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算是有惊无险,只不过云疏乐是被背回住处的。包括描青在内的所有人都默认为这是一场乌龙,没有继续追究,但肯定会成为渡云门茶余饭后的谈资。

    冬茶被一陌生的男子用手托着,跟在背着云疏乐的弟子身后亦步亦趋,在跟着云疏乐进屋的时候被平颐拦下。

    “它是不能进屋的,师兄总是把它摆在这里。”平颐把冬茶放到原来的位置,抬头解释。

    真好啊,平颐,你的脑子是真的光滑,喜温喜热的冬茶在冰天雪地里被冻得哆嗦。

    送云疏乐来的人走了,平颐走了,闻鹤白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只剩冬茶立在鹅毛大雪中,几个转眼间,花盆被雪埋了一半。

    它可是喜温的茶树啊,冬茶已经被冻得意识不清了,天地在她眼中化作了一条窄窄的线,白色越发浓厚,那条线越来越窄。

    就在冬茶的眼睛完全合住之时,柔软的触感笼罩整幅身躯,自头顶向下,寒意逐渐消退。冬茶睁开了眼,就见云疏乐摆着一张脸,正在给她披上一块厚厚的布料,待树身被裹住,又轻轻把她头顶的两片冻硬的叶子压到布料之下。

    感动是感动,但有没有一种可能,直接把她搬屋子里会更快更有用?

    老天似是听到了她的心声,那块布料无论怎么缠,都会松松垮垮落下来,缠了,松了,再缠,再松,冬茶时冷时热,像是火山邻着冰川,她被绳子吊着上空,在两者间荡秋千。云疏乐叹了口气,双手捧起花盆,进了屋

    屋内陈设简陋,一张堪堪容下少年躯体的床榻靠墙放着,千百本书籍堆成一沓又一沓,齐齐靠在北墙,几件简单的弟子服被叠得工整,摞在角落放着的小几之上。云疏乐合上屋门,将花盆放在床头。不知从哪寻了把草木灰,比着茶树的最高处,在墙上抹了一道。

    冬茶看着这一道灰与几案的距离,估摸着她应是长高了。

    云疏乐坐在榻上冥想不久,轻手轻脚吹了灯,霎时,光亮和嘈杂声音全部消失。这是冬茶到这里以来遇到的最安静的黑夜,她赶紧合上眼,一夜好眠。

    第二天是被斜射进屋里的阳光唤醒的,一睁眼就看到了墙面上的草灰痕迹,似是在她平视的视线之下。

    果然,无论什么物种,都是小时候长得快。

    轻不可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云疏乐披着霞光往这边来,手中持剑,额头有未完全蒸发的汗水,进屋的同时,手上捏了个洁净的术法,一身尘埃皆被术法消去。

    天旋地转,冬茶都快习惯这种突然被拎起来的眩晕感了,出了屋子,猛地被日光一照,更是眼冒金星。

    刚被放到她的故土,眼睛还未完全清明,便被小孩子们的吵闹声吸引住了视线。

    以平颐为首的七八个小孩儿挤在门口踮着脚向里张望,隐隐约约能听到“小蓝花”、“大紫花”、“小红草”等词汇。冬茶环视一圈,这些词语皆能在一院的花花草草中找到对应的,这个岁数的小孩,总是用最直接的语言来描绘事物。

    云疏乐换了一身衣裳出门,入眼的就是这一群比他年龄还小的豆丁快要撑破他的院门,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冬茶看着,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都被抚慰了。其实云疏乐也就是十来岁而已,天天严肃地像一个大人,不知急着长大做什么。这个年纪就该和小朋友一起快乐玩耍。

    “做什么?”云疏乐的表情僵硬一瞬,很快挂上他擅长的面无表情,但好歹没把这些豆丁轰出去。

    似是得到了应许,平颐一招手,孩子们鱼贯而入,带着期待站到了云疏乐面前。

    平颐道:“师兄,他们都想来看看你种的小蓝花,大紫花,小白草,还有……”

    平颐边说边伸手指着相应的灵植,胳膊转了半圈,最后指到冬茶在的方向。

    冬茶皱着眉头,只觉不妙。第一个字用“大”或者“小”,第二个字是颜色,第三个字是品种,那么连到一块,她会被称为……

    “小绿茶。”平颐道,“我们都想看师兄养的小绿茶。”

    冬茶:“……”

    云疏乐眼含深意,扫了一眼静静立在雪地里的花盆,又转过去,问:“有什么可看的?”

    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地围住冬茶,争先恐后道,“我想见我母亲一面。”

    稚嫩的声线里藏着浓烈的感情,冬茶一愣,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可是,孩子们想见自己的母亲,却为何要来看她呢?

    其中一个孩子的嗓门艳压其他小孩儿,“传言云师兄向茶树许愿,晚上就梦到了母亲。我们也想试试。”

    是吗?冬茶有些羞涩,抬头看云疏乐,却见云疏乐的脸偏向另一侧,袖子虚虚掩住唇鼻,看不清什么表情。

    大抵是有些伤感的。

    见云疏乐没有拒绝,孩子们一拥而上,到了冬茶旁边又默契地安静下来,小心翼翼地蹲下,双手合十,眼里泛着月色都难以企及的光,喃喃低语。

    冬茶的心咬了一口糖葫芦,母子不能相见的酸成了底色,不能相见亦可怀念给酸抹上了一层甜,还未咬到芯,泪先落了下来。

    虽然是谣传,但还是祝你们今晚能在梦里与母亲相见。

    孩子们拜完冬茶,又嬉嬉闹闹地散了。

    谁知第二天又来了一群人,年龄有大有小,围得院子水泄不通,吵着要向冬茶许愿。据说昨日来许愿的孩子,昨夜全在睡梦里遇到了自己的父母。

    简直越传越离谱。

    人怕出名猪怕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冬茶知道,平静的日子,没了。

    云疏乐大步跨进人堆里,一伸手捞过花盆,面上带着不满,厉声道:“这是母亲留于我的念想,请各位莫要这般。”

    他环视一圈,道:“朝圣需三步一拜,还多有不得志之人。区区一棵茶树,说两句话便实现愿望,为何有这么多人相信?到底是何人一直编造谣言,觊觎我母亲的遗物?”

    院子安静了几秒,年纪稍大些的弟子们面面相觑,一时有些脸红,半天说不出话,欲言又止地出了院子。

    年纪小的也踌躇片刻,跟着走了出去。

    云疏乐用手指擦去茶身上被溅上的灰,轻声道:“你就该留在这里,谁也抢不走。”

    话别说太满。

    当天下午,连盆带茶不见了踪影。

    冬茶不知道为什么身为一棵植物,都这么的命运多舛,这究竟是她的福,还是她的孽!

    眼前的两人长得仪表堂堂,嘴角却擒着令人生厌的笑,四手联动,控制着包围冬茶的结界:“冻不死的才能叫做神物,咱哥俩今天来测测它是不是神物!”

    “别像先前的小灵兽们,一玩就死,能不能给咱们个惊喜。”

    真是活生生的两个畜生。

    两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术,结界中的温度一点一点地降着,比冬茶经历过的最冷的温度都要低上很多,他感觉全身血液都在凝固,化为冰,破坏她的每一根血管,随后又感到全身暖洋洋的。书上写了,人在被冻死前会出现幻觉,冬茶好像真的出现幻觉了。

    她的人生经历化为一部简短的电影,在她眼前上映。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的脸庞一一闪过,她心中有些酸涩,她总是想着有一天她会回到现实世界,可是系统从没说过她能不能回去。她可能再也见不了这些人了,她承认了这个让人难过的事实。

    “这是亡母遗物。”影片最后,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的声音里带着悲戚,紧紧抱住花盆。

    她不能死。冬茶心想,她已经这样了,但她现在的躯壳是别人的念想。

    强烈的恨意燃起,她恶狠狠地看着两人,凭什么要无端被这般恶心的人虐杀,虐杀弱小的人才该死!

    她满腔愤怒,竟连身体里凭空出现的强大力量都被她忽视了,一心想着要这两个人付出代价。

    突然,两人身边环绕的灵气被墨染黑,阴笑着的两个修士停下手中动作,眼中光彩全灭,空洞阴森。一人左手化作利刃,穿破了另一个人的胸腔,与此同时,他的颈部也被利刃割开。鲜红喷入墨中,化为了更加浓稠的墨。

    冬茶眼中的疯狂逐渐褪去,看见眼前一幕,满脸惊愕。她眼睛睁大,一幕幕场景在她眼前再演,一切都被串联起来了。

    她恶心到想吐,全身都在不听控制地抖动,五脏六腑都在抽搐,所有的细胞和肌肉都在告诉她刚才杀了两个人的事实。

    她全身力气尽散,带着花盆也倒在地上,在空旷的雪原滚动,直至碰到一人的手,才停了下来。

    云疏乐把她摆正,自己也跪在雪上,与她的眼睛平视,道:“杀得好。”

    而后站起身,将两具残破的尸首埋入苍茫雪原。再次回头,捧起花盆,眼中闪着灿烂的光芒,似是遇到了千年难遇的喜事,一字一句,道:“这是只有我们俩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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