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不负轻轻按下涯悬朱的手臂:“姑娘,我好心好意请你来看猫儿,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涯悬朱怒不可遏:“我看你是凉城天衙的捕头,才对你客气,结果你是做猫儿生意的贩子,姑奶奶今天非掀了你的顶子。”

    云不负反而咯咯笑起来,声音清脆动听,全不把涯悬朱的话放在心上:“姑娘一看便是南方来的,不懂我们这边的规矩。”

    凋翎拉住涯悬朱:“老板所言便是,我和姊姊正是红川南闵人。”

    柳欺犬打量着凋翎:“南闵那地方一向看不惯养猫儿的事。不过小兄弟你看着倒是随和。”

    凋翎道:“谈不上,不过是我姊姊消受不起猫儿,说些酸话。云老板饶我们不懂规矩,我们也要给云老板面子。”

    涯悬朱倚靠在小院的外墙上,闷闷不乐。

    院外掩映着极高的玉兰,无论怎样看,那玉兰都过分繁茂了。

    涯悬朱百无聊赖地伸个懒腰,随手弹出一粒石子,杯盏大小的雪色玉兰花落下来,娇厚的花瓣散开。

    “狗东西倒是讨人喜欢,人模狗样的东西却是招我烦。”涯悬朱烦躁地踩着花瓣,“我从小就看不惯神神鬼鬼的驭骨师,跟死神一样给猫儿点名。”

    驭骨师由骨生相,但大多数需要直接观骨,卓越才可隔着血肉摸出骨相。涯悬朱还在靖国的时候,靖王身旁有不少驭骨师。

    他们大多砍去猫儿的小指查骨相,运势极佳的猫儿会成为出征的祭品。

    柳欺犬无疑是这些人中优秀的驭骨师。

    但是靖国的灭亡,怎么会因为几个猫儿的骨头所改变?

    凋翎似乎是看穿了涯悬朱的心思:“那个人大概不是驭骨师。”

    “嗯?”涯悬朱细细回忆柳欺犬的样子,但想不出任何破绽。

    “虽然是要摸指骨,但是那人连我是青冥族人都没看出来,他大概不是看骨相,而是只看皮相。”凋翎淡淡道,“我猜他在找符合主人喜好的猫儿。”

    涯悬朱倒是来了兴致:“不过听云骗子的意思,这人挑了这许多都没看着顺眼的,我倒挺好奇他想要个什么猫儿。”

    两个人徘徊在玉兰树下,一直等到天空渐渐染出橘红色,也不见柳欺犬和家仆出现。

    遥遥处出来几个馄饨豆花和糖水的摊子,虽听不清吆喝的内容,单只凭着节奏便能感到香气扑鼻。

    “小凋,你吃甜豆花还是咸豆花?”涯悬朱活动了下手腕,和凋翎向豆花摊子走去。

    “我不喜欢豆花。”凋翎道。

    涯悬朱敲了敲凋翎的头:“硬要你选一个呢?”

    凋翎认真地沉默半晌:“甜的。”

    “哎呀,谁家正经人吃甜的!当然是加了冬菜丝和虾皮酱的才正宗啊。”涯悬朱对着摊主一笑,“老板,先来碗咸的。”

    “那我要是选咸的呢?”凋翎接过小碗递给涯悬朱。

    “哎呀,谁家孩子吃咸的!甜的才爽口开胃嘛!”涯悬朱又笑起来,“老板,再来一份甜的。”

    两个人随便找了馄饨摊子的位置坐下,虽然被精卫划开的伤口阵阵疼痛,但涯悬朱依旧兴致勃勃,哪怕碗中只是十来只薄如蝉翼的小馄饨。

    他向来不喜欢这一类的食物。

    或者说他干脆没有饕餮的兴趣。

    第一次吃小馄饨还是七岁的时候,准确来说那并不是吃,而是被胁迫着吞咽。

    “凭什么不给他煮粥?你们一个个地要造反吗?”少女涯悬朱狠狠一拍精致的桌案,一旁的小宫女瑟缩起来。

    “公、公主,可是君上有命……”

    “行行行,不为难你们,我自己去煮总行了吧!”涯悬朱推开两个宫女,蜷缩在榻上的凋翎看见熟悉的红色身影,吃力地向涯悬朱伸出手。

    “你要陪我?”涯悬朱握着他因高烧而温热的手,“那可不行,我第一次煮东西,搞不好把你也扔锅里。

    他从来认为涯悬朱留下他只是高贵的怜悯。

    那次也是一样。

    但涯悬朱离开的时候,他近乎是本能的慌乱,拼命想抓住少女的手。

    青冥和红川,从来不应该产生这种感情。他们不过是战争的阶下囚。

    他不过是靖王送给女儿的礼物,用他的生命来和涯悬朱的亡母所对话的礼物。短短一面,就需要青冥族人的性命去交换。

    “我又没见过我母后,我想她做什么?”少女笑嘻嘻拉过凋翎的手,“等我长大了用他来看看我的夫君好了。”

    “小鬼,你瞪我做什么?”少女没轻没重地拧了他的耳朵,“笑一个。”

    这样便是一年。

    他没对涯悬朱笑过,只是习惯了跟着少女。少女把枪挥舞成风,或偷懒捉几只蝶子和鸟儿给他玩,他总是背着少女将可怜的小东西放出院子。

    高烧的阵阵头痛欲裂将回忆全部倾泻,碎片却全沾有少女的温度。

    “起来起来,吃馄饨了!”温度一点点凝聚,变成了少女手中一碗滚烫的小馄饨,涯悬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房间,得意洋洋地端着一只小碗。

    尽管皮已经薄如蝉翼,但是合拢的地方还是半生不熟,同样胡乱的鲜肉馅入口散发出腥苦。他本能地想吐出来,但却强忍住将馄饨吞了下去。

    喉咙中微微发甜,他猛烈地咳嗽,没嚼过的馄饨和一口黑血呕出来。

    涯悬朱拍拍他的肩膀:“这么难吃嘛小鬼,怎么还中毒了?”

    他摇摇头,重新躺回去。涯悬朱自己尝了一个,龇牙咧嘴地吐到一旁。

    “没事没事,等明天我父王去打猎了,我带你出去看医生,然后吃好吃的。”涯悬朱看着奄奄一息的凋翎,笑容倒是不减,“你还没跟着我吃肉呢,可不能死。”

    那居然是十几年前的事。

    “小凋,你笑什么?”涯悬朱戳了戳凋翎的耳朵,被他侧头躲开。涯悬朱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抿起嘴笑。

    “你刚才是看上云骗子了吧?”

    霞光落下来,将涯悬朱碗中仅剩的鲜汤散开细密的油珠。

    那一瞬仿佛他们不是在逃亡,更不是在危机四伏的凉城。

    如果没有传来撕心裂肺哭喊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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