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焰充满压迫的目光紧紧地绞着莲儿,令她逃无可逃。

    莲儿咬了咬唇,眼一闭,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道:“事到如今奴婢也不瞒表姑娘了,早前,姑爷看上了您,想纳您为贵妾,问姑娘的意见,被姑娘以一句恬不知耻给骂了回去。”

    清焰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脑袋霎时变得一片空白,除了难以置信外,还有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情绪慢悠悠涌了上来,她双颊飞上一抹绯色,仿佛被人使尽全身力气掴了一巴掌般,极不自然。

    “裴远星想纳我为妾?”她双眸微瞪,双唇微张,整个人呆若木鸡。

    莲儿点头。

    这就说得通了。

    “所以,他是了解张牧的品性的,他就是想搅黄我的婚事……”清焰似有所悟。

    莲儿又是重重一点头,道:“那日姑娘与姑爷在屋子里头起了争执,奴婢在外头听得清楚,姑爷说,表姑娘名声不太好,却妄想做正经人家的正房大娘子,让姑娘与其每日为您的婚事发愁,还不如直接说服您入伯府为妾,两姐妹还互相有个照应。”

    当时方隐荧将裴远星叱责了一顿,冷嘲热讽道:“我尚书府如今是不比往日了,但也没有姐妹两个共侍一夫的道理。朏朏姿容绝艳,品性高洁,若不是身世可怜可叹,理应匹配我大历最好的男儿,你算个什么东西?再说你伯府如今挥霍得只剩一个空壳子,难道要她入门后每天站在院子门口喝西北风吗?”

    裴远星无可辩驳,顿了许久,才讷讷道:“这不是还有你吗?你先拿你的嫁妆补贴几日,待我在朝中起势后,连本带利还你便是了。”

    方隐荧怒极反笑:“你还惦记我那点嫁妆哪?与其拿这笔钱给你们伯府填窟窿,还不如直接给了我妹妹,让她在外头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做了你的妾后每月巴巴等着你从指缝漏出点来给她强?”

    莲儿不愧是伺候了方隐荧十几年的,学起她说话时印语气神态简直是惟妙惟肖。

    清焰眼眶一热,滚下泪来:“姐姐当真这么说?”

    “自然不假。”莲儿道:“姑爷有这个心思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姑娘拒了他后,三个月前,他纳了个姓梅的姑娘,容貌与表姑娘足有五成像,还给她改了个名儿,叫轻燕,每天燕儿长燕儿短……”

    莲儿说完,面上的鄙夷藏都藏不住。

    清焰貌美人尽皆知,那梅轻燕只有她容貌的五成,便已勾得裴远星魂不守舍,乐不思蜀,每每前脚一回府,后脚就到了萦香苑。

    那梅轻燕便仗着自己得宠,公然挑衅主母,却在方隐荧面前碰了一鼻子灰,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谎称自己有孕,每日可劲儿往方隐荧跟前凑。

    “姑娘身边只有奴婢与陈妈妈可信任,势单力薄,到底还是让她得逞了。”莲儿气得一口银牙几欲咬碎:“那贱人根本未有孕,可姑爷就是不信。”

    清焰强忍着怒气听她说完,只觉得喉咙被塞了一只死老鼠,那臭气顺着气管灌入五脏六腑,惹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再也忍不住,抱起一个陶制的空花盆大吐特吐。

    陈妈妈忙过去帮她顺背。见她呕了好一会,仍旧没有停止的意思,仿佛要把胆汁都呕出来才肯罢休。

    真的太恶心了!

    裴远星人前端尽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对她也是一派淡漠疏离,他们甚至连话都没多说过几句,没成想私底下竟是觊觎她已久,真真比臭水沟里泡烂的老鼠还要腌臜,简直是卑鄙又龌龊。

    一想到他找了个替身代替自己与之欢好,清焰只觉得十万分的恶心,直吐得胸口刀刮似的,火辣辣的痛。

    直吐得胃里空空,她才被陈妈妈扶到石桌前坐下。莲儿打了盆水来给她清理,清焰嗽了口,陈妈妈拿帕子替她拭净额头上的汗后,便有一下没一下替清焰拍着背,心里一阵唏嘘。

    看,姑爷的所作所为不止她家姑娘,连表姑娘都恶心坏了。

    清焰略坐了一会,觉得气顺后,便怒道:“此仇不报非君子,我必须要替姐姐讨回公道!”

    陈妈妈顿了顿,面露难色:“姑娘来时的路上说了,无论如何都要与姑爷和离,可她现在又有了身孕……”

    清焰眸光一暗,“是啊,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陈妈妈与莲儿闻言眼泪便止不住地流,清焰一叹,这样的情形,任何安慰的话都不过是自欺欺人。

    好在慕春及时来报,说方隐荧醒了,两人这才止了泪,跟在清焰身后进了屋子。

    方隐荧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旁边是她的侍女慕春,一颗高悬的心终于落了地,长吁一口气,又仰倒在榻上。

    落地屏风外一阵脚步声,方隐荧歪过头,却见清焰三两步冲到榻边,轻声道:“二姐姐,你觉得怎么样?”

    “我……”方隐荧张了张嘴,目光在面前站着的几人身上游走,却见清焰俏脸满含关切,她身后的陈妈妈与莲儿皆红着双眼,不知怎的,一股子委屈便涌了上来,她抓着清焰的手,泪水夺眶而出,瞬间将枕头濡湿。

    清焰鼻子一酸,握着她的手,姐妹两个皆哭得不能自己。

    到底还是方隐荧先收了泪,陈妈妈将她扶起来坐着,方隐荧一脸窘迫,讪笑道:“也不知这几日怎么了,这眼睛就跟开了匣的堤坝似的,动不动就掉泪珠子。”

    清焰知她一向好强,惯不爱在人前示弱,这次情难自抑与她抱头痛哭,已然是积郁已久,不胜其苦了。现下大约是回过味来,便倍觉羞赧。

    “有孕之人,最是无法左右自己心绪的,这不能怪姐姐。”清焰搬出了一个正当得不能再正当的理由。

    有孕了?

    方隐荧闻言先是呆住,继而面上抑制不住一阵欣喜,可很快,这份欣喜如潮水缓缓退去,再不复踪迹。

    隔着薄薄的衣料,她抚上自己还十分平坦的腹部,泪水又断线珍珠似地往下掉:“孩子,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陈妈妈听出了弦外之音,颤声道:“姑娘……”

    方隐荧反握住清焰的手,深看着她:“朏朏,我的遭遇,想必陈妈妈与莲儿以对你和盘托出,姐姐现在只想听一句真话,我肚子里的孩子,你觉得我该留下他吗?”

    清焰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孩子是无辜的,而且方隐荧一直也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现在,她却在犹豫他的去留。

    “姑娘,你不是一直盼着这个小公子吗?伯府的做法是不厚道,可哪个高门大户里不是一堆腌臜?你只要生下嫡子,假以时日,整个伯府不都牢牢握在你手里吗?兴许小公子一出世,那姑爷他…就改了呢?”妈妈声泪俱下地劝道。

    “他会吗?”方隐荧垂眸苦笑,“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裴远星也不是第一次弃我于不顾了,这一次是我们侥幸逃过一劫,下一次呢?下下次呢?妈妈就不怕他裴家再趁我生产羸弱之际要我的命?”

    陈妈妈不再说话了,只是呜呜地哭:“姑娘啊你怎么这么命苦!”

    清焰秀眉微颦,道出了心中的疑惑:“舅父乃当朝二品大员,裴府竟狂妄至此,就不怕御史台参他们吗?”

    方隐荧闻言,面上的郁色更添一层,“父亲前几日便被圣上以赈灾不力为由训斥了一顿,还将他贬为了户部员外郎。”

    清焰双唇微张,错愕不已,“舅父他们…还好么?”

    方隐荧苦笑,“左不过消沉些时日,可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

    “哪个世家大族没个起起落落,兴许舅父只是一时被乏,保不齐过几日陛下气消了,又恢复他的官职了呢?裴家怎能在此时落井下石!”清焰大骂道,一张小脸气得通红。

    方隐荧冷笑:“如今我不过一六品小官之女,背后已无强大的后盾,裴远星便觉得我配不上他了,他迫不及待想要与我撇清干系,好再迎娶下一个可助他上青云的世家女。”

    这便是裴府这么肆无忌惮的原因。他们求娶方隐荧,不过是看中了方家的权势与财力,如今两样都成了泡影,他们怎能不做其他打算?

    “姐姐……”清焰面上尽是不忍,一时间无语凝噎。

    方隐荧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反过来安慰她道:“你难过什么?我再怎么着也是父母亲人健在,外加兄长疼爱,比你一个孤女不知强了多少倍,你先可怜可怜你自己吧!”

    清焰破涕为笑,“姐姐这几句话倒有几分从前那个得理不饶人的方二姑娘的模样。”

    她默了默,神色越发柔和,语气却很坚定:“不管姐姐做何种决定,未来的路都不会好走,但我会陪着姐姐的。只一点…”清焰眸色一冷,“裴远星必须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那是自然!”方隐荧道。

    想来她已经作出决定了,陈妈妈一叹,也道:“一切都听姑娘的。”

    方隐荧低声喊了句妈妈,素手放在腹部轻轻的抚摸着,神色温柔。良久,她抬起头道:“朏朏,我需要你帮我弄一碗药来。”

    这是一碗什么样的药,大伙儿心知肚明。

    纵然有心理准备,可听方隐荧这么说,陈妈妈的心还是凉了半截,她难过地别过头去。

    “姐姐想清楚了吗?”清焰再次向她确认。

    方隐荧低下头,缓缓一点头。

    从裴远星任由她被恶仆欺凌,欲将她丢到庄子上自生自灭那会儿起,他与她之间便再无情分可言。

    伤心吗?肯定是伤心的,毕竟她心里是有过他的。可是这情义得不到应有的珍惜,那便及时止损吧。她才二十岁,未来的路还很长,何必在那个虎狼窝里耗死。

    方隐荧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已不复哀伤。

    “我要与他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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