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观他兄妹二人言语行为,加上来这府上后,在他家人口中不免听见一两句议论的,心中忧虑。第二日,趁着房中一时无人,便规劝道:

    “我昨儿跟你说的话,你可放心上了?”

    “什么话?”敏致装作不知。

    “就是叫你有些分寸的话。”

    敏致又想起柳絮扯自己头发的事了,不满道:“古人云,男女七岁不同席,我还没到七岁呢,怎么玩玩就不行了?”

    “你虽然不到七岁,哥哥却到了。岂能这样胡闹呢?”

    “那你说他去。”

    柳絮无奈叹道:“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我难道不是为姑娘好?姑娘还小……”

    敏致最烦人家唠叨,便“嗳”了一声打断道:“我什么话不知道?不过是那些男女有别的话,我也听多了,姐姐就少费些口舌。”

    “既然知道,何苦又要我说。你和哥哥一处玩,倒不怕什么,只是别闹起来没大没小的。叫人看见,说什么呢。”

    敏致不想她再说,便敷衍道:“知道了。”

    柳絮却不肯罢休,只当她是未晓其中利害的,不得不细细阐明一番,一时间敏致只觉得头疼欲裂,连声哀叹,盼有人来救,恰好甘露过来,从外面听了几句,知道是说自己主子的,心中未免不快。挑了帘子进来,垂手而立,并不说话。

    敏致看见她,忙说:“甘露姐姐来了。”

    甘露这才抬起头,回道:“我们二爷打发小厮从外书房过来,说问姑娘好,又说太太、大奶奶不在家,姑娘若闲着无聊,请到二爷房里去看书写字。”

    敏致笑道:“难为哥哥想着,我就去。”

    柳絮觉得一番苦心白费,只好勉强收拾了针线,随敏致去了。

    那敏致被柳絮说了许久,心里烦闷,故到了苻龄房里,也不读书写字,不过摆摆架势,接着便说困了,在炕上睡起来。

    柳絮恨铁不成钢,坐在脚踏上做活,也心烦意乱的。

    不多时苻龄回来了,在外间换了衣服,来至内室,只见敏致躺在炕上睡觉,柳絮低头做针线,一幅家常景象,不由笑了,轻声问道:

    “妹妹睡了多久了?”

    柳絮起身,答道:“才来就睡着了。”

    苻龄在炕桌对面坐了,又问:“这绣的是什么?”

    柳絮正绣兜肚,哪防他问,便含糊道:“是姑娘的衣裳。”

    苻龄说:“拿来给我看看。”

    “姑娘的衣裳,哥儿怎么能拿。”

    苻龄有些恼了,便说:“这倒是真的,难为你这样守礼。你姑娘的衣裳都是你做的?”

    柳絮不知他何故问这些,只答了一个“是”字。

    “一个人做,未免顾不过来。我日日打发甘露过去,她竟这样偷懒?你去叫她来。”

    “瞧哥儿说的,我们怎敢劳动哥儿身边的人,况且,姑娘的衣裳从小就是我做,换了旁人,一时半刻也拿不准,有多一寸少一寸的,姑娘穿着也不舒服。”

    苻龄平时哪里被人呛过,一时气不顺,怎奈柳絮是敏致的人,他不好说什么,便转头去看炕桌上摆的书。才拿起来,又问:

    “姑娘盂兰盆会穿的衣裳,太太说叫人做的,可做好了么?”

    柳絮答道:“早就送来了。”

    苻龄又吩咐道:“既然要出去,衣裳有缺的,你就再做,料子不够,我这里有,省得你去问。你既怕人拿不准尺寸,你们两人便合计着一起做,不过叫她做些轻省的,也快些。到了宝陀寺里,缺一件少一件的,到哪里去取?山上天气又冷,或有吹风下雨的,斗篷若没带来,我这里有从前做的,不过拿去;贴身的衣裳若没有,或现做,或回了太太,派人家去取。你们丫头连同老嬷嬷的厚衣裳,也得取来。”说了这一大通,未免口渴,便将放在桌上的那杯茶拿起来,吃了两口,见柳絮垂头不说话,便说:

    “你去将我的话告诉甘露。”

    柳絮行了礼,不发一言,便出去了。

    敏致刚刚就醒了,只是不好睁眼,现听了帘子响动,知道柳絮走了,方才缓缓睁开眼,见苻龄正端着自己那杯茶吃呢。

    “姐姐。”

    苻龄放下茶杯,看着她,笑道:“把你吵醒了吧。”

    “姐姐别生气,柳絮姐姐就是这样,她是好心,就是托大了点,我也说不过她。在家里,她对仪雯……嗳。”

    苻龄看她一脸愁苦的样儿,忙宽解道:“我哪里为她生气,她恪尽职守,是她的好处,我不过叫她知道,我也是为着你,不用她来防我。”

    敏致笑道:“她要防,连仪雯也不放过,何况是姐姐。”

    苻龄听了这话有些不爽快,醋道:“我就不如她?”

    “所以防你防得更过呀。”

    这一句话说得苻龄心花怒放,又拿起茶杯,才欲饮时,看见里面已经见了底,叹道:“叫她们来站着,又嫌烦,打发了去,她们正好偷懒,连茶也不上了。”

    苻龄房中有几个俊美的大丫头,是早几年永郡王妃给他,预备将来做通房的。打去年起,苻龄也算知了事,只是和她们之间尚无风月。

    这四个丫头,有一名叫祥瑞者,样貌为四人之冠,性子最是温顺谦恭,安静守分。因日夜贴身服侍主子,最得赏识,心中也认定,早晚要与了他的。只不过自己断不可先做那不洁之事,因此只把苻龄默默放在心上,平日里尽心尽力,为他人所不能及。

    苻龄正要叫人时,她便端着茶走了进来,敏致盯着她,见她将两杯茶放在炕桌上,又收了刚刚吃过的那杯,正欲去时,苻龄道:

    “你叫玉书来,我还要抄经。再叫厨房做几碟甜碗子,拣平日我们爱吃的来,不要杏仁。妹妹爱吃的酸梅汤也要,记着不要太冰了。”

    “是。”

    敏致只管看着祥瑞,见她低眉顺目,颇有古画中仕女之风,细观来,只见脸似银盆,眉如弯月,朱唇若丹,体态轻盈,修短合度,思之令人神驰。待她走了,便笑对苻龄道:

    “哥哥好福气,竟得了这么一个美人。”

    苻龄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脸上一副痴态,心中甚怒,便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才惊得敏致回过神来。

    “怎么了,我就说不得她?”敏致叫道。

    “你这圣贤书都白读了。”苻龄抓起桌上的一册四书,冷哼一声,“你拿了这个,便是为了睡觉的吧!”

    “你……”敏致霎时羞红了脸,半天只说出个你呀你的。

    苻龄还不肯饶她,说道:“我当你是什么人,原来盯着这些。我便真有几个美人,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敏致哪里听过这种重话,立刻就臊得哭了出来。正巧玉书携笔墨来了,听见里面声音,不敢进去。

    那苻龄见她哭了,也不再说了,走过去,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

    “姐姐对你的好,你一点也不记着,就这样作践我的心。”

    那玉书听见这句话,吓得差点抓不住手里的东西。

    只听苻龄又说道:“你若想着你的前程,从此我也不说一句话。”

    “什么前程……”敏致泣道,“我也听不懂你说的……你骂我,就为我说了她,我不配说她……”

    “嗳,你真是要气死我不是?”苻龄叹道,“我管你说她做什么,你说的是她么?”

    敏致这才好像懂了,不哭了,把头扭过去,不看他。

    “你怎么这样。”

    “我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明白。你又何苦这样。我遂了你的意,便不遂你的心,难道你要我遂了你的意去?你一时痛快,自己心里受罪,你不在乎,我还心疼呢。”

    “臭姐姐。”敏致翻过身,瞪了他一眼,“你少装大度。昨儿你抹我鼻子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帐呢。小心我告诉姨妈,说你昨天欺负我。”

    苻龄笑道:“你去吧。太太知道了,也没办法,只能把我一辈子赔给你罢了。”

    敏致臊得又要打他,苻龄也不躲,让她打了几下。

    玉书听里面笑起来,这才进了内室,苻龄见她来得巧,又悄无声息的,知道她偷听了去,便说道:

    “你怎么现在才来?不懂在主子跟前服侍的规矩,哪儿也容不下你。”

    玉书忙跪下道:“是一时误了事。以后再也不敢了。才丢了一块样子,忙着去找,就忘了爷的事。”

    “你那块样子又值什么,为它误了正经差事。你拿了样子到院子里站着,凭什么人来问你,你就一五一十地答了,一个字也不许说错。要我知道你添一句少一句的,你就等着吧。”

    敏致听了这话,回想那玉书进来的时机,也猜测她怕是听见了什么,心中害怕。想柳絮所言,并非是杞人忧天,自己也不该置若罔闻。立刻就有这样的报应,难道不是自己不听忠言之过?

    又恐苻龄罚了玉书,万一她含恨报复,岂不更坏?

    待玉书下去后,敏致便问道:“姐姐不怕她信口胡说?”

    苻龄冷笑道:“不罚她,她以为捏着我们的把柄,日后岂不登堂入室了?过两天,我再寻她个错儿,回了太太,把她撵出去就是了。”

    敏致到底心不安,叹道:“咱们往后可不能这样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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