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响,半开的门缝后探出一颗脑袋,是个梳双髻的圆脸童仆。

    燕然报上名号,那童仆偷眼打量着她,忙不迭道:“县主稍等,小奴这便去通报。”说罢掩上门一溜烟跑了。

    燕然饶有兴趣的咂摸着他的神情,品出了几分恐惧的意味,她有些好笑的想,我这就恶名远扬了?

    须臾功夫,门后传来噔噔脚步声,方才的圆脸小童开门,另有两个随从模样的少年出来相迎。说是公子早料到她要来,已经烹茶等候多时。

    燕然难掩惊诧,她来此算是临时起意,若非途中遇到那白色巨鸟,她本该去拜访凤始朝君臣,虞澈如何料到她会来?

    绕过数间精舍,就见青石堆叠,绿竹猗猗,其间茶烟袅袅,芳草如碧。

    风炉前有人独坐,羽冠鹤氅,玉貌丹唇,恍如谪仙下凡。

    燕然呼吸一紧,竟不敢再细看。虞澈听到脚步声,长身而起,举步相迎,她忙收敛心神拱手还礼。

    落日熔金,余晖璨亮,他整个人都笼罩期间,身上的白袍似乎也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而她鬓发微濡,袍服散乱,实在狼狈的紧,可脸上却没有半分局促。

    虞澈看在眼里,心下不觉纳罕。那日从宫中回来,父亲问他对云中郡公一家的看法。他说郡公沉稳持重,谦逊有礼,颇有君子风骨。夫人端庄温婉,面若观音,是有大慈悲之人。小娘子心性纯良,天真娇憨,实属难得。只有大娘子像是隔了云山雾海,看不真切。

    父亲继续追问,皇后狠辣多疑,公主奸诈狡猾,他们一家想要抗衡,有几成胜算?他沉默良久,摇头道毫无胜算,除非未露面的小郎君是个狠角色,那是唯一的变数。

    可父亲却说那不是变数,是郡公留的后手。若他们一家在京中遭遇不测,唯一幸存的幼子便可以顺理成章举起反旗,为父母手足报仇,这也是公主府按兵不动的缘由。

    他才恍然明白,真正深藏不露的其实是李柏年,至于眼前这女子,也许真是他高估了。可为了找到失踪的虞渊,他不能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

    两人分宾主落座后,谁也没有先开口。

    虞澈挽袖过腕,执壶分茶入盏。那双手骨骼匀称,修长优雅,皮肤皎白无瑕,仿佛细瓷烧就冰玉雕琢。

    燕然的眼神像是胶着在他手上,半点也移不开,直到他有所察觉,她才心虚地转过视线,看向茶盏上疏星淡月般的浮沫。

    她素无闲情雅致,更耐不下性子赏花品茗,然而此刻与虞澈对坐,却如沐春风,心旷神怡,躁动的心也难得的平静了下来。

    茶汤入口甘香,余味绵长,燕然惬意地眯着眼睛,正待翘起二郎腿,却想起这样不适合,只得改为整理袍摆。

    对于她肆无忌惮的眼神,虞澈明显很抵触,却又隐忍不发,燕然愈发来了兴趣,便将繁文缛节都省略了,率先打破沉寂道:“大公子怎么知道我要来?”

    虞澈抬起头,眸色清正,语气中略带责备,“县主明知两府的矛盾,却故意激化事端,可有想过后果?”

    “没想过,”燕然如实道:“只是为了解气。”虞澈顿时语塞。

    燕然莞尔一笑,饶有兴趣道:“大公子来此,只是为了兴师问罪吗?那我也有话说,贵府管事忒不地道。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也是为了虞相的声名,这才特意敲打敲打。”

    “这么说来,我们还得感激您出手?”虞澈静静凝注着她,面无表情道。

    “那倒不必,”她不以为然道:“举手之劳罢了。”

    虞澈长吸了口气,无奈地向后靠去。

    燕然忍俊不禁,笑吟吟道:“大公子可真有涵养。”

    虞澈别过头,漫不经心道:“县主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燕然看得出来,他应该有求于她,否则绝不会屈尊纡贵受她的闲气。

    可他不开口,她便也不提,一心一意品尝着茶点,好像走了那么久山路,就是为了来消遣。

    到底是虞澈没沉住气,放缓态度,语气谦恭道:“县主当日登门,所谓何事?”

    燕然吃饱喝足,抽出帕子从容擦拭着嘴角,见状抬眸觑他一眼,微笑道:“太久了,容我想想。”

    虞澈为之语塞,吸了口气道:“县主可真健忘,不过几天而已。”

    燕然拍拍脑门,自嘲道:“可不是嘛,几天前的事都记不清了,何况几年前的。”

    虞澈再度被噎,一时头大如斗,却还得耐着性子和她周旋。

    他修身养性多年,自以为心境平和宠辱不惊,直到此刻才发现那都是误会,因他从未遇到过这般狂妄自大、蛮不讲理且不知的人。

    虞澈如坐针毡,数次想要送客,燕然却总是巧妙地打断,继续同他畅谈。

    “实不相瞒,我来光陵是想拜拜祖先,既然大公子是庙令,可否帮忙带路?”暮色西沉,燕然却还没有要走的打算,甚至兴致勃勃得提议要去谒陵。

    “今日实在太晚,各处殿门想必都关了,县主还是改日再来吧!”虞澈耐着性子推脱。

    燕然倒也不含糊,起身拍了拍衣摆,毫不客气道:“那我明日早点来,公子可要好好等着。”

    虞澈从未见过行止这般随意的大家闺秀,听到她的话后更是眼前一黑,她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可于公于私,都不该因小事撕破脸,他只得忍下一口气,欲敷衍两句时,却看到她袖中有什么东西飘到了草地上。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片白羽,这才神色稍霁,俯身捡起来道:“县主可是见过一只白孔雀?”

    整理整理衣冠的燕然停下手,转向他纳闷道:“什么……孔雀?”

    虞澈晃了晃指间白羽,神情宠溺而无奈,轻声道:“这是从你袖中掉落的。”

    燕然连忙指向外边道:“我从门口捡的。”

    虞澈蹙眉,沉吟道:“难道它回来过?”

    燕然顿时来了兴趣,凑过去道:“公子认识这只大白鸟?”

    虞澈失笑道:“它飞不高,也飞不远,其实算不上鸟。”

    燕然想起它挥动翅膀,笨拙而吃力的跳上枝头的样子,不禁扑哧笑道:“它飞的时候,活像只走地鸡。”

    虞澈却面露不悦,似乎不喜欢这个比喻。

    燕然察觉到了,却只觉得好笑,佯装未觉,好奇地问道:“孔雀不都是五彩斑斓的吗?我们家有座雀羽屏,最是华丽耀眼。我竟不知道,世上还有白色的孔雀?那是公子的爱宠吗?”

    虞澈神色微黯,轻轻摇头道:“是我弟弟豢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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