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的后两天,裴聿珩不是在开电话会议,就是不见人影,元旦假期搞得比工作日还忙。

    温今遥知道,他这是在跟自己冷战。

    但裴聿珩的冷战跟别人还不一样,一般人冷战,恨不得把联系方式全部拉黑,哪怕对方从面前走过,对视一眼那都算输了。

    裴聿珩不是,他冷战起来,依然关心温今遥的一日三餐,有没有吃饱穿暖,哪怕人在家,也绝不开口,信息按时按点地发,可温今遥要想跟他说点别的,或者撒娇耍赖,那边就像忽然想起来冷战这档子事一样,一概没有回应。

    温今遥忍了一天半,忍到第三天晚上,终于破功了。

    她把自己扔在裴聿珩书桌对面的软椅里:“明天我不要带饭了。”

    裴聿珩眼也不抬:“好。”

    “我要吃垃圾食品。”

    “可以。”

    “我还要吃街边的地沟油。”

    “行。”

    “我……我不吃饭了明天!”

    裴聿珩终于蹙着眉抬起头:“又在闹什么?”

    温今遥双手捧着脸,眼巴巴地看他:“你跟我说说话嘛!我都知道错了!”

    裴聿珩捏捏眼角,把手里的文件扔到一边:“你要说什么?”

    温今遥沮丧道:“我真没拿你跟秦杨比。你们两个,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吧……”

    “这个你说过了。”

    “那我真的不明白了,不是这个,你到底在气什么?”

    裴聿珩深吸一口气,慢慢道:“我在嫉妒。”

    “不是……裴聿珩你讲讲理啊,”温今遥不可置信道:“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后来会跟你结婚啊。他是我前男友这件事,不是人尽皆知么,如果你介意伴侣有过感情史,当初为什么还要选我呢?”

    裴聿珩从书桌后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定定地盯住她的眼睛:“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跟你结婚是因为喜欢你,其余的一切都是幌子?那时候你不信,现在呢,你信了吗?”

    “你要我相信你这样一个老谋深算的野心家,为一个不知好歹的乡下丫头守身如玉七年,然后千里追妻,不顾父母的压力和外界的质疑,非要娶我为妻?”温今遥罕有地与他针锋相对:“你信这个,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裴聿珩眉头一挑,眸光不祥地颤动了一瞬,眼神终于彻底冷下来:“你看,哪怕我把心都掏给你,你也还是不信。所以我还能说什么?”

    “好啊,”温今遥身上惯有的让步早已消失,现在是寸土必争:“那你说说看,跨年之前天韵的选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不是早就设好了局?”

    “……这跟我们之间的事有什么关系?”

    温今遥指着书桌上停留在主界面的会议软件:“你是不是要对鸿禧的内鬼动手了?如果秦杨那天晚上不来找我,没有对我不利,你没找到理由打得他满地找牙,贵司的内鬼还会这么快露出破绽吗?”

    她尾音浸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凉意:“你把我也算计进去了,是不是?”

    裴聿珩哑了一瞬。

    他确实没想到,温今遥看起来一直在忙琐碎的活动策划,远远游离在核心之外,实际上这些事,她早就看在眼里,默默记下了。

    把她算计进去是真的,一开始他只是想让她看看害过她的人是什么下场,给她出口恶气。

    但后来,裴聿珩敏锐地察觉到,这将会是他以身入局、揪出跟天韵暗通款曲的内鬼的绝佳时机——集团董事动手打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有望把他拉下王座的机会,再不济,也有望让他的名望一落千丈。

    毕竟谁会相信一个轻易诉诸暴力的人,可以经营好这么大一个集团呢。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他想揍秦杨很久了。

    这些复杂的因果你中有我地交织在一起,事到如今,他确实摘不清了。

    “其实我不在意你利用我的,我一开始跟你结婚,也不是因为喜欢。”温今遥垂着头,低声道:“但喜欢一个人,应该是纯粹的,所以我们俩,就不要说喜欢不喜欢了吧,行吗?”

    谁都不提,谁也不去计算配不配,这样就是最好的。至于她自己的心意,就当成另外一个秘密揣起来吧,反正她最擅长的,就是保守秘密。

    窗外北风呼啸着,这一句话如同一张拉满的弓,瞬间将空气都绷成一段紧迫的弧度。

    裴聿珩眼睫半掩着沉黑的瞳眸,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温今遥自己似乎也被这句话刺痛了,垂在身侧的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却忍住了,强撑着没有转开眼睛。

    裴聿珩挑着眉看了她很久,轻哼一声,幽幽道:“不行。”

    温今遥:?

    裴聿珩捏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睨着她,全无平日的温存:“温今遥,你以为我在跟你过家家?你还是把我想得太善良了,你信了最好,不信也无所谓,只要你人在我这里,你的心也迟早是我的,不服气的话,你大可以试试。”

    温今遥:“……玩尬的是吧?强取豪夺是吧?裴聿珩你是不是有病?”

    裴聿珩淡淡扫她一眼,坐回书桌前:“睡吧,新年第一个月,全勤奖不要了么。”

    “你不是看不上我那仨瓜俩枣么!怎么还惦记上我的全勤奖了!”温今遥恼羞成怒地红了脸:“分居!必须分居!”

    ……

    新年第一个工作日,裴聿珩刚进办公室,就收到了好几封来自股东的问询邮件和留言便条。

    他想得没错,有人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想要一举将他拉下水,至少也能给他狠狠记上一笔。

    邮件和便条的语气都出乎意料地一致:裴聿珩从来以计谋手段著称,城府极深,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怎么看都不像是他的手笔。

    裴聿珩态度谦逊良好地一一致电回复,三言两语便套出了他们每个人的消息来源。或许是时间太紧,又隔着假期不便操作,竟不用吴桓绞尽脑汁地抽丝剥茧,裴聿珩稍稍翻了翻资料,便锁定了这件事背后的操控者。

    股东收到的消息,来源不是别处,都是从董办发出的——裴聿珩身边,有人在监守自盗。

    背叛者名叫韦荣,已经快到退休年纪,一辈子兢兢业业,平时毫不起眼的一个小老头,见了谁都笑呵呵的,对裴聿珩更是一口一个裴总,毕恭毕敬丝毫挑不出错。

    这样一个人,却在两军对垒的关键时刻,看准时机想要给他致命一击。

    被叫进办公室时,韦荣显得异常平静,面对质问,他甚至没有想过要推诿,直截了当承认了自己的过错。

    裴聿珩看着这个垂着头的老人,忽然想起,这个人他见过。

    那时候他还小,可韦荣已经算不上年轻了,他只记得自己跟在裴崇身后,从父亲伟岸的身影边缘探出头来,看到这个人也是这样低垂着头,低眉顺眼地说,老板,我没有什么想法,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裴聿珩沉默片刻,问:“是老裴总授意你的,是吗?”

    韦荣不答。

    裴聿珩屈指扣了扣桌面:“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默然了很久,韦荣忽然道:“他说,他不希望你承受他能预料的失败。”

    裴聿珩:“……什么?”

    韦荣看着他的眼睛:“他说,他爱你。”

    裴聿珩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忽然笑了。

    这件事他在年少时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没想到却在这样毫无预料的场合,猝不及防地听到了回答。

    不过在这么多年的光阴流逝里,他早就不是那个会纠结于父爱的孩子,于是无论是什么答案,对他来说都不再重要。

    “出去吧,去找财务领你这半天的工资。”裴聿珩翻开手边的文件,不再抬头看他:“或许你损失的退休金,会教会你不要多管闲事的道理。”

    韦荣没再多说,对他鞠了一躬,离开了。

    裴聿珩手里握着签字笔,悬在一片空白的纸页上,却迟迟没有落下去。

    ……

    威禾广告的茶水间里,温今遥正带着余承轩吃雪糕摸鱼。

    她啃着手里的老冰棍,直愣愣地望着窗外枯树的枝丫,脑中不断回响着昨晚她自己说出来的话:“喜欢一个人,应该是纯粹的。”

    说得多道貌岸然,就好像她的喜欢有多拿得出手似的。

    余承轩又挑了一支巧克力的拿在手里,去碰她的肩膀:“今遥姐,再吃个甜甜的吧。”

    温今遥猛地回神,接过来笑道:“还吃啊?咱俩要把威禾吃破产了。”

    余承轩坐在她身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吃甜甜的。”

    “啊,”温今遥淡声道:“你看出来啦,这么明显么。”

    余承轩看着她的侧脸:“因为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稍稍努着嘴,侧脸的话,就很明显。”

    温今遥笑着看了他几秒:“观察力不错,没白教你。”

    听了这句,余承轩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说出话来,只是低头去咬手里的雪糕。

    “假如啊,假如,我有一个朋友,”温今遥顿了顿,开口就叠甲:“我朋友她喜欢上一个男的,但这个男的吧,比较有手段,当然我朋友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哈,你觉得他们俩,能行吗?”

    余承轩想了一会儿,道:“手段是哪种手段啊?”

    温今遥:“就是那种,一笑起来感觉如沐春风的,但是职场上吃人不吐骨头……”

    余承轩打断她:“啊,明白了,是裴总那样的?”

    温今遥:“……算、算是吧。”

    “你,你那个朋友……是做什么的?”余承轩不明所以地开始结巴:“不会也是个普通社畜吧?”

    温今遥:“……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余承轩牙齿咬上雪糕,沉默地吃了两口,才说:“不好讲,他们有钱人,能把感情看得多重呢?就算能行,有多少是真的,能维持多久,都跟咱们的想法不太一样吧?”

    脆香的巧克力饼干藏在雪糕里,在口中蓦地炸开,冰得温今遥一个激灵。

    是呗,谁说不是呢。

    她三口两口吞了剩下的雪糕,翻出手机来给裴聿珩发微信:“今天我要回趟出租屋,不回家住了,别等我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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