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衍摸了摸头上的伤,叹口气,“因此,今日我向太常宫告假,让乐官去钦天监转告国师大人。”

    宗明宸明白宣姝来这里做什么了,雅乐事关夏祭,薛衍是父皇新任的协律郎,负责协助太常卿李彦编写雅乐,怎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出事?

    宣姝环顾整个屋子一圈,虽然这里存留了一些残留的阴邪之气,但是那东西没有留在这里。

    人只能站立行走,鬼虽然能飘,能走,能爬,全凭各个鬼的喜好,但是在人的床头倒立,用头发扫鼻尖,是很不寻常的举动。若不是认准了人,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凡事皆有因果,寻常人很难遇到鬼事,除非事主无形中与鬼物有了连结。

    宣姝看向薛衍:“薛大人是否与人有恩怨纠葛?”

    薛衍听她这么问,激动地轻咳两声,“在下平日为人清白,不曾惹过祸端,肯定不会是有人寻仇于我,这一点请国师放心。”

    宣姝又问:“薛大人的这处宅院、屋子甚是干净,是新近买的?”

    薛衍点头,“正是,宫廷乐师都在宫中乐坊居住,但是有了官衔便可在宫外置办宅院,这处宅院我已经在半年前就看好了。只等有机会买下长住,再将家中妻儿接来盛京。”

    “薛大人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没想到已经娶妻生子了。”

    “惭愧,在下在家乡早已成亲,操持了一家粮铺。因喜爱弹琴,经常得人夸赞,在三年前一鼓作气到盛京闯荡。我已想念妻儿多时了,等着与她们团聚。”

    在宫宴上的那番精妙斗乐弹奏,原来是薛衍等待已久的机会。从这点来看,薛衍本心不坏。

    宣姝问:“薛大人新置办的这个宅院中有没有什么不明来路的东西?”

    薛衍:“没有,我与家仆刚住进来时全部清扫过一遍。”

    私怨、家宅都无恙,那就是别的地方了。

    “薛大人平日往来皇宫时,有没有碰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薛衍低头想了想,“没有。”

    “没有?”

    “哦,对了,有件事不知与此事有没有牵连。”

    “什么事?”

    “陛下有旨,要我们在夏祭时用和至古钟,宫内所制的乐谱十分陈旧,不怎么详细,重新编写雅乐正是为了演奏此编钟。我与李大人一直在太常宫放置和至古钟的地方编写雅乐,一边编写一边扣钟尝试,但因有一甬钟始终不响,于是乐坊匠人将甬钟拆下正在修补。”

    宣姝有了些猜测,看向宗明宸:“殿下可知和至古钟是什么时候的乐器?”

    宗明宸说:“和至古钟是千年前楚国所制,编钟十二都镶嵌着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珍珠、玳瑁七宝,在其上刻有“和至之乐”。楚国灭国后,此钟便下落不明,三百年前才重新现世,钟身上的七宝已经全部消失,没有人能通晓演奏它的办法,人称‘哑钟’。百越王得到此钟后,重新镶嵌七宝,在去岁朝贡时供奉给了大衡。”

    宣姝:“那陛下必定是十分喜爱此钟。”

    宗明宸对薛衍说:“若本王没有记错,此钟有镈钟一枚,音调浑厚,甬钟六枚,音色洪亮,钮钟五枚,声音清脆,若要奏此编钟,缺一不可。”

    “正是如此,要奏响和至古钟才更迫在眉睫,五日之后便是夏祭了。”

    薛衍看向宣姝,“国师,我是因为和至古钟才会这样吗?”

    宣姝:“现在尚不能下定论,薛大人可知太常卿李大人如何?”

    “不知。”

    宣姝说:“我教你一句佛语,你若今夜再看到那鬼,念佛语即可退之,我再去看看李大人如何。”

    若李彦也是被倒悬之鬼所扰,那必定是钟有问题了。

    薛衍学了佛语后,让家仆送宣姝和宗明宸走出了薛府。

    夕阳霞光铺满天际,照在两人的身上,街巷的行人来往不断,不时有乘轿子的世家子弟经过。斜对面的茶楼,一个褐衣男子打量着宣姝和宗明宸,悄然走了。

    宣姝对宗明宸说:“殿下若无事,不如陪我去一探究竟?”

    宗明宸:“本王凭什么跟你去?”

    宣姝笑着说:“殿下难道不好奇那鬼的来历?不是说要修行吗?”

    宗明宸看着宣姝的笑被金色斜阳照耀,嘴角不由得往上翘又往下压。

    “夏祭事关重大,尽早解决吧。”

    太常卿李彦住在东市附近的宣阳坊,西富东贵,是以住在东市附近的人都非一般人。

    宣姝问:“为何李大人会住在宣阳坊?”

    “李彦家中世代为乐官,教授乐理,编写乐谱。在前朝覆灭,新朝更替后,父皇再次招揽李父,延续着乐官之职,宣阳坊的宅院是父皇所赐。”

    宣姝和宗明宸来到李宅,经过养着红鲤缸的天井走到院中。

    李彦正坐在外廊上,身前摆着一张矮桌,正在全神贯注地写着什么。与薛衍的缠卧病塌不同,他的精神气更好。

    李彦看到两人来了,立即站起身行礼,宣姝这时发现他印堂发黑,一样遇到不寻常的东西。

    宗明宸看了眼李彦写的东西,问道:“李大人是在校正音律?”

    李彦:“正是,薛衍不愧为音律之才,帮了我不少忙,夏祭在即,我与他都有些不适,只能撑着病体校正,赶上夏祭。”

    宣姝问:“李大人,可否给我看看你写的雅乐?”

    李彦看向桌上的白纸,迟疑了一下,“可以,国师请看。”

    宣姝将三张雅乐拿到手中看看,没有放下也没有收起,而是攥在手中。她不是看音律,而是觉得这些白纸有蹊跷。

    “李大人可知薛衍撞头受伤之事?”

    李彦盯着宣姝手中的纸张,微微点头,“早前薛衍派家仆来与我府上管家说了。”

    宣姝将三张纸放到矮桌上,李彦的神情显然轻松了些。

    “殿下与我来是为了帮助太常宫将雅乐一事办妥,李大人不必害怕。”

    李彦:“臣必当竭力相助,毫无隐瞒。”

    “那说说你遇鬼之事吧。”

    李彦显得有些犹豫,“国师大人,当如何处置那鬼?”

    宣姝说:“若是有良知之鬼自当送往生之路,若是恶鬼当即必除。”

    李彦将宣姝、宗明宸往屋内引,“二位请进来说。”

    房门一关,李彦说:“是这样的,那日我与薛衍发现甬钟不响便仔细察看,发现钟上有一细小裂痕。虽不明显,但或许就是不响的原因,毕竟是千年前的古物。于是我命人请来匠人,将甬钟拿去修补。在那天夜里,我回到家中睡下后,听到了一阵悦耳的钟声……”

    李彦从梦中醒来发现房门大开,乐声是从院子里传来的,因他没有听过这一支乐曲,便想前去看看是谁在扣钟。

    李彦的身上穿着单薄中衣走出屋子,月光下院落中正陈列着镶嵌宝石的十二乐钟,一个红衣女子正站在编钟前扣钟,女子的衣着装束都不是大衡有的,侧脸昳丽,腰如细柳。

    李彦知道这是梦境,他忍不住问:“你是谁?这首曲子是什么?”

    红衣女子听到李彦问话,转过身来,另一半张脸竟是骷髅。

    李彦吓得转身就跑,也没听清红衣女子后来说了什么。

    这时李彦醒了,他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屋外也没有什么人在扣编钟。

    此后,每天夜里,只要李彦回家入睡就会梦到那个红衣女子在用他从未听过的乐曲演奏编钟。

    李彦不堪其扰,鼓起勇气走出房门,询问红衣女子到底为何要来每夜托梦。

    红衣女子用袖子遮掩了自己另一半骷髅侧脸,低声说:“吾本为楚国大司乐,楚国国破,宫门大开,漫天飞箭射进王宫,吾死在这编钟之下,附钟成灵。千年来未尝有人想要奏响和至古钟,却未有其向乐之心,吾见二位虔心于此,特请二位将此音律编入雅乐,此音律是吾生前未完之作,若能得偿所愿,吾便能往生。”

    李彦说到这里,双眼透出一丝怜悯,“随后的几日,我便在梦中与这个红衣女子编写音律,白日里再将其谱写出来校正。不过,似乎是因人鬼有别,自从红衣女子出现后,我就浑身乏力,虽睡了一晚却仍然犯困,以至在太常宫晕倒被送回家中。”

    宣姝问:“你遇到的不是男鬼?”

    李彦很笃定地说:“不是,我很确定那是个红衣女子,而且确实精通乐理,为我解了不少疑惑。国师为何这么问?难道薛衍不是遇到她?”

    李彦认为薛衍生病也是因为和自己在太常宫碰过和至之乐,红衣女子托梦于他的缘故。

    宣姝摇头,虽然在夜里梦见女鬼扣钟有些可怕,但还没有倒挂在床头扫鼻梁的情形可怕,薛衍遇到的是一个恶鬼。

    为了不让李彦被吓到,宣姝只说:“薛衍遇到的是个男鬼,不是托梦。”

    李彦迷惑地问,“为何会如此?”

    宣姝:“暂且不知,不过,李大人你不能再每夜与那大司乐相会了,鬼乃属阴,常人与阴物共处,久而久之必会丧命。”

    李彦:“可是雅乐还有两章没有编写,在下也想了却她的夙愿,这……”

    宣姝说:“我会将她的灵召唤出来,李大人直接在太常宫与她谱写雅乐即可,但只有十二个时辰,且绝不能让别的宫人看到她。”

    李彦思索一番,重重点头,“如此我也便于书写,不必再牢记。但是,薛衍那边如何处置?”

    “劳烦李大人派人去告知薛衍,找些稻草扎成真人大小的草人,在头上贴薛衍自己的名字,我与殿下夜里再去薛府会会那个鬼。”

    李彦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宗明宸,何时靖王也管起这些琐事了?转念一想,宣姝不仅是国师还是王妃,夜里单独出行不成规矩,或许真如传言,两人情谊深厚,宗明宸才会如此在意吧。

    宗明宸说:“照国师所说的办。”

    李彦:“是。”

    三人回到皇宫,走到太常宫的偏殿,宣姝看到整架十二编钟正摆在殿内,钟身、钟架嵌满金银宝石,甚是华美。

    宣姝让宫人关上殿门,绕着编钟查看一圈,脚步停在一只甬钟前。她伸手摸了摸钟的内壁,发现一些暗红色粉末,带着血液特有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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