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方祈安和邱嘉言在聊大学时候的一些事情,从大一军训聊到大四毕业答辩,从学校上课聊到校外表演,彪哥专心开车,林伽仪偶尔插几句话,没有太多交流。

    “邱嘉言,你记不记得我们隔壁班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后来组乐队、当歌手,混得非常不错,还迎娶白富美,他叫什么来着?”

    邱嘉言想了半天,摇摇头:“姓韩?不记得了。”

    邱嘉言笑了笑,不知道是自嘲还是释然:“我你知道的,大学的时候就没几天在学校里,同班几个人都没认全,哪里记得隔壁班的。”

    “至少你在行业里混过,而且曾经混得还不错。你看看我,再看看其他人,全班二十个人,大部分都回去当个琴行老师,多少人连梦寐以求的舞台都没上去过?”

    林伽仪想,方祈安是不甘的。

    没有人能接受自己几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方祈安忽然把话题抛给了林伽仪:“伽仪啊,你大学是学什么的?”

    “金融。”

    涉及专业领域的内容,林伽仪不敢撒谎。万一在这里折了,得不偿失。

    “金融……我听翔子说,他也是学金融的,你们还是同一个专业。”

    彪哥从后视镜瞟了一眼林伽仪,不紧不慢道:“学金融没点背景,可不好混啊。”

    林伽仪勉强笑了笑:“当时差了几分,被调剂了,我们学校转专业门槛高,也没考过。”

    北城大学的金融专业分高,但是比这分更高的专业也有,所以被调剂到金融专业,但是因为专业课绩点不够无法转专业的,也有。

    林伽仪保证,这话绝对是真的,不过事情不是发生在她身上,而是发生在她曾经的一个朋友身上。

    朋友本来也报了生物科学专业,但是北城大学的生物科学专业是热门专业,甚至比金融专业更热门,朋友的分不够,就被调剂去了数学专业。又因为对数学一窍不通,绩点要求没达到,愣是被困在数学专业整整四年。

    好在后来顺利毕业了。

    林伽仪忽然有些落寞。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会和齐鹤连、和朋友一起毕业,一起参加毕业典礼,一起去毕业旅行……像所有普通的人生那样,有父母、有朋友、有爱人,有完整的一生。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会很幸福的,不用东奔西跑、满嘴谎言。

    “别难过啦。”方祈安摸了摸林伽仪的头顶,顺手摘下去两片夹在头发里的树叶,“大家毕业后很多人都没有从事大学所学的专业。你看彪哥,学哲学的,博士都读完了,可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后来去做了拳击教练。呐,邱嘉言,从小学音乐,学到最后,现在正经工作没有,满世界流浪。我也是,学了二十多年音乐,最后开了间画室。”

    方祈安不是一个好为人师的人,但是看见林伽仪找不到方向、满头乱撞的时候,她想尽量让这个小姑娘冷静下来,好好规划未来的人生。

    她近三十年的人生都浪费掉了,更不希望林伽仪也像她一样,浪费掉另外一个三十年。

    邱嘉言不乐意:“什么满世界流浪,我这叫吟游诗人。”

    “好好好,吟游诗人。”方祈安拿他没办法,“大诗人,满世界跑了五年,你的专辑做出来几首了?”

    邱嘉言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看来是吟游诗人也有吟游不出来的时候。

    彪哥忽然停下车,几个人都被安全带勒了一下。

    方祈安不明所以,打开车窗,往后探头,只看见后面跟着的两辆车都停了下来,后面还有两辆车没跟上来。

    “后面车抛锚了?”

    紧跟在彪哥后面的一辆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忽然停下了。后面跟着的第三辆车始料未及,又追尾了第二辆车。

    彪哥走下车,指着第三辆车开车的人破口大骂:“我跟没跟你说过保持车距?你最好跪下来求菩萨保佑车速不快,不然我们这伙人全得被你害死。”

    彪哥发火不是没有道理。现在还好,等上了海拔,连呼吸都困难,更不用说被车撞一下、受点伤什么的,简直是送死。

    开车的人叫德兴,吴德兴。他也个脾气暴躁的人。

    因为要送林伽仪去嘉州,彪哥说,大家几个换着开,索性到了嘉州再休整两天。几个人连着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人累得不行,还要被骂,他脾气顿时就上来了。

    “你什么意思?我他娘的开车还开出罪过来了?我怎么知道那畜生突然停车?你要是开我这位置,指不定给人撞死了呢!”

    彪哥撸起袖子就往上冲,往吴德兴脸颊上来了一拳,给人一拳就揍到路边坑里去了。吴德兴是个脾气冲的,但要真动起手来,毫无还手之力。

    邱嘉言和方祈安急着去拉架,后面跟上来的两辆车也停在路旁的沙砾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头雾水地冲上去拉架。

    吴德兴额头上破了皮,颧骨和下巴都挨了好几拳,见了血,但嘴上依然不饶人,什么话都往外说,连着林伽仪一起骂。

    站在远处的林伽仪在心里回骂了几句,但因为词汇匮乏,默默学了几句骂人的话术。

    脏,但应该能派上用场。

    彪哥本来被拉开了,一听那些话,挣开方祈安的手就往吴德兴脸上补了一拳,给人打掉了两颗牙。

    吴德兴趴在地上,口水混着血一起往外吐,两颗牙就躺在边上,可怜兮兮的,又不服气,两只眼睛死死瞪着彪哥。

    不愧是拳击教练……林伽仪看着六个人都拉不住的彪哥,打心眼里佩服。

    他跟人动手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呢,孔子的“爱人”还是亚里士多德的“中道”?

    加上吴德兴,后面的三辆车总共下来十一个人,算是彪哥他们,一共十四个。

    这么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塔城走,还挺壮观。当然,这么一群人在大马路上就打起来,也挺壮观的。

    这还没算上第二辆车上的人。

    林伽仪恍然意识到,第二辆车上的人呢?这么大动静,不应该没反应啊,而且就这车屁股上被撞的痕迹,应该也不至于给一车人都撞死了。

    林伽仪往后退了两步。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第二辆车的车窗紧闭着,里面没开灯,隔着玻璃,林伽仪什么也看不见。

    林伽仪拉了拉车门,车门是锁上的,敲车门也没人应答。

    林伽仪绕到车前,除了开车的司机,没有其他人。

    司机趴在方向盘上,看上去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撞晕了,一动不动。

    林伽仪往引擎盖上拍了拍:“先别打了,这车上的人好像晕倒了。”

    听到林伽仪这么说,彪哥把吴德兴往旁边一扔,快步走过来。

    “大军?”彪哥往玻璃上拍了拍,看里面趴着的人没反应,也有些着急了,“大军,醒醒!”

    邱嘉言嘟囔着:“这车速,就算没系安全带也不能把人撞晕吧?”

    叫不醒大军,又打不开车门,彪哥骂了一嘴:“他娘的,其他人去哪儿了!”

    其他人?林伽仪下车之后一直站在这辆车附近,没人下车,哪里来的其他人?

    林伽仪心里咯噔一下:“彪哥,车门都是锁上的,我看车里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人下车。”

    彪哥只觉得后背一凉。

    彪哥哆嗦着伸出左手,看着手腕上的手表,时针的指针正好指在十二点,分针已经快走到过五分了。

    彪哥一边推搡着邱嘉言和林伽仪,一边头也不回朝其他人喊道:“上车,什么都别管,别回头,上车!”

    彪哥坐在车上,从后视镜看着后面的情况,冷汗把外套都浸湿了。

    林伽仪猜测是这一带有什么鬼怪的传闻,但是现在所有人都四面楚歌,林伽仪也不敢问。

    终于,邱嘉言忍不住了。

    “彪哥,这地方到底有什么传闻?”

    “别说话!”彪哥低声吼道,竖起耳朵,“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东西在啃噬骨头的声音?”

    彪哥坐得笔直,邱嘉言缩在座位里,索性闭上了眼睛,方祈安双手背在身后,紧紧靠着车门。

    咔嚓、咔嚓、咔嚓……林伽仪听到了!

    林伽仪机械地想转头去看,彪哥及时喝住:“别回头!”

    邱嘉言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看不到,急得直接上手抓住彪哥:“彪哥,你快告诉我,这一带是不是有鬼?”

    未必是鬼。

    赵飞说过,工布有很多可怖的传闻,沽珈山也有。这里是……林伽仪看了一眼导航上显示的地点:摩诃古寨。

    摩诃古寨,全称摩诃摩瑜利罗阇古寨,是三百年前工布的人迁徙过来、聚居而建的寨子。因为众多因素,寨子里只有供奉着同样信仰的工布人,不接纳任何信仰之外的人、信仰者也从不离开寨子。

    信仰脱离了源头,是会变的。

    显然,彪哥也意识到了,脸色变得很难看。

    咔嚓咔嚓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更明显了,咔嚓、咔嚓、咔嚓,像是什么东西的尖牙刺破血肉、咬碎骨头的声音,骨头碎片和骨髓一起被卷入口中,咔嚓、咔嚓、咔嚓,然后咽下……

    林伽仪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好像看见了鬼怪啃噬大军的场景,又好像看见了陈峰和陈娥啃食赵晴脊骨的样子。

    咔嚓、咔嚓、咔嚓,这声音越来越明显了,好像就在身后的车子里,又好像就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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