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撤了法术,转而向两人问道:“你们能告诉我些什么吗?关于我的母亲。”

    梁家齐摇摇头,把目光投向魏初音。

    魏初音莞尔一笑:“他没见过你母亲,但我见过,承蒙容老关照,我很早以前就在这里居住过。”

    “那个时候,我还亲眼见证了你父母结婚时幸福的模样。”魏初音说着,目光转向梁家齐。

    她与梁家齐自殒命后分隔多年,终日飘荡在这人间,无处为家。终于有一日遇见了前去旁人家中驱鬼的容老,容老一眼看穿她的孤苦,又无法渡她轮回,便让她得空可以常来自己家坐坐。

    魏初音哪有没空的时候,她只是害怕打扰,才没有直接在容老家里安家。

    不同于那些不通鬼神的普通人,容老和她的女儿丽书都是有法术的巫女,她们能看见她,丽书甚至愿意和她交流,交流她生活的那个年代,交流现今的这个年代。

    魏初音算是家境不错,生前读过书,和未婚夫梁家齐也算是青梅竹马,两人原本准备一路往西在重庆定居,但路上遇到空袭,只能逃到山中,逃到山中的他们迷失方向,又遇到一伙土匪,到最后,财尽人亡。

    再有意识的时候,梁家齐已经不在身边,而魏初音自己则成了无处可归的游魂。

    自从成了游魂,魏初音从另一个角度重新见识了这个世界,世界的喧闹,战争,和平,发展通通与她无关,她孤独的存续着自己的意识,想彻底解脱都不知道方法。

    她遇到丽书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倾诉对象,她把她近百年的无奈诉说出来,希望丽书能给她一个解脱。

    可是丽书说,她会帮她找到梁家齐的下落。

    只要有梁家齐的下落,魏初音就不会觉得这样孤苦,如果梁家齐已经轮回,她也要尽可能地帮助魏初音轮回。

    魏初音把这些都告诉宋竹,她微微笑着:“你和她长得不是太像,但内心却很相似。”

    当初,丽书告诉魏初音,如果梁家齐没有轮回,那他的魂或许是被人禁锢住了,所谓世间的困局、结界,虽然有的是来自天地之力,有的是来自施法之人的修道之力,但本质是一样的,是一物克一物的道理。

    既然梁魏二人互相牵绊,她会以魏初音的魂魄为起点摆一个阵法,以此去搜寻梁家齐的下落。

    后来,丽书结婚怀孕,魏初音一直看着陪着,听着宋竹呱呱坠地的声音,记着丽书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眼。

    她已经飘得太久了,很多事离她很远,她甚至不记得自己父母的模样,也忘了梁家齐与她死别时候的神色。

    但丽书死的时候她还记得,回忆起这一幕,魏初音眼光温柔,她也还记得宋竹那个小婴儿的样子。

    “后来呢,她还是没能找到梁家齐?”宋竹第一次听人说起母亲这方面的事情,难免好奇。

    父亲口中,母亲总之就是各种好,既能干又漂亮,就是可惜英年早逝。外婆口中,母亲是个听话又懂事的乖女儿,从没让她多操过心。

    宋竹的名字,也是母亲起的,很简单的寓意,就是希望这个女孩像竹一样正直且坚韧。

    魏初音看了一眼面前的结界,指着它说:“这个结界就是从你母亲的那个阵法衍变而来的。”

    虽然丽书没有直接找到梁家齐,但后来,容老按着丽书留下的阵法,还是找到了他,他的灵魂确实是被人困住,不得解脱。

    她们要去救他。

    困住梁家齐魂魄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同样会法术,出手毫不留情,容老拖住他,而魏初音则赶去破除阵法。

    “那时候有个小女孩。”魏初音说:“那个小女孩巧妙地动了动院子里石头路还有围着家齐的金鱼缸、松木盆以及香炉的位置,阵法和结界就破除了。”

    梁家齐补充道:“那个小女孩也蛮厉害的。”

    陈朔听言,转头去看了看刘欢欢的反应,见刘欢欢目光呆呆的,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察觉到陈朔的目光,刘欢欢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那时候就是觉得那院子里的东西摆的有点奇怪,我读过师父写的书,觉得按师父的风格,那东西不该是这么凌乱的,哪想到竟会动了师父的结界。”

    梁家齐听懂了她的话,问道:“你就是当年的小女孩,那个禁锢我的男人,就是你的师父?”

    “是。”刘欢欢点点头:“我那时候觉得你可怜,我也想救你,但放你出阵,实在是无心的。”

    刘欢欢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当年她也确实是觉得师父的行为是不对的。

    梁家齐倒是看得开:“这便是天意吧,安排我们在此处重逢。”

    他们这些对话却提醒了宋竹。

    小时候她在阁楼上玩耍,外婆总是提醒她注意磕碰,并且,她也一直觉得阁楼上这些东西的摆放有些难以言说的不协调感。

    拨稻壳的扇米车靠着窗沿,打糍粑的石臼里插着个被熏得老黑的吹火筒,煮油茶的老铁锅锈迹斑斑,燕子窝只剩半边挂在屋檐下,却一直没有燕子来修补。

    依母亲的性格,宋竹想,她应该是十分规矩地把东西收拾好,更何况眼前这些东西,似乎还对应了阴阳五行。

    吹火筒,那就不应该是插在石臼里,应该是属火,该摆在香炉的位置上,也就是靠着里墙。

    扇米车属木,与这屋子属性相当,但它应该靠近仓库,这样才好做剥壳之用。

    想到这里,不知怎么的,宋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母亲的身影。

    好像是母亲一边翻着外婆的古书一边做笔记的模样,她其实不只有像外婆和父亲口中那般乖巧又能干的模样,也当然不全是魏初音所说的那样温柔,她有点调皮,调皮地在古书记载的法术的基础上,做着自己的恶作剧。

    宋竹沉默着将吹火筒移到里墙,陈朔又帮着她挪动了扇米车,物件的移动伴随着阁楼气场的转变,她怔住了,似乎看到了母亲当年在阁楼上摆弄小石头的模样。

    她在和毛茸茸的小鸡玩,就简单用着几个路边的碎石还有野菜围了一个阵,小鸡被困在阵里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然后她将野菜挪开,小鸡欢欢喜喜地跳出来,被她捧在手里:“小鸡小鸡,迷路了不要慌,我带你去找虫子吃。”

    啊,宋竹从没有见过这样生动的母亲。

    “妈妈……”她喊了一声。

    蓝色的结界闪出一层光,正是应了扇米车和吹火筒位置的改变,也好像是对宋竹那声呼喊的回应。

    石臼属土,铁锅属金,土生金的话,铁锅应当架在石臼之上。燕子窝是燕子口水混着泥土所成,土却克水,应当要加强水势。

    宋竹这样想着,便挤出指尖的一滴血,融合进了那几乎摇摇欲坠的燕子窝上。

    那一瞬,她似乎又看到母亲嬉笑的样子,她说,万物皆有法,不是只有继承神力的巴代才能做到这些事情。

    嬉笑的母亲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高高凸起,还是胎儿的宋竹就在妈妈的肚子里。

    “你们看,结界消失了!”刘欢欢大喜。

    魏初音也欣喜道:“阿竹,你母亲知道一定很欣慰。”

    宋竹觉得心里暖暖的,她有些感激自然之法,正因为此,她才可以见到那个鲜活的母亲,和她有了一场跨越二十多年的交流。

    有妈妈的感觉真好啊,宋竹捂着心口,感受着母亲浓烈的爱。

    “我们快去将蚩尤刀取出来。”悟尘提议。

    宋竹回过神,走在最前面,这个小房间空间不大,不超过2个平方,只中间摆放着一个高脚桌,桌上是一个狭长的枫木盒,枫木被雕刻出江海的图案,颇具威严。

    宋竹将枫木盒打开,蚩尤刀正安静地躺在里面。

    刀身长约一米,大约五厘米宽,刀面反射着几人手机的光,寒光刺眼。宋竹定了定眼神,见到那铁刃其实已经有些残缺了,而迎面而来的一股子铁味让她分不清,这味道究竟是源自这陨铁本身,还是千年来屠戮的人的鲜血。

    这是一件上古神兵,刀身封印了蚩尤的骁勇和力量,宋竹不知道这刀已经躺在盒子里多少年了,而如今重新现世,就算刀身并不如以往那样光鲜锋利,它却似乎如同上古时期一样,璀璨得让人臣服。

    宋竹拿起长刀,这刀比她想象中更重了一些,而在她接触刀柄的那一刻,她就感受到了那股强大而蠢蠢欲动的蚩尤之力。

    她曾与蚩尤像缔结盟约,这股力量似乎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而后力量就通过刀柄从她的手掌涌入她的身体,似乎要挑起她体内的那份沉寂,将她与蚩尤刀力量完全融合。

    就如暴雨已至,江河之水连绵汹涌,要翻起巨浪,掀翻她所铸起的堤坝,宋竹觉得胸口一阵胀痛,就要再也抑制不住。

    “让开!”她大喊一声,而后凭借自己最后的执着跑出房门,一刀自下而上挥出,余力竟是将阁楼的窗沿割开了一大道口子,将吊脚楼前方的柏树都撼动了。

    月光下,山间寂静无比,窗沿被损的声音如平地惊雷,柏树的晃动更是显得诡异,一旁柱子上蜡烛的光,就是这四面八方唯一的热光源。

    宋竹站在前方大口喘着气,可这把刀还不想就此罢休,沉寂了太久的力量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突破口,宋竹身上的血脉就是它释放自己的最好媒介。

    它震动着,刀身发出一种刺耳的脆响,宋竹的手也跟着颤动,她无法松开刀柄,只感觉自己的血液正在加速升温。

    其他人被这声响震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头晕脑胀,魏初音和梁家齐更是一步靠近她不得,刘欢欢惨白着脸色瘫坐在门口,问:“宋竹姐……你搞得定么?”

    宋竹已经热血上涌,她听不太清刘欢欢的话,自己仿佛置身在那个策马厮杀的年代,万千将士在呐喊着,苍茫大地之上融贯着血与汗交织的气息。

    是了,是蚩尤刀在那个时候号令群雄。九黎部落的先人们,以蚩尤刀的刀刃所向为目标,以它的刀尖所指为方向,他们在蚩尤刀的指挥下前仆后继,视死如归……

    她双手再提起了刀,朝着面前的阁楼窗沿一刀挥了出去,轰隆一声,窗沿完全被刀气掀飞,整栋楼都似乎摇摇欲坠。

    悟尘见宋竹双眼通红,知道情况不好,他快速掷出一枚符咒想要控制宋竹的行动,可那符咒就在触碰到宋竹的一瞬间燃为灰烬。

    悟尘心里一沉:“她被蚩尤刀控制了,这刀血性太强!”

    “阿竹!”

    陈朔心里急得不行,眼看着她又要被控制着再出一刀,拔腿就朝她的方向冲去。

    众人皆惊,但没人拦得住他。

    他抱住已经浑身滚烫的宋竹,然后,他的双手覆盖住宋竹已经青筋尽显的滚烫的的双手。

    那一瞬,他由衷感觉到蚩尤刀的魔力,那种钻心的魔力透过他的血液传递过来,他也要被这把刀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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