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线遭到人为封锁的前三十分钟,被正式定义为恐怖袭击的前十二个小时。

    人潮涌动,蜂拥而出的人群,好似被身后的洪水猛兽追赶。经过地铁口的秦羽涅,第一时间打开录音笔、调整好衣领别着的隐藏摄像头角度,争取拍下新闻的第一手资料。

    恐慌是大力投出的保龄球,在不同的乘客之间来回碰撞,引发恶性的踩踏事件。

    人推人、人挤人现象必不可免地发生,呈现出大型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实时上演一出人间炼狱。

    在事件第一现场要完整记录事情经过,还是听从良心与道德,搭把手救人,以前是横亘在秦羽涅职业生涯的一道难题。

    后来这个难题被其他问题取代,而今再次出现,质问着她的选择。

    她果断掏出手机报警。

    现在的她混进人群,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不一定能帮得上忙,但绝对会把自己卷进去。在案发现场,或是第二现场增添一具面貌模糊,分辨不出身份的尸体。

    舍命陪君子也不是这个陪法。

    民众哭嚎、求救、奔忙,占据高地的秦羽涅在确保自己安全的前提条件下,打开背包,启动侦查无人机,遥控它飞到地铁里头,查看地下隧道的状况。

    高清影像传输过来的画面,显示乌泱泱倒下的群众,周边或多或少跟着一些莫名抽动的彩色肉块。

    被红色渲染的地铁站,似被一场不知名风暴席卷过。时不时传来“嘣嘣”几声怪响,类似一拉就喷出许多彩带的礼花筒,是在庆祝些什么吗?

    无人机调转了个头,循着声音来源移动过去,只有凌乱的衣服碎片和人体组织散落,实现字面意义上的肝脑涂地。

    目不忍视的惨状激起秦羽涅的恻隐之心,她的视线往上飘了几秒钟,调整好心态,拿出专业素养,再转回来记述实况。

    秦羽涅看到了三三两两围在一起的人。她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称那东西为人。

    他们脖子以上的部位,像是炎炎夏日下融化的冰淇淋,最开始得到手的美味可口消失,只剩下随时随地会黏人一手,引得人反感与腻味的一坨。

    她没办法在那些人脑袋上顺利找到眼睛、鼻子、嘴巴,可他们仍然表现得像自己的五官还在正常维持一样,听到了无人机发出的噪音,看到了无人机在飞行。

    谢天谢地的是,他们对这造价不菲的机器并不在意。

    不然秦羽涅没办法想象自己在付费上班的险境下,还要再倒赔公司多少钱。

    因为无人机并不具有生物特征吗?她认真地思考这一点。

    秦羽涅操控无人机,在确保他们跳起来都够不着的高度,航拍这几只怪物。

    他们移动速度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压根儿没有在移动,只是不停地扭动四肢,像是中小学学生们排练的广播体操加速版,以一种抢救式的心脏复苏频率舞动。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而是在网络上看到,秦羽涅大概率会以为是针对特定人群拍摄出猎奇向影视剧,或者某类寻求刺激的惊悚分类游戏。

    有个都市传说的情境很适合描述这个场景——塞尔维亚舞女。

    在夜晚背对着人起舞的女郎,一旦发现人类的迹象,就会立即中断诡异的舞蹈。在突兀的沉默中,以异常迅猛的速度追击人类。

    假设这些怪物真的只是在原地跳舞那么无害,就不会产生她方才所见的血肉横飞的惨况。

    秦羽涅推测他们本身是能够行动的,短暂的暂停动作或许只是在……韬光养晦?

    一种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秦羽涅不想还没搞清楚怪物的真面目前,随意地给他们套用上描述智能生物的词汇。

    那会显得他们不可战胜。

    一旦在心里划定了界限,原本能达到的高度也会再也跨不越。好比被压制在方框里的跳蚤。

    根据外部的限制调节自身跳跃的高度,改变自己,适应周遭环境。

    秦羽涅是个有出色嗅觉的记者。新闻社的社长跟她说,属于记者的时代已经过去。这个时代不需要真相,公平与正义,只需要歌颂、宣传与和平。

    她东跑西跑收集来的资料,于纤细、细腻的人文情怀下,显得过于阴暗晦涩。根据真实素材写作而成的文章,十有八九审核不过关。不能发送,禁止拆穿。

    调查记者的下场有几个是好的,新闻发酵成为热点的时候,你是揭穿黑幕的英雄。风头一过去,你就是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自杀、意外的名头随便造。

    谁让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何苦呢,跟饭碗过不去。”社长拍拍她的肩,“清闲一点不好吗?报道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每天都是歌舞升平,蒸蒸日上。人啊,还是要活在现实社会里。”

    无人机向深处飞去,奋力搜寻更多的情报。

    秦羽涅发现有一些怪物行为举止和前面的不一样,他们会缓慢地移动,无组织地游荡着,似乎要前往更加空旷的场地。

    要去找……

    人类。

    秦羽涅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

    “哒哒哒——”

    侦查无人机如实传播着运动鞋摩擦地面的踢踏声,是幸存的人类卯足了力气奔跑。

    秦羽涅激动地控制无人机向上飞行,拍摄下那名死里逃生的勇士。

    她要帮助对方脱离险境,采访这人地铁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怪物又是怎么一回事。

    无人机自带的摄像机受到地下信号干扰,传输过来的画面不间断地卡顿。

    一位身材高大的女性,使出吃奶的力气极速奔跑。腋窝底下还夹着一名穿着校服的中学生,脸面朝下,似乎被晃悠吐了。

    遗憾的是,听到动静的不只只有秦羽涅,还有那群遗失目标人物的怪物。

    和秦羽涅猜测的一致,部分怪物听到动静后,立马哗啦啦地朝着那一大一小两人跑去。

    有一些则待在原地没有挪动,像一根原地扎根的天线。

    这对逃跑的两人有益,对大局却是百害而无一利。

    此类情形意味着这群怪物不是单一的输入和反馈,而是会根据外部情境演变,结合自身的情况作出调整。

    对站在他们对立面,要彻底歼灭他们的人类来说,无异于是一个严峻的挑战。

    好在秦羽涅事先勘测过一遍,能在脑海中迅速规划出最短的逃跑路径。

    她操控无人机,指引两位幸存者往怪物少的地方跑,在确保她们安全之后。三下五除二收拾好随身物品,小跑着去和两人会合。

    碰面地点是咖啡厅门口,三人汇聚的一刹那,全程低着头的中学生身体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

    而她面对的人员一个是擅长观察细节,具有职业素养的新闻记者,一个是用手夹着她,近距离接触的电台主播。

    赶来碰面的秦羽涅,第一时间往回跑。

    原以为自己成功逃出升天的李蝉衣低头,面上是止不住的惊愕。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与自己同生共死过一遭的伙伴,却与一张融解光了的面孔对视。

    以秒为单位实行无规则跳动的头,实施跨栏式的跳跃。它猛地一下爆碎开来,脑浆、脑髓漫天飞舞。脖子以下的部位大肠带小肠,各类新鲜的人体器官自由飞翔。

    “……以上,就是我经历的关于地铁口袭击案件的全部经过。”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没。”

    秦羽涅挠了一下手。

    笔在桌面上敲了敲,“不要那么多的小动作,在这里签上名,就可以回去了。”

    录完口供的秦羽涅,陈述完见闻,被下了封口令。

    无人机拍摄的画面、声音,录音笔记载的音频全被没收。智能手机、包包被彻头彻尾地检查了遍,确认没有了遗漏才返还给她。

    收到手机的秦羽涅,打开社交平台。

    前几天发布的全民参与净网行动的同行,已被视作造谣。以引起社会恐慌的罪名进行抓捕。

    本着杀鸡儆猴的手腕,本次行动,前前后后抓了十余个人,起到强有力的威慑。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将群众视作永远不会长大的婴孩,又遏制他们正确认识状况的途径。担忧他们的力量会带来危害,采取堵塞、封闭的措施,能瞒到几时呢?

    瞒得一时是一时。

    阻断消息源,中止传播途径,全面消除与覆盖。

    时间一长,就等同于不存在。

    被中学生□□溅到的手腕,一连排发着痒,没一会就蜿蜒到肘窝,然后是脖子、脸颊。

    秦羽涅无意识抓破了脸,五根手指被黏稠的液体染红。每一根指甲里都扣着剜下来的碎肉,而她本人对此却依然无从觉察。

    脖子后端鼓动着肿瘤状肉块的女人,顶着张湿哒哒的脸,右边脸颊横着一道狰狞的豁口。面上鲜妍的色泽被瓢泼的雨水一浇,顺着污水流入下水道,掩饰了潜在的危害。

    她只身撑起墨绿色雨伞,涉进阴雨绵绵,终日放不得晴的城市,由此踏进了一场人生的迷雾。

    不假时日,这场弥天大雾会抵达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笼罩住所有人的视线。让企图遮蔽双眼,不听、不看、不存在的人避无可避,与势不可挡的真相会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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