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过后,满地残叶,北风都刺骨不少。

    里屋光线明亮柔和,床榻上垂着月色秋罗帐,隔绝了外头微弱的光线。

    秦臻用了膳犯困,便缠着容清秋在秋浓院睡下,半梦半醒间,听到一阵吵嚷声。

    “女儿不嫁,父亲……”

    几句零零散散的话传到秦臻耳朵里,是秦淼的声音……

    秦臻心里装着那37%,这时候强撑着睁开双眼,望着头顶的床幔的绣样。

    她挣扎着起身,掀开锦被,下榻,走到门口。

    秋浓院的正屋有休息的里屋和暖阁,外头是平常见客的正厅,两边是左右厢房。里屋和暖阁连着正厅,有一条回廊链接。

    秦臻绕过屏风,直奔回廊,最后停在了正厅左侧的门槛外。

    隔着珠帘,里头隐约有四个人影。

    仔细瞧了瞧,秦淼跪在地上双手扯着父亲的衣袖,好似在哭泣。

    一道尖利的嗓音传来,“你个不孝孙女,我和你姨娘都相看过了,张家公子仪表堂堂,家里又是书香门第,有什么不好的!”

    秦淼语气有些激动,几乎是嘶吼出声,“哪里好了,他年纪不小了……”

    “男人年纪大会疼人,你个小娼妇是不是在外头和人好上了?这个时候不想听你祖母我的!”

    言语粗鄙,一口一个小娼妇,她没有往下听了,缓缓退回里屋,回到床榻上。

    只要秦淼能得偿所愿,任务就该差不多了。

    没过多久,容清秋便进了里屋,轻轻拉开床幔,对上了她目光。

    “睡醒了?身子舒服吗?”

    说着把床幔拉到两边,拿了挂在两旁的钩子挂好。

    秦臻还不想起身,侧躺着面对母亲,伸手把人拉上了床榻,温香软玉搂在怀里,她又闭上了眼睛。

    “母亲,我方才都听见了,三姐姐要相看夫婿了?”

    容清秋皱眉,怪自己忘了女儿还在里屋,吵醒人不说,还让女儿听到那腌臜事,真是晦气。

    “你听这些事作甚......平白污了耳朵。”

    容清秋想到秋姨娘那张嘴便一阵头疼。

    秦臻眨了眨眼,试探道,“要去哪里相看,我也想去看看热闹......”

    容清秋拍了拍摸到自己身上的手,沉声道,“你去作甚?”

    “不若母亲你叫上几个伯母婶婶一道去,对外就说家里一起去上香,到时候我也一道去看看......我看寒秋寺就很好,有满山的枫叶。女儿都好久没出门了。”

    秦臻边说,边摇晃容清秋的胳膊,对着她撒娇。

    容清秋思索一会,被她闹得受不了,忙道,“好了,别晃了,去边去吧,别乱晃。”

    她从秦臻的话里想到别的方面,转身面向秦臻,“你是不是......心有所属了,这时候才对婚嫁之事如此在意。”

    秦臻得到了她的答复,也未继续留神,随口敷衍道,“哪有人让我心有所属啊,我就想去凑凑热闹......女儿也十五了,母亲有没有为我打算啊......”

    见到秦臻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容清秋心里松快几分,心没被人勾走便好。

    “我就你一个孩子,自会是为你好好打算的。”

    不知想到什么,容清秋“诶哟”一声,抬头端详女儿的脸,轻声道,“三日后是定好的日子,照你的说法便去寒秋寺,但我今个收到了一张名帖......是谢家送来的,要请你三日后去玉华楼小聚。”

    大昭的皇后娘娘在前几年准许男女同席读书,秦臻去了秦府附近的文府上学堂,年岁大了些,便到了中央官学上学,有几个相处不错的同窗,有男有女。

    “谢家三郎今年春闱中了探花郎,谢家办宴,那时阿福生病,没有去,这次他得圣上看重,进了刑部,少年有为,这次再不去,你们的同窗之谊还要不要啊?”

    容清秋拉长调子打趣秦臻。

    秦臻想了想,寒秋寺必须去,但应付谢令仪也麻烦,最后开口,“女儿去寒秋寺吧,陪着姊妹们......母亲什么时候去谢府与李夫人闲聊?到时候带上贺礼,代女儿祝贺他。”

    秦臻院子里都是些女子的首饰衣裙还有些新奇小玩意,一时间也想不到送上什么贺礼,有些头疼,原来贺礼一事都是容清秋代表秦文敬一家准备,没成想,这就轮到十五岁的她送礼了。

    “我有一方好墨,前些年父亲去徽州买回来的,但一直放在柜子里,也没用过,不如借花献佛。”

    容清秋确定女儿对一众京城闺秀心上思慕的明月没有那些怀春的心思,悬着的心平稳落地。

    她舒展了眉头,慢悠悠开口。

    “我明日便去走一趟,倒时说不定能碰上谢三郎君,到时怎么说,你给我个准信。”

    秦臻想到谢令仪的为人便有些头疼,要是知道她是故意不去的,她不得被他阴阳到地下。

    “那母亲就跟他说,我卧病在床,起不来了,只能送上贺礼聊表心意。”

    不管如何,生病的由头最好用,他总不能来秦府把她拽去吧。

    ——

    秦臻想着怎么闹黄秦淼三日后的相看,慢腾腾回了弦月阁。

    她叫来了秋霜。

    秋霜是弦月阁的小丫鬟,不是家生子,家人做着别的活计,家在京城南边集市边上,平常和底下的丫鬟轮休。

    城南啊,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的地段。打听一个人,只要点银钱。

    今天刚好是她回家的日子。

    秦臻把一张纸条递给秋霜,顺手递过去几锭银子。

    ——

    昨日下起了一场秋雨,淅淅沥沥到晨起,微凉的空气夹着缕缕雨丝。

    秦家几个妯娌带着孩子,坐上马车,到了寒秋寺。

    寒秋寺在京郊南边的齐云山上。

    齐云山巍峨磅礴,上与白云齐,深山里草木繁茂,走兽成群。

    半山腰地势平缓,许多佛寺坐落其间。

    秦臻上了山,进了寒秋寺,跟着寺庙里的小和尚去厢房安置。

    本来是打算一天内坐着马车往返,但老夫人让几个儿媳多住几天,为秦府供灯,祈祷家宅安宁顺遂。

    秦淼相看的事,除了三房的人知道,其他人都不知晓。

    待到小和尚走远后,秦臻让人收拾好东西,把秋霜叫到身前来。

    秋霜把自己这几天打听到的说给秦臻听。

    秦臻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那位张家公子三十有二了,家中儿女成群,妻妾不少。

    他的夫人半年前因病去世,现在发丧不到半年。

    这么急着续弦?

    秋霜说起了张家的背景。书香门第,不算高门。

    要说出挑的地方,便是张老太爷。

    张老太爷是当今圣上的太傅,后来致仕,开了一个圣贤书院,里头的文人学子很多中了进士。

    圣贤书院是京都十分有名望的书院,前些年的风头比官府督办的中央官学更盛,很多人家卯足劲头把自家子侄送进去读书,但书院收的学生不多。

    圣贤书院?

    秦臻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

    秦淼这是被秋姨娘拿着终身去换秦润的读书名额了。

    秦臻细细询问了秋霜,“这位张家公子平常可有什么特殊的爱好,或者日常的习惯?”

    “张家公子是张太傅的小儿子,被人宠大的,不务正业,连秀才都没考上,平日里爱去城南的……锦绣巷子寻欢作乐……”

    “还有吗?”

    秋霜满眼茫然,低头思索了一会,才道,“这位张公子……爱礼佛?几乎每个月都会找时间来这边的寺庙。”

    她的兄长平常就是来齐云山送货的,昨日被她一问,兄长便随口说了平日里在山上总能见到张家公子。

    秦臻眼亮了亮,她可不信爱去花楼的人信佛。

    事出反常必有妖。

    到了午间,山上温度高了些,秦臻解了披风去和母亲用斋饭。

    容清秋带着两个女儿,一起去了寒秋寺的膳房,在一个圆桌前落座。

    一位鬓发有些花白的妇人带着几个丫鬟进了膳房,直奔容清秋三人而来。

    容清秋和妇人闲聊几句,张夫人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落到秦淼秦臻两人身上。

    “这位是张太傅的夫人……”

    秦臻抬眸扫了扫,见她满脸慈祥,但眼神里都是些无礼的审视,锐利的目光扫完秦淼,又转头看她。

    张夫人夸了秦淼几句,便送了她一个镯子,秦淼推脱不掉,面上带羞,接过了。

    很快,秦淼和秦臻用完膳,便被打发出来去后山的银镜池看锦鲤。

    秦臻心里清楚,这是秦淼要去相看了,可能那张公子就在那处。

    方才在寒秋寺晃了一圈,向小和尚打听,很多人都摇头。

    秦臻压下心中的焦虑,看了看秦淼,没成想,刚好见秦淼面上娇羞的笑颜在顷刻间变了个样。

    秦淼也不知道秦臻这时候回头,连注意到她的目光,连忙把头垂下。

    “。。。”

    秦臻转身,当作自己没看见。

    秦淼身边的嬷嬷站在身后,没留意两人之间的暗流,心里想着如何把秦臻打发走。

    “六小姐,我们小姐要去更衣了……”嬷嬷上前与秦臻道。

    秦臻心里清楚,这是要把人支走,好让秦淼去与那位张公子相看。

    她是要死缠烂打一起去,当面搅黄这次相看,还是背地里悄悄跟着?

    搅黄一次还会有第二次,不如趁着这次遇见,悄悄跟着他,拿住他的把柄。

    秦臻对着嬷嬷点点头,目送着两人往银镜池走去。

    她与两人错身而过时,目光扫向秦淼,发现她低着头,神色不明。

    待人走远后,秦臻随口打发走了身边跟着的丫鬟,轻声慢步跟着去了银镜池。

    银镜池是寒秋寺的一个养鱼的池子,里头的水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澄明如镜,因而得名。

    周围围着高大的树木,秦臻躲在一棵树后,观察着岸边的两人。

    因为距离远,看不清长相,听不到两人说了什么话,她只能睁大眼睛,试图记住男子的衣着。

    不知说了什么,两人好像有了争执。

    男子身量高挑,此刻指着秦淼大声说些什么。

    她对着秦淼直挺挺的脊背,不知秦淼作何反应,男子一甩袖,又说了一句话,转身便走了。

    秦臻看着孤身在岸边的倩影,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心里猜测秦淼该是说些什么激怒张家公子。

    眼光撇到那匆匆离去的身子消逝在树影婆娑中,终是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秦淼不一定能把人气得消了结亲的心思。就算男方不愿意娶,但也拗不过父母。

    如此着急娶继室,张夫人和张太傅定是有这个主张的。

    为保万一,还是得探一探这个张家公子的虚实。

    秦臻远远跟人,沿着山间筑好的栈道蜿蜒往上。

    她向下看了一眼,发现寒秋寺已经远去。

    前头的人还没有停,她皱了皱眉,身边的树木逐渐高耸,林间还笼着隐隐的云雾。

    秦臻咬咬牙,继续跟了上去。

    很快,到了一片院落。几个屋子错落山林间,还有几个丫鬟小厮手上捧着物什来来往往。

    她看着男人进去,被丫鬟领到一间屋子,不敢跟着,蹲在树根一会,等到男人换上白色寝衣,被人带往深山。

    秦臻看了一眼那条红木铺好栈道,弓着腰从旁边林子穿过去,跟在了人的后头。

    栈道的尽头竟是一池温泉,不算大,隔着缠着红木栅栏攀岩而上的藤蔓,她能看到翻腾而上的白雾。

    秦臻等了一会,突然瞪大了眼睛,注视着里头的两个人。

    一个人好像是和个和尚,头顶光秃秃的,他半跪在温泉的阶梯上……

    身后那人应该是张家公子,就在和尚的身后,两人身影交叠,暧昧的喘息声与袅袅雾气一齐攀升。

    秦臻看了一会,低下了头。

    张家公子张玉良与齐云山和尚有私情?

    这是张家想早点让他娶继室的原因吗?

    那个和尚在男人身前出声,秦臻隐约听见。

    “公子,我家中实在困难才送我上这齐云山当和尚……你上次说了,要让我上学堂的,考功名的……”

    “啪”的一声,张玉良抬起了手,给了那和尚一掌,凑到和尚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那和尚缓过来继续说,“我娘的病……”

    “好了,只要你听话,本公子定会满足你的要求的……”

    “那公子可不能忘了我,只记得庙里新来的弟弟们……”

    秦臻心里警铃大作,张玉良逼良为娼?还不止一人!

    她呆不下去了,脑子里多个念头闪现,去报官吗?有人管这类事吗?

    思来想去,决定先去戳穿张玉良,让她母亲拒了这门亲事。后头在去找找是哪个庙里的和尚,要不要报官。

    怎么让母亲相信呢?还是直接闹开?

    可这里是哪里她都不知。

    余光瞥到了那和尚脱下的衣物,不是寒秋寺的衣裳,看着像半山腰另一个庙里的衣裳。

    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秦臻揉了揉蹲着发酸的大腿,扶着栅栏弓着腰站起来。

    没成想,扶着的栅栏顶不住秦臻,从中间裂开,带着周围的藤蔓整个向里倒,发出刺耳的响声,引起两人的惊叫。

    秦臻暗自骂了这弱柳扶风的栅栏,提着裙角往林子里跑去,另一只手捂着脸,生怕被人看到。

    张玉良很快反应过来,边穿衣裳,边大声嚷着,把小厮和丫鬟叫过来。

    “刚刚有人进来了,清泉山庄就是这么做事的,快把人给本公子捉住,要是追不到,便要了你们的狗命!”

    张良玉厉声道,心却是慌得很,要是这种事被人传出去了,他得被老头子打死。

    秦臻身后很快便跟上了来捉人的小厮和丫鬟。

    这个地方是树木高耸,光线昏暗,大得很,秦臻不认路,回去的路被人拦着,半晌不知怎么办,只能蹲在树下,等人散了再下山。

    一个丫鬟领着几个小厮走向秦臻落脚的大树下。

    心怦怦跳,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想了想,弓着腰低头往林子里走,最后兜兜转转又到了一处汤池周围。

    比张良玉的那个大,此处还有一套独立的院子。

    汤池里像是有人在旁边伺候,里头还有一两个人。

    她微微蹲下,想着躲过去。

    【任务对象:尼姑妙仪】

    紧张的氛围里,女声传来,秦臻两眼一黑,僵了一会,最后全身瘫软靠在树干上,微微喘息平复方才的惊吓。

    心神平复后,暗自咒骂了几句系统,缓了一会后才堪堪回神。

    抚在胸口顺气的手转而摸上栅栏,轻轻拂开遮得仔仔细细的藤蔓,望向里头。

    她新的任务对象应该在里头。

    汤池周围是几个衣着鲜亮,身姿挺拔的侍女,里头是一个女子在沐浴。

    伺候的侍女捧着道袍。看来就是里头沐浴的人要穿的衣裳。

    时机不对,她只匆匆看了几眼那人的容颜便绕着小路走了。

    待了这么一会,秦臻觉得人该是已经散了,悄悄回去即可。

    没成想,往下的栈道还被人拦着。她看看天色,决定沿着栈道,走小路往下。

    准备翻下栈道,踏到泥泞的小路上,一只大手,带着温热的体温,紧紧握住秦臻的手腕,把人硬生生往回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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