波弋国动手杀的是哪一个呢?我猜是老板。”徐碧云头一歪。
“哦?你知道?”
“碧云觉得,大约是波弋的探子得知女官暴毙的消息,匆匆到西香记杀了老板,还险些被我们撞见。”
“聪明。”
徐碧云笑了,“碧云愚钝,请先生指教,下一步怎么确定女官所见之人呢?”
“恐怕一点红是破题要义了。”
“去找一点红吗?”
“去一个藏书室。”
“摘星楼。”江先生缓缓吐出几个字。
徐碧云一惊,抬头,总觉得江先生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
摘星楼,得名于其巍峨,楼顶隐于云雾之中,伸手可触星辰。楼前碧湖如镜,水光潋滟,湖面倒映着摘星楼的威仪,衬着残阳疏木,似一幅流动的山水画。
门前重兵把守,江先生上前,士兵行礼:“江先生,得太子吩咐,先生可入藏书室。”
“请带路。”
八到十层是皇家的藏书室,多藏古籍孤本。士兵引路到八楼后,便于藏书室外把守。徐碧云引着江先生缓缓走进。
入目是几张桌案,上有几卷翻开的古籍,毛笔架在笔洗上犹在滴水,想必是在此编书的翰林学士不久前才匆匆离去。右边是檀木书架高耸而立,一直延伸至书室深处,书香馥郁,寒光映照,宁静悠远。
“江先生,是要找哪本书?”
“《西域药鉴》,药王谷前谷主所著。应在医药部,太子殿下提示应在书室深处。”
“好。”
徐碧云领着先生往前走,边走边观察书架上的提示。越往深处走,烛光越暗,只靠窗外的点点天光,勉强看清字。走了约十数个书架,徐碧云停在写着“药”字的书架前,想必这一排都是关于药物的古籍。
“先生,你在此等等,我去找。”
江先生点点头。
徐碧云往前走,停在书架前,先平视目光扫过中间层的书籍,再仰头目光扫过上层的书籍,接着弯腰看下层书籍,终于在第五个书架前看到了《西域药鉴》。但这书放得极高,徐碧云踮起脚,伸长了手也没能够到。
她望向周围,附近也没有梯子供她一用,此地又在书室深处,外面的士兵不一定能听到她的求助声音。没办法,只好请江先生帮忙。
“先生,书在高处,需先生帮忙。”
徐碧云领着江先生到达书架前,“就是这里。”
江先生伸手摸索着,方向始终不对。徐碧云深呼吸了一下,“先生,冒犯了。”
徐碧云右手抓住江先生左侧小臂,江先生停下摸索的动作,徐碧云屏着气,引领着手臂伸向《西域药鉴》。江先生手一碰到书,徐碧云就撤回手,低头说,“就是这本。”
“好。”江先生取下书。
徐碧云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手心微潮,怕是冒犯先生了。许是有点热,她走到最近的窗前,眼前一片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
残阳斜挂,暮云几重,断霞鱼尾赤。前方的湖,碧水悠悠,千里溶溶,半江瑟瑟半江红。
徐碧云回头,江先生就站在身后,霞光映在他缚眼的白布上。
徐碧云微笑,不知怎的就想到那句诗:
晓看天色暮看云。
“影……影阁……”
徐碧云心里飞速盘算着,江先生已经知晓她的身份了吗?下一步他会怎么做?此刻是不是应该先搪塞过去,下车找绣娘商量对策?
江先生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再开口,“月影阁,徐乐师是在月影阁做的衣裙吗?”
“不是不是,这是锦绣园。”徐碧云松了一口气。
“听闻最近世家贵女都爱去月影阁。”
“是,月影阁年后上市的月影云缎,月下花卉如在云端飘渺,美得很。”
“但徐乐师不爱?”
“先生有所不知,月影云缎工艺繁杂,订做须等两月,且一匹价值千金,碧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徐乐师也是喜欢的吧。”
“喜欢啊,哪有姑娘会不喜欢月影云缎?”
“嗯,好。”江先生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
回到江宅,是玉尘姑娘站在门口迎接。
“先生,今天的药已备好。”
“阳光和煦,去花园吧。”
“是。”
玉尘姑娘引着江先生到花园湖边的亭子里,徐碧云也跟着坐在石凳上细细观看。
在玉尘姑娘退下之后,江先生抬手,解下遮住眼睛的白色缎布。
这是徐碧云第一次看见江先生的眼睛,棕黑的眼眸,纵无神采,却似星辰,清澈如泉,深邃如渊。
徐碧云突然觉得可惜,这双眼眸,如平湖秋月一般,如能映下繁花流云,疏星淡月,该是多么流光溢彩。如果映着自己的模样,她一定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怎么了?”先生或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
“无事。”徐碧云摇摇头。
玉尘姑娘回来时端着一盆药水,后头跟着的小丫鬟也端着一小碗中药,旁边是一条白布。远远地就能闻见中药的苦味,徐碧云皱了皱眉。
她们把东西依次放在石桌上,玉尘姑娘把小碗中药放到江先生手中,江先生一饮而尽,苦味直冲徐碧云的鼻腔。
俄而只见玉尘姑娘把白布浸入那盆药水中,直到白布被药水浸润变棕,再把布条敷在先生双眼之上;然后净手,伸出两指,以指腹按压在江先生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摩。
“这是太医开的方子?”
“是,内服一贴,外敷一刻钟,同时以指腹按压穴位活血化淤。”
“每天吗?”
“是。”
“其实大可停药,反正也无多大用处。”江先生开口。
“先生!说不定持之以恒会有效果呢!”
正说着,一个小丫鬟自前门过来禀报:“玉尘姐姐,门口有京兆府衙的官兵,来给先生送案件卷宗,奴婢们不敢贸然接收,请姐姐走一趟。”
“管家呢?”玉尘姑娘头也没回。
“管家……奴婢不知。”
“这……”玉尘姑娘显然左右为难。
“去吧,无碍。”江先生语气淡淡的。
“是。”玉尘姑娘叹了口气,净手,离去。
下午的阳光照入亭中,正好停在石凳边缘,先生坐于阴凉处,微低着头,脸上的神情淡得教人看不清。此时此刻,徐碧云竟在江先生身上品出了一点落寞的气息。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徐碧云走到先生身后,向前一步,近到可闻见先生身上的青竹香。她学着玉尘姑娘,食指和中指并拢,以指腹轻轻按压在江先生的太阳穴上,缓缓打圈。
皮肤相接的一霎那,江先生微抬头,挺直了背。徐碧云以为先生不喜,收手,后退一步,低下头,两手交叠在身前。
先生轻笑:“辛苦徐乐师了。”
徐碧云松了一口气,再上前一步,像刚才那样,为先生按摩,力道再轻一分。她也不知应用几分力道,更不知按摩要义,只是觉得这样可以帮助先生。先生不也帮她隐瞒了摘星楼的事情吗?她不过是还回去。
只是当初,先生为什么会遭人毒手呢?她一边想着,下意识地就问出了口,顿知不妥,手停下来。
江先生背直了直,没说话。徐碧云猜想,他的嘴定是绷成直线,仿佛在压抑什么。
“抱歉,我……”徐碧云也不知如何解释。
“许多人在背后议论打听,你是第一个当面问的。”良久,先生开口。
徐碧云没说话,继续按压,权当一个小小的道歉。
“是影阁做的,三皇子手下的影阁。”
虽然徐碧云早有预料,但听到江先生坦然以对,徐碧云一惊,力道重了一分,继而定了定神,恢复如常。
“两年前,太子殿下到江州巡视,我们在诗会中结识并以为挚友。太子惜才,对有才之士以礼相待,也不端架子。一日下棋,酣战之时,我不慎误用了为太子准备的茶盏,那杯茶放了毒。”
江先生停下,徐碧云留意到,先生攥着手帕的手青筋浮现,指节突出。
“幸得御医相救,虽余毒未清,但终归无性命之忧,只是双眼,再不能视物。”
先生叹了口气。
“之后,抵不过太子殿下极力相邀,江某移居京城,方便就医罢了。”
“先生为太子进言献策,竟无意于庙堂之高吗?”
“从前或许还有鸿鹄志,被太子殿下器重时也曾觉得踏上青云路,但一身病体,寿数难定,江某只想在大归前与影阁算算账。”
徐碧云呼吸一滞,手下力道又重一分。
“以先生之才,必是要连根拔起才算数吧?”
江先生不语。没来由地,徐碧云觉得心中微涩,大约是这药的苦味苦到心里了。
玉尘姑娘回来时便看到这样的场景,亭中少女站在江先生身后,宽袖垂于先生肩上。先生闭上眼,表情淡淡却仿佛略带几分笑意;徐乐师低头,一脸专注地看着先生的玉冠,手上轻柔地按压穴位。
“先生,京兆府衙送来了卷宗副本,先生可是要回书房?”
“就在此吧,你收拾一下,把卷宗留下,退下吧。”
“是。”玉尘姑娘放下卷宗,收拾妥当离开时,看向徐碧云的目光略带疑惑。
“徐乐师,有劳了,今日你是我的眼睛。”
徐碧云羞得脸红,拿起卷宗翻开,挡住自己的脸。
“京兆府衙把女官遇害和西香记老板遇害的案子合并了。”
“好,先看女官的仵作报告吧。”
“和上午听到的相差不大,”徐碧云用手指从上至下划着文字,一边浏览一边说,“这里,”徐碧云手停下,“女官左手掌心处有一红点,疑为血沁。”
“掌心红点……”江先生微点了头,像是陷入思考。
徐碧云放下卷宗,想着怎么迂回地把一点红的信息告知先生。她转了转眼睛,“这会不会是西域特有的香料所致?”
“香料……掌心红点……”,江先生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香料倒是不知,毒物倒是有一种名为一点红的。”
徐碧云惊讶先生博闻多识,竟知道一点红,早知她便无须烦恼了,现在只等先生自己推理便可知幕后黑手来自西域。
“但时间不对。”
徐碧云一惊,绣娘没提时间呀。
“怎么不对?”
“一点红毒发须六个时辰,女官子时离开太子府,须得巳时才发作。可捕快于卯时已发现女官气尽,若是一点红,时间不够。”江先生摇摇头。
徐碧云疑惑更甚了,影阁不可能不知这个时间信息,绣娘为什么隐瞒于她呢?
“那死因还是喉咙刀伤?”
“那出血太少,无论是女官身上或乌簪巷,均未见大量血迹。”
“或许女官不是暴毙于乌簪巷街头,是死后被弃的。”
“卯时已死,血脉不行,一点红不能施其效,更无掌心红点。”
徐碧云点点头。
“再看西香记的案子。”
“男尸,年龄三十上下,侧卧于西香记二楼卧室内,喉咙处见一字型刀伤,手脚有系痕,疑为一刀毙命,遇害时间预估为卯时到辰时。”徐碧云报告着,“应该就是我们探查之时。”
“与你说话之人,大约是假冒老板。”
“对,他的样貌并无半点西域特色。”徐碧云反应过来。
“这就不通了。”江先生再皱眉。
“幕后黑手要灭口,杀了他不奇怪吧?”
“时间不对。如果女官会面之人就是老板,下手之人大可一石二鸟,何必稍后再杀?”
“兴许女官还未到西香记已经遇害?”
“不在街头不在西香记,那定是在别处遇害。女官被下毒,说明女官去见了旁人,这个人才是凶手。”
徐碧云点点头。
“再看死状,女官的一刀毙命是掩人耳目的,老板的一刀毙命倒是真的,凶手不是同一伙人。”
“那波弋国动手杀的是哪一个呢?我猜是老板。”徐碧云头一歪。
“哦?你知道?”
“碧云觉得,大约是波弋的探子得知女官暴毙的消息,匆匆到西香记杀了老板,还险些被我们撞见。”
“聪明。”
徐碧云笑了,“碧云愚钝,请先生指教,下一步怎么确定女官所见之人呢?”
“恐怕一点红是破题要义了。”
“去找一点红吗?”
“去一个藏书室。”
“摘星楼。”江先生缓缓吐出几个字。
徐碧云一惊,抬头,总觉得江先生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
摘星楼,得名于其巍峨,楼顶隐于云雾之中,伸手可触星辰。楼前碧湖如镜,水光潋滟,湖面倒映着摘星楼的威仪,衬着残阳疏木,似一幅流动的山水画。
门前重兵把守,江先生上前,士兵行礼:“江先生,得太子吩咐,先生可入藏书室。”
“请带路。”
八到十层是皇家的藏书室,多藏古籍孤本。士兵引路到八楼后,便于藏书室外把守。徐碧云引着江先生缓缓走进。
入目是几张桌案,上有几卷翻开的古籍,毛笔架在笔洗上犹在滴水,想必是在此编书的翰林学士不久前才匆匆离去。右边是檀木书架高耸而立,一直延伸至书室深处,书香馥郁,寒光映照,宁静悠远。
“江先生,是要找哪本书?”
“《西域药鉴》,药王谷前谷主所著。应在医药部,太子殿下提示应在书室深处。”
“好。”
徐碧云领着先生往前走,边走边观察书架上的提示。越往深处走,烛光越暗,只靠窗外的点点天光,勉强看清字。走了约十数个书架,徐碧云停在写着“药”字的书架前,想必这一排都是关于药物的古籍。
“先生,你在此等等,我去找。”
江先生点点头。
徐碧云往前走,停在书架前,先平视目光扫过中间层的书籍,再仰头目光扫过上层的书籍,接着弯腰看下层书籍,终于在第五个书架前看到了《西域药鉴》。但这书放得极高,徐碧云踮起脚,伸长了手也没能够到。
她望向周围,附近也没有梯子供她一用,此地又在书室深处,外面的士兵不一定能听到她的求助声音。没办法,只好请江先生帮忙。
“先生,书在高处,需先生帮忙。”
徐碧云领着江先生到达书架前,“就是这里。”
江先生伸手摸索着,方向始终不对。徐碧云深呼吸了一下,“先生,冒犯了。”
徐碧云右手抓住江先生左侧小臂,江先生停下摸索的动作,徐碧云屏着气,引领着手臂伸向《西域药鉴》。江先生手一碰到书,徐碧云就撤回手,低头说,“就是这本。”
“好。”江先生取下书。
徐碧云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手心微潮,怕是冒犯先生了。许是有点热,她走到最近的窗前,眼前一片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
残阳斜挂,暮云几重,断霞鱼尾赤。前方的湖,碧水悠悠,千里溶溶,半江瑟瑟半江红。
徐碧云回头,江先生就站在身后,霞光映在他缚眼的白布上。
徐碧云微笑,不知怎的就想到那句诗:
晓看天色暮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