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瞬即逝,最后一抹霞光逐渐隐没在山脚下。

    不知是不是天晴一直在一旁说着,直至陆乔心了解清楚上官令的有关琐事,她脑海中还一直来回转悠着那几个字。

    竟也惹得她去细想。

    破镜,当年那场大火算不算?

    重圆的话,现如今算么?

    陆乔心想不明白,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回去时,李鸣是大摇大摆从正门出去的,她们几人这才知晓,他是领命前来。

    只见他刚出大门就有太监跟在他后头,想来也是有人在悄悄盯着。

    想到这里,陆乔心只觉背后发凉。

    回头一看,发现周丰羽竟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天晴阿星和天裕一同回头去看,也被吓一跳。

    “嘘——”

    周丰羽轻声道:“小点声。”

    “周大人怎么还在这儿?”天裕问。

    “这不是等你们吗?”周丰羽耸肩,“你们的事办完了?”

    陆乔心往前一步,将几人都微微挡在身后,“是的,周大人。”

    “那便跟我出去吧。”周丰羽也不问别的,转身就走,看方向是要走侧门。

    陆乔心扬眉,显然比第一回要反应得快,便迅速跟上去。

    她总觉得这人有些不太一样,言行举止都很洒脱痛快,说句不大好听的,便是不守规矩。

    这一回她们很顺利就出了文华殿,进而又顺利出宫,在宫门口外同李鸣碰上面。

    “大人,你怎么还没走?”天裕巴巴地凑上去。

    李鸣利落骑上马,陆乔心瞧着那马有些眼熟,但很快又被天裕给挡住马身。

    “在等你们。”李鸣攥着缰绳在掌心上绕几圈,一用力,迫使马头转了个方向,马尾朝着她们。

    说这话时,他转过头来看着她们,眼神渐渐不由自主只停留在一个人身上。

    陆乔心与他四目相对,只见他不知怎的又笑起来,她便收回视线,同身旁的人道:“我们也快些上马。”

    马匹被引出来,上马的动作利落干脆,在一转角处又停下,齐齐进了铺子里,再出来时又换了身衣裳。

    出来时陆乔心又一眼看见不远处在马背上等着的李鸣。

    他们换了另一条小路回李府,有些偏僻,路上没什么行人,两侧尽是树林和高山。

    不知不觉陆乔心就驾着马与李鸣并肩而行。

    后面的几人又迟迟没有跟上来,一时之间有些诡异。

    天还隐约泛着点朦胧白光,看身边的人也只能看出个轮廓。

    陆乔心似乎每一回都是这般看他。

    “殿下平日里喝的药有慢性毒,长年累月怕是身子也快要受不住了。”

    她手持缰绳,放缓力度,胯.下的白马也缓慢走着。

    “你不是说能治么?”李鸣身下的黑马也放缓脚步,他也侧过脸来看她。

    侧边的树梢被风一吹掉了几片叶子,有一片堪堪擦过陆乔心的发尾。

    他脑子里忽然想起方才上官令喊的那句“嫂子”。

    还没再细想,陆乔心的话又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不过是要费些时间罢了,方才我已将一些滋养补气的药丸交与赵大人。”

    李鸣看向她的眼睛,听她说。

    “我早听闻三皇子乃温润好学之人,如今一看,倒像是真的。”

    陆乔心多说两句,一边驾马往前走,一边眯着双眼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

    “是好学。”李鸣鼻间哼一声,看向没什么动静的四周,又转过身去,发现天晴她们还没跟上。

    “圣贤书看多了,外头的风雨倒也不知有多险了。”

    陆乔心侧目瞥了他一眼,“看不出来,我瞧你对殿下还挺关切,竟也有如此说他的时候。”

    他不语,这四周只剩下两匹马慢悠悠的马蹄声。

    在这条似是林间的路上,两人看着周围的景色,晃晃悠悠又走过一段路。

    “你的脚伤如何了?”

    “死不了。”

    李鸣模仿着陆乔心的语气,有些调侃意味,说这话时还是笑着的。

    她自然也听得出来,倒是也无言一笑,沉眸片刻又道:“我不大会说话,若是不好听,有些话大可当我全然没有说过。”

    正在望着不远处风景的李鸣闻言一愣,连身下的马匹也同样停下脚步,他侧过头去看她,却只见她正巧又看向别处。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避开他的视线。

    他正欲张嘴说些什么,就听见后头传来的打闹说笑声,天晴她们三个快要跟上来了。

    李鸣的脑海里只闪出这一个念头,下意识他就把身旁人的手腕一抓,单手拽起缰绳,只来得及瞧一眼陆乔心的侧脸,“走!”

    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陆乔心就紧跟着双腿夹紧,小声喊道:“驾”。

    刹那间,一黑一白两匹马就往前跑了起来,带起一阵尘土和微风。

    马已经跑出去一小段路,她才反应过来,颠簸间还瞧见某人抓着自己的手,陆乔心第一反应竟也没有将他的手甩开,而是侧头去问。

    “我们为什么要跑?”

    奔跑起来的风把她说的话撞得零碎,可却还是能够听得见的。

    李鸣闻言也扭过头来,映入眼帘的却是她凌乱的头发和那双在黑夜里极其摄人心魄的双眼。

    他心一动,忽地笑了,殊不知风也将他自己的发丝吹得有些乱,只是在隐隐显露出来的月光下盯着那双好看的眼睛。

    他含笑道:“我也不知道。”

    李鸣说得理直气壮,在风中甚至是用喊的。

    好似生怕她听不到,喊完之后还不忘抓紧她的手腕,手中余温渐渐升高,在冷风吹过时像是留有一线生机。

    不知两人驾马跑了多久,在瞧见不远处有高挂的灯笼后,两人两马才停下来。

    李鸣还往身后瞧上一眼,人没有跟上。

    二人停在一个转角处,旁边是一条被杂草挡住的小溪,倘若不是恍然瞧见这杂草丛间竟能瞧见天上的半个月亮,怕是陆乔心也发现不了。

    她悄摸着收回自己一路上被拉着的手腕,抿了抿唇。

    李鸣在发觉之后也瞬间抽回自己的手,一下好似忙起来,左看看右瞧瞧,最后将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的灯火处。

    “李探初。”

    李鸣闻声转过头去看她,发现她也在瞧着那灯火处。

    仿佛眼前之人只是放空脑袋之际随口一喊,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可他也莫名有一种直觉,他直觉她喊自己的名字并非一时兴起。

    “我能这样叫你吗?”陆乔心收回目光,看向李鸣,眼睛里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认真和诚挚。

    看着这双桃花眼,他只觉得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疯狂萌芽,甚至在片刻间便能长成一棵茁壮的大树。

    多年冰封的石头匣子,外壳早已有了些许斑驳的细小裂痕,在这一刻竟有要破壳而出的私心。

    没错,是私心。

    石头匣子早已不受他控制,好似重新长了一副血肉之躯,虽小而足以撼动全身。

    他忍不住恍惚一瞬,双眼想要努力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容,可她身后的盏盏灯火在扑腾着,他怎么也看不清。

    唯一能看清的,也只有她那双眼睛。

    好一会,就在陆乔心想要开口追问之时,他答得极快。

    “当然可以。”

    声音很轻,一阵风吹来就可以吹散。

    散成一点一丝,飘进两人的心里,藏匿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李鸣看见陆乔心无言点头,心里莫名松一口气。

    随之又一声轻笑,他似是讲笑话一般,“还从来没人这么认真跟我说过话。”

    陆乔心侧过脸去看他,脸上还是方才那副认真的神情,惹得他一怔,随后半低着头。

    眼前之人,人前人后好像是两个人,明明是陆乔心早就清楚的事情。可是在当下,李鸣仿佛又变了,像是一个没有被人窥探过的隐蔽角落。

    明明上一刻瞧着还像个脱去重担的潇洒驾马少年,此时此刻又似一个被厚乌云遮掩住的孤单人臣。

    远处许是有孩童在燃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断断续续传入两人耳朵里。

    一人说,一人听,一旁的小溪哗啦哗啦,像是给他们两人奏乐。

    “听见那头的鞭炮声了吗?”

    陆乔心点头,却没有转移视线。

    “街头巷尾的孩童大抵都玩过,我在宫中玩不了。”他忽然仰起头去看头顶的那一轮明月,又没头没脑来一句:“这月亮同那一晚一样圆。”

    陆乔心也仰头,端详片刻,“比那一晚还要圆。”

    这话引得李鸣一笑,又继续道:“有一回我实在想玩,我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便悄悄给我带,可是那一次的鞭炮险些害死我,父皇便下令赐死了他。”

    “他被下人拉走的时候,那双眼睛幽怨地盯着我,我那时看得懂,他那是恨我。”

    他说着说着又一笑,笑中有嘲讽,有无奈也有失望。

    “其实我又何曾不知,他愿意给我带鞭炮,不过是因为他想讨好我,后来讨好不成还差点害了我,真真是能给他带来好处的会是我,能害死他的也是我。”

    “这又不能怪你。”陆乔心接他的话,“他若是没有这份带着目的的讨好之心,这祸端又哪里会落在他的头上,这不过是自食其果罢了。”

    这下轮到李鸣点点头,轻声道:“这倒也是。”

    “在宫里接触我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有纯粹的真心。”

    “生父在我还没出生时就摔下山崖不见踪影,生母更是劳累早逝。太后对我好,是怕我把身世这个天大的秘密捅出去,先帝对我好,也是希望后继有人,不过后来我长大些,他瞧着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忌惮……”

    “其余的人更不必说了,接触我讨好我不过都是因为我的身份权势和地位。倒是有一个……”

    说到这里,李鸣顿了顿。

    陆乔心清晰瞧见他的眉心拧起来,好似接下来要说的人有些不同。

    果然,过了片刻,他才缓慢点头继续说:“是有一个,上官玉。”

    听见这个名字,陆乔心第一反应是有些惊讶。

    “长公主?”

    “是。”李鸣深吸一口气,“她虽与上官烈是一个生母,可她自幼与我在太后膝下长大,倒是有几分真意,不过她素来不爱同人说太多话,面上看着也冷清。”

    “我听闻长公主不爱管闲事。”陆乔心笑了笑,眉眼弯起来。

    李鸣也扬起唇角,忍不住盯着她的眼睛看,“这话倒也没错,可是,任谁都不会喜欢管些闲事吧?既是管了,那便不能当闲事而论。”

    此话有理,惹得陆乔心又笑起来。

    这回算是明白,了解一个人,总归不能从旁人口中去认识。这一传十十传百的,最后在旁人嘴里成了什么样倒是无可追溯,只能闷声认下。

    二人笑了许久才停下来。

    “其实我也没有玩过。”陆乔心止住笑声后,稍稍扬起嘴角,不知在看向哪里。

    “什么?”李鸣下意识又去看她。

    “你说孩童大多都玩过的烟花鞭炮,我也没有玩过,甚至连见到都很少。”

    她的语气平静自然,仿佛早就释怀了这一切。

    “我爹只会给长姐她们玩,每回都是以我体弱为由,从来不带我,哪怕是看也只是远远瞧一眼,其实我压根没瞧清楚。”

    陆乔心转过头去看他,两人视线相对,片刻过后还是没有人移开,她也鬼使神差地继续看着他的眼眸。

    “你说我对你说话认真,你许是奉承听多了,甚少听到实打实的真话,其实我的真话也有很难听的。”陆乔心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李鸣的眉眼也跟着她弯起来。

    “我不怕,常言道‘忠言逆耳’,越是难听,说不准便是更为我着想的。”他似是不想让她的话冷着,自顾自接着。

    见到陆乔心还是无奈笑着,他才缓了缓心中的些许不安。

    实则这不安,他也不知从何而来。

    “因为我爹的缘由,我打小就不愿意同男子接触,院里院外的男孩我都离得远远的,不过女孩也不愿意同我玩耍。”

    “除了小晴,甚少有人听我说些有的没的。”

    她一一回想着那些有好有不好的过往。

    “好在后来有了我如今的爹和娘,还有祥云,阿月,阿星,乌醉,叶之瑜……”

    “我还找到了天晴。”

    这些名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如数家珍。陆乔心的眼睛像是在发亮,盯着李鸣眼睛里的那个小小的自己,她从容一笑,好似在心中下了某个决定,把某个人的名字划到同这些名字一样的明亮角落。

    “现如今还有你,李探初。”

    这名字她喊得已然顺口。

    从前到现在,以及从重逢时的不愿过多纠缠到后来达成一致的并肩而行,再到现如今能够将这个人归到与旁人不同的位置上,明明才短短几个月,可她已经快要记不清这中间发生的事情了。

    实在是太复杂了,陆乔心想。

章节目录

随前夫同流合污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加尤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加尤并收藏随前夫同流合污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