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眉头微蹙,步伐徐缓,了然行至府邸门前。

    当她停下脚步,抬眸望去,突然一阵跪拜声此起彼伏,仿佛要震撼着天地万物。

    “陛下千岁。”

    “千岁,千千岁......”

    “......”

    府中的下人们无一缺席,全部齐聚于此,却唯独不见那个男人的身影。

    姜芜在都统府的日子,大多数都是在昏迷中度过的,但此刻,面对着这些不曾相识的面孔,她的内心不禁涌起一股酸楚。

    她轻咳一声,缓缓迈过门槛,心中一紧,脚步踉跄。

    幸而,有人及时伸出手,扶住了她。

    “怎么来的是你?”

    姜芜胳膊一扬,顺着抬起的方向看去,双眼瞪得滚圆,显然是难以置信。

    此人披带银灰铠胄,腰间挂有御赐宝刀,英姿勃发,眉眼澄澈,眸内静如深潭。

    正是御行军提督,蒋廷。

    “众臣遵循口诏,皆于行宫内。”他轻轻地放下手臂,微微一颔首,“陛下近日可好?”

    “孤......”

    姜芜嘴唇微动,话语在舌尖徘徊,斟酌道:“孤自无恙,反倒提督你,为何没回去?”

    她看着他步步后退,心中莫名有一种不祥的的预感。

    蒋廷闻及此话,双膝重跪在地,正色道:“微臣惭愧。”

    “转眼三年过去,既不如帝都统,那般处事周全,也不如楼太司,那般足智多谋。”

    他双手作礼,又是一声磕头响。

    姜芜的目光低垂,长叹一声。

    “你愈发得自轻自贱,只会让孤更加为难。”

    她胸腔内的那份苦涩,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何时才能消散。

    蒋廷直起身子,话语里透着坚决,稍作停顿道:“好在臣等到了。”

    好在,臣且有一颗心,甘愿等......

    他将后话藏在清冷的空气中,如同被风带走般,荡然无存。

    “提督,随孤回去吧。”

    姜芜敏捷地跃上马背,挥动马鞭,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飞扬。

    她一开口,话音穿透风声:“孤不会轻易离开的。”

    那句话似乎触动了蒋廷的心弦。

    “陛下若是身体有恙。”他猛地扯过缰绳,驱马疾驰,紧紧跟随在她的身后,“臣觉得再多等几日也无妨。”

    姜芜一挥鞭,声音多了几分轻蔑:“孤并非弱不禁风,乃因服药过频罢了。”

    她回想起了那碗药,嘴角不由地抽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掩饰过去。

    蒋廷暗想着,察觉到不对劲,打趣道:“看来这些天,白太医功不可没?”

    “是啊,白书云的医术,世间罕有。”

    陛下的话在他听来,颇具讽刺之意。

    姜芜紧勒马绳,轻声问道:“听府里的下人们说,帝卿一早未在,孤料想许是不在宫中,你可知他去哪了?”

    刹那间,马蹄声突然变得急促,三四下重击,像是在无声的宣泄。

    蒋廷侧过脸,清风徐来,眸中流露着复杂的情绪。

    “臣不清楚。”

    那夜,他知晓陛下的消息,孤枕难眠。

    他没有精力去关心旁人,更何况是都统署的那位。

    姜芜静默了几秒,嫣然一笑道:“孤的御行军,有提督在,确是省心不少。”

    “可你好像瘦了。”

    蒋廷听到这话,一时失神,手上的动作一乱,力道猛地加大,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下来。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耳朵里还在回响着陛下的话。

    姜芜见他那副滑稽的样子,忍不住调侃道:“孤关心你一句,便方寸大乱,怎的我说错话了?”

    蒋廷埋下头,掩住了脸。

    陛下,臣最怕的。

    是你那突如其来的关心。

    他自认御行军都督,带得了兵,打得了仗。

    因为陛下的一句关心,险些人仰马翻。

    “没有......可能是臣,念君归切。”蒋廷放宽了马绳,表情跟着一严肃,“所以……理应瘦了些。”

    姜芜愣神片刻后,看他居然真的在一本正经地回答,当即笑出了声。

    愣头青,谁给你开窍的?

    “孤的意思呢,这样也挺好。”

    他们一前一后,纵马驰骋,眼见着宫门临近,两人不约而同地减缓了速度。

    此刻的宫门行军,出奇一致,尽数往陛下身上看去。

    于是蒋廷多挥了两鞭,冲到最前面,低声道:“此女子是陛下无疑,但......”

    “但是孤行不张扬,你等可免跪。”

    姜芜接过他未说完的话,面帘紧贴着脸颊,让人难以看清她的真容。

    行军们的目光短暂交汇,那一瞬宛如晴天霹雳。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几乎要夺眶而出。

    姜芜翻身下马,轻轻丢开缰绳,心中充满了不安。

    皇城血地,终是踏上了。

    在宫墙之内,虽然道路众多,但唯有她脚下的这条路,承载着不同的意义。

    这是姜芜头一回,放下来心中的戒备,走得如此慢悠。可是,一旦想起瑾乾宫,她的脸色便会不自觉地变得阴沉。

    她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强烈地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或许是因为身后的人太过显眼。

    “听说没,陛下回宫了。”

    “恰逢两位大人不在,此乃天意也。”

    “且看我如何博取陛下的垂怜!”

    姜芜一绊脚。

    什么得孤垂怜,简直好笑。

    老的一把年岁,辣手摧花;小的尚是青涩,有点姿色。

    但是三年未见,她这圣名传的,敢情不怎么好啊?

    蒋廷只需一眼,便洞察到她的窘迫,沉着脸走上前:“各位,时候不早了,抓紧去瑾乾宫占点位子,兴许能入陛下青眼。”

    那些大臣一听到他的声音,纷纷抬头,视线暗戳戳地一闪避,紧接着就转身跑开了。

    姜芜按着太阳穴,目睹完大臣们逃窜的场面,发笑道:“孤算是看明白了,提督你啊,还是和从前一样......”

    “陛下亦未变,唯心事太多。”

    蒋廷转过身来,单手叉腰,表情从容道:“您这会儿是去瑾乾宫,听众臣谏言,还是去武场,和臣过两手?”

    “提督不觉疲乏吗?”

    姜芜抬起眸子,对他的话感到意外,不由地反问一句:”这什么时辰了,你有用膳过吗?”

    蒋廷对这一问,显然是毫无准备,思索了没一会儿。

    “陛下可是饿了?”他的脚步一转,朝御膳司走去,不解道,“臣就说他都统府,称得上雅居。”

    “但府邸坐落偏僻,能有什么吃的。”

    姜芜手扶额头,无奈道:“孤是什么,吞天兽嘛,刚吃便又饿?”

    蒋廷见状,默默地退回她的身后。

    果不其然,他看到陛下转了一个方向,但跟着跟着,渐渐感到事情有些蹊跷。

    “陛下,您这一不去武场,臣理解;二不迈御膳司,臣也懂。”他憋不住话,小跑着到陛下的身旁,哑笑道,“可他人不在此,去什么都统署!”

    姜芜不可置否,承认他的话确有道理。正因为他的话合情合理,她更加觉得有必要亲自走一趟。

    “难得孤的兴致好,见见这都统署的荣光,又如何?”

    蒋廷喉结滑动了一下,好像被什么卡住了,生硬道:“那地方尽是些疯子,危险得很。”

    “有你在。”

    姜芜掰过手指,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孤怕什么疯子,没有比我更危险的人。”

    “只是想在宫里,多看他一眼。”

    蒋廷心中所有的念头,就在那一瞬间,被冷水浇灭。

    原来陛下在意的,是有他的地方。

    “臣不明白。”蒋廷满脸愠色,怒气直逼脑门,质问道,“难道就因为他是帝师义子,您便如此偏袒?”

    姜芜背过身,语气中没有掺杂半点感情。

    “孤之所好,有何不可?”

    蒋廷听到答复,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顿时一片黑。

    他瘪着嘴,却不敢轻举妄动,心有不甘道:“陛下真是仗着一颗心,为所欲为,怎能这样......”

    姜芜眉尖轻挑,视线落在对方的剑柄上,挑衅一声:“提督欲拦孤?”

    “我行前便已说过,公允与否,岂容汝等非议。”

    她冷不防地走近,面对眼前的景象,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形容。

    男人的肩膀宽大,饶是因为愤然而颤抖,看起来就像一只受挫的丧门之犬。

    “蒋廷,蒋提督。”

    姜芜哭笑不得,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青天白日的,要让旁人看了去,以为孤好生恶毒。”

    蒋廷听罢,为了不丢面子,挺直了腰杆,强硬道:“臣委屈啊......臣绝无眼红之意。”

    这画面,怎的有些眼熟。

    姜芜心下一愣。

    “心有委屈?”

    她踱步几许,不怀好意地一笑:“那孤给你许门亲事,可好?”

    “不成!”

    蒋廷立马变了脸。

    “臣就是好心,随口一说罢了。”

    他讪笑着,内心早已慌乱,手心不断渗出冷汗:“毕竟那些老臣,可不会......”

    “可不会什么,自以为好心,未料竟成恶果?”姜芜对他的话并不领情,悻悻地回应,“提督理应多读书卷,以免智力迟钝,空有一身白费功夫。”

    蒋廷腼着脸,“嗯”了一声:“陛下教训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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