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优雅圆融的华尔兹似乎被人为拉长,温今遥踉踉跄跄踩着节奏,竟也渐渐跟上了舞步。

    感受到握在手里的葱白手指不再紧绷,对面的人眨眨眼,恰到好处地自我介绍:“我是詹宗泽。”

    温今遥一分神,一脚踩在他脚背上,忙不迭道歉:“抱歉——”

    詹宗泽爽朗一笑,眼神坦荡直白:“能被您这样美丽的小姐踩,是我的荣幸。一会儿下场之后,方不方便留个联系方式?”

    “请问您在哪里高就?”温今遥稍稍后退了一步,问:“咱们好像……没有聊过?”

    他微微一笑:“本来我想借公司的名义跟你聊聊,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曲调在这个空档忽然加快,詹宗泽扶在她腰间的手稍一用力,两人距离被压缩得极近,几乎要鼻尖相碰:“我要追你。”

    温今遥脚下一顿,错过一个节拍,被詹宗泽带着顺势一转,完成了一个旋转:“……我结婚了。”

    詹宗泽偏头扫过她搭在自己肩上的葱白手指,上面空空荡荡:“这样的理由,我听过很多次,你猜,她们最后都怎样了?”

    温今遥嘴角抽搐:“都被你杀了?”

    詹宗泽忍俊不禁:“温小姐真有趣,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一曲未了,曲调却忽然平滑地变向了另一种风格,周围一对一对的舞伴纷纷分开,男女对面各站一排,随着欢快激荡的旋律,跟斜前方的异性执手,踩着激荡鼓点,轻快地转起圈。

    温今遥不明所以,手腕被斜前方的老绅士轻轻一拉,也跟着没入了欢腾的海洋。

    明快节奏十秒一次轮转,温今遥身上适才那种禁锢被完全释放,踏着欢乐的变奏曲,跟陌生舞伴相视而笑,一触即离,终于在第三个轮转时,转到了那个熟悉的怀抱里。

    裴聿珩扶住她的肩,占有似地从后方箍住她的腰身,身形完全将她覆盖,从后面看去,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背影。

    音乐在此时从欢欣韵律的高点一跃而下,几乎没有停顿地,换成了一首慢节奏的蓝调。

    周围舞伴不再轮换,而是纷纷依偎相拥,灯光也适时暗下来,舞池中影影绰绰,尽是缱绻低语的剪影。

    温今遥陷在他安稳的怀中,世界重新充斥了他的气息,在一片昏昧绸缪中,让她生出了不该有的暧昧心思。她微微踮起脚,用牙齿在他嶙峋的喉结上轻轻一碰。

    结局当然是被他在嘴唇上占尽了便宜,待她气息不稳,裴聿珩带着笑意附在她耳边:“跟别的男人跳舞,不用笑得那么甜。”

    温今遥侧耳枕在他胸口,听他沉稳心跳轻轻敲着耳廓,也起了玩闹心思:“只许你有红颜知己、青梅竹马,就不许我有舞会艳遇?”

    “嗯,不许。”裴聿珩一反常态地没有哄着她,而是饶有兴味地微微低头,将嘴唇抵在她发顶:“你不心疼我会吃醋,也应该担心你的艳遇会不会有危险。”

    温今遥吃吃地笑:“裴总好大的口气,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找个地下室,把我锁起来?”

    裴聿珩不着痕迹收紧了手臂,扣紧她纤细的腰:“地下室不至于,不过我确实想要金屋藏娇。”

    温柔的蓝调旋律如水般漾开,吞没了这些缱绻低语,也同样吞没不着痕迹的剑拔弩张。

    詹宗泽双臂虚虚环着沈靖舒的肩膀,两人身体随着轻缓节奏慢慢摇晃,他开口却悻悻的:“沈姐,你也来啦。”

    沈靖舒懒懒“嗯”一声:“来给你收尸。”

    詹宗泽动作一顿,讪笑道:“啊,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沈靖舒打了个哈欠:“裴聿珩的老婆你都敢下手,你还想干什么?龙筋抽不抽?老虎毛拔不拔?”

    詹宗泽彻底停下脚步,直接站在舞池中间:“啊?”

    “你那小破创业公司有鸿禧的投资吧?”沈靖舒拍拍他:“年前早点去他办公室下跪,兴许还有转机。”

    詹宗泽愣了半天,追上转身离去的沈靖舒:“不至于吧,不知者不罪,再说我也没干什么啊……”

    “不知者不罪?”沈靖舒扭头对他意味深长地一笑:“在她身上,你想跟裴聿珩讲理?”

    她两根手指挑松了詹宗泽的领带,如此缠绵悱恻的动作,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暧昧,只觉得脖颈蓦地一凉。

    沈靖舒转头离开,轻飘飘给他留下一句话:“反正我不敢,你可以去试试。”

    ……

    这天晚上,温今遥尝到了自己不懂拒绝的苦头。

    她无数次在行将溃散的边缘,被裴聿珩的吻蓄意唤醒,精神卡在途中不上不下,身体却又轻又沉地坠入海底。

    他手掌贴住她的侧脸,一遍一遍不停地探问:“今遥,你是我的,对吗?”

    “不是,”她咬紧牙关,倔强着不肯松口:“我不是……”

    “你是的,今遥。”他并不肯轻易放她化作光,而是几次三番地将她控制在一场暴雨的边境线,眼睁睁看她窒闷,看她淋漓,看她将落未落、双目蒸溟。

    温今遥再无法坚持,汗水和泪水混做一潭:“求你……”

    “不用求我,”他亦被汗水浸透,汗珠翻过喉结,又蓄入颈窝:“如果你是我的,我会把一切都给你。”

    “是……裴聿珩,我是你的……”

    那一瞬间,暴雨终于倾盆。

    而他们相拥在滂沱雨中,各自得偿所求。

    ……

    可有的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游轮上的最后半天,所有人都在忙着拍照、收拾行李、跟新结识的人脉套近乎告别,只有詹宗泽一个人,看看四下无人注意,低眉顺眼摸上了顶层的套房。

    吴桓尽职尽责守在门口:“詹先生,裴总交代了,他有要事有忙,请您先在这里稍后。”

    詹宗泽恭顺地答应下来,跟吴桓一起站岗站了十分钟,才反应过来,裴聿珩一早就知道他要来?

    这是摸准了他心虚,早就料到他要来负荆请罪,才让吴桓守着,给他来个贴脸下马威。

    詹宗泽的额头渗出一层薄汗,硬挺着不敢擦,倒是吴桓十分贴心地递来纸巾:“詹先生热吗?”

    ……这话问的,十二月底的海上,甲板就在旁边,还热么,亏你问得出口。

    心里这么腹诽,面上还得陪着笑:“还好,不热。”

    一站就站到了中午时分,眼看船都要靠岸了,吴桓才从里面打开门:“詹先生,请进。”

    詹宗泽一改平日里的风流浪荡,整了整衣领,吞咽一下,才跟着吴桓慢慢走进套房。

    裴聿珩穿着一件白衬衫,领口处随意地敞开两颗纽扣,姿态松散地坐在书桌后,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丝毫不像吴桓口中的“有要事”。

    他清清嗓子:“裴总。”

    裴聿珩头也没抬,含糊地“嗯”了一声,又沉默下来。

    他表情分明未变,甚至没抬眼给自己一个眼神,詹宗泽却偏觉得空气稀薄,呼吸困难,在迫人的安静中僵直了数十秒,才又试探地开口:“裴总,我那边Q3的财报出来了,您看到了吗?”

    詹宗泽手上的初创公司做得也算是风生水起,接受鸿禧注资之后更是如虎添翼,上个季度的财报尤其好看,这时候提这件事,他是打定主意,在裴聿珩眼里,一个成功的项目,总比一个已经到手的女人重要。

    “嗯,”书桌后的男人依旧没有抬头,“跟我大学时期创业项目的成绩不相上下。”

    詹宗泽:“……”

    卯尽力气拿收益来讨好,想不到人家根本看不上眼。

    想起裴聿珩名声在外的成绩,詹宗泽又换了个角度企图挽尊:“不敢当,我何德何能,能跟裴总相提并论。”

    原本是一句无伤大雅的场面话,这时候却像是勾起了裴聿珩的兴趣。他抬头看着詹宗泽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脸,一双沉黑眸子在金色框镜后沉沉盯着他:“我倒觉得詹总从不肯在身份上委屈自己,连我夫人也入了詹总的眼,这么看来,我们也算是惺惺相惜了。”

    詹宗泽简直像被雷劈了,想好的说辞一瞬间在脑海里烟消云散:“啊,不是,我……”

    裴聿珩笑了笑,看着他如瀑的额汗,问:“紧张什么?”

    “裴总,昨天我真不知道温小姐是您夫人,真的,我要知道我连舞会都不会去参加的。”詹宗泽一张俊脸彻底变了色:“您得信我。”

    裴聿珩抬抬唇角:“是么。”

    詹宗泽险些跪下:“今年的利润我私人再让一成给您,走私账……”

    裴聿珩撩了撩眼皮,瞥了他一眼,他立刻住嘴了。

    那点钱,在裴聿珩面前,也确实拿不出手。

    詹宗泽到底激灵,舔了舔嘴唇,道:“我创业之前呆的那家公司,在业界也算有名,我跟他们关系都很不错,需不需要我撮合一下,让威禾去对接一下?”

    裴聿珩终于坐直了身体,目光重回温润:“那就麻烦詹总。”临了不忘补一句:“如果方便,直接联系威禾的老板会更好。”

    ……

    游轮上的两天半仿若世外桃源的一个梦,下了船,一切都从上船时重新接续,而温今遥手上半夏的跨年活动,终于到了最后也最关键的时刻。

    一个完整的节庆活动要从花里胡哨的PPT上落地到真实世界,需要错综复杂的环节和环环相扣的设计,尤其温今遥这种从一开始就参与设计和规划,看着一场盛典从无到有,最后时刻要操的心绝对不是一星半点。

    从提前三天预热开始,联系KOL、落实场地布置、从电音湿身派对到无人机灯光秀、再到市集布置、零点倒数和烟火盛典,每一个环节她都恨不得亲力亲为,忙得连口水都没时间喝。

    裴聿珩特地让吴桓给整个项目组备好一日三餐,直接送到场地,方便他们一边工作沟通一边吃,策划A组纷纷表示涨了见识,第一次做项目做到甲方花钱开来一辆咖啡车,就停在门口,咖啡蛋糕随时待命,随取随用。

    温今遥在某个茶歇忙里偷闲给裴聿珩发信息:感谢裴总的慷慨!我代威禾全体员工感谢您!

    裴聿珩很快回复,带着一个憨态可掬的笑脸:感谢温小姐,让我体验了一回成功女人后盾的感觉。

    就在她满心以为这次一定尽在掌握,一切肯定稳了的时候,出事了。

    温今遥前男友秦杨,在偷了她的方案、正式接下鸿禧对手天韵的跨年策划后,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临近活动,终于憋不住了。

    天韵当然知道自己偷方案名声不好,但事情已经做了,想翻盘就一条路:把跨年活动做得漂亮,将舆论引向“方案是鸿禧的又怎么样,效果还不是不如别人?”,彻底压死鸿禧。

    成王败寇,生意场上分盘子抢市场的时候,管不了那么多温良恭俭让。

    于是压力给到策划这边,秦杨只等着这个机会一雪“靠女人吃软饭”的前耻,如果这种天崩开局能扳回一城,以后还怕少了荣华富贵?

    他兵行险着,直接租了鸿禧对面的场子,虽然不在天韵大本营,但就是要有噱头、声量大,才有热闹可看。

    温今遥从铺天盖地的工作消息和资料中抬起头来,隐约看到对面的大楼拉起遮盖已久的面板,天韵的logo缓缓露出来,立刻打电话给裴聿珩:“你仇家闻着味儿来了!”

    裴聿珩似乎正在出席什么活动,听筒那边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沉入一个安静的环境,他的声音急切传来:“是贺中?你怎么样?”

    温今遥觉得好笑:“你以为你只有他一个仇家?天韵在咱们对面,也开始摆龙门阵啦!”

    那边静默一瞬,好像轻轻松了口气:“好,我知道了。”

    温今遥:“?你怎么根本不闹心的?”

    “没什么可闹心的,”裴聿珩声音听起来十分松弛:“还有三天,足够了。”

    从挂掉电话那一刻起,温今遥就在等这个“足够了”什么时候才会发生。

    可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都没见那边有什么动静,天韵如入无人之境,眼看就要万事俱备了,干得比他们还起劲。

    正当于放和李玉都愁得坐立难安时,对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势大到足以让温今遥停下手里的活儿,挤进去看热闹。

    透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她看见昔日还算温文尔雅的秦杨,满脸通红,额头上爆着青筋,梗着脖子拉住一位穿制服的执法人员,眼中似有泪光,大吼着问:“凭什么?我就问你凭什么?”

    凭他们租的场地消防安全不过关,所以被相关部门勒令立刻停业整顿。

    从围观者嘴里吃到完整的瓜的温今遥听得目瞪口呆。

    她一直都在想,裴聿珩是不是要跟天韵去交涉,会不会先退一步,等跨年过了再在别的地方找回场子,那他是不是得吃亏了。

    现在看来,完全是她多虑了。鸿禧根本不用亲自出手,直接釜底抽薪——天韵不是万事俱备了么,那就直接让这些“万事俱备”都成一场空,而且活动开幕在即,连备用的场地都来不及找。

    看了一场真·塌房戏码的温今遥通体舒畅,之前的紧张和憋屈一扫而空,做起牛马来更起劲儿了。

    当天忙完,已是深夜,温今遥踩着沉静夜色走出鸿禧时,身后缀上了一抹幽暗的影子。

    一前一后重合的脚步声在暗夜中尤其刺耳,温今遥不由加快脚步,身后的人也同样加速跟上来。

    温今遥短促的呼吸声敲打在自己的耳边,膝窝发软,正要鼓起勇气回头,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搭上了她的肩头。

    “能聊聊么,前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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