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大人了,学小孩哭。”

    明翎刚醒,便听见瞿心灯语气略带嫌弃的语气。她还躺在床榻之上手上绕着明翎的一缕头发玩。

    “我没哭。”

    “对,你没哭,我哭的。”瞿心灯体贴道,随即把被子一掀,冲明翎抬了抬下巴,道:“时候还早,上来睡会,底下冷。”

    “哦……”明翎磨蹭着起身,刚刚挪动一步就龇牙咧嘴起来,“疼……腰疼……”

    “谁让你在我床边上趴一晚上的。”瞿心灯语气有些嫌弃,待到明琅躺倒在她身侧,拿脚去贴了一下她的脚,得,冰凉。

    瞿心灯一脚踹了上去,结果牵动腿上的伤口把自己疼得一抽抽。

    “这么大人了,不知道自己照顾自己。”

    “……”

    明翎心道,你也一样。

    “你怎么不说话?”

    “……”

    瞿心灯是一个十分聒噪的人。

    “昨天晚上受委屈了?”

    “……”

    半晌,明翎干巴巴道:“没有。”

    “哦,没有。”瞿心灯撇了撇嘴,“咱们安远将军受了委屈还要往肚子里咽,真可怜。”

    “早就不是安远将军了。瞿心灯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明翎转过去背对着她。

    片刻后,腰上抱上一只温暖的手。明翎不知道怎么的就忽然之间鼻子一酸。

    “阿姐……我再也不是安远将军了……可是,可是我宁愿死在姚围,带着安远将军的名头,穿着我的盔甲,带着我的红缨枪被永远埋在雪底下,我不要在京都活得和行尸走肉一样……既不能给平川的弟兄们报仇,就连在朝廷上为他们辩白一句都做不到……”

    她转身抱住瞿心灯,将脸埋在她的脸窝处,呜呜呜的哭。

    “每天都只能待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大宅子里面,看后院里面的几个小娘为了过得稍微好一点,你算计我,我算计你,阿姐……”

    “娘说要为我想看,寻一门亲事,我不要……我几乎想要带着我的枪杀出去,可是我现在都不是安远将军了,我什么都没有了,甚至不知道后面要怎么活……我还要给平川的兄弟们报仇……”

    “可是……”

    她忽然哽咽,喉咙中发出一声悲鸣:“我什么都做不到……现在的我,连这一道窄门都走不出去……”

    她哭了很久,一只重复着那几句话,几乎要魔怔了一般。活着真是一件难事,瞿心灯想,至少在现在的明翎心里,这样活着,还不如当时在姚围光荣恣意的死去。

    瞿心灯就这样抱了她很久,久到明翎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久到渐渐天光,日光好像平等洒在每一个人身上,男人和女人,富人和穷人,贵族和平民。

    *

    由于瞿心灯的身体实在是要将养,她这几天都被拘在明府里头,哪都没有去。

    阖府上下都不敢有一点差池,除了她本人,还是那一副无甚大事的吊儿郎当的样子,一到喝药的时候就推三阻四的找各种理由。

    “柳淮那边怎么样?”瞿心灯就这明翎的手往嘴里塞了颗甜得腻人的蜜饯,懒洋洋的靠在美人榻上问,肩上披着个狐裘的毯子,倒也不怕受风。

    “陛下口谕,已经让游龙卫的张统领押他去了诏狱。”瞿夏答,这是从小就跟着瞿心灯是丫头,比瞿心灯晚一些从听天阁回来,昨个刚刚到的明府,眼下带了不少消息回来。

    “可有受伤?”

    “少主,我没受伤。”瞿夏笑嘻嘻道。

    “谁问你了?”瞿心灯斜了她一眼。

    瞿夏耸了耸肩,道:“少主问这些蠢话,自然是受伤了的,从那群太监手底下出来,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伤势怎么样?”

    “为他诊治的郎中是我们的人,回来说这个柳公子本来就一身伤,现在肩上被烙伤了一大块,吓人的不行,最重的伤还不是这个,少主知道跗骨针吗?”瞿夏凑在瞿心灯和明翎两个人中间道。

    “宫里的手段?”明翎问。

    “对,这是不知道那个损阴德的独创的一门激发,将数根三寸一分长、细如牛毛的钢针自大穴插入人的经脉,外表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实则筋脉一寸一寸皆被截断,痛苦不已,寻常人撑不到十根,然而昨个在诏狱里头,许大夫可是硬生生从那个柳公子身体里面取出了十六根跗骨针来。”

    “十六根?!”

    这真是好强的耐力,然而还没等瞿心灯感叹完,便听见瞿夏继续说:“这还不算什么,许大夫说,他心口处还有最为险要的一根针不曾取出来,这根针直直横在心脉之上,他如今身子骨弱得和纸折的一般,贸然取出的话,稍有闪失估计就真活不成了。”

    “不过就是不取出来也没什么大事,还能活。”

    瞧见瞿心灯和明翎的脸色骤然严肃起来,瞿夏连忙把后面那半句话补齐了,听到她这样说,两人的脸色才神情才渐渐放松下来。

    “书家那边呢,查到书策茂失踪是怎么回事了吗?”瞿心灯接着又问。

    “这……”瞿心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我昨个去书宅里头看,周围都说,书夫人她……像是得了疯病。”

    瞿心灯和明翎面面相觑。

    老老实实待在府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瞿心灯天生就好上房揭瓦那一口,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可能憋屈在屋子里。

    明翎是劝不住她的,这世上没有人能拘束得了瞿心灯,她这辈子要是要找出个安生的时候,那大抵是死了之后躺在棺材里头。

    不过为了避免昨日那样的惨状发生,她还提前咽了好几颗明翎叫不上名字的丸药。

    “牵动着身上的伤口不疼吗?”明翎托着她的腿。

    “疼啊。”瞿心灯无所谓地回答,借着明翎和瞿夏的力爬上了墙头,后面两个轻松一跃便翻了过去,看得瞿心灯眼羡十分。

    什么时候她的伤完全好了,翻个墙还不是随随便便。

    一边咬着牙想着,一边直接从墙头跳了下去,底下的明翎稳稳当当的把他接住,一行三个就这么左拐右拐、偷偷摸摸的遛出了明府。

    “换身行头。”瞿心灯道。

    瞿夏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从哪里变戏法也似的掏出个包袱来,道:“郎君快去换衣服,换好了但你去我的地方瞧瞧。”

    “你的地方?”瞿心灯来了性质,两个人换了一身男子的装扮之后跟着瞿夏走近了几家不起眼的布庄,一路向里,走到院子里一看,里面有个身姿苍竹一般挺拔的男子,是许大夫。

    “怎么样,不错吧。”瞿夏语气骄傲道。

    “这是哪里,我觉得阁子里面没有这一家产业。”瞿心灯来了点趣味。

    “自当然不是阁子里头的产业,这是我的私产。”瞿夏兴奋道,“我及笄的时候阁主给我包了好大一个红封,记得吗?”

    “嗯,然后呢,我和阿翎也包了红封给你,她还专门从平川寄了只金钗子给你。”瞿心灯答。

    “对,加上我之前攒下来的,我就有了一大笔钱,然后我就在这边街上盘了个铺子,开了一家布庄,这几年来赚了好多银子呢。”

    瞿心灯看她脸上的雀跃,忍不住好笑,想问些什么,转而便见边上的青年男子走了过来,对她抱拳道:“许纪见过少主。”

    “这位是?”

    瞿夏道:“这位便就是给柳公子诊病的许大夫,是阁子里的人,少主放心。”

    “好年轻。”瞿心灯笑,“这个年纪便在官署当值?”

    闻言许纪笑了笑道:“少主见笑了,正是年轻的好,虽然有些本事,但在官署里面没什么说得上话的地方,诏狱里头救治死囚是伙计没什么人愿意做,推来推去就落到在下的头上了。”

    瞿心灯笑了笑,不置可否,就不过眼下要许大夫诊治的这个人,可不是诏狱里头垂死的囚犯,而是书夫人。

    书宅大门紧闭,门前萧条不已,瞿心灯上前叩响了书宅的大门,里面传来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又停下,半晌没有开门的意思,瞿心灯抬手继续扣门。

    “没人,不见客,少来我们夫人眼前晃荡,我们家大人是失踪了不是死了,迟早有一天会回来!”

    明翎不明所以,然而瞿心灯却是从这一番话里悟出了些门道。

    书策茂官虽不大,然而家中也还算富裕,如今他失踪不见多时,传闻书夫人又染了疯病,二人成婚几年,膝下无子,仅有一个三岁大的女儿。现如今这般场面,不知道又多少人虎视眈眈,盯着想吃他们家的绝户。他们怕也是被骚扰过不止一次了。

    “我们是书先生的朋友,前来拜访烦请开门。”瞿心灯道。

    “朋友?”

    开门的是个半大的丫头,见到来人面生,脆生生问:“你们是哪门子的朋友?”

    “我们是书先生在外省的旧友,听说先生失踪,夫人连日里头身上不好,前来摆放,着实唐突,不要见怪。”

    “我们家先生早好多时候就不见了,该来的不该来的人都来了好几轮了,你们倒是稀奇,这个时候才来?”

    好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我们这几日才从株洲进京,也是昨日才听说这个消息,今个变过来了,听说书嫂嫂身体抱怨,与我们同行的有个大夫医术超绝……”

    “大夫……?”小丫头眼前一亮,瞿心灯这就知道有谱了,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比她当年那个软硬不吃的臭屁样子好对付多了。

    于是就在瞿心灯瞿某人的循循善诱之下,这小丫头也是信服的打开了大门,放了一行四个人男男女女进去。

    这是一间二进的小院子,不大,然而装饰得倒是别具一格,往里边去,便见堂厅内坐着个女子,妆发有些凌乱,眼神中呆呆愣愣的,有一分痴态。

    许纪仔细替她把过脉之后,寻了一处隐秘地方,凑在瞿心灯边上道:“少主,我看这个书夫人,是在装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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