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是若水啊,早上好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凌晨。”

    刚从楼梯口下来,坐在庭院树下扇风的阿婆坐起身,向若水打了声招呼。在她的招呼之下,若水走过去坐下,吃了几块桂花糕。

    阿婆挥了挥手,若水凑近,只见阿婆先是警惕地望了一眼四周,这才小声道:“若水啊,最近你没在,我这儿来了一位新的租客,是一个帅气的小伙子,这几日也出了门。你正好没男朋友,要是感兴趣的话,阿婆给你做个主,让你们见一见。”

    “谢谢您的好意,但我不需要。”

    “哎哟,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是个帅小伙,谈一谈还会吃亏吗。”

    “谢谢,但我真的不喜欢。”

    虽然阿婆多次劝解,但若水还是强硬地拒绝了,并好心道了谢。吃过早点,若水和阿婆告别,骑小电驴去临江路的花店上班。退出组织之后,若水来到南方一个沿海的四线小城市开了一家花店,开始早九晚五的生活。

    花店很小,约30平方米,共二层。进门之后,临街一扇窗户,还摆了一张小桌子。窗户相对的那面墙置柜台,出口处是楼梯口。入门到柜台空出一条道,其余空暇处摆满各色各样的花。

    二楼是一个小书房,店里一天来人很少,她平常会坐二楼看书。店门安置了铃声,每逢客人必摇铃,她再下去会客。

    “喂,青松到了吗?”

    “好,我现在出去搬。”

    三日前,她接到一个电话,叫她订一颗百年老松。她说花店不卖松树,对方于是出高价,叫她当个中间客,帮个忙,价钱好商量。

    对方是个男音,言辞恳切。虽然经过电流的调整,但那平和低沉的语调还是让若水恍惚,这样的一个声音,她曾经听过很多次,面对面,唇对耳。

    念及惨淡的生意,近日又闲来无事,若水也认识不少的养花人,于是应下。

    她推门而出,三轮车已经停在门口。青松不高,只到若水的腰,但枝干粗大,横飞斜长,底盆也大,重量不轻。

    工作人员挠了挠头,“我没想到你店里只有一个人。这棵青松很重,加上土也有一百多公斤呢,光我们两个搬可能会很费劲,我打电话再叫一个伙伴过来搬吧。”

    “没事。”

    “真的很重哦。”他再次强调。

    若水还是那句话。工作人员也不再强求。他把青松底盆的一半拖到三轮车外,若水和他各托住一边盆沿,用力一抬,颤巍巍把底盆挪动。

    抬起来的那一瞬间,所有的重力瞬间袭来。若水蹙眉,忙加大力气。

    和工作人员保持好平衡性后,她们开始往旁边挪。底盆很重,才走了三步,若水只觉得手臂已经开始发酸,一不留神间,片刻之间花盆似要向下坠去。

    “小心。”

    突然伸出一只手,从底下托住底盆。多了一个人分区重量,青松瞬间变轻了很多。三个人合力把青松搬到店门口的树荫下。

    “谢——”若水边抬头边道谢,然而在看到那张脸的那一刻,未出口的“谢”字再也无声,连工作人员的话也没听进去了。

    西装,西裤,金丝眼镜,陌生的装扮,却是熟悉的一张脸。骨节分明的十指,手掌宽厚,似蕴藏大力。

    男子含笑,“你好。”

    若水回过神,收敛了神色,似若寻常,朝男人点头,“多谢。”

    送走工作人员后,她转身回屋,正拉开门时,身后又传来男人的话,“李小姐,我是来取青松的。”

    她拉门的动作一顿,转过身来,看着站在阳光下的男人,似乎不太相信,“你是订青松的人?”

    男人点头,“我叫李不弃。”

    似乎是看出她的不相信,李不弃还报出他的电话号码。若水拿出手机对了一遍,在他微笑的目光中,还是把人迎进了屋。

    李不弃在临窗的桌子下坐下,若水给他倒了一杯花茶。他修长的十指交握,非常漂亮白皙的一双手。

    “你很喜欢我的手吗?”

    若水侧首,她虽站着,李不弃坐着,实则也只比他高出一个头。桌子很小,两人之间,其实只半步距离。

    十指交握之中,左拇指指腹在右拇指指腹上不断摩挲。他没有为这个突兀的提问感到抱歉,甚至还主动抬起双手,反复旋转,“你经常看我的手。”

    “你的手很漂亮。”若水不吝夸赞,面色如常。

    李不弃低笑出声,“曾经也有人这样夸过我的手。”

    “说明她眼光很好。”

    四目相对,李不弃道:“你说得对。”

    他淡淡扫了一眼花店,又看向桌子上摆放的花瓶,里头插满剪枝剪叶的桔梗、茉莉和月季,浓淡相宜的馨香扑鼻而来。

    “你很喜欢花吗?”

    若水不答反问:“李先生,你叫人来了吗?青松很重,可能不好搬。”

    “我只是过来看一看,满意的话会叫人过来搬的。”

    若水点头,“您也看过了,如何?若是不喜欢,我再替您挑。”

    “很好。”

    这一单已经完成,若水不再理他,走去柜台那边坐下。

    “我能在这里坐一会儿吗?”

    “随您。”

    她拿书出来看,李不弃也很安分,喝完花茶后又坐了几分钟,他才起身告辞,临走前又郑重道了谢。

    他没走多久,门外又传来引擎声,她走出去问了一下,确定是李不弃叫人来搬青松,她才安心。

    坐在二楼时,若水反复看电脑上两个月前收到的消息。桓原密信:“已安置。”

    如桓原所言,离开组织之后,若水没有给任何人她的联系方式,也没有任何人来联系她。这两个月,她过得很宁静,既无喧嚣,也无打扰,除去这一封信息。她知道这是桓原给她的交代。

    两个月前,得到消息的那一天,若水对着电脑坐了一整个下午和晚上,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来迎接这样早已固定的结果。

    说是惋惜也好,遗憾也罢,或者大快人心,但她知道,这一切真的结束了,彻彻底底的结束。

    如果不是因为再次见到叙白这张脸,她不会再打开这个页面,会让它彻底尘封。

    叙白已死,和他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的李不弃,是真的像,还是如她一样假死?如果叙白真的逃了,桓原不可能不发消息给她。

    那么,会是桓原那边出了问题吗?

    从短暂的照面来看,李不弃像叙白,却也不像。叙白喜欢戴手套,凡公共场合必戴,除了在家的时候,才会摘掉。当然,若是在外要摸她的脸或牵她的手,他也会摘手套;但李不弃没戴手套。

    而且叙白不会戴眼镜,他从不会遮掩他的墨瞳,因为她说喜欢。

    04

    晚上六点,若水下班回去。阿婆做好了饭,见她入内,招呼她去吃,又上楼去催人,估计是阿婆说的那位新来的住户。这是阿婆的小别墅,非对外招租,若水当初住进来也是一个意外。

    “今天正好若水也在,你们聊一聊,认识认识,以后好相处啊。”

    在阿婆的唠叨中,对面的男人就座。若水抬头,只一瞬间的僵硬,她又笑了起来。

    “原来是你啊。”

    一听李不弃这话,阿婆兴奋道:“你们认识啊?”

    “我今日送给客户的青松正是找李小姐订的。”

    “认识更好,我还怕你们聊不来呢。”

    若水淡淡一笑,吃完饭后,收拾碗筷。她以为李不弃会兀自上楼,没想到他会留下来一起帮忙收拾,甚至主动洗碗。

    电话铃响,李不弃拿出手机,一看来人,立马挂断。连续三次铃响,李不弃打算挂断第三次时,这时若水投来一个温和的目光,“还是接一下吧。”

    他不得已走到庭院,一按接通,对方劈里啪啦一顿骂:“你有病啊你给我寄青松!”

    “送你的礼物。”

    “放你的狗屁——”

    李不弃挂断,对方又打了进来,在接通的那一刻开门见山道:“若水她去别的地方试图联络桓原,被我拦了下来。”

    半晌无声,“喂?喂?你在听吗?”

    李不弃道:“我知道了。”

    “我说你——”

    李不弃再次干脆挂断。他环顾了一下庭院,一棵树,一张石桌,一个摇椅,还有临墙的一排盆栽。石桌上摆了一个花瓶,桔梗、茉莉、月季,和花店桌子上的插花一模一样。

    他第一次来时,这里放的还是栀子和桔梗。她知道,若水每日去花店都会剪两瓶插花,一瓶摆在花店,一瓶在下班时拿回来摆在庭院的石桌上。

    他俯身一嗅,好像闻到了若水身上的花香。

    李不弃回去时,若水正好从厨房出来。当着阿婆的面,两人也热络地聊了几句,实际上,她们只是见了两面的陌生人,同租一处的邻居,无话可说。

    她和李不弃的房间都在二楼,南北相对,阿婆则在一楼。她在前,李不弃在后,共同上楼,在她转去北边时,李不弃主动道:“李小姐,同住这里,以后多多指教。”

    若水顿步,她回首,“多多指教。”

    05

    在别墅里,若水和李不弃都很默契地保持点头之交的相处模式。别墅外,李不弃每天都会去花店买一束花,从无意外,风雨不止。

    “李先生今日想要什么花?”

    李不弃买花没有规律,今日一束茉莉,明日一束荷花,后日一束桔梗,大后天可能又是一束荷花,全凭他的意愿。

    若水只当是寻常顾客,在李不弃每日进来时,例行一问。

    “有没有花语为和平相处的花?”

    若说走到花架处,一一给他介绍,“有很多。现在开的、店里进的有月季、合欢、波斯菊和勿忘我,你想要哪一种?”

    “勿忘我吧,这个名字好听,蓝色也很好看。”

    若水给李不弃扎好勿忘我花束。结完账后,李不弃不像先前干脆地转身就走,而是捧着花问:“你很讨厌我吗?”

    若水讶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继而收拾桌上摆放的花枝,“没有。”

    “那为什么你经常对别人笑,却总是漠视我呢?”

    “我没有漠视你。”

    “是吗?”李不弃自问,“每次我来店里买花,明明我跟你打招呼,你待我却总是淡淡的。”

    “我有询问你。”

    “至少也该笑一下吧。”

    若水剪枝的手一顿,“我为什么要笑?”

    “也算是日日光临的顾客,连笑一下都不行吗?”

    他的话听起来很委屈,从无限的追问中,若水觉察出他不似一般的态度。她继续剪枝,把花插在花瓶里,“男女间保持距离最好。”

    “为什么?”

    他穷而不舍地追问,仿佛真的只是为了要一个答案。若水道:“从前有过很多位像你一样的顾客,他们每日来买花,对我献殷勤,我若一笑,反倒更加热烈,非要追求我。我明确拒绝后却恼羞成怒来骂我不识好歹,我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想最开始就避开,可以吗?”

    “放心,”他了然一笑,“我不会这样做的。骂女人,这不是一位绅士该做的事。”

    绅士?

    从他口中听到绅士一词,若水莫名想笑。那个人脾气暴烈,凡有不顺畅的事就发脾气,绅士这个词和他毫无关系。

    倏然觉察到发散的思绪,若水敛眸。对着这样一张脸,她没办法不想起那个人。

    若水走出柜台,把花摆在桌子上。

    她走回来,正要转入柜台时,李不弃拦住她,“所以我们可以正常交往了吗?”

    “你想怎么正常交往?”

    “朋友之交。”

    若水看向他伸出的修长的手,又看向他含笑的脸,伸手相握。只一瞬间,她松开,对方也很坦然地松手。

    “正式认识一下,我姓李,李不弃。”

    “李若水。”

    她转入柜台,继续剪枝,勿忘我花束又递到跟前来。若水抬头,看向花束的主人,“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交友的诚意。”

    勿忘我的花语,恰如李不弃所问,和平相处。

    若水接过,李不弃含笑,这次是真的转身走人了。

章节目录

折她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素夏的天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素夏的天并收藏折她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