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航之危
官厅，乃船上议事中心。
此刻的官厅内，死寂与沉闷如案上热茶的袅袅白雾萦绕在众人心头，身后供奉的妈祖娘娘低头垂目，慈悲哀悯，似要普度众生。
季长风脸色并不好看，如果说之前眸子里的是春雪溶溶的冰水，如今便成了腊月彻骨寒。
更路薄丢了，宝船一行没了方向，海中航行无法原位停泊，季长风只得让人降半帆，拖住航速。
然而此法终究是饮鸩止渴，治标不治本，若不尽快辨认船只所处方位，如此下去迟早会迷失海中，粮尽弹绝，尽失军心，后果不堪设想。这大大小小船上的可都是人命。
“王老翁，你是何时发觉更路薄不见的？”季长风的疑问终是打破了许久的静默。
“风暴来临时，我由于心急，忘记捎带身上，回去之后几番搜找，也没见到。思来想去，应是那时被人趁机偷了。”王二中一说到这里就一把心酸泪，就像失了身命珍宝一般。
季长风望向坐中的二人:“郭副将，杨副将，你们可有找到下落？”
杨副将回答:“我等已带人四处搜查，并没有找到。”
杨副将也附和道:“属下也一样。”
范天恒眼睛忽而一亮，觉得自己出头的机会来了，声音压抑不住的兴奋与高亢：“既然王老翁失了更路薄，恐怕难以再准确指定航向，不如暂先安生修养一阵？”
王二中气得吹胡子瞪眼：“老夫只是没了一本更路薄，字字句句可都是记在脑子里了，况且还有手中法宝过洋牵星板。”
“你所谓的法宝并不能精准定位，只能估摸大致方位，还不是需要两者相互佐证，没了更路薄，不就如方桌四腿缺了一根，怎么也排不上用场？”
这下轮到王二中无法反驳了。
毕竟范天恒说的不无道理，出海身上每样航海相关的物件都不能缺少，没了更路薄，难免顾此失彼，无法全面掌握方位。
杨副将一张方脸长了络腮胡，与郭副将的掌粮之任不同，他主掌座船（全称战座船，一种古代大型战船），是除了季长风之外有调控兵权的人。
他向来善于乱搅浑水，怕不够事大，欲再添上一把火:“我记得，王老翁和范大人曾有过航向上的争歧，我们暂且想想，更路薄丢失，对谁最有好处？”
王二中也恍然大悟，径直站起:“好呀，范天恒，莫不是你看我不顺眼，偷了我的更路薄？”
范天恒听到王二中直呼自己名讳，有些生气，但是他不好发作，可能会被人误解为恼羞成怒，只好忍住怒火:“你别平白诬陷人，谁会做这么明显的事情？”
王二中满脸不信:“那谁会怎么无聊去偷更路薄？那可是满船的身家性命!”
季长风见场面有渐成菜市场之势，拍了拍案板，沉声道:“安静!”
范天恒与王二中两人虽谁也不服谁，却还是乖乖闭嘴。
季长风深呼吸一口气，平缓心情，才对范天恒道:“航向与方位一事暂由你全权负责，王老翁辅以提点，切不可再起瓜葛!”
二人领命，实际上会不会心有间隙，再起瓜葛，只有他们知道了。
后面便是日常琐事的上报，如物资余量，船体情况等。待这些汇报完，众人散去，官厅瞬间冷冷清清。
季长风于卷宗成堆的案上收笔之余，仍见李华珠盘坐于角落里，仿若无人。
如今更路薄丢失，船只随时都可能迷航，全船上下无不人心惶惶，郁燥不安。
她倒好，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喜不悲。
季长风忽地想起初次见到李华珠丧母时，她紧紧抱住自己的样子。
泣不成声，无助，可怜，全然不似如今。
想到这，他眸色微深。
“李姑娘在做甚么呢？平日里见你伶牙俐齿，口若悬河，方才怎么不说一句话？”
李花珠闻言回神。
她抬头，见到季长风冷冽的眸子里，有熙春暖阳般暖和的错觉。
她本想说，我在思考，出口却成:“我在吃瓜。”
季长风默而不语，竟出奇未点破她的羞赫，好似从未听清。斟了茶，将其中一杯推向她:“先喝茶。”
李华珠清咳几声以掩饰尴尬，心想，喝茶，喝茶好啊，多补充点维生素，呆在这破船上，天天啃干粮，也没半点新鲜蔬果，活成了个贫民的样子，在现代社会多好。
等回到了陆地上，她一定要大吃大喝一顿。
她伸了个懒腰，起身来到他身边，坐下，捧起杯子小饮，尝到茶味后，眼里闪过惊喜:“是御前龙井！”
季长风挑眉，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你喝过？”
她当然喝过，这在现代社会里都喝腻了。
但她清楚，肯定不能这么回答。
“从未，只是略有耳闻，也曾从茶书上窥得一二，所以认得。不过大人在这船上过得倒是奢张浪费，又是热水，又是泡茶，不怕他们回去参你一顿？”
季长风也执起一杯，修长的指间莹白，氤氲而上的水雾遮掩了神情。
他仔仔细细地解释：“这御前龙井乃皇上所赐，我出海肯定要漂泊多年，放着也是浪费，还不如拿到船上冲泡，当然，能分的我都分给他们了。还有这热水，添一细小柴火就够了，我每日也就喝这么一杯。”
李华珠：“话说，伍全那边有线索了吗？”
季长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他们很谨慎”，他揉了揉太阳穴，又说：“我这几天一直在严审伍全，他至始至终只承认追杀你一条罪证。”
说罢，他有些意外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无从前那么怀疑李华珠了，甚至，亲近了一些；话，也多了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两人现在这么一幅场景，倒确实有“义兄”“义妹”和和美美的表象在了，季长风自嘲似的想着。
李华珠：“不过，我觉得大人不必担心迷航，没了更路薄，不是还有范大人在吗？”
季长风苦笑：“你不清楚他为人，打从蜜罐里出来的贵人，矜高自傲，有所专学，但是并不会因地制宜而用，正真厉害的，并不想出海。”
李华珠也理解季长风说出这番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说厉害的人更愿意留在朝中，半吊子被踢出来历练了。
“回到刚才，大人问我为何不怕海中迷航，其实，我说我有办法辨出方位，确认航向，大人信吗？”李华珠放下杯子，轻声道。
季长风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然而很快稍瞬即逝，黯淡下去。
他摇摇头，有些飘忽，感觉像是在痴人说梦：“你怕不是在诓我？”
看着对面洗耳恭听的季长风，李华珠的语气变得慎重：“我们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也很重视自己的生命。接下来我要讲的，信不信，全凭大人的选择。”
系统，究竟是什么，连她都不清楚的东西，古人能理解吗？但是，想要让对方相信，就需要展现自己的能力。
季长风是航队的核心，只有先获取他的信任，以后她利用系统能力时，对方还能替自己胡诌几句。
李华珠突然心跳有些急促，但那不是害怕，而是紧张。像是这么多天来自己一直严严实实遮掩的隐私，秘密，被剥丝抽茧地展现给别人。
——一个不过两面的陌生人，连对方也这么认为。
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兴奋地颤抖：“大人，其实我身上有可以测方位的物件，它是怎么出现的呢，大人可以姑且认为是仙术之流。”
于是，她在季长风的震惊之下，凭空变出了六分仪。
*
夜晚，潮水不息，茫茫大海中，只有浪花的声音回响。
一间船室内传出惊呼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与愤怒。
只是这声音还未完完完全发出，便“中道崩殂”，被硬生生压抑了下来，像是突然之间发现了无法掌握的事情，而怕被别人发现。
他压低了声音怒问随从:“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东西在我房里的？”
随从立马跪下，维维诺诺:“就就，就在今晚。”
范天恒的神情变得惊诧不定。
他背着手，整个人在室内不安地来回踱步，好像心中有什么烦燥之事。步伐又快又急，室内如豆灯火不断摇曳，彷佛随时都要被他的影子踏熄。
待神思稍缓后，他脸上不似刚才慌张，拿出一直紧紧揣在手里的东西。
正是船上航队与王二中苦苦寻找的更路薄。
这是谁放他房内的？担心他死得不够快？
当时更路薄不见时，他便意识到这件事对自己很不利。无论如何解释，面对刚与王二中争吵的舆论中，他都是处于劣势。
站立良久，他哀叹道:“这是天要亡我啊。”
身旁的随从也有种兔死狐悲的伤感，他哭道:“大人，还有救的，我们不如找个没人的地方直接扔海里。反正夜黑风高，这会大家都睡了，没人能看见的。”
范天恒深感随从说的很有道理，虽然他也很想知道更路薄里面的内容，但是，不扔迟早会被找到。
那就只能扔了。
此刻的官厅内，死寂与沉闷如案上热茶的袅袅白雾萦绕在众人心头，身后供奉的妈祖娘娘低头垂目，慈悲哀悯，似要普度众生。
季长风脸色并不好看，如果说之前眸子里的是春雪溶溶的冰水，如今便成了腊月彻骨寒。
更路薄丢了，宝船一行没了方向，海中航行无法原位停泊，季长风只得让人降半帆，拖住航速。
然而此法终究是饮鸩止渴，治标不治本，若不尽快辨认船只所处方位，如此下去迟早会迷失海中，粮尽弹绝，尽失军心，后果不堪设想。这大大小小船上的可都是人命。
“王老翁，你是何时发觉更路薄不见的？”季长风的疑问终是打破了许久的静默。
“风暴来临时，我由于心急，忘记捎带身上，回去之后几番搜找，也没见到。思来想去，应是那时被人趁机偷了。”王二中一说到这里就一把心酸泪，就像失了身命珍宝一般。
季长风望向坐中的二人:“郭副将，杨副将，你们可有找到下落？”
杨副将回答:“我等已带人四处搜查，并没有找到。”
杨副将也附和道:“属下也一样。”
范天恒眼睛忽而一亮，觉得自己出头的机会来了，声音压抑不住的兴奋与高亢：“既然王老翁失了更路薄，恐怕难以再准确指定航向，不如暂先安生修养一阵？”
王二中气得吹胡子瞪眼：“老夫只是没了一本更路薄，字字句句可都是记在脑子里了，况且还有手中法宝过洋牵星板。”
“你所谓的法宝并不能精准定位，只能估摸大致方位，还不是需要两者相互佐证，没了更路薄，不就如方桌四腿缺了一根，怎么也排不上用场？”
这下轮到王二中无法反驳了。
毕竟范天恒说的不无道理，出海身上每样航海相关的物件都不能缺少，没了更路薄，难免顾此失彼，无法全面掌握方位。
杨副将一张方脸长了络腮胡，与郭副将的掌粮之任不同，他主掌座船（全称战座船，一种古代大型战船），是除了季长风之外有调控兵权的人。
他向来善于乱搅浑水，怕不够事大，欲再添上一把火:“我记得，王老翁和范大人曾有过航向上的争歧，我们暂且想想，更路薄丢失，对谁最有好处？”
王二中也恍然大悟，径直站起:“好呀，范天恒，莫不是你看我不顺眼，偷了我的更路薄？”
范天恒听到王二中直呼自己名讳，有些生气，但是他不好发作，可能会被人误解为恼羞成怒，只好忍住怒火:“你别平白诬陷人，谁会做这么明显的事情？”
王二中满脸不信:“那谁会怎么无聊去偷更路薄？那可是满船的身家性命!”
季长风见场面有渐成菜市场之势，拍了拍案板，沉声道:“安静!”
范天恒与王二中两人虽谁也不服谁，却还是乖乖闭嘴。
季长风深呼吸一口气，平缓心情，才对范天恒道:“航向与方位一事暂由你全权负责，王老翁辅以提点，切不可再起瓜葛!”
二人领命，实际上会不会心有间隙，再起瓜葛，只有他们知道了。
后面便是日常琐事的上报，如物资余量，船体情况等。待这些汇报完，众人散去，官厅瞬间冷冷清清。
季长风于卷宗成堆的案上收笔之余，仍见李华珠盘坐于角落里，仿若无人。
如今更路薄丢失，船只随时都可能迷航，全船上下无不人心惶惶，郁燥不安。
她倒好，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喜不悲。
季长风忽地想起初次见到李华珠丧母时，她紧紧抱住自己的样子。
泣不成声，无助，可怜，全然不似如今。
想到这，他眸色微深。
“李姑娘在做甚么呢？平日里见你伶牙俐齿，口若悬河，方才怎么不说一句话？”
李花珠闻言回神。
她抬头，见到季长风冷冽的眸子里，有熙春暖阳般暖和的错觉。
她本想说，我在思考，出口却成:“我在吃瓜。”
季长风默而不语，竟出奇未点破她的羞赫，好似从未听清。斟了茶，将其中一杯推向她:“先喝茶。”
李华珠清咳几声以掩饰尴尬，心想，喝茶，喝茶好啊，多补充点维生素，呆在这破船上，天天啃干粮，也没半点新鲜蔬果，活成了个贫民的样子，在现代社会多好。
等回到了陆地上，她一定要大吃大喝一顿。
她伸了个懒腰，起身来到他身边，坐下，捧起杯子小饮，尝到茶味后，眼里闪过惊喜:“是御前龙井！”
季长风挑眉，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你喝过？”
她当然喝过，这在现代社会里都喝腻了。
但她清楚，肯定不能这么回答。
“从未，只是略有耳闻，也曾从茶书上窥得一二，所以认得。不过大人在这船上过得倒是奢张浪费，又是热水，又是泡茶，不怕他们回去参你一顿？”
季长风也执起一杯，修长的指间莹白，氤氲而上的水雾遮掩了神情。
他仔仔细细地解释：“这御前龙井乃皇上所赐，我出海肯定要漂泊多年，放着也是浪费，还不如拿到船上冲泡，当然，能分的我都分给他们了。还有这热水，添一细小柴火就够了，我每日也就喝这么一杯。”
李华珠：“话说，伍全那边有线索了吗？”
季长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他们很谨慎”，他揉了揉太阳穴，又说：“我这几天一直在严审伍全，他至始至终只承认追杀你一条罪证。”
说罢，他有些意外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无从前那么怀疑李华珠了，甚至，亲近了一些；话，也多了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两人现在这么一幅场景，倒确实有“义兄”“义妹”和和美美的表象在了，季长风自嘲似的想着。
李华珠：“不过，我觉得大人不必担心迷航，没了更路薄，不是还有范大人在吗？”
季长风苦笑：“你不清楚他为人，打从蜜罐里出来的贵人，矜高自傲，有所专学，但是并不会因地制宜而用，正真厉害的，并不想出海。”
李华珠也理解季长风说出这番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说厉害的人更愿意留在朝中，半吊子被踢出来历练了。
“回到刚才，大人问我为何不怕海中迷航，其实，我说我有办法辨出方位，确认航向，大人信吗？”李华珠放下杯子，轻声道。
季长风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然而很快稍瞬即逝，黯淡下去。
他摇摇头，有些飘忽，感觉像是在痴人说梦：“你怕不是在诓我？”
看着对面洗耳恭听的季长风，李华珠的语气变得慎重：“我们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也很重视自己的生命。接下来我要讲的，信不信，全凭大人的选择。”
系统，究竟是什么，连她都不清楚的东西，古人能理解吗？但是，想要让对方相信，就需要展现自己的能力。
季长风是航队的核心，只有先获取他的信任，以后她利用系统能力时，对方还能替自己胡诌几句。
李华珠突然心跳有些急促，但那不是害怕，而是紧张。像是这么多天来自己一直严严实实遮掩的隐私，秘密，被剥丝抽茧地展现给别人。
——一个不过两面的陌生人，连对方也这么认为。
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兴奋地颤抖：“大人，其实我身上有可以测方位的物件，它是怎么出现的呢，大人可以姑且认为是仙术之流。”
于是，她在季长风的震惊之下，凭空变出了六分仪。
*
夜晚，潮水不息，茫茫大海中，只有浪花的声音回响。
一间船室内传出惊呼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与愤怒。
只是这声音还未完完完全发出，便“中道崩殂”，被硬生生压抑了下来，像是突然之间发现了无法掌握的事情，而怕被别人发现。
他压低了声音怒问随从:“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东西在我房里的？”
随从立马跪下，维维诺诺:“就就，就在今晚。”
范天恒的神情变得惊诧不定。
他背着手，整个人在室内不安地来回踱步，好像心中有什么烦燥之事。步伐又快又急，室内如豆灯火不断摇曳，彷佛随时都要被他的影子踏熄。
待神思稍缓后，他脸上不似刚才慌张，拿出一直紧紧揣在手里的东西。
正是船上航队与王二中苦苦寻找的更路薄。
这是谁放他房内的？担心他死得不够快？
当时更路薄不见时，他便意识到这件事对自己很不利。无论如何解释，面对刚与王二中争吵的舆论中，他都是处于劣势。
站立良久，他哀叹道:“这是天要亡我啊。”
身旁的随从也有种兔死狐悲的伤感，他哭道:“大人，还有救的，我们不如找个没人的地方直接扔海里。反正夜黑风高，这会大家都睡了，没人能看见的。”
范天恒深感随从说的很有道理，虽然他也很想知道更路薄里面的内容，但是，不扔迟早会被找到。
那就只能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