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聿珩之所以突然来南城,是因为听说某位股东最近很不安分,私底下在搞一些小动作。而凌漠一直在南城,表面上是玩世不恭的酒吧主理人,实际上一直在帮他盯着对方,收集相关证据。

    他上位一年,对方也蠢蠢欲动了一年,现在终于到了该收网的时候。

    “你那位贺叔,也真是够可以的,”凌漠把那一叠证据扔到裴聿珩面前:“我看他是太了解你,知道你一上台鸿禧就跟他没有半毛线关系了,之前勾结股东偷你的票不说,现在还玩窃国者侯这一套。”

    裴聿珩听他的话像是在听耳边风,顾自翻着文件,却在中间靠后的位置蓦地停了手。

    凌漠看到他顿住的动作,幸灾乐祸地落井下石:“看到了?”

    裴聿珩一目十行扫过那一页纸,一言不发。

    “你上任之前你二叔疯了似地吞鸿禧的公产,现金这都不要说了,去查查他名下的房产你会有惊喜。你猜他是怎么做到的?猜对了——是你爸签的字。哎,说真的,你做过亲子鉴定没有,你真是他亲生的吗?”

    他满以为会看到一个温润面具崩得四分五裂的裴聿珩,却没想到姓裴的表情纹丝不动,像是听了一句不怎么好笑的笑话。

    “你好歹给一点反应吧我说,白给你当牛做马查这么久……”

    裴聿珩抬目瞟他一眼:“要查查酒吧的帐吗?”

    凌漠秒怂:“那就不必了吧,您慢慢看,想喝点什么?”

    沈靖舒给足了裴聿珩面子,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又靠在一旁的双开门冰箱旁,默不作声地抱起双臂看他。

    还是跟留学时一样,裴聿珩只有在提起那个远在天边的女孩时,身上有一点活人的样子,不然就是这副风雨不动的神情,讲好听点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说难听了,他好像根本不是个真人。

    她忽然很好奇,倒真的想见见那位今遥妹妹了。

    ……

    这一晚上,温今遥睡得很不踏实。

    说来好笑,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温今遥,竟然因为一个人睡觉而失眠了。

    倒也不是害怕,就是觉得身边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床也宽得摸不着边,房间也大得望不到头。

    她忽而福至心灵,似乎懂了小时候学过的那些闺阁怨妇诗,字字句句都在讲什么东西。

    ……不知道裴聿珩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睡觉。

    她辗转反侧,决定曲线救国,在朋友圈发了一首仅他可见的歌。

    那边很快发来微信:怎么还不睡?睡不着吗?

    温今遥立刻雀跃起来,不知是因为自己小小的心机得以实现,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晴天娃娃:是呀,玩游戏玩得太兴奋,失眠了。

    她打死也不会承认是因为有些人不在家,自己才睡不着。

    裴聿珩:要不要打个电话?

    得到首肯后,那边立刻拨了电话过来。温今遥躺在空荡的被窝里,懒洋洋的:“喂?”

    裴聿珩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昂扬,有一点细微的低沉:“小朋友要怎么才肯睡觉?想听故事,还是听首歌?”

    温今遥不满得很:“干什么总把我当小孩,我都二十五岁了。”

    裴聿珩愣了愣,慢慢道:“对啊,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不知想起了什么,他语调听起来飘飘忽忽,抓不住似地:“小时候的日子,确实是回不来了。”

    “但现在也没什么不好呀,”温今遥不明所以:“小时候得不到的东西,现在我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电话另一头,裴聿珩轻轻抿了抿唇。

    她说得对,失掉的天真,命运总会仁慈地兑换同等价值的东西,就看他觉得值不值得。

    那他呢,他觉得值得么。

    茫茫的沉默顺着电流,在他们之间静默地流淌,许久之后,裴聿珩忽然问:“今遥,你跟我是同一边的,对吗?”

    温今遥“啊”了一声,笑道:“裴总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说这种幼稚的话?”

    如果是往常,裴聿珩准会柔和地笑着揭过去,但今天他却一反常态地坚持:“你是的,对吗?”

    温今遥不去问他为什么忽然问这种问题,兀自笑了半天,才拿捏着他平时哄自己的语气,缓声道:“对呀,聿珩哥哥,今遥跟你是一边的。”

    这一句话,几乎在瞬间便补足了裴聿珩茫然若失的痛苦,他从很早以前就渴求的、希冀的一切,都在她遥远却清晰的回答中,隔着渺远的时光,悄悄回到了他的手上。

    就连他独自走过这些年所遗失的、付出的,都在这句话里全部得到了报偿。

    听筒的另一边,裴聿珩深吸了一口气,有细微但明晰的颤抖传来,温今遥静静听着,忽然问:“很难,对吗?”

    裴聿珩并不遮掩自己的情绪,也不过多解释,仍是轻声慢语:“嗯,不太容易。”

    “需要我做什么?”

    裴聿珩喉结暗暗滚了滚,抬手解了衬衫最上端的一颗纽扣:“今遥,我想你了。”

    温今遥笑着揶揄他:“那我再多哄你两句?”

    裴聿珩无声地清了清喉咙,重复道:“我想你。”

    这三个字互相勾连牵挽着,顺着他略微沙哑的声线,一路缱绻着流进温今遥被听筒烤得发烫的耳朵。

    她几乎本能般地,瞬间明白了他想要的是什么。

    “在……在这吗?”温今遥喉咙干涩:“我没做过这种……我、我应该怎么……”

    裴聿珩喝了口水,稍稍平复了被她可爱的无措逗弄起来的念头,轻声笑道:“今晚你好好睡,不出意外,我明晚到家。”

    温今遥脸红透了,恼羞成怒地耍赖:“你今天没打过这个电话,我也没问过你任何问题,听见没有!”

    ……

    归功于温今遥睡前那一通胡搅蛮缠,裴聿珩没有服药,后半夜依然睡得很好。

    这对他来说弥足珍贵——因为今天他要面对的,算是一场硬仗。

    简单用过早饭,吴桓早就在楼下热好车等他。裴聿珩上车先问:“东西都备齐了?”

    “刚又查了一遍,都齐了。”

    “出发吧。”

    他们没有去鸿禧在南城的分部,而是取道高速,一路开到了城郊的高尔夫球场。

    与北城每至冬季便开始褪绿的球场不同,南城气候温暖湿润,高尔夫球场一年四季绿草如茵。在南城近郊拿下这样一块面积广阔的地并不容易,当年裴崇也是花了极大的物力财力,才最终将它收入囊中。

    但是现在,这块地已经到了易主的边缘。

    裴聿珩大概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做,因为原本的高端连锁已经运营稳定,他打算把集团资源渐渐向新品牌半夏转移,而这一举动,恰恰动了不少人的蛋糕。

    这其中,裴崇亲信的含量几乎高达百分之百。

    他们跟着裴崇一路打拼上来,觉得鸿禧就跟自己家的没什么区别,现在突然冒出个毛头小子,说这是我家的,我现在要盖新房子,你们都给我滚蛋。

    这搁谁谁愿意。

    但好巧不巧,鸿禧还真就是裴聿珩家的。

    有的人身居高位,养尊处优太久,一不小心养出了狼子野心。

    而裴崇虽然已经把权柄交接给了儿子,但他能接受的只是自己的高瞻远瞩在下一代的努力下继续发扬光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裴聿珩一上台,就立刻转移整个集团的重心,让他卸任前留下的方针和期许,都变成了一个空洞的笑话。

    裴聿珩上半年料理了他三叔,彻底撕破了他相安无事如沐春风的低调假象,之前又带着温今遥回家,算是彻底跟家里划清了界限,现在该行动的全部摩拳擦掌,准备撕破上下一条心的脸皮。

    宾利驶入球场俱乐部大门,吴桓询问裴聿珩是不是要直接开进去,裴聿珩道:“不用,我在这下车,你直接回北城吧。”

    吴桓:“……不用等您吗?”

    裴聿珩笑笑:“我赌他们会亲自把我送上飞机。”

    吴桓走后,裴聿珩并不急于找人,而是在餐厅坐了下来,悠闲逍遥地喝起了茶。

    不消一刻钟,他要找的人便抹着汗赶来:“大侄子!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多久没见啦?走啊,比两杆去!”

    贺中说气话来中气十足,头上发蜡打得一丝不苟,穿着一身立领Polo衫,大笑着拉过裴聿珩面前的凳子,不由分说坐下:“啥时候来的?来玩啊?”

    裴聿珩眯了眯眼,也笑道:“没有那么好的命,来公干的。您身体还好?”

    贺中大手一挥:“就那样吧,到底上年纪了,比不得当年跟你爸打天下的时候啦。”

    几句话既客客气气,又把他要说的一句不落全说了:公干?公干谁?老子当年跟你爹都是称兄道弟的,在我面前撒野,你算什么东西?

    裴聿珩全盘接了,寒暄两句,话锋一转,问:“上次听我爸说,您心脏不好,现在是不是还随身带着药?”

    贺中“哎呀”一声:“听谁说的,没有的事。”

    “我是说,”裴聿珩和煦地笑着:“要不您先吃两粒,不然球场偏僻,我怕一会儿救护车堵在路上,赶不过来。”

    他不再去看贺中猛地变了的脸色,而是将吴桓留给他的文件袋打开,毕恭毕敬放到贺中面前:“您过目。”

    里面厚厚一叠文件,说的事情很简单:贺中身为鸿禧的个体股东,儿子贺霄作为他的直系亲属,层层套壳,实际上是鸿禧最大布草供应商的控股人,相当于鸿禧的现金通过这个供应商公司,大量流向了贺立的公司,而更多资料显示,贺中的夫人也通过运作,成为了一家中等规模连锁酒店的股东。

    ……这是在掏鸿禧的钱,去填他们自己的事业。

    贺中略略扫了一眼,嗤笑了声:“大侄子,这都谁在胡说八道,这你就信了?”

    “自然不信,”裴聿珩云淡风轻:“所以我去查了那家连锁酒店的关联企业,您猜猜,我查到了什么?”

    贺中张了张嘴,却没有搭话。

    他知道裴聿珩查到了什么——关联企业中有一家,七拐八拐,挂上了裴崇的名字。

    贺中顿了顿,又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我们这些叔叔伯伯,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多信任你你还不知道吗?但是人呐,有时候也不能太较真,人至察则无徒,听过没有?”

    裴聿珩散漫地一笑,和和气气一点头:“听过,但我爸昨天给我打了电话,说他发现南城这边账目异动,他怀疑有人假借他的名义要掏空鸿禧,我这才立刻赶过来查。说白了,我就是在替我爸做事,可能人到了晚年,确实会开始依赖小辈,您说呢?”

    贺中盯着裴聿珩纹风不动的眼睛,背上忽然浮起一层冷汗。

    裴聿珩的话他听明白了:我跟我爸是父子亲缘,你跟裴崇是什么?再亲能亲得过血缘吗?再闹,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有个儿子?

    贺中深吸一口气:“怎么可能!要真有什么动静,我会不知道?这样吧大侄子,你先回去,我好好查查,半个月,半个月之内就给你答复,行不行?”

    裴聿珩垂着眼,拇指轻轻摩挲着杯口:“那辛苦贺叔叔。”

    “好说,”贺中暗自松下一口气,满脑子都是赶紧送走这尊大佛:“我这晚上约了城建的人,就不留你吃饭了,要不……找人送你?”

    裴聿珩停下手指,笑得谦和得体:“那就麻烦贺叔叔,送我去机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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