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破，江翼便匆匆起身，简单梳洗后便赶去父亲院里，打算随他一同进宫。然而，江柏川却说今日皇帝紧急召见、有要务在身，不便携她同行。
江翼期待落空，更加失落，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无精打采地依偎在庭院中那棵老树的枝干上，左右张望，魂儿已经飞宫里去了。
母亲见她焉焉的样不免觉得好笑，叫她进屋一起用早膳，打趣道，“姐姐才嫁出去几天，你就急着见，要不干脆跟着她去当她的贴身丫鬟算了？”
江翼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回，“也不是不行。”
母亲笑着责备她傻气，可看到女儿还是愁眉苦脸，她也不笑了，从屋里餐桌上给她拿出来一个流沙包，安慰她，“见姐姐的机会总是有的，不急。”
“好吧......”江翼用袖子擦了擦手，接过流沙包，大口吃了起来。
“你看你，没个姑娘样。”母亲笑着拿出手帕给她。
江翼接过帕子，略拭两下，忽抬眸见齐倾昀已经穿戴整齐，正缓缓朝这边走来。他看起来不像往日那般神采奕奕，反显几分颓然，齐倾昀已经朝她看过来，江翼有意避开，一溜烟跑了。
站在阁楼上，她看着齐倾昀和父亲上了马车，愈来愈远。正欲离开，却突然听见旁边屋子里正在打扫的丫鬟们窃窃私语。
“听说大房夫人病了，昨儿半夜发烧，她府里竟没一个下人理睬她。”
“江公死了，她也是没了靠山，又没有子女承欢膝下，怕是日子难过了。”
“她如今落魄至此，连我们这些侍女都不如，还自以为是主子，真是可笑。”
“当惯了主子的人，怎么可能拉得下脸面，如今看来江家就是给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其余什么待遇也没有，她也就比乞丐过得好一些了。”
“听说她娘家是村里的门户，出身和我们差不多，能嫁给江大人有半辈子的富贵命也是祖上烧高香了。”
......
江翼恍惚，觉察到自己一直以来都被保护得太好，未曾真正体验过世态炎凉。一个江府，就能嫌贫爱富，权富分明至此。
她小步往江大夫人的院里跑去，敲门，居然无人应，她四周看了看，只见两个男仆提水而过，贴身侍女竟无一人在侧。
江翼等了一会儿，屋里还是没声，她一把推开门，一股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室内光线昏暗，只有简单的清扫痕迹，没有丝毫的装饰与雅致。夫人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发红，昏睡着。江翼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得吓人，显然已经高烧了一天一夜。
她连忙跑到药房，取出几包自己平时配好的治风寒草药，吩咐小厨房的侍女们赶紧煎药。厨房里的几个丫鬟正凑在一起嬉笑打闹，见江翼走进来才收敛了笑容，恭敬地接过去煮。
江翼见她们个个生动活泼的样子，不像是尖酸刻薄之人，便问，“江大夫人平时待你们不好吗？”
侍女们低着头沉默。
“以前会经常打骂我们......”一个小姑娘答道，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其他几个人使眼色制止。
江翼点点头，想着她们都是进江家做工的，每个月领着微薄的奉钱，如果主子对自己好一点，她们便服侍好一些，但如果不尽心尽力服侍也没错，这本就不是对等的买卖，更何况江大夫人从前对她们不好，也不怪她们不念及主仆之情。
“煮好后便端进屋。”江翼对她们说，“另外再取一块帕子，并打点水进来。”
江翼将帕子打湿后敷在伯母额头上，这样可降温，以解其热。
夫人于昏睡中辗转，不意间被子滑落，江翼为其整理时，竟然看见枕头边上有一个玉石挂坠。
竹形图案，甚是眼熟。
江翼想起来，这挂坠是江祺自幼佩戴之物，怎会出现在此处？
她回忆起之前经过这里，那时天色微亮，她看见江祺从夫人这屋里出来，想到此，心中的疑虑愈发深重。
紧接着她又想起昨晚父亲和齐倾昀的谈话中，父亲说江远衡的死是罪有应得。
她从未听父亲这样去评价一个人，且这个人还是他亲哥哥。难道江远衡犯下了什么错吗？
江翼感到自己仿佛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柜上那排蒙尘的书籍上，都是些民间小说，没什么稀奇之物，她正要移开眼，其中一本素净无饰的册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册子封面只是一张毛边纸，没有任何图案和文字，江翼想起来，她前不久碰见江祺，他从衣袖里掏出来的那本册子就长这样。
江翼回头看看，江大夫人还熟睡着，她小心地将那册子取出来，翻了几页，里面全是幼女的画像，每张画像都写了名字和几句性情描述，那些名字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名字，就是一个代号，小梨，小蝶......
江翼知道伯母擅长画画，她以前在民间以画画谋生，难道这是她画的？可是她的用意何在？为何会绘制这些画像？
这些画也没什么美感可言，只是写实地画出了那些幼女的长相和身形而已，画中每个人脸上都没有笑容，甚至眼神都是灰暗的，江翼看得心里发毛，说不出的不适。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敲门声突然响起，门外传来了侍女的声音：“二小姐，药已熬好。”
她迅速将册子藏入袖中，开门吩咐侍女，“将药汤端入喂与夫人服下，往后需日服一次直至病愈。”
丫鬟撇撇嘴，显然有些不情愿，叹口气道，“是。”
“今日的功劳就算是你们的了。”江翼凑近她，小声道，“我会叫父亲这个月给你们多发奉钱，你们尽心服侍，且不要告知夫人我来过。”
丫鬟听闻立马眼睛亮了起来，兴奋地诶了一声，答，“二小姐请放心，奴婢谨遵吩咐。”
江柏川所料非虚，圣上此番召见，确实有重任委于齐倾昀。
近日，朝堂风气异变，百官皆唯岑道马首是瞻，论家族之势，秦、江、魏三家鼎足而立，相比起来，岑氏不过微末之属，今却凌驾群僚之上，此中必有蹊跷。
岑道每年上报家产，皆称无虞，田产、屋舍、金玉珍宝、骏马良驹，数量平平无奇。上个月户部对百官的财产详加稽核，其状亦无异样，很明显，岑道早已暗中贿赂过户部官员。
皇帝洞察秋毫，遣密探潜入岑府，探得岑家富甲一方，挥霍无度，其财产之巨大难以估量。
显然，这仅仅是岑家巨额财富的冰山一角，背后必然隐藏着更为惊人的敛财之术。圣上心中疑虑重重，询问齐倾昀意见：“对于岑家之事，是应当直接搜查其府邸，还是应当暗中调查，以观其后？”
齐倾昀闻言，毅然答道：“陛下明鉴，前朝之乱方定，四海之内尚存未宁之虞。岑氏一族既敢如此张扬跋扈，其财富虽可明取，但臣更虑其暗中蓄养兵马，图谋不轨。因此，臣以为应当暗中调查，以观其动向，再作定夺。”
岑道任转运使，手握运输、财赋、监察等重要职权，一路财政大权尽在其掌握之中。他更兼监察地方官吏之责，其言行举止皆能直达天听，影响力非同小可。
齐倾昀问：“国库账目，是否明澈无隐？其入出之录，是否完好无缺？”
江柏川心中暗惊，悄悄为齐倾昀捏了把汗，思忖此问于御前，颇类诘责之辞，非臣子所宜。
皇帝却没怪罪，沉吟片刻后答道：“国库管理一向严谨有序，银两的出入皆有详细记录可查。迄今为止，尚未发现任何异状。”
齐倾昀很快下定论：“岑道身为朝廷重臣，其收入本应透明可查。在没有贪墨的情况下，他何以积聚如此巨额的财富？此中必有私下之大交易存在。”
知道岑道是江南一带的人，江柏川适时进言：“陛下可遣人随齐倾昀南下，暗中探查。”
皇帝淡淡一笑，“朕正有此意。”
齐倾昀闻听圣意，身形微倾，回应道：“臣领旨谢恩，定当不负陛下所托。明日即刻着手筹备，确保万无一失，后日一早便启程南下。”
江翼这两日在学箭术，骑马之术虽已娴熟掌握，然箭术尚待精进，今日学完归途之中，一转角见府里树上的樱桃红了。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见没人，便踩着树干一步一步爬了上去。樱桃红透了，闻着果香四溢，她拽住挂满了果子的一枝丫，坐树上吃了十几颗，再将上面剩下的樱桃全部摘到怀里，正要下去，困难便来了，她这满怀的樱桃没地放，站起身就要洒落一地，摔坏了真是可惜这么好的果子。
要不就这么抱着下去？她低头一看，这树是真高啊，这要是没踩稳掉下去得摔死。她想着干脆坐树上把这几十颗樱桃吃完再下去算了。
正犹豫时，忽然见到那边长亭里有个人影，竟然是齐倾昀，他从不远处朝这边跑过来，步子有些着急。
这也太丢脸了，希望齐倾昀没看见她，她赶紧把脸往后躲了躲，藏在树叶从里。闭着眼心里默念，不要看见我不要看见我......
奈何天不遂人愿，不一会儿齐倾昀的声音就从树下传来，“你下不来了？”
哎！江翼心里哀叹一声，睁开眼，齐倾昀正关切地仰头看着她，他跑过来的时候有些着急，见他胸膛微微起伏。
江翼想起前天的事，心里还别扭着，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疏离：“你怎会来这里？”
“见你上去这么久还没下来，”齐倾昀又一次问她，“你是不是下不来了？”
原来刚才爬树的时候就被他看见了，江翼：“......”
她硬着头皮解释，“我摘下来的樱桃没地放，我不敢动，一动就会洒。”她又说，“我吃完再下去，你走吧！”
齐倾昀发出一声细微的笑声，虽然很小声，还是被江翼捕捉到了，她悔得肠子乌青，懊恼自己怎么这么馋呢，就非得吃这一口。
她气恼得不行，心想这人得和江祺一样笑她蠢了。
“你把果子往下倒，我给你接着。”齐倾昀说。
“......”
江翼往下看去，齐倾昀已经掀起衣摆，仰着头，正信心十足地看着她。
这真的是齐倾昀吗，他平时一脸生人勿近，不苟言笑，不近人情，还随便杀人，竟然这会儿在树下给她接樱桃，做起这般无聊又毫无意义的小事。
“发什么呆呢？”齐倾昀提醒她。
江翼摇摇头，拨开万千思绪，回过神来。
“那你接好了啊。”她找好位置，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樱桃往下倾倒，颗颗红得透亮的樱桃纷纷坠落，像下了一场红艳艳的雨。
樱桃洒出去几颗，齐倾昀接完又弯着腰去一个个捡起来，最后一个没落下，全部进了齐倾昀怀里，江翼心情一下子愉悦起来，三五两下就从树上下来了。
“小心点。”齐倾昀紧盯着她的步子，生怕她踩滑。
江翼拍了两下手，速速走过去将果子要回，“还给我吧。”
齐倾昀又笑了一声，他动作轻轻的，一把一把将樱桃掏出来放回她怀里，给她装了沉甸甸的一兜。
“送给我一个吧。”齐倾昀说。
“好啊。”江翼走近一些，将一兜子樱桃递过去，对他说，“你随便拿。”
齐倾昀却没伸手，他俩离得很近，江翼似乎闻到有果香味在他俩中间弥散开来，不知道是树上的还是她怀里的，她听见齐倾昀说，“你挑一个给我。”
江翼仿佛被这香气迷住了，真的开始认真挑选起来，选了兜里最红最圆润的一颗给他，“给你。”
齐倾昀接过去，他的手指纤细修长，很白，很漂亮，江翼晕乎乎地想，齐倾昀的手一定和这果子一样是凉凉的。
“江翼，我明天要出一趟远门。”他顿了顿，才认真说，“你照顾好自己，要时常开心。”
江翼诧异，静静地看着他，这是齐倾昀第一次对她说要离开，虽然只是暂时的。
不知为何，她似乎忘记了前些天对齐倾昀的恐惧，她相信自己的感觉是最真实的，这一瞬间她觉得齐倾昀很安全，不论如何，至少这一刻，她觉得齐倾昀是真心的，他是真的希望她能时常开心。
“你去多久？”她问。
齐倾昀想了想，“大概两个月吧。”
这么久......
“这么久”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江翼自己都惊了一下，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养个小猫小狗了，不然这么长的日子她该怎么过。
可是这些她都没有说，只问了一句，“危险吗？”
齐倾昀愣了一下，眼里瞬间又有了光，他连忙回，“不危险，”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不用担心。”
江翼有一瞬间觉得齐倾昀像水，他不是姐姐那样的好人，也不是江祺那样的讨厌之人，他就像水，没有形状，没有声音，没有气味，只是静静流淌环绕在她身旁，常年如此，经久不息。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是这么多年来，她都一直稳稳当当地被齐倾昀承载着，就像他稳稳地接住她从树上倾倒下来的果子那样。
“好好珍重。”江翼对他说。
齐倾昀点点头，似乎还在等着她说什么，他执着地等着。直到江翼对他说了再见，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
江翼期待落空，更加失落，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无精打采地依偎在庭院中那棵老树的枝干上，左右张望，魂儿已经飞宫里去了。
母亲见她焉焉的样不免觉得好笑，叫她进屋一起用早膳，打趣道，“姐姐才嫁出去几天，你就急着见，要不干脆跟着她去当她的贴身丫鬟算了？”
江翼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回，“也不是不行。”
母亲笑着责备她傻气，可看到女儿还是愁眉苦脸，她也不笑了，从屋里餐桌上给她拿出来一个流沙包，安慰她，“见姐姐的机会总是有的，不急。”
“好吧......”江翼用袖子擦了擦手，接过流沙包，大口吃了起来。
“你看你，没个姑娘样。”母亲笑着拿出手帕给她。
江翼接过帕子，略拭两下，忽抬眸见齐倾昀已经穿戴整齐，正缓缓朝这边走来。他看起来不像往日那般神采奕奕，反显几分颓然，齐倾昀已经朝她看过来，江翼有意避开，一溜烟跑了。
站在阁楼上，她看着齐倾昀和父亲上了马车，愈来愈远。正欲离开，却突然听见旁边屋子里正在打扫的丫鬟们窃窃私语。
“听说大房夫人病了，昨儿半夜发烧，她府里竟没一个下人理睬她。”
“江公死了，她也是没了靠山，又没有子女承欢膝下，怕是日子难过了。”
“她如今落魄至此，连我们这些侍女都不如，还自以为是主子，真是可笑。”
“当惯了主子的人，怎么可能拉得下脸面，如今看来江家就是给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其余什么待遇也没有，她也就比乞丐过得好一些了。”
“听说她娘家是村里的门户，出身和我们差不多，能嫁给江大人有半辈子的富贵命也是祖上烧高香了。”
......
江翼恍惚，觉察到自己一直以来都被保护得太好，未曾真正体验过世态炎凉。一个江府，就能嫌贫爱富，权富分明至此。
她小步往江大夫人的院里跑去，敲门，居然无人应，她四周看了看，只见两个男仆提水而过，贴身侍女竟无一人在侧。
江翼等了一会儿，屋里还是没声，她一把推开门，一股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室内光线昏暗，只有简单的清扫痕迹，没有丝毫的装饰与雅致。夫人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发红，昏睡着。江翼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得吓人，显然已经高烧了一天一夜。
她连忙跑到药房，取出几包自己平时配好的治风寒草药，吩咐小厨房的侍女们赶紧煎药。厨房里的几个丫鬟正凑在一起嬉笑打闹，见江翼走进来才收敛了笑容，恭敬地接过去煮。
江翼见她们个个生动活泼的样子，不像是尖酸刻薄之人，便问，“江大夫人平时待你们不好吗？”
侍女们低着头沉默。
“以前会经常打骂我们......”一个小姑娘答道，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其他几个人使眼色制止。
江翼点点头，想着她们都是进江家做工的，每个月领着微薄的奉钱，如果主子对自己好一点，她们便服侍好一些，但如果不尽心尽力服侍也没错，这本就不是对等的买卖，更何况江大夫人从前对她们不好，也不怪她们不念及主仆之情。
“煮好后便端进屋。”江翼对她们说，“另外再取一块帕子，并打点水进来。”
江翼将帕子打湿后敷在伯母额头上，这样可降温，以解其热。
夫人于昏睡中辗转，不意间被子滑落，江翼为其整理时，竟然看见枕头边上有一个玉石挂坠。
竹形图案，甚是眼熟。
江翼想起来，这挂坠是江祺自幼佩戴之物，怎会出现在此处？
她回忆起之前经过这里，那时天色微亮，她看见江祺从夫人这屋里出来，想到此，心中的疑虑愈发深重。
紧接着她又想起昨晚父亲和齐倾昀的谈话中，父亲说江远衡的死是罪有应得。
她从未听父亲这样去评价一个人，且这个人还是他亲哥哥。难道江远衡犯下了什么错吗？
江翼感到自己仿佛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柜上那排蒙尘的书籍上，都是些民间小说，没什么稀奇之物，她正要移开眼，其中一本素净无饰的册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册子封面只是一张毛边纸，没有任何图案和文字，江翼想起来，她前不久碰见江祺，他从衣袖里掏出来的那本册子就长这样。
江翼回头看看，江大夫人还熟睡着，她小心地将那册子取出来，翻了几页，里面全是幼女的画像，每张画像都写了名字和几句性情描述，那些名字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名字，就是一个代号，小梨，小蝶......
江翼知道伯母擅长画画，她以前在民间以画画谋生，难道这是她画的？可是她的用意何在？为何会绘制这些画像？
这些画也没什么美感可言，只是写实地画出了那些幼女的长相和身形而已，画中每个人脸上都没有笑容，甚至眼神都是灰暗的，江翼看得心里发毛，说不出的不适。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敲门声突然响起，门外传来了侍女的声音：“二小姐，药已熬好。”
她迅速将册子藏入袖中，开门吩咐侍女，“将药汤端入喂与夫人服下，往后需日服一次直至病愈。”
丫鬟撇撇嘴，显然有些不情愿，叹口气道，“是。”
“今日的功劳就算是你们的了。”江翼凑近她，小声道，“我会叫父亲这个月给你们多发奉钱，你们尽心服侍，且不要告知夫人我来过。”
丫鬟听闻立马眼睛亮了起来，兴奋地诶了一声，答，“二小姐请放心，奴婢谨遵吩咐。”
江柏川所料非虚，圣上此番召见，确实有重任委于齐倾昀。
近日，朝堂风气异变，百官皆唯岑道马首是瞻，论家族之势，秦、江、魏三家鼎足而立，相比起来，岑氏不过微末之属，今却凌驾群僚之上，此中必有蹊跷。
岑道每年上报家产，皆称无虞，田产、屋舍、金玉珍宝、骏马良驹，数量平平无奇。上个月户部对百官的财产详加稽核，其状亦无异样，很明显，岑道早已暗中贿赂过户部官员。
皇帝洞察秋毫，遣密探潜入岑府，探得岑家富甲一方，挥霍无度，其财产之巨大难以估量。
显然，这仅仅是岑家巨额财富的冰山一角，背后必然隐藏着更为惊人的敛财之术。圣上心中疑虑重重，询问齐倾昀意见：“对于岑家之事，是应当直接搜查其府邸，还是应当暗中调查，以观其后？”
齐倾昀闻言，毅然答道：“陛下明鉴，前朝之乱方定，四海之内尚存未宁之虞。岑氏一族既敢如此张扬跋扈，其财富虽可明取，但臣更虑其暗中蓄养兵马，图谋不轨。因此，臣以为应当暗中调查，以观其动向，再作定夺。”
岑道任转运使，手握运输、财赋、监察等重要职权，一路财政大权尽在其掌握之中。他更兼监察地方官吏之责，其言行举止皆能直达天听，影响力非同小可。
齐倾昀问：“国库账目，是否明澈无隐？其入出之录，是否完好无缺？”
江柏川心中暗惊，悄悄为齐倾昀捏了把汗，思忖此问于御前，颇类诘责之辞，非臣子所宜。
皇帝却没怪罪，沉吟片刻后答道：“国库管理一向严谨有序，银两的出入皆有详细记录可查。迄今为止，尚未发现任何异状。”
齐倾昀很快下定论：“岑道身为朝廷重臣，其收入本应透明可查。在没有贪墨的情况下，他何以积聚如此巨额的财富？此中必有私下之大交易存在。”
知道岑道是江南一带的人，江柏川适时进言：“陛下可遣人随齐倾昀南下，暗中探查。”
皇帝淡淡一笑，“朕正有此意。”
齐倾昀闻听圣意，身形微倾，回应道：“臣领旨谢恩，定当不负陛下所托。明日即刻着手筹备，确保万无一失，后日一早便启程南下。”
江翼这两日在学箭术，骑马之术虽已娴熟掌握，然箭术尚待精进，今日学完归途之中，一转角见府里树上的樱桃红了。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见没人，便踩着树干一步一步爬了上去。樱桃红透了，闻着果香四溢，她拽住挂满了果子的一枝丫，坐树上吃了十几颗，再将上面剩下的樱桃全部摘到怀里，正要下去，困难便来了，她这满怀的樱桃没地放，站起身就要洒落一地，摔坏了真是可惜这么好的果子。
要不就这么抱着下去？她低头一看，这树是真高啊，这要是没踩稳掉下去得摔死。她想着干脆坐树上把这几十颗樱桃吃完再下去算了。
正犹豫时，忽然见到那边长亭里有个人影，竟然是齐倾昀，他从不远处朝这边跑过来，步子有些着急。
这也太丢脸了，希望齐倾昀没看见她，她赶紧把脸往后躲了躲，藏在树叶从里。闭着眼心里默念，不要看见我不要看见我......
奈何天不遂人愿，不一会儿齐倾昀的声音就从树下传来，“你下不来了？”
哎！江翼心里哀叹一声，睁开眼，齐倾昀正关切地仰头看着她，他跑过来的时候有些着急，见他胸膛微微起伏。
江翼想起前天的事，心里还别扭着，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疏离：“你怎会来这里？”
“见你上去这么久还没下来，”齐倾昀又一次问她，“你是不是下不来了？”
原来刚才爬树的时候就被他看见了，江翼：“......”
她硬着头皮解释，“我摘下来的樱桃没地放，我不敢动，一动就会洒。”她又说，“我吃完再下去，你走吧！”
齐倾昀发出一声细微的笑声，虽然很小声，还是被江翼捕捉到了，她悔得肠子乌青，懊恼自己怎么这么馋呢，就非得吃这一口。
她气恼得不行，心想这人得和江祺一样笑她蠢了。
“你把果子往下倒，我给你接着。”齐倾昀说。
“......”
江翼往下看去，齐倾昀已经掀起衣摆，仰着头，正信心十足地看着她。
这真的是齐倾昀吗，他平时一脸生人勿近，不苟言笑，不近人情，还随便杀人，竟然这会儿在树下给她接樱桃，做起这般无聊又毫无意义的小事。
“发什么呆呢？”齐倾昀提醒她。
江翼摇摇头，拨开万千思绪，回过神来。
“那你接好了啊。”她找好位置，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樱桃往下倾倒，颗颗红得透亮的樱桃纷纷坠落，像下了一场红艳艳的雨。
樱桃洒出去几颗，齐倾昀接完又弯着腰去一个个捡起来，最后一个没落下，全部进了齐倾昀怀里，江翼心情一下子愉悦起来，三五两下就从树上下来了。
“小心点。”齐倾昀紧盯着她的步子，生怕她踩滑。
江翼拍了两下手，速速走过去将果子要回，“还给我吧。”
齐倾昀又笑了一声，他动作轻轻的，一把一把将樱桃掏出来放回她怀里，给她装了沉甸甸的一兜。
“送给我一个吧。”齐倾昀说。
“好啊。”江翼走近一些，将一兜子樱桃递过去，对他说，“你随便拿。”
齐倾昀却没伸手，他俩离得很近，江翼似乎闻到有果香味在他俩中间弥散开来，不知道是树上的还是她怀里的，她听见齐倾昀说，“你挑一个给我。”
江翼仿佛被这香气迷住了，真的开始认真挑选起来，选了兜里最红最圆润的一颗给他，“给你。”
齐倾昀接过去，他的手指纤细修长，很白，很漂亮，江翼晕乎乎地想，齐倾昀的手一定和这果子一样是凉凉的。
“江翼，我明天要出一趟远门。”他顿了顿，才认真说，“你照顾好自己，要时常开心。”
江翼诧异，静静地看着他，这是齐倾昀第一次对她说要离开，虽然只是暂时的。
不知为何，她似乎忘记了前些天对齐倾昀的恐惧，她相信自己的感觉是最真实的，这一瞬间她觉得齐倾昀很安全，不论如何，至少这一刻，她觉得齐倾昀是真心的，他是真的希望她能时常开心。
“你去多久？”她问。
齐倾昀想了想，“大概两个月吧。”
这么久......
“这么久”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江翼自己都惊了一下，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养个小猫小狗了，不然这么长的日子她该怎么过。
可是这些她都没有说，只问了一句，“危险吗？”
齐倾昀愣了一下，眼里瞬间又有了光，他连忙回，“不危险，”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不用担心。”
江翼有一瞬间觉得齐倾昀像水，他不是姐姐那样的好人，也不是江祺那样的讨厌之人，他就像水，没有形状，没有声音，没有气味，只是静静流淌环绕在她身旁，常年如此，经久不息。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是这么多年来，她都一直稳稳当当地被齐倾昀承载着，就像他稳稳地接住她从树上倾倒下来的果子那样。
“好好珍重。”江翼对他说。
齐倾昀点点头，似乎还在等着她说什么，他执着地等着。直到江翼对他说了再见，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