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知回到家中,秋水正坐在秋千里看书,鸟雀在一旁啼鸣,花开正好。一阵灵气环上他手臂,又清洗他心境。
秋水:“遍知,不开心么?”
遍知静静地凝视她,不言不语,随后走到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
秋水:“出什么事了?”
遍知垂眸望着她静美的面庞,张了张口,问道:“神女,您心中有我几分?”
秋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遍知笑了笑,却是觉得神女虽心中有他,但也淡薄。
遍知:“神女,同门蒙难,我如何视而不见。”
秋水知他内心痛苦,抚着他后背。
遍知:“神灵无情,视吾辈如草芥。凭一念,便大兴战事,生民受苦,何曾有半分怜悯。”
秋水:“兴亡自有天数,纣王无道,治下生民多苦,战事是在剜肉疗毒。”
遍知闭上眼,双腮抖动:“剜肉疗毒,便是此后西岐代政,生民安乐,那现在这些人呢?他们便应为后人的安乐付出生命,蒙受苦难么?在神灵心中,万事皆须臾,自然能说,此事为的是苍生福祉,可我却只见当下生民之惨状。娲皇既为生民之福,欲灭成汤,为何令妲己惑政,虐杀忠臣良民啊?”
秋水:“娲皇本意并非如此,她令涂山氏九尾狐入宫,为的是让她留帝辛于□□,不理政事,广开城门,使得西岐入朝歌,一路无阻,减轻生民之苦。谁知那狐生了野心,把持朝纲,妖性残虐,屠杀反对之士,陈兵城外,阻挡西岐。她已背叛了娲皇。”
遍知:“那又如何?神女,你可知我家乡多泽,有蛟龙、蠃鱼长眠,每当天热水暖,它们便会翻身而起,如你我夜眠也会偶然翻身一般。然它们虽无心为恶,却会为这一个翻身淹没我们半个城池,死伤无数。水乃万物之源,我们若想生存,便不得不长居水泽之畔。却也因此,年年遭受苦难。我们试过反抗,有志之士会带着刀枪棍棒入泽屠蛟,可凡人之力,怎与蛟斗?最终只会惹恼他们,招至更严酷的报复。可若不如此,我们已无立足之地。所以我走出家乡,前往蓬莱求道,可当我终于成仙时,他们已经搬离,都不在了。而后我再遇恶蛟起水患,怒痛难禁。神女,您既掌水泽,同情生民,您说生民如我,该怎么办?无心之失,我们不应当怨恨么?您总说天道,可天道不仁。生在世间,我们无心多想,只关心现下每一个活着的人。以后的安乐之生,他们见不到,他们所拥有的只是这战乱流离,短暂的一生。”
秋水:“世事如此,天命有数,神也无能阻止。即便娲皇不插手,此战也会兴起,生民注定流离,结局不会改变。”
往后,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只是,当遍知端坐抚琴之时,云气漫卷,琴弦乱弹。几日后,秋水卧于桃树下的长塌上,昏昏欲睡,竹简覆在面上遮挡阳光,耳畔闻得杂念横生的琴声。秋水静声开口,波澜不惊:“遍知,你心念纷乱。”
琴弦有崩断之声,遍知沉默了半刻,才开口:“我知同门遭戮,却闭门不出,我心甚痛。”
秋水:“山下乱世,他们入世中,便会有此劫。逆天势,必有祸。”
遍知:“我知,故我心忧。”
秋水:“那是死地,你既明知,也要去么?”
遍知:“秋水,是我愚钝,愿你谅解。我不能弃之不顾,即使我无力回天。”
秋水:“助纣者为虐。”
遍知:“弃同袍者非人。”
秋水:“你不如劝他们归还蓬莱。”
遍知:“来不及了,师弟们惨死良多,血海之仇,劝不动的。”
秋水:“你们这心境,倒不像仙。”
遍知苦笑了一下:“玉虚宫众也常这么说,说我们碧游多禽兽之辈,修了道,却爱入世,虽言普济,却享金银供奉,成的不是仙,是精怪妖物。师弟们常有不服,可仙不仙的,有什么重要。”
随后,遍知告别秋水下山而去,秋水静立门外看他远去,知此行他多有不测。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取出北海至宝:定海珠。
遍知抬头,便见天空上有24颗散发五彩光芒的珠串,光芒夺目,令他睁不开眼,五感俱失,而后宝珠缠绕在他腕上。
他抚摸着宝珠,回头,秋水还在看他。东风吹散山间浮云,他向她挥手作别。
不多日,遍知来到闻仲帐内,闻仲见之大为欣喜。前日他布下十绝阵,却被南极仙翁所破,几位布阵天君陨落,如今见大师伯到来,又宽心不少。
遍知出门便见同门赵江之头被西岐悬在芦苇荡上,鲜血淋漓,随风摇动,死不瞑目。
遍知气得双目赤红,愤而走入前方战场叫阵,一鞭打死了姜子牙,将哪吒抽下风火轮,力战杨戬、雷震子、黄天化不落下风,凭定海珠战玉虚上仙,将玉鼎真人打回,将广成子打倒,生擒黄龙真人将他吊上旗杆,凭一人力挽闻仲败势。
然姜子牙被广成子以神丹所救,离体的魂魄再次归位复生。因逆天势,遍知遭咒,被钉头七箭书所伤,魂魄受损离体。
秋水最终赶来,九曲黄河随后而至,对战双方尽皆散开,她破开咒法,将遍知的仙体魂魄带回峨眉静养。
幸而神女夭闻此事,路过峨眉,便来探视,顺手修复遍知魂灵,令他仙魂归还肉身之中,才得以复生。
遍知养了多日才能下地,而后发现自己被困院内,四周设下禁制,秋水卧在水池之畔,却不理他。
他坐在一旁,伸手去拉秋水衣袖,却被拂开,一时无言,遍知垂眸良久才问:“您是在生气么?”
秋水仍不理他,他只觉面上讪讪,回去煮了茶水奉上。秋水依旧不理,他只好再三道歉。随后又说,自己听闻彩衣娱亲,若是着彩衣,作戏舞,神女会不会原谅自己几分。
秋水本不欲理他,闻言却忍不住侧头看他,面上绷不住,瞬时笑了起来:“那你跳一曲我看看。”
遍知未曾想到她会应允,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去屋里换衣。因未有彩衣,他不得不取出彩翼法宝,将上面的五彩羽毛拆下,装点在自己一件红色道袍上,以作彩衣。
秋水卧在湖畔,支着头看他穿着不合适的彩衣,生硬地跳舞,姿态滑稽好笑。她忍不住抿唇掩笑,肩头颤动。
一舞方毕,遍知站在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秋水伸出手:“你扶我起来。”
遍知连忙将她扶起,哄入屋内。秋水只言:“你之前下山相助同门,几近身死魂断。如今你的性命是我救回,昔年同门恩义便就此抵消。以后就留在这里,山下是非与你再无干系。”
遍知连点头,以示自己知晓。
此后两年,遍知在院内陪伴秋水。
第二年春,秋水有孕。那时闻仲已死,姬发率军与帝辛战于牧野,帝辛大败,自焚鹿台之上。
遍知只知当时众将监斩九尾妖狐妲己,九尾狐善惑,众将士监斩无能,莫能动履。之后,星河神尊自城墙而落,一杆红缨可破千军,诸天邪祟莫不俯首。妲己蛊惑之术尽消,姜尚请出斩仙飞刀,一刀结果了九尾妖狐。
而后姜尚登上封神台,星河神尊放出那些收拢的亡魂,由姜尚一一分封。连遍知也有一份,竟被封为除瘟禳灾、持公守正的地财神。
再过五年,秋水才诞下一子。神灵感孕,需要怀胎多年才能生产。然而她此时七情俱生,命不久矣,胎儿又消耗了她诸多灵力,这一生产,她便只觉自己瞬息间就要飞散而逝。
此子落地能走,已通言语。诞生时,天边浮云尽散,世间大小仙山之上的灵泉喷涌清流,天空中横贯一条清澈长河,天河绕着峨眉山环入遍知院内。
秋水强撑着坐起,遍知替她擦去额头汗水,秋水透过窗望见院内天河,便说:“是位水君啊。”
这位新诞生的神君,是世间第一位有父有母的神灵,魂负神格,却为仙身,故有两命在身,从母水神之力,为三十六属天水之主,四海水泽之君,位比九耀星君。
而后彩云漫天,遥见远方一车與从彩云中露出,凰鸟在前,鸾鸟为骖,朱雀随伺,百鸟列阵,金玉之车,光华烂烂。烈阳神尊端坐车中。
她原本正卧在昆仑神尊膝上小眠,昆仑山上灵泉尽皆喷涌,水浪声声如白珠落玉盘,将她吵醒。她揉了揉惺忪睡眼,昆仑告知她有位天水主君诞生。
虽说千年间未有新生神灵,但神灵新生于她也不是大事。原本烈阳小伸了个懒腰,歪着身子向另一旁滚去,扯上昆仑的裙裾就要蒙上被玉光照得发晕的双眼。昆仑又说这位水君是秋水之子。
烈阳皱了皱眉,撑起身子坐了起来:“秋水之子?我既主生长,当是去看一看。”
烈阳为太阳之气化形,主生主长,万物诞生与成长之事皆归她所管。而今这位天水主君自母腹诞生,也当归她管。
于是,她来到遍知院中,遍知连忙出来迎接行礼,她却不多理会,挥挥手让他别施礼废时,自己要进去看看秋水。
秋水见烈阳到访,欲撑起身子,烈阳只说:“你知我最烦这些虚礼了,你那孩子在哪儿,我既主生长,便来看看你们。”
遍知领着一玉润小儿走出,小儿虽初生,却已如芝兰玉树,行走间颇有风骨,尽得其母真传。
烈阳:“呀,真是美玉琢出的小玉人,站姿如青竹,行走若流风。你要记得,我为扶桑太微青虚一炁大天尊,今赐你元阳之气,此后诸天三十六天水,无源而生,永不枯竭。凡水所往,为你神通所在,凡水所至,你皆自生不息。”
烈阳此言,赐他的是无源而生、永不枯竭的神力。小儿躬身拜谢。烈阳挥挥手:“有什么好拜的,你们先出去吧,我和你母亲说会儿话。”
随后,遍知与小儿告退而出,烈阳坐在秋水床前不免皱了眉:“秋水,你现下还能强撑多久?”
秋水见遍知出去,才忍不住轻咳,咳了半晌也不见消停,烈阳嫌烦,挥了挥手替她抚平周身乱行的神力。秋水才伸出手,手腕已是半透明的状态,其上隐隐可见水流。
秋水惨然一笑:“神尊,我过不了几日了。”
烈阳:“他们不会还不知情吧?”
秋水点头:“我不愿他们知晓,不然仅剩的陪伴时光,总免不了染上沉郁,如朗朗晴日却遮了几片乌云,倒是不好。”
烈阳看了她一会儿:“我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情啊爱啊的。但这小儿初生,却要丧母,我烈阳既来过,就不能让这种事出现。”
随后,烈阳捏诀,口诵真经。屋内金光闪动,浩然纯正的太阳长生之气涌入秋水体内,修复她已衰退的器官,补充她四散的神力。
烈阳:“今以我生长大帝,烈阳之神通,延尔之寿,此后当如凡世夫妻,得享天伦之乐。”
秋水感激不已,拉着烈阳的手:“神尊,您为我费心良多。”
烈阳只觉有些头痛:“别作哭啼状了,不过几分神力,我回去多睡几年就补回来了。只是最多能延长你的寿命五六百年,届时还不是要魂归水泽。”
而后,烈阳让秋水好好休息,扶着头出门,屋外艳阳高照。那小儿立在门口等她。烈阳看着这玉润小孩,问道:“你父母给你起名了么?”
小孩:“我才出生,还未有姓名。”
烈阳忍俊不禁,新生婴儿落地便有五岁,能走能言,还一副成人模样的倒是难见,这话听来有些意思。
烈阳:“那你还不去找你母亲要个姓名,你母亲为秋水神女,你的姓氏当是秋水氏吧,名却未取。”
小孩:“您与母亲说话,我还未有时间讨要姓名。”
烈阳闻言挑了下眉头,这小孩怎像在责怪自己耽误他取名了。小孩却又拿出一天水手环,手环如最剔透的美玉,实则为天水所制,其上水流不息,旋转不止,还散发着温柔的光泽。
小孩:“您赐我诸多神通,我便借此化一手环赠您,以谢您之德。世人常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您赐我无上之神通,我却只能以此相报,还望您不嫌弃。”
烈阳笑眯眯地收下手环,随手化了朵火焰花枝给他:“那你赠我以天水琼瑶,我赠你朵火焰桃花,可好?”
小孩躬身感谢,却问:“神尊,焰花易冷,此花应养在何处呢?”
烈阳迈步向前走去,随口说道:“我主生长,我之属物,皆长生不凋,你爱养在哪儿便养在哪儿吧。”
小孩:“那养在天水里,汲以天水灵力,也不会相克吗?”
烈阳的声音从院外飘来:“不会。”
不消半日,院外响起敲门声,遍知开门,只见星河神尊立在门外,客气得体道:“闻水君出世,特来看看。”说罢还提了两盒赠礼。
遍知心下叹道,时光飞逝,世事难料,星河神尊竟也有一日会变成这般稳重模样。
星河见他呆愣,微笑着点头询问:“是我来的不巧,不太方便吗?”
遍知连道不是,只是今日来探望的人有些多,秋水感到疲累。
遍知不愿秋水再招待客人,只想她好好休息。
星河点头,只道自己确实来得不巧,那先赠与礼物,待以后秋水得闲,她再来拜访。遍知又想起星河为虞渊正神,是所有水属之神的最高上首,他儿子为天水主君,要算在星河门下的。一时遍知又拦下星河,说既然来了,不如进屋休息片刻。
星河便领着一个俊美绝伦的冷面少年走进屋内,遍知询问:“白虎神君今日怎未随在您身侧。”
星河:“封神战后,我便已出师,受众神拜礼,登神尊之位。师尊掌西方天地,我掌星神与死亡,自然各有公务,不再随行。”
遍知:“那身边这位是?”
星河瞧了眼身边的俊美少年:“我徒弟。”
遍知听得那少年一声冷哼,星河却浑不在意。
星河坐了半日,为新生水君赐了福,秋水听闻星河神尊来了,又邀她进来说会儿话。之后神尊便告离去,走前还叹烈阳神尊做事总是风急火燎,从来也不等她,说过的话没几句能记得的。
又过几日,秋水同遍知一同商量孩子的名字,秋水总望着窗外绿树枝影招摇,想着自己时日无多,便说道:“世人祭水君,常以祷歌,其中有言:‘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盼吾子此生逍遥容与,如兰泽芳草,便名为:容与。可好?”
神灵无姓,以居处为氏,只有一名,故容与无姓,名容与而已,秋水氏。
秋水:“遍知,不开心么?”
遍知静静地凝视她,不言不语,随后走到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
秋水:“出什么事了?”
遍知垂眸望着她静美的面庞,张了张口,问道:“神女,您心中有我几分?”
秋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遍知笑了笑,却是觉得神女虽心中有他,但也淡薄。
遍知:“神女,同门蒙难,我如何视而不见。”
秋水知他内心痛苦,抚着他后背。
遍知:“神灵无情,视吾辈如草芥。凭一念,便大兴战事,生民受苦,何曾有半分怜悯。”
秋水:“兴亡自有天数,纣王无道,治下生民多苦,战事是在剜肉疗毒。”
遍知闭上眼,双腮抖动:“剜肉疗毒,便是此后西岐代政,生民安乐,那现在这些人呢?他们便应为后人的安乐付出生命,蒙受苦难么?在神灵心中,万事皆须臾,自然能说,此事为的是苍生福祉,可我却只见当下生民之惨状。娲皇既为生民之福,欲灭成汤,为何令妲己惑政,虐杀忠臣良民啊?”
秋水:“娲皇本意并非如此,她令涂山氏九尾狐入宫,为的是让她留帝辛于□□,不理政事,广开城门,使得西岐入朝歌,一路无阻,减轻生民之苦。谁知那狐生了野心,把持朝纲,妖性残虐,屠杀反对之士,陈兵城外,阻挡西岐。她已背叛了娲皇。”
遍知:“那又如何?神女,你可知我家乡多泽,有蛟龙、蠃鱼长眠,每当天热水暖,它们便会翻身而起,如你我夜眠也会偶然翻身一般。然它们虽无心为恶,却会为这一个翻身淹没我们半个城池,死伤无数。水乃万物之源,我们若想生存,便不得不长居水泽之畔。却也因此,年年遭受苦难。我们试过反抗,有志之士会带着刀枪棍棒入泽屠蛟,可凡人之力,怎与蛟斗?最终只会惹恼他们,招至更严酷的报复。可若不如此,我们已无立足之地。所以我走出家乡,前往蓬莱求道,可当我终于成仙时,他们已经搬离,都不在了。而后我再遇恶蛟起水患,怒痛难禁。神女,您既掌水泽,同情生民,您说生民如我,该怎么办?无心之失,我们不应当怨恨么?您总说天道,可天道不仁。生在世间,我们无心多想,只关心现下每一个活着的人。以后的安乐之生,他们见不到,他们所拥有的只是这战乱流离,短暂的一生。”
秋水:“世事如此,天命有数,神也无能阻止。即便娲皇不插手,此战也会兴起,生民注定流离,结局不会改变。”
往后,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只是,当遍知端坐抚琴之时,云气漫卷,琴弦乱弹。几日后,秋水卧于桃树下的长塌上,昏昏欲睡,竹简覆在面上遮挡阳光,耳畔闻得杂念横生的琴声。秋水静声开口,波澜不惊:“遍知,你心念纷乱。”
琴弦有崩断之声,遍知沉默了半刻,才开口:“我知同门遭戮,却闭门不出,我心甚痛。”
秋水:“山下乱世,他们入世中,便会有此劫。逆天势,必有祸。”
遍知:“我知,故我心忧。”
秋水:“那是死地,你既明知,也要去么?”
遍知:“秋水,是我愚钝,愿你谅解。我不能弃之不顾,即使我无力回天。”
秋水:“助纣者为虐。”
遍知:“弃同袍者非人。”
秋水:“你不如劝他们归还蓬莱。”
遍知:“来不及了,师弟们惨死良多,血海之仇,劝不动的。”
秋水:“你们这心境,倒不像仙。”
遍知苦笑了一下:“玉虚宫众也常这么说,说我们碧游多禽兽之辈,修了道,却爱入世,虽言普济,却享金银供奉,成的不是仙,是精怪妖物。师弟们常有不服,可仙不仙的,有什么重要。”
随后,遍知告别秋水下山而去,秋水静立门外看他远去,知此行他多有不测。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取出北海至宝:定海珠。
遍知抬头,便见天空上有24颗散发五彩光芒的珠串,光芒夺目,令他睁不开眼,五感俱失,而后宝珠缠绕在他腕上。
他抚摸着宝珠,回头,秋水还在看他。东风吹散山间浮云,他向她挥手作别。
不多日,遍知来到闻仲帐内,闻仲见之大为欣喜。前日他布下十绝阵,却被南极仙翁所破,几位布阵天君陨落,如今见大师伯到来,又宽心不少。
遍知出门便见同门赵江之头被西岐悬在芦苇荡上,鲜血淋漓,随风摇动,死不瞑目。
遍知气得双目赤红,愤而走入前方战场叫阵,一鞭打死了姜子牙,将哪吒抽下风火轮,力战杨戬、雷震子、黄天化不落下风,凭定海珠战玉虚上仙,将玉鼎真人打回,将广成子打倒,生擒黄龙真人将他吊上旗杆,凭一人力挽闻仲败势。
然姜子牙被广成子以神丹所救,离体的魂魄再次归位复生。因逆天势,遍知遭咒,被钉头七箭书所伤,魂魄受损离体。
秋水最终赶来,九曲黄河随后而至,对战双方尽皆散开,她破开咒法,将遍知的仙体魂魄带回峨眉静养。
幸而神女夭闻此事,路过峨眉,便来探视,顺手修复遍知魂灵,令他仙魂归还肉身之中,才得以复生。
遍知养了多日才能下地,而后发现自己被困院内,四周设下禁制,秋水卧在水池之畔,却不理他。
他坐在一旁,伸手去拉秋水衣袖,却被拂开,一时无言,遍知垂眸良久才问:“您是在生气么?”
秋水仍不理他,他只觉面上讪讪,回去煮了茶水奉上。秋水依旧不理,他只好再三道歉。随后又说,自己听闻彩衣娱亲,若是着彩衣,作戏舞,神女会不会原谅自己几分。
秋水本不欲理他,闻言却忍不住侧头看他,面上绷不住,瞬时笑了起来:“那你跳一曲我看看。”
遍知未曾想到她会应允,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去屋里换衣。因未有彩衣,他不得不取出彩翼法宝,将上面的五彩羽毛拆下,装点在自己一件红色道袍上,以作彩衣。
秋水卧在湖畔,支着头看他穿着不合适的彩衣,生硬地跳舞,姿态滑稽好笑。她忍不住抿唇掩笑,肩头颤动。
一舞方毕,遍知站在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秋水伸出手:“你扶我起来。”
遍知连忙将她扶起,哄入屋内。秋水只言:“你之前下山相助同门,几近身死魂断。如今你的性命是我救回,昔年同门恩义便就此抵消。以后就留在这里,山下是非与你再无干系。”
遍知连点头,以示自己知晓。
此后两年,遍知在院内陪伴秋水。
第二年春,秋水有孕。那时闻仲已死,姬发率军与帝辛战于牧野,帝辛大败,自焚鹿台之上。
遍知只知当时众将监斩九尾妖狐妲己,九尾狐善惑,众将士监斩无能,莫能动履。之后,星河神尊自城墙而落,一杆红缨可破千军,诸天邪祟莫不俯首。妲己蛊惑之术尽消,姜尚请出斩仙飞刀,一刀结果了九尾妖狐。
而后姜尚登上封神台,星河神尊放出那些收拢的亡魂,由姜尚一一分封。连遍知也有一份,竟被封为除瘟禳灾、持公守正的地财神。
再过五年,秋水才诞下一子。神灵感孕,需要怀胎多年才能生产。然而她此时七情俱生,命不久矣,胎儿又消耗了她诸多灵力,这一生产,她便只觉自己瞬息间就要飞散而逝。
此子落地能走,已通言语。诞生时,天边浮云尽散,世间大小仙山之上的灵泉喷涌清流,天空中横贯一条清澈长河,天河绕着峨眉山环入遍知院内。
秋水强撑着坐起,遍知替她擦去额头汗水,秋水透过窗望见院内天河,便说:“是位水君啊。”
这位新诞生的神君,是世间第一位有父有母的神灵,魂负神格,却为仙身,故有两命在身,从母水神之力,为三十六属天水之主,四海水泽之君,位比九耀星君。
而后彩云漫天,遥见远方一车與从彩云中露出,凰鸟在前,鸾鸟为骖,朱雀随伺,百鸟列阵,金玉之车,光华烂烂。烈阳神尊端坐车中。
她原本正卧在昆仑神尊膝上小眠,昆仑山上灵泉尽皆喷涌,水浪声声如白珠落玉盘,将她吵醒。她揉了揉惺忪睡眼,昆仑告知她有位天水主君诞生。
虽说千年间未有新生神灵,但神灵新生于她也不是大事。原本烈阳小伸了个懒腰,歪着身子向另一旁滚去,扯上昆仑的裙裾就要蒙上被玉光照得发晕的双眼。昆仑又说这位水君是秋水之子。
烈阳皱了皱眉,撑起身子坐了起来:“秋水之子?我既主生长,当是去看一看。”
烈阳为太阳之气化形,主生主长,万物诞生与成长之事皆归她所管。而今这位天水主君自母腹诞生,也当归她管。
于是,她来到遍知院中,遍知连忙出来迎接行礼,她却不多理会,挥挥手让他别施礼废时,自己要进去看看秋水。
秋水见烈阳到访,欲撑起身子,烈阳只说:“你知我最烦这些虚礼了,你那孩子在哪儿,我既主生长,便来看看你们。”
遍知领着一玉润小儿走出,小儿虽初生,却已如芝兰玉树,行走间颇有风骨,尽得其母真传。
烈阳:“呀,真是美玉琢出的小玉人,站姿如青竹,行走若流风。你要记得,我为扶桑太微青虚一炁大天尊,今赐你元阳之气,此后诸天三十六天水,无源而生,永不枯竭。凡水所往,为你神通所在,凡水所至,你皆自生不息。”
烈阳此言,赐他的是无源而生、永不枯竭的神力。小儿躬身拜谢。烈阳挥挥手:“有什么好拜的,你们先出去吧,我和你母亲说会儿话。”
随后,遍知与小儿告退而出,烈阳坐在秋水床前不免皱了眉:“秋水,你现下还能强撑多久?”
秋水见遍知出去,才忍不住轻咳,咳了半晌也不见消停,烈阳嫌烦,挥了挥手替她抚平周身乱行的神力。秋水才伸出手,手腕已是半透明的状态,其上隐隐可见水流。
秋水惨然一笑:“神尊,我过不了几日了。”
烈阳:“他们不会还不知情吧?”
秋水点头:“我不愿他们知晓,不然仅剩的陪伴时光,总免不了染上沉郁,如朗朗晴日却遮了几片乌云,倒是不好。”
烈阳看了她一会儿:“我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情啊爱啊的。但这小儿初生,却要丧母,我烈阳既来过,就不能让这种事出现。”
随后,烈阳捏诀,口诵真经。屋内金光闪动,浩然纯正的太阳长生之气涌入秋水体内,修复她已衰退的器官,补充她四散的神力。
烈阳:“今以我生长大帝,烈阳之神通,延尔之寿,此后当如凡世夫妻,得享天伦之乐。”
秋水感激不已,拉着烈阳的手:“神尊,您为我费心良多。”
烈阳只觉有些头痛:“别作哭啼状了,不过几分神力,我回去多睡几年就补回来了。只是最多能延长你的寿命五六百年,届时还不是要魂归水泽。”
而后,烈阳让秋水好好休息,扶着头出门,屋外艳阳高照。那小儿立在门口等她。烈阳看着这玉润小孩,问道:“你父母给你起名了么?”
小孩:“我才出生,还未有姓名。”
烈阳忍俊不禁,新生婴儿落地便有五岁,能走能言,还一副成人模样的倒是难见,这话听来有些意思。
烈阳:“那你还不去找你母亲要个姓名,你母亲为秋水神女,你的姓氏当是秋水氏吧,名却未取。”
小孩:“您与母亲说话,我还未有时间讨要姓名。”
烈阳闻言挑了下眉头,这小孩怎像在责怪自己耽误他取名了。小孩却又拿出一天水手环,手环如最剔透的美玉,实则为天水所制,其上水流不息,旋转不止,还散发着温柔的光泽。
小孩:“您赐我诸多神通,我便借此化一手环赠您,以谢您之德。世人常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您赐我无上之神通,我却只能以此相报,还望您不嫌弃。”
烈阳笑眯眯地收下手环,随手化了朵火焰花枝给他:“那你赠我以天水琼瑶,我赠你朵火焰桃花,可好?”
小孩躬身感谢,却问:“神尊,焰花易冷,此花应养在何处呢?”
烈阳迈步向前走去,随口说道:“我主生长,我之属物,皆长生不凋,你爱养在哪儿便养在哪儿吧。”
小孩:“那养在天水里,汲以天水灵力,也不会相克吗?”
烈阳的声音从院外飘来:“不会。”
不消半日,院外响起敲门声,遍知开门,只见星河神尊立在门外,客气得体道:“闻水君出世,特来看看。”说罢还提了两盒赠礼。
遍知心下叹道,时光飞逝,世事难料,星河神尊竟也有一日会变成这般稳重模样。
星河见他呆愣,微笑着点头询问:“是我来的不巧,不太方便吗?”
遍知连道不是,只是今日来探望的人有些多,秋水感到疲累。
遍知不愿秋水再招待客人,只想她好好休息。
星河点头,只道自己确实来得不巧,那先赠与礼物,待以后秋水得闲,她再来拜访。遍知又想起星河为虞渊正神,是所有水属之神的最高上首,他儿子为天水主君,要算在星河门下的。一时遍知又拦下星河,说既然来了,不如进屋休息片刻。
星河便领着一个俊美绝伦的冷面少年走进屋内,遍知询问:“白虎神君今日怎未随在您身侧。”
星河:“封神战后,我便已出师,受众神拜礼,登神尊之位。师尊掌西方天地,我掌星神与死亡,自然各有公务,不再随行。”
遍知:“那身边这位是?”
星河瞧了眼身边的俊美少年:“我徒弟。”
遍知听得那少年一声冷哼,星河却浑不在意。
星河坐了半日,为新生水君赐了福,秋水听闻星河神尊来了,又邀她进来说会儿话。之后神尊便告离去,走前还叹烈阳神尊做事总是风急火燎,从来也不等她,说过的话没几句能记得的。
又过几日,秋水同遍知一同商量孩子的名字,秋水总望着窗外绿树枝影招摇,想着自己时日无多,便说道:“世人祭水君,常以祷歌,其中有言:‘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盼吾子此生逍遥容与,如兰泽芳草,便名为:容与。可好?”
神灵无姓,以居处为氏,只有一名,故容与无姓,名容与而已,秋水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