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九点。

    杨冬萍抱怨离筱回来太晚。虽然临城治安好,但天黑了就应该在家呆着。

    张志辉知道离筱是为了学习回来晚了,就让她以后提前说一声,他开车去接。

    “张叔叔,那样太麻烦了。”校门外八点多还是有公交车的,车还直达家门口的车站,回来很方便。

    “是为了让你妈妈安心。”张志辉朝房门努嘴。刚刚杨冬萍已经气得扭身进去了。

    “好,我下次注意。”离筱也起身回房间。这种学习小组不长久,看今天的形势,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下次的学习表格,她填满就行了。不用特地找时间聚集。浪费时间还挨骂。

    人有些累。被杨冬萍一骂,表面上她不怎么样,心底还是很难受的。

    刚刚下车时,路过便利店,原本想买点零食解馋,不知怎的就拿了盒方糖。

    这会儿,离筱打开糖盒,里面挤挤挨挨着无数颗四方型硬白糖。洗手擦干,用指甲夹了一颗,放进嘴里。

    “嗯——”她口中突然一痛。方糖的尖角似乎划伤了舌头。她把糖吐到手里,舌头在上牙下蹭了蹭,好像有个很小的伤口,触碰到会不舒服。

    又是这样。

    不是第一次受这样的伤了。

    万国之春的冰淇淋店,有款冰淇淋就叫“方糖”。

    当时离筱选这款,并不是因为名称,而是价格刚好19.8元。

    “你不吃冰淇淋吗?”李忱然的声音飘落在她耳里,她还在回味他的声音悦耳,却没顾上内容。

    “后面的人都在排队等你呢。”他转身看了看后面。声音的忽近忽远,她才猛然想到排队轮到她了。

    她手里就一张二十元。面前的冰淇淋价格只有两款是二十以下的。一款是传统奶油冰淇淋,就一个简单的甜筒,比麦麦的甜筒还小一圈。另一款就是名叫“方糖”的冰淇淋。

    听这名,应该比较大个,说不定是一盒四方形的,倒是值一些。她点了“方糖”。

    哪想被忽悠了。其实就是简单甜筒上按了五颗方糖。方糖还是普通的放咖啡里的那种。

    离筱看了泄气。拿这个回去,她妈妈一看就会说她败家,连个冰淇淋都不会买。说不定还会认为她私吞了钱,这么小小一个,怎么就值19.8元?

    “两毛钱还没找我。”离筱扶住柜台,朝里面打冰淇淋的人喊。她总要找点什么证明自己没有吞钱。

    里面的人没听到,磨冰器在打冰,声音剧烈。

    她又喊了一句。一旁的男生笑了。她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他比她高一个头,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没有刚刚凶人的紧绷气势。像松了力的弹力绳,一荡一荡地晃悠,让她脸部的绒毛都不自觉跟着晃荡起来。

    痒痒的,她抓了抓脸。

    店主出来,递了冰淇淋给男生后,甩出两个钢镚。离筱眼疾手快地接了。

    她回身,视线里的男生已经搭着朋友的肩,交替着那双直且长的腿,大步往树荫底下走。

    她盯着他的步伐,深驼色的工装裤,蓝白条纹的板鞋。与绿茵的颜色相应,像两只和平鸽掠过。

    离筱现在不得不承认,那个离去的身影已经嵌进了脑子里。就像校长把李忱然带到班级里,她只看到他的脑袋,她也能判断出那就是在万国之春遇见的热心男生。

    她捏了捏方糖,一角还是尖利的,能微微扎着指尖。

    如果让她选择,那天她应该听杨冬萍的话,不去买冰淇淋,那就不会出现和李忱然的初遇。那现在李忱然对她来说,也只是个普通的同学,或者说只是个帅气的男同学。她会像欣赏明星一样目光追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他的一些举动,而被刺伤。就像方糖不小心划伤了舌头。

    天热,手心里的方糖慢慢化了,变得黏腻。她起身把糖扔到了垃圾桶。

    洗完澡回来,见书包口的拉链松开了。放最外的两本书滚落。捡起来擦了擦封面,还好没弄脏。

    借书单掉出来,她慌忙夹进书里。上面的三个字,她竟然有些不敢看。

    耳边无端想起图书管理员说的:

    “拿证件来还书也可以。”

    重新把借书单拿出来,还有点自然的卷曲,她抚了抚,思绪顿了顿。

    如果先存起来,不再去想,那会不会好过一些?

    她把借书单整齐地折好放在铁盒里。

    铁盒放了许多明信片,是她父亲离高阳从西南寄来的。过年前就会寄到老家。连续八年,年年如此。

    =

    周一晨列完。大家乘着热浪回到教室。林桐说下节英语课要听写单词。

    离筱听说,拿出自制的单词卡,一张一张翻着念。所有科目中,她英语最弱,语法这些能过关,就是词汇量太低。看别人买了空白单词卡片,她也如法炮制,写了新单词,放兜里时常拿出来看看。

    “广播里喊你呢。”林桐拍了拍离筱的肩膀。

    离筱侧耳倾听,确实在播报让她去体育馆。现在是大课间,还有十几分钟的休息。她拿了单词卡,下了楼往体育馆跑。

    半路的树荫半路的太阳,她跑得气喘。拐个弯即到了,猛然碰上了一队人。看着装应该是高一的。大家也都被热得不行,走路懒懒散散。离筱被挤到一边。

    听广播还在喊“高二二班离筱”,她拨开逆流,挤了过去。也不知踩中了谁的鞋,被人嗤了一句。听着是方言,她听不懂,就当没听到。

    像是游鱼逆流而上,冲破了桎梏,拐弯后就豁然开朗。她见有女老师站在体育馆外,赶紧跑过去。

    “你等一下,高一最后一个班出来了就好了。”女老师说完就进了体育馆。

    离筱倚在门边的阴凉处中,伸头往里看。因为瞳孔刚刚被阳光照射过,体育馆里就算是开了日光灯,也觉得黑糊糊的。她眯了眯眼,一个颀长的身影离她两米处,穿着天蓝色的T恤,和在万国之春里看到的一样。她垂下了眼,尽量不去看。想退出两步,但外面太晒。心里希望他不要看过来,她就安静地站这里,没有阳光的炽热和心底的焦灼。

    最后一个班鱼贯而出,把李忱然也推了出来。他倒退几步,自觉撞上了人。

    回头,见少女手捧单词卡,热得通脸发红。“对不起。”他道歉。

    离筱抬头。

    体育馆的门旁开着空调扇,冷气和李忱然的声音同时落到她的头顶。一冷一热,她不知该怎么回应,贸然间说了句“多谢”。

    “谢我?你是谢哪件事?”男生话音刚落。之前的女老师就喊他们过去。

    “男这里,女那边。”老师指了指。几个简易白板围起来的小隔间前,站了几个裁缝。给离筱量身的是一个女师傅。

    原来这样急急地叫他们来,是做学校制服。两人是插班生,还没有做过学校的正装制服。

    隔间的尽头,有新校服的样版衣套在假模特身上。男生是韩式西装,宽肩窄腰的设计,细滚边的长筒西裤,领带是深蓝色的。女生是同样的色系,不同的是下着是裙子,百褶样式的,比较洋气。

    量好了后,裁缝让两人在一旁等一等。

    不知是刚刚人太多,留下了热气,整个体育馆很是闷热,令人头脑发晕。离筱手捏单词卡,一角被她攥地反卷了。

    “二班进度那么快,都教这个词了?”李忱然指了指她手里的单词卡。离筱这才反应是和她说话。

    “不……我,”她还没解释,女老师来找人。

    “LI同学,是哪位?”

    “我。”两人异口同声。

    女老师有点诧异,马上想过来,说道:“是女生的。”她也觉得不好意思。面前就一男一女,她既然知道是找女生,为何还问呢。

    上课铃声此时响起,老师让李忱然先回教室。她带着离筱从后门出去,到政教处拿校服。

    “你的尺寸刚好有,所以不用定做了。”老师找出校服,就是刚刚在体育馆里看到一样的,还包括连裤袜两份,另外有一个深蓝色的领花,是个蝴蝶结样式的。

    离筱似乎在哪见过这样的蝴蝶结。

    -

    中午午休,离筱拿了领花问林桐。

    “是领花啊。”林桐笑话离筱这都不知道。

    “除了领花,还有其他作用吗?”

    “哦。”林桐瞄了眼离筱的头,“有些女生拿来当头花,就是扎了马尾辫后做装饰。”林桐是短发,她没有机会扎马尾带头花。

    这样说起来,离筱想起在哪见过了。

    上周在市图,李忱然的学习小组里,旁边那个女生就是这样打扮的。她记得女生和另外一个男生喊李忱然走的时候,发尾一甩,打到了李忱然捧书的手臂上。

    那头发很顺直,光亮,像洗发水广告里的模特。女生皮肤白皙,五官清爽。

    她想起了林桐说的第一眼美女。兀自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离筱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笑脸回收。

    她是自然卷,还是细卷,别人是马尾辫,她是兔子尾巴辫。因为卷曲,团成了一个球。当初进临中时,教导主任还说不能烫发。张志辉一再保证是天生的,才勉强过关。

    =

    十一假期。

    杨冬萍带着离筱去了理发店。

    “你们学校要剪什么样的?”离筱一回来,就说要弄头发。张志辉也同意,因为学校里管的还是比较严。离筱顶着菜花头,看起来确实像烫过发。

    “就弄直。”离筱想让她的头发也变得飘逸,就算不及广告里的,至少也要和其他女生一样扎根像样的马尾辫。

    “离子烫吗?”理发师拉了根离筱的卷毛,言语犹豫。“只怕有点难呐。”

    开门做生意,哪能拒绝客人,只是这头发很不好处理。老师傅来了也摇头。

    “达不到效果,如果你坚持要弄,做出来也还是很卷。更不好打理。”

    杨冬萍听说,就作罢。因为离筱住校,两三天要洗一次头。这不好打理,岂不耽误学习时间?

    离筱听了也泄气。只洗了头吹干回家。

    这家理发店是妈妈常来的,这次妈妈竟没跟着一块儿洗头,离筱好奇,随口问了句。

    “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

    无端被凶,再加上理发不顺,离筱的火也上来了。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那么生气干什么?”她的声音也不低。

    “你个死孩子,让我闻了那么多化学气味。”杨冬萍讲话总是东想一出西搭一句,前后不知有什么联系。

    离筱接不下去,气得回了房。

    一会儿,她听到敲门声。是张志辉在门外喊她。她让继父进来了。

    “吃点水果。”张志辉端了西瓜进来,开着门,坐下和离筱说话。“你妈妈最近有点事不大顺。所以说话急了些。”

    离筱深知她妈妈的说话水平,平时说话也是这样前言不搭后语,只是今天口气特别差。

    “老张,还是我和她说吧。”杨冬萍站门口,把张志辉叫了出来,并保证不和女儿吵架了。

    杨冬萍进来后,关了门,又说起开着门冷气跑了。

    离筱暗自摇头,躺床上闭嘴装睡。不过她的无视并不能让杨冬萍的思维发散得慢一些。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最后离筱总结出来,她在和张志辉备孕。两人结婚快两年了,需要生个孩子。

    “你知道的,张叔叔的前妻和女儿是在大火中丧生,他守了她们十来年,才同我结婚,我总得给她留个后啊!”杨冬萍说得动情,抹了抹眼睛。

    离筱从床上坐起来,她又没阻拦杨冬萍再生孩子。

    “你怎么能阻止我生孩子呢?”

    这脏水泼的,离筱张了张嘴,喉咙里梗着一些话。

    “我只给他生一个就行了。”杨冬萍泪眼婆娑,张着嘴还想说。

    “我没阻止。”离筱马上否定她妈的话,“你想生就生。我没权利阻止。”杨冬萍才三十七,张志辉今年也才四十岁。要个孩子不过分。两人经济实力也还可以,也轮不到离筱担心。

    离筱见门缝底下有影子闪过,知是张志辉在外头,就继续说:“是真心话。你和张叔叔好好养身体,别管我,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

    第一次的学习小组表格交上去,两个班完成不到一半。

    班主任因为没有完成领导交的差,让大家这次一定要好好完成,不要偷懒。

    “只需要一个小时,那么难吗?”杨老师在讲台上义愤填膺。

    一个小时聚集学习很难,但聊天会很容易。离筱说了安排,她已经把表格填好了,一个小时,大家想学就按照表格学,不想学就干别的。

    这次四人是在校图书馆。反正不用认真学,就听她们三个讲明星聊衣着,哪个培训班出男神。

    “男神?那当然是我们校的李忱然啦。”褚宁宁眼冒星星。

    “有了女朋友的男神就不是男神啦。”林桐捂脸笑。其余两人目光立刻扫射周围一遍,然后压下头,找林桐要真相。

    “一班的学委,就是他女朋友啊。”林桐在纸上写下名字:余问夏。

    好听的名字。

    褚宁宁立刻垮了脸。

    “喏,坐那边呢。”林桐指了指不远处的座位。有一男一女对面坐着。女生就是林桐说的余问夏,男生是一班的化学课代表。没有李忱然。

    两人坐那里挺久了,一直没说话,各做各的作业。

    离筱不知何时也看了过去。女生低着头,肤白红唇,耳边的头发被电扇的风吹得一荡一荡,后脑上的蓝色蝴蝶结也随着摇曳。

    她收回了目光。开始收拾桌面的试卷和表格。

    “时间到了吗?”吕芹问。

    “我饿了。”离筱收拾完了,“我去食堂吃一点,你们随意。”

    这个周末没有回家。所以晚上食堂还开得灯火通明。离筱到她熟悉的窗口前点面条吃。

    “阿姨,加两个荷包蛋。”

    “小娘鱼,晚上还吃荷包蛋啊?”这位阿姨是离筱老乡,她们用苏省方言聊了两句。

    “嗯。要嫩嫩的。”她刷了卡,拿了号码牌。

    是十一号。

    她低头找座位,碰上了人。

    “对不起。”她赶紧道歉。那人说没关系。抬头看,居然是李忱然。

    “这么晚才吃?”他端着吃干净的餐具,到收集柜台去。

    “啊。”她的回应慢了半拍,又看他要走,急着问了句,“你是去图书馆吗?”

    他目光落到她脸上,停顿一下,才说:“我要去3号楼。”

    3号楼就是校图书馆。大家平时说的图书馆是指校外的市民图书馆。

    这时,餐厅里响起她的号码。她蹙着眉,转头去端面。回来时李忱然还站在原来的地方。

    “书你慢慢看。”他说完,又看了她的面条,“可以借两个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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