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陷入黑暗,她的前方只剩下那隐约闪烁着的绿光。她无路可退,只能一直朝着岩洞深处,光所在的地方走。

    流水声在持续,并且随着她的步子逐渐放大,她知道,那个地方就在不远处了。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发现自己踩在了一片潮湿粘腻的泥土上。

    湖。

    她看不清,摸索着把脚向前探,朝岸边靠近。

    怎样才能渡过它,到达那个地方?

    她蹲下身,想要仔细探查湖岸。

    突然,一个没有温度的东西从水中伸了出来,钳住了她的脚腕。她挣扎,那个东西却死死地掐住了她,把她往湖里拖。她向后摔倒在地,身体在泥泞里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她的小腿已经浸在了冰冷的湖水中。

    她确信她在尖叫,但她听不到自己发出的任何声音。因为另一个声音再次响彻她的脑海,震耳欲聋。

    “恐惧是死神。恐惧是思维杀手。我将正视恐惧,任它通过我的躯体。”

    克丽丝的腰弯了下去,她艰难地把手撑在膝盖上,调整着气息。冷汗在她的额间渗出。

    这一次,又是雷古勒斯主动退了出去。他们已经练习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一次也没有成功阻止过他的入侵。她完全没有办法抵抗摄神取念,她的大脑好像根本不设防,脱离她的掌控尽数向外人敞开。

    她渐渐恢复平静,直起身的时候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摇晃着打了一个趔趄。

    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

    雷古勒斯的手很凉,在确保她站稳后,又很快松开。他轻轻挥了挥魔杖,原本摆放在房间一角的两把沙发椅漂浮起来,缓缓地飞到他们身后落下。

    “你累了,休息一下吧。”

    克丽丝看向他,他的脸上完全不见教学毫无成效的不耐烦,反倒眉眼舒展,更显温和。

    她依言坐下,松软的靠垫让她毫无仪态地整个人陷在了沙发里。她放松地舒了一口气。

    雷古勒斯没有坐,他仍旧站在克丽丝面前注视着她,若有所思。

    “刚刚我看到的,是什么?”他开口问道,声音低沉得有些变了调。

    “一个噩梦。我已经连续好几天重复做这个梦了。”克丽丝回答,“你有听到那句话吗?它总是出现在我梦的最后,但每次醒来就会变得模糊不清,我只能记得恐惧、死神几个零碎的词语......”

    她的话突然顿住了。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雷古勒斯压低了的声音与她梦中那个声音重合了。

    她愣愣地仰起头,心脏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她的胸腔。一站一坐让他们的身高差距拉得更大,她必须保持这样的姿势才能看着他。雷古勒斯的目光飘忽不定,似乎是落在她身上,又好像透过她在看着别的什么地方。

    片刻后,他沉吟,接上克丽丝的话:

    “不,除了流水声,我什么也没有听到。这也许是你的幻觉,摄神取念者并不能听到或看到对方脑海中的东西。”

    错觉。克丽丝听着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稳的语调,告诉自己。刚刚那只是错觉。

    雷古勒斯晃了晃手中的魔杖,问她:“要再试一次吗?”

    克丽丝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她散漫地架起腿,抱着双臂往椅背上一靠,颇为无赖地看着他。

    “雷古勒斯,我觉得不公平,你已经看了我那么多记忆了,我却还对你一无所知。”她故意捏起嗓子,撇撇嘴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雷古勒斯清清淡淡瞥了她一眼。

    “一无所知吗?”

    他扬了扬唇角,浅笑像麻瓜炉灶上烧着的热水壶,沸水咕噜咕噜地滚,热气蒸起来,腾到她的脸上。

    克丽丝好像突然被呛到似的咳嗽了几声。她抬起手摸摸鼻子,恢复了正常的语调:“那倒也不是,不过......”

    她放下翘着的腿,搭着沙发椅的扶手一下子站了起来。她仰起一张笑意张扬的脸,双手背在身后,迎着雷古勒斯疑问的目光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这样吧,我对你摄神取念,你来为我示范一下怎样正确抵抗精神入侵。”

    “好不好,雷古勒斯?”

    她又往前跨了一步,把他们的距离缩短到仿佛即将亲密地紧贴。她狡黠一笑,不等雷古勒斯回答,也不顾他眼中流露出的诧异,从背后伸出两只手猛地按到他的肩上,用力把他往身后的沙发椅上推。

    雷古勒斯的身体在被她触碰的那一刻瞬间紧绷。

    他们的力量悬殊,他只需要稍稍用力,或者念一个简单的咒语就能甩开面前毫无防备的她,但他没有。他任由克丽丝把他按到了椅子上。

    克丽丝站,雷古勒斯坐,她终于能够低下头俯视他。

    “我要开始了。”她抽出了在这间屋子里几乎从来没有用到过的魔杖,语气中带了一点报复性的挑衅。

    雷古勒斯仰起头看着面前神采飞扬的少女,灰色的眸中翻滚出浓重的黑墨。明明是处于弱势,他却没有半分无措,甚至微微扬起眉毛,好像在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

    克丽丝将魔杖对准了他。

    “摄神取念。”

    她此前并未尝试过摄神取念,这个过程比她想象中要顺利许多。也许雷古勒斯并不打算在一开始就把她挡在外面。

    她在他的脑海中穿梭,很快就被一段记忆吸引。

    这是一座古旧的宅子,所有的家具陈设都是深色调的,把室内的光线压得昏暗。前厅高大的壁炉上方挂着几乎要铺满整个墙面的家谱,用浓黑墨迹书写的花体字母密密麻麻,一直向时间深处延伸,彰显出一种庄严肃穆。

    克丽丝认出来了,这里是格里莫广场12号,布莱克家的祖宅。她很小的时候跟着父母来拜访过。

    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她回头望去,发现雷古勒斯和他的父母正坐在餐厅的长桌前。

    雷古勒斯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子卷到小臂处。他坐在背靠窗户的位置,午后的斜阳透过窗棱打进来,成了阴暗室内唯一的光源,他的轮廓模糊在暖黄的柔光中,与整座宅子沉闷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的相貌与现在无甚差别,所以,这应该是他最近的记忆。

    他已经用完了午餐,随意地靠在椅背上,手中握着一只小巧的银匙搅动面前的热茶。

    布莱克先生正举着酒杯大声谈论魔法部部长的连任,雷古勒斯不时地点头附和,目光却在游离在餐桌精致的茶点上。

    布莱克先生的话题突然转移到了自己的儿子身上,开始问起他近期的学习情况。

    雷古勒斯回过神,清清嗓子,微笑道:

    “我最近很好,父亲。拉斯格霍恩教授很赏识我,邀请我加入他的俱乐部,斯莱特林队前天赢了格兰芬多,应该有希望拿到这学期的魁地奇杯。”

    布莱克先生捋了捋胡子,满意道:“不错,你要好好表现,毕业之后才能效忠于黑魔王.....”

    “砰!”

    就在这时,楼上突然传出一声巨响,好像一扇门刚刚被狠狠摔上。

    一阵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有人在他们头顶把地板跺得咚咚作响。随后,西里斯·布莱克出现在了楼梯口。

    他走下楼,每下一级台阶都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楼梯一侧墙壁上挂着一排排肖像和勋章,他的脸在它们投射出的阴影下时隐时现,克丽丝在某一瞬间看到了那副熟悉的嘴脸——下巴高抬,嘴角扯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讥笑,仿佛对眼前的一切充满鄙夷。

    然而当他走进餐厅,雷古勒斯背后的那扇窗户漏出的一束光打到他的脸上时,他的表情却突兀地变化。

    克丽丝看到西里斯露出了一个绝对不会出现在他脸上的,温驯的笑容。

    “雷尔,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他在餐厅长桌的正前方站定,干巴巴的语调听起来有些失真。

    “西里斯,你要去哪里?”

    雷古勒斯站了起来,银匙掉落在地,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的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紧张。

    阳光似乎变得晃眼起来,无数浮尘飞沫在眼前漂浮,周围的景象好像突然被蒙上一层朦胧的迷雾。

    西里斯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是僵立在原地。长桌边,布莱克先生恍若无知无觉,仍旧机械地端着酒杯,布莱克夫人放下了手中的小刀,她的嘴唇在动,在那平静到空洞的脸上显得极为不协调,更像是抽搐。

    除了雷古勒斯,餐厅内其他三人都仿佛无人操控的木偶,死气沉沉。

    这太不寻常了。

    克丽丝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记忆的主人在干扰她,似乎在极力试图隐藏着什么。

    但他瞒不过她。一个答案清晰地在她的脑海破土而出。

    “雷古勒斯,你在修改记忆。”她轻声说,“但是,你失败了。”

    话音刚落,记忆中在餐厅长桌最末端站立着的雷古勒斯仿佛突然惊醒,猝然转头,径直看向了她。

    维持着这段记忆的假象摇摇欲坠,最终彻底塌陷。眼前的画面在摇晃、扭曲,所有的景象都仿佛被按下了回放键,急速地倒带。雷古勒斯坐回到椅子上,布莱克夫人重新拿起小刀,西里斯一直倒退回了楼梯口。

    光线变得越来越强烈,最终化为了一片刺眼的白。时间静止了一瞬,一切归于平静,记忆的原貌终于缓缓展现。

    西里斯从楼梯口的阴影中走出来,迎着父母和弟弟的目光在长桌正前方站定。他身穿一件麻瓜的夹克外套,手上拎着一个挎包,眉宇间叛逆倨傲。

    “雷尔,好好表现,得到伏地魔的赏识,然后把自己变成任他驱使的奴隶。我真为你高兴。”

    他甩下这句话,桌边的三人脸色俱是一变。而他不管不顾,头也不回地穿过餐厅,大步朝前厅走去。

    “西里斯·布莱克!你今天走出了这扇门,以后就再也别想回来!”布莱克夫人把手上的小刀往桌子上一拍,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

    西里斯脚步微微一顿,在正门前停了下来。

    “父亲,母亲,倒是忘了和你们道别了。”他轻轻笑了,眼中却寒若冰霜,“谢谢你们把我生下来,不过,你们的一切都让我恨不得从未出生在这个家庭中。”

    雷古勒斯站了起来,他手中的银匙掉在地上,发出尖锐的一声响。他的表情慌张,看着即将拉开大门的西里斯脱口而出:

    “西里斯,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离开这个该死的、你称之为家的地方。”

    西里斯微微侧过头,脸部的棱角和他的语气一样冷冽。

    “雷尔,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事已至此,我只能祝你足够幸运,不会在终于意识到这一切是如此荒谬时,却已经深陷那个恶浊的泥潭,来不及返回。”

    “如果你仍旧执迷不悟,那我只能诅咒,凡是你所愿,皆永远不会成真,凡是你想要,皆永远不能得到。”

    西里斯握住了被雕刻成一条盘曲的银蛇的门把手,向右转动,大门打开,外界刺眼的光亮透了进来。他毫无留恋地朝光明的地方跨了出去,重重地把门摔上,就像他刚刚在楼上所做的那样。

    格里莫广场12号又恢复了它原本陈旧黑暗的样子。

    随着那砰的一声,记忆的边缘开始模糊,阴沉的宅子、站在长桌边的雷古勒斯和坐着的他的父母统统消失了,克丽丝的眼前归于一片混沌。她感到自己在急速下坠,失重带来的强烈眩晕感让她想要干呕。

    等再次能够看清,她发现自己已经从雷古勒斯的记忆中脱离,摔坐在有求必应屋铺了软垫的地板上。

    她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动,好像要在耳朵上方炸开。她咬着牙拨开眼前被汗水浸湿的长发,一抬眼,发现雷古勒斯不知什么时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怔怔地望着前方,仿佛西里斯刚刚在他面前夺门而出。

    “我,我不知道那段记忆的内容是布莱克离家出走,抱歉......”她喃喃道。

    雷古勒斯蓦然低下头。经历刚才的精神入侵,他不多见地显示出几分狼狈,整洁的头发乱了,落下几缕在额前凌乱地打着卷。他的一双眼睛浸透着怪异的情绪中,紧紧攫住了她。

    “无需道歉。”他的声音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跟他修改过的记忆中一样听起来不真切。

    “你...之前训练过摄神取念?”这是一个疑问句,可他的语气中却分明带着笃定,“就是贝拉也不能识破我的伪装,你却......“

    “我没有。”克丽丝坚定地摇头。

    面前的少年只是沉默。她的心脏仿佛被揪了一把,她知道雷古勒斯在怀疑她,但是就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第一次摄神取念就能做到如此地步。

    半晌,雷古勒斯仿佛刚刚才发现克丽丝坐在地上,慢慢地俯下身,朝她伸出一只手。

    克丽丝松了一口气。她知道,雷古勒斯相信她了。

    她抬起手,搭上了他的手掌心。

    一阵异样的感觉突然顺着脊柱攀上了她的后背,绵密的痛楚顿时渗透骨髓,蔓延至全身。

    克丽丝浑身一震,目光落在她与雷古勒斯相握的手上。

    银白色的手套仍旧完好地包裹着她的手。

    她隔着阻碍,感知到了雷古勒斯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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