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温今遥浑身酸软地醒来时,窗外早已日上三竿,身边的床早凉透了。

    床头有裴聿珩给她放的软膏,留了张字条,让她不舒服的话就记得擦。她拿起来看了一阵,愤愤地扔下,动作牵动腰上的淤青,疼得她嘶嘶地倒抽凉气。

    狗男人,温今遥心里骂道,自己做的孽,现在又来装好人!哼!

    骂完狗男人,职场斗士温今遥又一个仰倒躺回了床上,从里到外都慢悠悠地犯着懒,只觉得冬日可爱,不跟喜欢的人窝在家里,做什么都是浪费。

    ……完蛋,有点想他。

    为了不让自己丧志下去,温今遥还是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她慢吞吞爬起来,穿好裴聿珩给她放在床头的衣服,再把散落在卧室各个神奇角落的衣物一件一件收好,红着脸收拾了一些留在各处的见不得人的痕迹,终于把目光投向了她一直忽略的衣帽间。

    尽管第一次来时就被它吸引目光,可搬来这么久,她好像从来都没有好好用过这里。

    她自己的衣物只有通勤的那一些,不占什么地方,随便塞到卧室的衣柜里了事,剩下的全放在出租屋,根本没拿过来。至于裴聿珩给她购置的那些行头,她从来觉得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很多都堆在衣帽间的角落里,甚至没拆开过。

    总而言之,之前她一直都是借住的态度,像衣物鞋帽这种私人物品,最好不要相互牵扯,免得到时候被人扫地出门时,丢三落四,狼狈不堪。

    可现在温今遥改主意了——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女主人别说是用用衣帽间了,就是一个不高兴给它拆了,那都实属正常。

    她走进绚丽灯带渲染下流光溢彩的衣帽间,忽然觉得这里空得简直称得上空旷。

    裴聿珩日常的西装衬衫,分颜色和季节,分门别类挂在不同橱柜里,间隔大得简直还能再塞一整个宇宙。

    奇怪了,第一次来这里时,觉得这儿自成一体、高不可攀,现在再看,却觉得哪儿哪儿都是破绽。

    就缺她那些五光十色的衣衫装点填满!

    温今遥行动力超强,没几分钟就把自己委屈地挤在卧室的那些衣服全部塞进行李箱,运进了衣帽间,三下五除二便给它们找到了新家。

    原先蓝灰色冷淡得近乎无机质的衣帽间,被她重新收拾过,好似沾染了凡尘气质,并不觉得廉价散乱,反而变得极有生气,像在一片高冷禁欲的水泥高墙里,蓬勃着开出的一点点鲜嫩的小花。

    温今遥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自己的劳动成果非常满意。

    紧接着,她又觉得空空如也的行李箱很碍眼,决定找个地方给它塞进去,视线巡视了半天,觉得最上方空着的那层,只放一个精致盒子有点太浪费了,让行李箱上去跟它作伴会更好。

    她踩着凳子,想挪一挪那个独占鳌头的盒子,腾些地方出来,结果指尖将将握到盒子上的提手,她脚下一空,整个人一歪,连盒子带人,在衣帽间的后地毯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温今遥一边揉着磕痛的膝盖,一边震惊地想,为什么衣帽间要铺这么厚的地毯,书房也是,难道裴聿珩早就料到她会在各种地方,以各种奇怪的姿势摔跤吗?

    起了这个念头,她自己都笑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当她视线瞥见地上跟她同病相怜的礼盒时,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原本扣得严丝合缝的礼盒尖角落地,虽然地上铺了厚地毯,却依然无济于事,摔了个开膛破肚,里面的丝绒袋被一并摔出来,滚落在不远处,看样子也伤得不轻。

    温今遥彻底慌了,不管丝绒袋里是什么,包得这么无懈可击,一定是裴聿珩极看重的东西,现在被她给嚯嚯了,裴聿珩回来,要怎么办跟他交代?

    她掂量了下自己的荷包,想,要不看看里面是什么,如果真给它摔出个好歹来,还不如直接买个新的换掉,神不知鬼不觉。

    温今遥对自己找的这个借口特别满意:这也是为了夫妻感情,并不是为了满足她的窥私欲,也不是为了看看这东西跟别的女人有没有关系。

    嗯,一定是这样。

    温今遥深吸一口气,轻轻打开了紧紧扎着口的丝绒袋——

    里面装着一个包装完整、连封口贴都没有撕掉的PS3.

    那一瞬间,她简直像是打开了自己茫无涯际的前尘往事。

    浅紫色的包装盒画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白色主机,旁边立着一只配套手柄,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她趴在柜台前,一脸认真地问店员姐姐:“这个东西,为什么没有屏幕的呀?”

    年代久远,包装盒依然色泽如新,只是依然难挡空气和水分的侵蚀,她稍稍一碰,盒子的角竟然塌下去一块。温今遥赶忙去看,便看见了那一块上面,她亲自画下的一张大眼睛笑颜。

    她没有想到,这样一份对他来说远算不上贵重的礼物,他竟然如此细心地保存到现在,精心程度远胜过他任何一块价值连城的名表。

    那时她听说裴聿珩被家里强制送出国,决然到把所有东西都带走了,给易湘留下一间空荡荡的房间,易湘怒火攻心,一气之下把裴聿珩在裴家所有的痕迹全部抹去,扬言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那这么说……他出国的时候,也带着这个笨重又碍事的东西,跟着他一起漂洋过海吗?

    温今遥怔愣地低头,看着自己一时兴起,却陪了他这么多年的游戏机。

    当初省下午饭钱偷偷买这东西,她料到了裴聿珩肯定是要生气的,更怕她送出去时裴聿珩会告诉她,这东西他早就有了,所以想偷偷寄给他,不然托人转交也可以。可少女别扭的小心思又不甘心真的不留姓名,于是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画了自己的自画像,以期裴聿珩足够细心,既能知道这是谁送的,又能参透她的苦心,好好享用,不要怪她。

    已经二十五岁的温今遥,轻轻摸着盒子上塌陷的一角,眼角眉梢尽是回忆起自己少女心事的温柔。

    她记得,她因为不吃午饭得了急性胃炎,第一次住院的那天,裴聿珩翘掉了下午的两节课,专门跑去医院看她。

    那时候裴聿珩十七岁,已经长成了一个沉稳安静的少年,只是眉眼和肩背依然残留着些单薄的青涩,可是那天,温今遥却从他轻颤的眼底,看到了她许久不曾在他身上得见的不安。

    他扶着病房的门框,肩线随着喘息不停地急切起伏,碎发汗湿在额前,满目慌乱地在病房里找寻了一整圈,才在角落的病床上看到了穿着病号服的温今遥。

    而蜷缩在床上的温今遥,已经默默凝视了他很久。

    她还记得很清楚,自己是故意没有叫他的,因为她舍不得他脸上的那种表情:紧张、惊惶,如果她没有看错,还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无助。

    但这一切在他看到她的那一刻,全部被糅杂在一起,捏成了让她不忍直视的心疼。

    少年裴聿珩大步走进来,盯着她虚弱的笑容很久,才轻轻坐下,端着声线假装平稳地问:“好些了吗?”

    女孩对他绽开了一个极美的笑容,并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弯下腰,从病床底下拖出一个很大的盒子来:“呐,送你。”

    裴聿珩接过盒子,扬起的眉毛半天没有放下来,愣了好半天,才抬起头:“哪里来的,你买的?”

    女孩眼睛亮晶晶的:“听你们班同学说的,说你想要。这个好玩吗?比超级玛丽还好玩吗?”

    此时此刻,温今遥坐在厚厚的羊绒地毯上,抱着以胃病作为代价换来的游戏机,又想起了当时裴聿珩那个神情。

    动容、无措、震惊,那样一双清澈好看的眼睛,就这样直直地望着她,好像不把这些全部告诉她,就不甘心似地。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漏了一拍的心跳,还有慢慢攀上粉红的耳尖。

    这个细节,让温今遥忽然“啊”了一声。

    往事太过久远,已经蒙上了岁月的滤镜,让一些感受渐渐模糊,而某些真相,也被她自己从善如流地藏了起来。

    她一直以为,小时候她对裴聿珩的好,都是出于愧疚,都是因为她偶然间目睹了父亲做下的绑架案,让她后来跟裴聿珩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像是一个试图赎罪的小偷,一边默默地尽己所能偿还着对他的亏欠,一边享受着本来不该属于她的生活。

    但现在想来,那个时候,怎么不是喜欢呢。

    原来她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悄悄喜欢他很多年,后来两人走散,在不同世界各自蹉跎许久,最后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走到了一起。

    诚然,他们婚姻的开端是一场相互利用,但那又怎样,她早就为自己的不诚实预支了代价。

    至于他是怎么利用她报复父母,怎么让她成了自己计划的一环,她都不在乎了,因为那些,都是现在的她心甘情愿的。

    哪怕他现在已经深情不再,哪怕这次也是她一厢情愿,她也无所谓。

    那么苦的日子她也一个人走过来了,一场开端瑕疵的婚姻又算得了什么,如果对方是裴聿珩,是这个会把她的年少心意如此精心保存的人,那即使这场婚姻是错的,她也会尽己所能,把它变成对的。

    她将包装盒小心翼翼地收入丝绒袋中,重新严丝合缝地扣回盒子里,准备把它好好地放回了原处。

    这份心意,就该这样站在高处,日日俯瞰着他们的幸福生活,看着由它而起的心意和牵挂,是怎样在多年之后,又抽出了细嫩青翠的嫩芽。

    可她摆弄盒子的空档,忽然从里面掉出一本说明书来。

    温今遥手一顿,捡起来准备塞回去,就那么随意地扫了一眼,陡然瞪大了眼睛。

    说明书里写了几国语言,厚厚的一沓,而行距空白处,全部被扭曲疯狂的文字填满。

    它们放肆又潦草,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裴聿珩对她不堪言说的欲望,她的名字充斥着巴掌大小的每一个角落,字里行间,全是盘绕蜷曲、古怪可怖的想象,到最后甚至字叠着字、笔画挨着笔画,比起记录和幻想,它更像一种无法自控的发泄。

    任谁都不会想到,这是裴聿珩写下的东西。

    他温柔谦和、清冷矜贵,可他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刻下的,却尽是潮湿阴暗的欲壑难填。

    每一页都被凌乱不堪的字迹填满,但封底干干净净,只在中间一笔一划地孤零零写着一句话:

    今遥,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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