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疏晚一溜烟儿跑回去换衣服,徐姑姑拿着藤条站在房门口等着她。

    铁青着脸,下一秒藤条就要抽过来。

    “徐姑姑。”虞疏晚小声地喊了一声。

    徐姑姑将藤条往墙上一抽,青砖上的细碎沙石飞出,冷笑道:“我原以为你一心学舞,没成想竟是个有成算的,鸡未鸣就起来,夜深方能入睡,十余年的不曾间断,到头来就为了勾引富家公子。早知如此,何必劳心劳力与我学。”

    虞疏晚抬眼看着眼前年近四十,身段如同二十岁小姑娘的徐姑姑,徐姑姑本是官宦家的小姐,族人犯错,抄家没入官奴,得教坊司中的女官人相中,进入教坊司中学舞十余载,名满京城,后又有幸得圣上恩典,脱了奴籍。

    一生未嫁,专注于自己喜欢的事物,几十年如一日地于舞蹈付出了自己所有的心血、精力和热爱。

    虞疏晚打心底里敬佩,明白舞蹈对于徐姑姑的重要,也明白徐姑姑对虞三娘的惜才。

    其实虞三娘和徐姑姑是一类人,虞疏晚刚穿来时就发现了虞三娘手脚上常年练舞留下的厚厚的茧子,柜子里面放了十几双磨破的鞋袜,生活简朴,跳舞时用的脂粉确实最好的,每一件舞衣都打理得很好,柜子里面放了驱虫的香囊,可见对舞衣的珍视,寻常的常服都是旧的,洗得都发白了。

    虞疏晚拱手,朝徐姑姑一拜,道:“虞三娘得姑姑用心栽培教导,实乃三娘幸事,无以回报,今日有愧姑姑平日训诫,三娘惭愧。三娘生来孤苦,父母早逝,无亲友家人照拂,为奴为婢,居于人下,唯靠舞技谋得一线生机。

    若有可能,谁又想以美色伺服人,但,我也只不过是努力让自己活得好一些罢了,体面尊严,于生死面前,三娘顾不得了。”

    徐姑姑无言地看着她,手一松,藤条垂下,尾巴拖到地板上,深吸一口天,抬头,望着小小的四方天地。

    恰有麻雀停留在黛瓦之上,叽叽咕咕,一阵鸣叫,展开小小的翅膀,飞离小小的院子,不见踪影。

    自古女子多悲凉,或生于富贵之家,或寻得良婿,依靠他人方能活得舒坦些。

    虞疏晚重新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群,徐姑姑于镜子前帮她整理散落的发髻,敷粉、抹胭脂、画黛眉、贴花钿、描斜红、涂唇脂。

    徐姑姑善于画眉,贴合着胡旋舞的利落飞扬,不似寻常柳叶眉和小山眉柔美,多了一丝英气。

    手搭在虞疏晚的肩膀上,看着镜中的美人儿,拍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去。

    虞疏晚提着裙子,飞奔往前厅,生怕耽搁的时间长了,崔砚吃醉了酒离去。

    大脑飞速运转,适才崔砚的话是何意图?

    他只是想看胡旋舞,还是看上她,亦或仅仅只是想提她解围罢了。

    顾不得那么多,虞疏晚想牢牢抓住唯一的一点点希望。

    气喘吁吁地来到门口,深吸一口气,平复剧烈的心跳,抬脚跨过门槛,小步走到崔砚的身前,微微躬身,“崔少卿,虞三娘献丑了。”

    缓步来到厅堂中央,乐师拉弦击鼓,虞三娘低着头,听着曲调,突然一阵喧闹声传来,抬眼一瞧,一群衙役闯入,将一脸震惊的薛富贵反手压住。

    厅堂中间乱作一团,舞姬丫鬟被赶到角落,虞疏晚也被推到旁边,站在角落里面看着发生的一切,一时摸不准,有些人吓得尖叫。

    崔砚镇静自若地坐在一旁,夹起最后一片鱼脍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将筷子放在筷架上,饮了一杯茶水,用白色的帕子擦干净嘴,起身,缓步走到薛富贵面前。

    薛富贵被被反手压在食案上,空的碗碟洒落一地,薛富贵从一开始的慌乱变成了怒气冲冲,脖子一直红到脸上,努力仰起头,看着站在前面的崔砚,青筋冒出,双目充血。

    “崔少卿,我薛富贵本着都是亲戚,好酒好菜地招待你,你领着一群人闯入我家门,把我按在在这里,士农工商,我薛富贵是不如你,但是你也不能太放肆,大唐律令从没有乱抓人的道理!”

    崔砚看薛富贵还在嘴硬,弯腰挑眉,“薛老板,我是该喊你薛富贵,还是,常四呢?”

    薛富贵脸色一变,嘴硬地说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崔砚勾唇一笑,直起身子,启唇,“带人上来!”

    衙役押着两人上来,虞疏晚定睛一看,居然是钱娘子和她的夫君。

    虞疏晚曾听说,钱娘子是薛富贵的远房亲戚,夫君是薛富贵的得力帮手。

    两人看见这个阵仗,一时慌乱,钱娘子不停地磕头,话都说不出来,钱管事和被压在食案上的薛富贵交换了眼神。

    “钱五,十五年前,大月氏进贡的珍宝在西州被一伙儿劫匪劫走,劫匪七人,其中的五人被杀,还有两人,常四和钱五跟着珍宝不翼而飞,你可还记得?”

    钱管事将头扭打一边,“我并不是少卿口中的钱五,也不认识什么常四。”

    “我并未说你是钱五,你怎么知道我问的是你?”

    钱管事眼前闪过一丝慌乱,转而镇定心神,“这里只有我一人姓钱,我猜少卿是认错人了。”

    “好不老实。”衙役一脚揣向钱管事的腿窝,钱管事扑通一下跪下来。

    钱娘子一下子拨开衙役的手,扶着自己的夫君,朝着崔砚怒声道:“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老百姓,大人不要冤枉了好人。”

    “既然不记得了,那我帮你们好好回忆下。”崔砚说道,“大月氏战败,向我朝进贡了无数珍奇异宝,其中有一件神树景,乃是大月氏的至宝,薛老板应该没有忘记吧?”

    此时,薛富贵和钱管事眼中的慌张已经掩盖不住。

    衙役抬上了一盆盆景,约半人高,平平无奇,和寻常的万年松盆景并无二致,自从薛家酒楼开业起就一直摆放在酒楼的一楼,没有人注意到。

    谁知,两人一看到那盆景瞳孔放大,钱管事泄气一般,跪坐在地上,钱娘子一看夫君这模样,心中一惊,不好的预感。

    崔眼随意拿起茶壶,倾斜,将茶水倒在万年松上,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经过茶水浇淋的万年松绿色逐渐褪去,金色慢慢覆盖,转眼间,平平无奇的万年松金光闪闪,闪耀着奇异的光芒,好似原本就是由金子雕刻而成。

    在场的所有人为之惊叹不已,原来传说中的神树景真的存在。

    虞疏晚也被金色的光芒所迷住,挪不开眼睛,薛家酒楼摆放了好多盆景,她从来没有觉察有什么不对。

    薛老板胆子真的够大的,居然把抢来的东西堂而皇之地摆在明面上,还是人来人往的酒楼。

    薛富贵眼看事情都已经败露,无力地低垂着脑袋,喉咙间发出咕噜咕噜的怪笑。

    十余年前,他拿着族里份的拿一分钱,独自闯荡,挣一份大的事业,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好好瞧瞧!

    拿着这一笔钱到西域去进了一批香料,想着买到长安能够不赚一笔,不料,天不遂人愿,也是他倒霉,久未下雨的戈壁沙漠居然下来一场瓢泼大雨。

    骆驼背上的香料都泡了水,全部都砸到手里,赔的一干二净。

    薛富贵连付工钱的银子都没有,其他人见势头不对,牵着骆驼直接离开了,薛富贵从此一蹶不振,靠着身上仅剩的银子,吃喝玩乐,没钱了就去干一段日子的活,有点钱了就去吃酒赌钱,周而复始。

    担心辱没了薛家的名声,也不愿父母兄弟找到他,化名常四。

    后来,他认识了几个朋友,结拜为兄弟。

    薛富贵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大月氏的上贡的消息,召集了一批弟兄,在他们必经之路上搭了一个破旧的棚子,卖吃食,薛富贵的手艺好,果真是吸引了那些人驻足。

    薛富贵在酒水里面下了药,趁着他们昏迷之际,将剩下的所有人都杀害,盗窃珍宝。

    后面躲过官兵的一轮又一轮的追杀,唯有他和钱五活下来。

    他们靠着盗取的珍宝发家,其余东西都好出手,唯有这一件神树景太过扎眼,他们就一直留着,原以为过了十几年,这件事情已经被遗忘,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和钱五直接将神树景摆放在酒楼里。

    最后,居然被大理寺的人查到了。

    薛富贵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是如何被发现的,他都已经躲了十余年,出了钱五没人知道常四就是薛富贵。

    崔砚一挥手,“带下去!”

    钱娘子哭着捶打着钱管事,“你个王八蛋,你怎么能干出这个混账事情!孩子怎么办?他现下还在学堂念书……”

    薛富贵被压下去,厅堂余下的所有人表情不一,主家犯了罪,不是奴籍的只是少了一份月钱,不过是找下一家的事情,只是身为奴籍的奴仆,会由官府重新发卖。

    衙役将所有人登记造册,虞疏晚看着踏出门槛的崔砚,趁着衙役不注意,冲到崔砚面前。

    衙役赶过来就要抓住虞疏晚,崔砚眼神示意,那人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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