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即使是现在,她就真的认为自己是人类的一员了吗?

    这是十二自己也很难回答的问题。

    她做事向来从自己的利益出发,没有害人的理由,也没有助人为乐的良好道德,但这也建立在没有人冒犯到她利益的基础下。

    防线叹了口气,认真向十二说起她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氿泉可能没给你讲过,漫步的前身,是成立于建国初期从联邦政府分裂出来的组织,防线。”

    虫族的消息并非近几个周期才传出,早在数量仅勉强够文明延续的人类先辈还流浪在星海中时,就已经收到了“来信”。

    “他们说,人类文明已经毁灭了。”

    十二错愕看向光屏,立刻反应道:“可是现在跨时间旅行技术仍然在瓶颈。”

    “所以他和我们不属于同一段时空,他来自另一个非平行的时间。他们的时空里,也有像他这样的信使带来大量的信息,可惜……”

    他所在的那个时空还是失败了。

    所以他将虫族的信息告诉当时的人类掌权集团,帮助他们建立了临时基地,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今天足迹遍布星际的联邦。

    可是联邦只利用了他带来的技术。

    “他们对虫族的‘精神攻击’毫无办法,我们自然也一样。危机远在千年之后,那几代的当权者选择把问题留给后人,因为他们没办法。”

    从防线的语气中,十二感受到她极度的不满,“没办法”三字带着深深的不屑,十二这下更确定了这是数字化的人类生命。

    “所以有了你们?”

    “那时候还没有我呢。联邦政府不表态,底下有的是不满的人,却不是被迫转变立场就是失声,所以林宇霞女士带着志同道合的人分裂出来,组成了防线。”

    这群人作为人类文明最后的防线,代代隐居在“流沙三角”。

    “流沙三角转手给我时,防御计划已经创立,深红计划有我们的助推。希望你不会怪我们。联邦人类已经忘记了身后的危机,第九周期的科技爆炸也没有带来解决方法,我们只能将人类的未来押在生物领域。”

    “我们更希望,你可以为我们十四个周期的努力带来希望,我也好告慰先人,我们的坚持是有用的。”

    变成数字生命其实非常的折磨,这项技术甚至曾引起“永生是否是最残酷的折磨”的争议。但她还是接过了这项沉重的担子,让所有人都称呼她为防线,不要忘记这两个字背后泯灭与其他时空的同胞和坚守数个周期的先辈。

    话到此处,讨论的已经不单是芯片修复与否的问题。十二虽不是心中只有仇恨的人,至少现在不是,但她不能替那个受过的折磨的自己说没关系。

    她就事论事道:“修复芯片不是硬技术,并不是你不帮我我就毫无办法。更何况我在深红应该并没有表现极大的不稳定性吧?”

    十二指了指在一旁一副深沉模样的林奕:“更何况他有记忆,也没有表现出对人类的敌意吧?你既然把我当同类看,就该相信我有和你一样的判断力。”

    修复芯片这个事能拖到今天,实在是因为她担心那里面有会要她命的东西。如今真相已经还原了大半,她想修复只是时间问题。

    见防线仍不表态,十二又补充道:“而且我的朋友们都是人类。”

    防线却轻笑一声:“不,你没有朋友是‘人类’。”

    虽然这么说有抠字眼的嫌疑,但能操控精神力的几乎都有或多或少的基因污染,或者说变异,无论是从小的经历还是基因里的天性都和“人类”有所不同。

    “照你这么说星际时代前的人类不是‘人类’,另一个时空的人也不是‘人类’。甚至如今的人类也并不总是人类,有什么区别呢。”

    从吃食腐动物的猴子到今天畅游星际的高级文明建立者,人类自戴上王冠后基因里就写满了残忍,要十二说,她们要都是“人类”那联邦才是真的完蛋了。

    “更何况即使失败的可能性是87.65%,也还有剩下的12.35%指向成功。”

    防线仍在沉默,十二知道没有第一时间回绝就有机会。

    正逢星舰穿过跃迁点,十二猝不及防地跌坐到地上,在嗡鸣声中隐约听到防线松口:“我希望你说到做到。你曾说很讨厌充斥着三弥的虚伪,希望你不要成为你讨厌的那一类人。”

    防线顿了顿,又道:“十二,无论怎样,我还是想说,三弥的权力场之外的不发达星系里平凡劳作的普通人才是人类中的大多数,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比如米歇尔,甚至是比如说芦惜,无论是经营着小诊所为异乡客提供廉价医疗还是弃医从政调查养母之死,防线说得对,人类并不是每个都是坏人。

    应该用那些恶人的血来让这个世界的正义睁开双眼。

    “好,我答应你,不会将仇恨波及无辜之人。”想起温衍所说明日会控制人心的一系列行为,十二又补充道:“如果和虫族开战,我一定会帮人类。”

    但不会帮三弥腐朽的官员。

    协议达成,二人都松了口气,防线便道:“芯片给氿泉吧,我研究会儿。放心,不会偷看的。”

    十二点头,将手中的芯片递给氿泉。

    星舰飞向的地方并非什么法外之地,毕竟要是将总部设置在流沙三角每次行动的通勤成本就太高,;但要是设置在三弥周边风险又太大。

    因此漫步的总部包装成了一家科技公司,落地在距离三弥不远的格斯星系,以运货的名义在各地行动。

    “怪不得卖光脑的都是你们的人……”

    十二还没忘记当初刚进入三弥星域收到的垃圾短信,那时的她还如惊弓之鸟一般,着实让她费了点脑细胞。

    “别乱说啊,我们可是正儿八经的科技公司,别讲得我们像明日会那种邪恶宗教一样。至于你说那个,你傻不傻,那个肯定是针对你卖的。”

    十二:?

    “深红计划是我们一手促成的啊,作为其中数据优秀的试验品,你觉得我们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你?再说了,楮芮源那种人,既然想方设法把你送出去不为任何势力所用,那更说明你有超出我们所料的价值。”

    十二:“为什么?她很恨人类?她不想人类战胜?”

    “那倒不是,恰恰相反,她很爱人类。”防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追思,“恰恰就是因为太爱人类,才痛苦。”

    在这个联邦里,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明白虫族只是导火索,人类的欲.望必然导致他们走向毁灭——即使是结构性的腐败,也是在各个群体常年厮打中产生的平衡点。

    从在地球生物史上留下灿烂一笔的时候起,人类就注定是不可能和平,也不可能善终的种族。

    “我们猜,也许是你太稳定了,太不像‘人类’了,她才会想方设法地把你送出这个死局。”

    毕竟人类的悲剧并不是解决了虫族就能结束的,即便人类为人类的存亡鞠躬尽瘁,也还有句古话叫做“狡兔死走狗烹”。

    十二叹气:“可是世风如此,不进入风暴中心,我也只是被腐败压迫的蝼蚁罢了。”

    如果防线愿意将她的仿生投影打开,十二便会看到她面带寂寥地摇头:“孩子,以你现在的经历是不会懂的。”

    对于做无用功而感受到的痛苦可以击垮任何人,楮芮源只是想从历史的车轮下把十二救出来,以宽慰自己起码让一个亲近的人面临免于和自己一样的悲剧。

    可惜这个车轮实在是太大了,这个时代没有任何人可以从中幸免。

    于是十二也没有再问,只等着芯片修复好。

    -

    另一边,在明日会宣战后,小联赛以在荒诞的沉默中宣布结束,仅公布了第一轮紧急暂停前各队伍的数据。

    紧接着,便是联邦内部对十二发布的通缉令。

    虽然联邦政府并未声张,但通缉令毕竟需要部门下各部执行,因此星网上虽风平浪静,军校生聚集的论坛内却是众说纷纭。

    【神秘数字专区|话说,小联赛结束后谁看到她了?】

    我特意去他们连队看了,真没这号人,她的队友们都在。这都多少天过去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1L:我朋友参加了决赛,说是明日会宣战的那场比赛后期直接让所有人撤离了,除了十二她们队

    2L:还有联军排第一的队,他们那位也是神秘数字的热门指挥也没回来

    3L:明日会不可能宣个战就结束的,详情参考安淀和壑月。

    4L:那岂不是死了???

    5L: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她要是死在那里……也太不像她的风格了。

    6L:其实大家都敢说,如果真和虫族开战,她可能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人物。

    7L:是啊不是她不听指挥不及时撤离能有选择这事?数孝子就硬洗,我看死了才正好,像她这种间谍就应该多死几个。

    8L 回复 7L:换几个月前你说这话我很赞同,但今天我劝你闭嘴吧,你知道的东西没人放的屁多。我就直接告诉你,哪怕是联邦政府,对她的态度都是争取而不是控制。

    9L 回复 10L:细说?

    11L:我怎么听说联邦在通缉她……这真的不是防止敌人获得人才吗?

    12L 回复 11L:猪脑子,你想过这是什么类型的战争吗?不夸张的说把整个论坛的“天才”们送上战场一个虫族就解决了信不信?无论十二立场如何,她起码有争取的可能性,你去争取个虫族试试?

    13L:利益相关不好说,但我可以证明楼上说的是对的。

    14L:总之,盼她点好吧。战争这个事与你我息息相关,多一个强大的战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15L:跟我杠什么?真死了星网上肯定查得到,现在联邦压着信息不让看不就是很大可能投敌了?

    16L:每个明日会的核心事件都有她,你跟我说联邦在争取她,我信,可你这话不也证明了她确实有投敌的可能性吗?

    17L:所以我不懂你们在护什么,骂背叛者好像理所当然吧?

    -已被设为不允许回复-

    祁轭收起光脑,看向坐在圆桌对面的胥曜。

    “我知道你隐瞒了些什么,我说了,有我拦着,情况没那么糟。”他喝了口手中的热茶,一转先前的温和,锐利的眼神像鹰一样看向祁轭,“但她再这么毫无音讯下去,我就说不准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胥校,遭遇了星盗,我也不知道星盗的去向。”

    祁轭也没有丝毫让步。

    胥曜冷笑一声,这才真正领教到了康维说的什么叫不要对他太放心——这不就关键时刻拉了坨大的?

    但更着急需要情报的人处于谈判劣势,胥曜知道拿什么人类未来压他都不管用,人家现在估计早就不想当执政官了,还和你这些人维持体面干嘛?

    甚至祁轭就是拿捏住论坛所说的点才有恃无恐地将十二可以杀死虫族上报,但绝不透露十二下落的半个字。

    “你真是,愚不可及!”

    胥曜气的不行。

    祁轭冷着脸不为所动:“我确实愚钝,有负您的重望。”

    有负个屁!胥曜看他开心得很!

    “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很恨我们?”见祁轭不说话也没有反驳,胥曜脸色更难看一分,“是不是你怂恿她投敌的!你这个蠢货!”

    祁轭不屑地嗤笑一声——看,他甚至都没有引导,光伟正的大校长就已经对他们有了这么负面的猜测,所以他这些年到底在挣扎痛苦什么呢?

    是啊,他确实愚不可及,不然怎么会到现在还对他们抱有最后的一丝希望,这么听话地站在这里,让他们随便一个人都可以高高在上地质疑他、猜忌他?

    他还记得,在白塔时最核心的道德教育就是要他们做圣人,体现在他身上尤为苛刻。可明明该下地狱的是这些掌权者,党同伐异时倒是怪上他是怪物了。

    祁轭啊祁轭,你愤怒吗?那些雪夜中望着明亮的楼房时心中诚挚的忏悔,那些因道德感而愧疚难免的夜晚,在三弥的大人物的疑心面前不过是鳄鱼的眼泪罢了。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他早就决定好了,那就当鳄鱼吧,不然多对不起他们的一番苦心。

    不过那些真诚的忏悔也并非没有好处,胥曜只能将他赶出门,却不能将他开除,更不敢把他助十二离开还杀了夏书妤的嫌疑公之于众。

    联邦政府经受不起第二次这样的损失了,更何况偌大的星际,他是找到十二的唯一线索。

    可惜胥曜的拷打结束,门外还有人在等着他,可惜不管来人是谁,祁轭通通只说无可奉告。

    乐宴捏紧了拳头就想冲他的脸出击:“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她!为什么要把她们都留在星舰上自己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走了?又为什么在外界那么多恶意揣测的情况下,不站出来为她澄清?是不能还是不敢?

    乐宴想,她只是愤怒,才没有害怕。她只是需要一记强心针,告诉她没有被十二这个来到三军后第一个也是最好的朋友背叛。

    祁轭只是冷着脸站在原地,没有任何闪躲的意图。

    他凭什么?她们才是凭什么。

    除了他,联邦的任何人都不能保证十二的安全,在白塔时就吃过的亏,没道理在十二身上再犯。

    “我说了,无可奉告。”

    只有他是十二可以相信的人,祁轭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次这样告诉自己。

    但乐宴挥出的拳头却并没有落到他身上。

    止戈将她拦住,心绪复杂地看了祁轭一眼,转身对着乐宴道:“也许我们都不知道,十二才更安全。”

    “可是……”

    “乐宴,”止戈将她要说出口的话打断,“我们都知道,她绝对不可能投敌的。”

    “就是啊就是啊,好你个小小乐宴,你这根本就不信你战友嘛!”

    在异常热闹的行政楼走廊里,对祁轭的异样表示惊讶的围观人群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轮得到你说话吗!我是担心……”

    没法揍祁轭一顿出气,乐宴正想冲这个突然插话的无关路人开火,却在看清对方的脸时一下子愣住。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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