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言转过身来,因为车灯的光线太强,她不能完全睁开眼来,只得半眯着,模糊的光晕下似有人影。

    “不好意思,灯闪着你了吧?我这就关上。”

    随着啪嗒一声,光线消失,周遭重新落入黑暗中。

    她这才看清,面前那个穿着花色T恤、破洞牛仔裤的陌生男人。

    身后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车门的下半部分像泼墨般溅上成片的泥点,灰尘也已经积了些厚度,像层腻子一样糊了上去。

    像是很久没有洗车了。

    男人慢慢朝她走来,脸上堆出讨好的笑容:“私车拉活儿,算你便宜点,”

    许之言紧绷的情绪一下缓解了不少。

    呼……网约车司机啊。

    她有些迟疑:“额,要不我还是打辆出租车吧。”

    男人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一看你就不常来南郊,我们这哪有出租车啊,都是私家车在路上跑。”

    “不信姑娘你在这等,要有出租,钱我替你出。”

    司机师傅信誓旦旦。许之言也有些动摇。

    导航显示她已经走了快一半,也就是说回工作室至少还需要二十分钟。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来不来人另说,自己先被自己吓死了。

    开车五分钟就能解决。

    想到这许之言忍不住问:“师傅,辰舍认识吗?就在前面一点,多少钱?”

    男人见女孩向他走来,笑呵呵地拉开副驾驶车门:“姑娘你也太小瞧我了,这路都跑多少年了,收你个起步价吧,15你看行吗?行咱就上车。”

    价格倒也没有很离谱。

    她点点头,越过师傅让她坐的副驾驶位,径直拉开后座车门:“行,那就走吧。”

    副驾驶位,许之言基本不坐。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

    要系安全带。

    误打误撞坐过一次,被交警叔叔发现后,喜提五十毛爷爷罚单一张。

    从那之后许之言就只坐后座。

    上车后,前排男人的脸有些阴,在察觉到后排女生的视线后,又瞬间消散。

    师傅忍不住瞄了眼后视镜:“姑娘,你长得挺漂亮。”

    开始许之言并没有放在心上,以为只不过是陌生人客套的赞美。

    直到事情朝着她没有预料的地方发展。

    师傅开着车,眼睛止不住滴溜溜的转,“姑娘,你怎么这个点还一个人在外面逛啊?没有人陪你吗?”

    “交男朋友没?”

    后视镜里,男人大胆地对上她的目光,玩味地扬起嘴角,上下打量。

    那种目光,透露出一股像是终于捉住猎物般得意。

    问题一次比一次露骨。

    目的一次比一次直接。

    许之言整个人僵在后座,像被人点了穴,一动不敢动。

    她这是。

    遇到变态了?

    接下来男人的一句话让她不寒而栗。

    “嘿嘿,你看我合适吗?”

    唔。

    好吧,还真是。

    变态。

    大脑像是被植入木马程序,轰地一声直接宕机。

    女生的沉默让男人的骚扰更加肆无忌惮。

    驾驶操作台的支架架着一部蓝色手机,源源不断的消息提示音在狭小的空间此起彼伏。

    男人轻点了下,手机放出一条语音。

    “兄弟,姑娘有多漂亮?”

    底下跟着几条长短不一的语音条,自动播放处不同男人的声音。

    “倒是拍张照让我们也享受享受啊哈哈哈。”

    “靠。怎么不回消息了,该不会是就上了吧?”

    “妈的,也太快了吧。”

    一个比一个下流的言论不断突破许之言的底线。

    她以前看过新闻,说有些网约车软件会在司机端设置一个功能,可以给乘客打分和评价,美名其曰拉近司乘关系,实际上,这个功能也沦为了为乘客招致性骚扰,严重的甚至是性犯罪的温床。

    司机们可以毫不避讳地共享第乘客的印象。

    “肤白”“胸大”“长腿”。

    司机们的群聊里可以无限YY自己和乘客的关系,甚至公开分享这种虚无的幻想。

    而这一切。

    好巧不巧,竟然被许之言撞上了。

    买彩票怎么没这运气?

    许之言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礼貌地笑笑,顺便观察现在的情势。

    报警?远水解不了近渴。

    唉不过,车锁没落?

    希望+1。

    她不动声色地悄悄双击口袋里的手机屏幕,露出左上角看了眼。

    页面停留在她回工作室的导航。

    大概三十米后,会经过红绿灯路口。

    希望+2。

    三十米?那不是马上就要到了?

    男人咧着嘴笑了起来,右手长按说话键,左手把着方向盘,毫不避讳地回复群消息:“追到给你们发照片,我靠,回你们个消息弄得老子闯红灯了,这里应该没摄像头吧?”

    ……

    好消息,红灯,可以下车。

    坏消息,没停。

    男人下意识地踩了脚刹车,车辆的行驶速度也碰巧降了下来。

    许之言心里盘算着。

    现在多少码?

    好像是40。

    还好,不是很快。

    跳下去应该可以吧?

    啊啊啊再不跳等他锁车就彻底没机会了。

    眼一闭,心一横,许之言打开车门纵身一跃。

    男人反应过来第一时间落锁,但已经晚了。

    车往前开了一段,许之言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甩出去。

    柔软的皮肤以巨大的冲击力冲向粗粝的路面。

    保护屏障被撕裂的疼痛感瞬间在脑海里爆炸。

    好疼。

    来不及大脑中枢对痛感作出反应。

    许之言拔腿就往汽车行驶的反方向跑。

    另一头。

    发现女生跳车,男人啐了口唾沫,“妈的,到手的亚子飞了”,立刻踩住刹车跟了下来。

    “姑娘,你别跑。”

    “我不是坏人。”

    听声音,他离得并不远。

    几乎是近在身后。

    跳车时许之言向后滚了几圈,脚似乎有扭伤。

    即便拼尽全力试图拉开距离,现在也只能一瘸一拐。

    眼睛里像是进了灰尘和沙粒的混合物,硌得她生疼,根本睁不开。

    生理性反应,眼泪完全不由她控制,洪水决堤般冲垮了她最后的理智。

    为什么自己的运气能这么背?

    万一跑不掉怎么办?

    她忍不住呜咽,凭求生的本能,拖着受伤的腿努力撑着。

    直至再也撑不住,像是要失去重心般摔倒在地。

    在那之前,迎面伸出了一双宽厚的手掌。

    下一秒,她一头栽进来人的怀里。

    像是跌进了柔软的棉布。

    扑面而来的柑橘香气轻托住她颤抖的身体。

    一时的慌张让她竟没反应过来是谁,只情绪激动地就要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呜……你放手……再不放我报警了……”

    一会儿。

    脑袋上好像落下了什么。

    很轻,带着温热的气息。

    像是怕惊扰她的情绪。

    只稍摸了摸。

    她怔住。

    努力眯着眼,辨别着面前模糊不清的身影。

    “别怕,是我。”

    淡淡的嗓音像是薄荷糖一样清凉。

    又像是,在炽热的夏天,喝了一口冰镇的汽水。

    无数的小气泡,升腾,旋即破灭。

    像是绽放无数的烟花。

    纪云辰眉心微折,漆黑的眼眸映出面前女生的模样。

    整个人灰扑扑的,左侧小腿还流着血,蹭破的皮上裹着层沙土混合物。

    手臂也是不同程度的擦伤。

    女生睫毛轻颤,未褪的婴儿肥,泪珠清晰可见。

    原本白皙的手,如今沾着尘土,混着血迹,无助地搭在他的手腕处。

    只是一会儿不在眼前。

    就伤成这个样子。

    纪云辰眼神瞬间冷下来。

    一路跟着小跑过来的男人,挠挠后脑勺,尴尬地笑笑:“害,姑娘多大点事儿啊,至于跳车嘛?”

    搂住女生肩膀的手不由得加大了些力度,纪云辰冷声道:“南AXXXX?警察一会儿到。”

    听说报警,男人瞬间打了一哆嗦,蔫成半截儿直往回跑。

    他起身想追,身后却被定住。

    伸手,她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

    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呜……你别走。”

    “我……再也不走夜路了,呜……”

    受到惊吓,女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额间的刘海因为汗水也拧成一绺儿。

    微微地打着哭嗝儿。

    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保护她的冲动。

    纪云辰不由得放柔了声音:“好,我就在这,不走。你能站起来吗?”

    许之言点点头,借着纪云辰的力,勉强将身体撑了起来。

    挽住他的胳膊,许之言缓慢地一步步挪向车边挪去。

    纪云辰眉毛皱成川字,单手为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我想坐后面……”她小声说道。

    纪云辰用手抵住后座车门,不让她拉开。

    “前面。”他的语气好像又恢复了冷调,“看下伤的重不重”。

    ***

    好吧。

    还是一样的霸道。

    许之言半支棱着坐了上去,侧身向着车外,踮脚撑在地上。

    为了看清伤势,纪云辰并没有上车,而是站在同侧,伸手按下顶灯。

    副驾驶的抽屉里有纸巾和矿泉水。

    他拧开水瓶,用纸巾沾湿,半蹲下身来。

    目测小腿的伤比较严重。

    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女生的伤口,尽量把肮脏的泥土和灰尘从创口清除,这样可以减少进一步感染的风险。

    像是怕弄疼她,纪云辰的动作很轻。

    看着面前蹲下的高大身影,许之言不由得出了神。

    她不爱跑医院,平时有点小灾小病地全靠自身免疫力扛过去。用她的话说,医院浓度过高的消毒水儿的气味道让她总觉得病恹恹的,提不起劲。

    仿佛进到这个地方,有种自己再也好不起来的错觉。

    有次中秋,她突发奇想,要和纪云辰一起环湖骑双人脚踏,那时她坐在前面,没把握住车头的方向,两人差一点掉进南湖。

    万幸,最后只是跌进一旁的草丛。

    那次她也擦伤了几处,但不太严重,嚷嚷着不要纪云辰送去医院。

    那时,他也是像现在这样,为自己处理伤口。

    一时间,她竟分不清是现在,还是回忆。

    “纪云辰,”许之言垂下眼眸,声音软软的,“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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