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烛火幽微,照得越岁宁肌肤净润如玉,黑如点漆的瞳孔含着懵懂茫然,犹如黑曜石一般。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谢执玉,想要说什么,但唇瓣翕动,又不知该如何问。

    谢执玉温柔耐心道:“我母后是合矣族人,合矣族男子只得娶一个女子做妻子,夫妻二人合则聚,不合则分。若谁对伴侣不忠,便会受到族人的唾弃与白眼,若伴侣告到族长跟前,这人便有可能被逐出族中。”

    越岁宁讶然。

    “在合矣族里,夫妻是灵魂的共鸣者,也是风雨同舟的伙伴,而非简单的容貌之悦或地位之配。”

    越岁宁听得瞠目咋舌,越显曾经说云秦以后都是他的,全天下的女子他爱娶谁便娶谁,他想要谁便能得到谁。

    同样身为太子,谢执玉却说伴侣的灵魂比容貌和地位更加重要。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也并未往心里去。有时候她很庆幸,这么些年秦帝都没有给她定下婚事。

    或许是因为忘了她,或许是留着她有别的用处。

    总之她还没有订婚便被送往燕楚替越显为质,否则她不敢想象父皇会将她赐给哪个大腹便便的朝臣。加上她的身份,注定皇后不会给她好婚事。

    在那座皇宫里,好事从来轮不上她。

    以后她就更不想了,等找个机会从燕楚逃走,她只想过几天安安生生日子。从小看到父皇和越显,她对成婚没有任何美好印象,这辈子不成婚也无所谓,就跟迎冬两个人也挺好。

    谢执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拿起她放在桌上的纸,一笑:“你的字越来越好了。”

    越岁宁便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他总是这样,毫不吝啬他的夸奖和赞美。

    让你觉得,你真是个极好的人,你的进步真的极大。

    不知不觉便想朝他描述的那般去做。

    无论从哪方面看,谢执玉待她都算很不错。她心里感激他,又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他很用心地栽培她,照顾她,可她早晚有一天会逃走的。

    三年为期,云秦和燕楚早有约定,三年后燕楚还要将她接回去。

    她不会乖乖在燕京待上三年,再被送回云秦过受人摆布的日子。

    绝对不会。

    *

    抵达燕京的那天,下了场极大的雪。

    他们从燕京北的常福门进,因为想赶在今天入城,到的时候,天色尚且还早,天上大雪纷飞。等他们赶到燕京的北门,却发现城门已经关闭。

    坐在马车里,都能听到外面兵马肃穆的马蹄声。越岁宁在马车里坐着,捧着暖手炉看书,忽闻远方一声庄严钟响,悠悠扬扬随风而至。

    越岁宁微微开窗,望向前方的城头。

    城墙巍峨,高耸入云,石砖缝隙间积满了厚厚的白雪,宛如一条条银龙蜿蜒盘旋。

    “城中出了何事?为何这么早便关门了?”越岁宁讷讷地问。

    谢执玉望了眼城门,示意云章去扣门。他打马而上,很快回来禀报说近几日周边各国的质子都将抵达燕京,城中各国使臣齐聚,为保证全城安全,最近半月,城门都提早一个时辰关闭。

    “卫兵已经拿了您的信物去请示守将,殿下稍等片刻。”云章禀报道。

    谢执玉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轻啜了口,点点头道了声好。

    今年建兰河一战,燕楚大败云秦,威震四方,周边各国闻风而动,竞相遣使修好,与之缔结盟约,送来本国的皇子或是公主,暂做人质。

    国与国不同,质子与质子的待遇应当也是不同的。云秦曾是中原强国,傲视群雄,令四海都朝贡称臣的上国,如今战败,辉煌不在,荣光褪色,大抵日子是不会好过的。

    正出着神,城门处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响动,紧接着是沉重的门轴转动声。城门缓缓开启,一缕曦光穿透风雪,照亮了前方的道路。一队人纵马疾驰出城门,朝队伍飞奔而来。

    领头的少年身穿甲胄,疾驰而至,到了马车前翻身下来,一看到谢执玉就跪了下来,头直点到地上:“皇兄,你终于回来了。”

    谢执玉端坐着,长手抚膝,抬起眼来看向车外,微扬的凤眸带着一星笑意:“此去良久,京中安稳,全赖你之力,辛苦了。”

    “能为皇兄分忧,是嘉屹的荣幸。”少年难掩眉宇中的喜色。

    “皇祖母还在宫中等你呢,这些日子她嘴上虽不说,心里怕是不知道多想你了。”谢嘉屹起身拍了拍甲胄上的尘土,打起帘子喜滋滋地请他下车,“我已经备了马车送你进宫。礼部在崇礼坊为此次前来的皇子公主准备了居所,我这就领越太子过去。”

    谢执玉看了眼越岁宁,她立刻坐得直直的,抬起手朝谢执玉一揖,“一路上多谢谢兄照拂,你且忙你的事情,小殿下带我前往居所便是。”

    谢执玉是一国太子,事务繁忙,如今到了燕楚,她也不能一直赖着他不放。

    谢执玉笑了笑:“好。”

    又转身叮嘱谢嘉屹:“务必将人带去好好安置。”

    谢嘉屹答应得爽快,拍着胸脯允诺:“皇兄你就放心回宫吧。”

    谢执玉便起身下了马车,他回来前便下了敕令,朝中上下不得苛待本次来使的质子,专程拨了崇礼坊的宅子给他们居住,准许他们到燕楚太学中学习,更不限制其人身自由,准允他们在燕楚境内自由游观,揽胜探幽,更不许任何人歧视、侮辱抑或是虐待。

    谢执玉带着一拨人离开后,便只剩越岁宁和迎冬两人。

    “越公子,请把。”谢嘉屹唇角轻轻扯了扯,似笑非笑做了个请她上车的手势。

    越岁宁直觉他的态度并不怎么随和,跟适才在谢执玉面前的乖巧判若两人。

    越岁宁微微颔首,以礼相还,随即步入新备的马车之中。迎冬紧跟其后,两人皆神色凝重。马车缓缓启动,穿过仍在下雪的燕京街道,向崇礼坊驶去。

    迎冬将马车车帘打起衣角,悄悄看向外面,进入崇礼坊的牌坊后,她看到街道宽敞而洁净,两旁树木参天,只不过冬日叶落尽,只有白雪堆满枝头。各式府邸与宅院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坊中。

    “看着很干净呢。”迎冬压低嗓音说,比云秦皇宫里那些质子住的地方强多了。

    越岁宁也悄悄往外头看了眼,确实干净又整洁。

    街上甚至有燕楚卫队巡防。

    她长舒了口气。

    两人高兴了一阵,马车便停了下来。

    “越公子,到了。”少年的声音再度传来。

    迎冬率先跳下马车,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禁愣住了。

    他们的车驾,停在一处杂草丛生的院落前。

    这处宅院是坊间最末尾的一户,庭前厚雪堆积,墙角草木杂生,大门半掩,门上的铜环生满铜绣,漆面剥落,露出斑驳的木纹。

    谢嘉屹看到越岁宁一张俏脸都变白了,心里很是满意,“越太子来晚了,坊中其他的院落都被早先入城的皇子公主挑选完了,只余这一处宅院,委屈你凑合凑合了。”

    听到少年幸灾乐祸的嗓音,越岁宁道:“能有容身之所,我已经很满足了。多谢小殿下。”

    谢嘉屹有些失望,他以为能看到越岁宁如丧考妣的表情,却见她含着笑向自己作揖,仿佛对住在这么破旧的院子并不在意。

    他忍着心里的不乐意,调转马头:“越殿下远道而来辛苦了,我就不打扰你歇息了。”

    “多谢。”越岁宁又朝他做了个揖道谢。

    谢嘉屹便更不满意了,挺立的鼻梁微不可查地蹙了下,驱马离开。

    “我就知道便宜没那么好捡。”耳边传来迎冬的声音。

    越岁宁抓起一个刚从马车上卸下来的包袱,转身推门步入院中,门轴也因久未使用而发出低沉的吱嘎声。

    “行李沉,你放下,我来提。”迎冬急急忙忙去抓她手中的行李。

    越岁宁扬唇一笑,推开她的手,重新将行李拿回来,“我现在病好了,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这点东西我一个手就提得走,走吧,进去看看。”

    她身体恢复康健,身形虽还纤细消瘦,臂膀却是格外有力,拎着那些东西毫不费力。

    这处宅子只有一进的院子,一间花厅,东西两边都是厢房,格局比较紧凑。朝南的屋子窗户极大,光线充足,映着后院的雪光,屋子里亮堂堂的。

    屋中的家具虽说都很陈旧,但料子极好,除了落满灰尘外,还很结实。

    更让人惊喜的是,这座宅子前后有两个院子,前院种了许多高大的树木,后院则大多种的花草,这个季节都荒着,覆满积雪。

    简单看了院落布局后,越岁宁回到前院。

    迎冬也正好从膳房出来,咧嘴冲她笑:“公主,这间宅子真不错,收拾出来住起来一定很舒服。”

    越岁宁也很高兴,“还有个后院呢,以后咱们可以找些菜种种上,就再也不怕没有吃的了。”

    她微仰起小脸,迎着日光的白皙肌肤显得盈光透亮。

    之前害天花那次,明霞宫被关了,她们饿了好久的肚子。

    自那以后,刘嬷嬷便一直想在明霞宫种菜,可是她位卑言轻,找不到菜种,这个想法只能搁置。

    迎冬心情一阵大好,被轻视的不快很快抛诸脑后,干劲十足地捞起袖子朗声道。

    “我这就开始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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