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罗伦斯拿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面无表情地按掉，随手摆在一旁的小茶桌上，继续摸着下巴琢磨该怎么落下一步棋。
难得的周末午后好时光，这经过了落地窗过滤的金黄温软的阳光，这前几天刚从金埠那边高价收来的清香春茶，这盘越下越有意思的渐入佳境的好棋，哪一个都不该被践踏。
手机的震动声再次响起，甚至震得桌上的茶盏都跟着发出轻响来。
罗伦斯再次按下拒接，顺手直接把手机关了静音，这才继续思考起他的棋该如何布局。
手机屏幕接下来又亮起了数次，每一次都是同一个座机号码，带着特殊的区号前缀，在静音中无声呼求着关注，又在静音中默默闭了嘴。
“一直打来，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真的不接么？”李随有些担忧地开了口。
“她能有什么要紧事。”罗伦斯冷哼一声，瞥了一眼逐渐上涨的“未接来电”数量，又挠着后脑一脸悔恨地喃喃，“哎呀……这样不妙啊，要是刚刚没这么下就好了。”
李随会意地把自己的上一步棋收回，又帮罗伦斯撤回上一步棋，一边笑道：“正好我也觉得我上一步棋下得不好，我们就都从上一步棋开始重新下吧。”
罗伦斯看一眼就能知道是什么来电，说明他很熟悉这个号码；一副不想接的样子却没加进黑名单，说明心里还是有点在意；说那句话时的轻蔑语气，加上那还是个“000”特殊区号打头座机，大概……
李随推想了一番，确信无误，在罗伦斯高高兴兴悔了棋重新落子之后才装作漫不经心似地开口：“小姐在那边过得不好么？”
罗伦斯一怔，先是喝了口茶，才冷笑道：“能好么？她回国后断了货源，复吸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戒毒所没进几天就出来了，一被关回普通号子里……你想想，号子里都是些什么人物？谁会伺候她的大小姐脾气？别说交朋友，她就是能和号子里的人和平共处一天，哪怕能睡一夜好觉呢？我看都难。”
李随听罢，也先喝了口茶，想着罗伦斯说的话，确实是这么个道理，罗家小姐的坏脾气连他自己都伺候怕了，到监狱里自然是四处得罪人，会被报复也是理所应当。他放下茶盏，又试探着说：“小姐的脾气，确实不太好改吧。”
“她想过要改么？”罗伦斯眉头紧蹙，说着说着就生起气来，“一开始，帮她料理也就是几块钱一句话的事，我想着父女一场，也就帮了，结果呢？有人帮她，她倒嘚瑟起来，还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当然被打得更厉害！小恕心比我软，劝我多花点钱疏通一下，给她安排个单间，至少能睡个好觉，我也就安排了，结果呢？这货想着反正我自己住，一回屋就没事了，平时吃饭干活时居然又变本加厉地嘚瑟，到处惹事，针对她的人也越来越多，狱警也烦她，我那边的人脉已经暗示我加钱，不加钱就要给她扔回四人间了！我本来压着没回信，还想考虑考虑，结果呢？你看看这个电话，肯定是她又惹了什么事要来求我帮她！这个小杂种怎么什么时候都不让我省心！”
果然是这样。
李随把摇头的动作在心中默默完成，好声好气地安慰：“小姐很聪明，会学着适应的。”
“太迟了！号子里每天能接触到的人都得罪了个遍，这时候学乖，只会轮到别人变本加厉地嘲弄欺负她！”罗伦斯重重地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大口茶。
李随一时想不出接什么话好，只能附和了一句。
虽然断绝了父女关系，但多多少少也算是桩家丑，罗伦斯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手机反扣过来，随即便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李随知道罗伦斯心情不好，有意东一步西一步地让着他，终于让他赢了棋，才见他露出了快慰的笑容，还盛情邀请李随留下来吃晚饭。
“晚饭就不必了，家宅发来消息，让我晚餐时务必回去。”李随站起身来，正好碰上罗恕从外面回来到茶厅问候父亲，便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小恕少爷。”
罗恕回以微笑，点了点头，跟父亲寒暄了几句，又向他使了个眼色，一边胡诌道：“正好，阿随哥，我姐那套花园别墅的实体秘钥之前一直没找到，昨天才找见了，你跟我来拿。”
秘钥的事早就交接完了，此刻李随自然心领神会，答应下来，跟罗伦斯好好道了别，才跟着罗恕走出了茶厅。
大概是身份使然，罗家的小少爷为人向来谦逊，和李随也很相处得来，早年间李随被自家少爷安排专门处理跟罗瑞秋有关的工作后常常和罗家来往，小少爷因为和他聊得投机，一直坚持叫他一声“阿随哥”，令他颇有些受宠若惊。
“阿随哥……”罗恕把李随带到门廊边无人处，面露难色，低声道，“有事想拜托你。”
李随心里猜到了几分，但并不显露，只是笑道：“小恕少爷怎么这么客气，说就是了。”
“其实……其实是家姐的事。”罗恕欲言又止，犹豫再三，才说道，“我知道，家姐给林家添了很多麻烦，慕瑜哥又受了那么重的伤，让家姐进去半年也是应该的，可……可家姐的脾气，你也知道，她在里面没个收敛，自然也就受尽了欺负，我……”
“这事刚刚令尊也和我说过，但令尊不是已经在想法子了么?”
“家父再怎么帮，都是治标不治本，保不住她的安宁，我只怕再这样拖下去，即便继续砸钱让家姐住单间，她刑满释放之前恐怕也会在吃饭洗澡干活的间隙被人磨去半条命。”罗恕低垂着头，抿着嘴像在压抑情绪，垂在身侧的双手也已握紧了拳。
李随知道，小少爷虽然受了罗瑞秋许多欺负，但罗瑞秋毕竟是他的姐姐，无论有没有血缘关系，这么些年，这个姐姐给过他的疼爱和温暖也不会少。他于是安静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轻声问他：“小恕少爷，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罗恕长长舒出一口气，抬起头来，极诚恳地回答：“我希望阿随哥能把家姐的处境告诉慕瑜哥。我不是求慕瑜哥原谅家姐，我只希望林家能稍微松松口，这样我们家的人脉做事也能放开些手脚——不要误会，我不是要保释家姐或者减刑，只是……只是至少，让我们给家姐换个号子吧？”
什么意思？什么叫“让林家稍微松松口”？松什么口？难道林家也在给号子那边施压？
李随忽然想起自家老爷在听说少夫人是被罗瑞秋打伤后的神情——他见过老爷那阴鸷的目光，听过老爷如何冷声吩咐管家吴顺达“把紫微垣翻个底朝天也要给我找出证据”。
此刻，面对罗恕恳切的眼神，李随便只能姑且点了头，甚至不敢出言答应什么。
难得的周末午后好时光，这经过了落地窗过滤的金黄温软的阳光，这前几天刚从金埠那边高价收来的清香春茶，这盘越下越有意思的渐入佳境的好棋，哪一个都不该被践踏。
手机的震动声再次响起，甚至震得桌上的茶盏都跟着发出轻响来。
罗伦斯再次按下拒接，顺手直接把手机关了静音，这才继续思考起他的棋该如何布局。
手机屏幕接下来又亮起了数次，每一次都是同一个座机号码，带着特殊的区号前缀，在静音中无声呼求着关注，又在静音中默默闭了嘴。
“一直打来，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真的不接么？”李随有些担忧地开了口。
“她能有什么要紧事。”罗伦斯冷哼一声，瞥了一眼逐渐上涨的“未接来电”数量，又挠着后脑一脸悔恨地喃喃，“哎呀……这样不妙啊，要是刚刚没这么下就好了。”
李随会意地把自己的上一步棋收回，又帮罗伦斯撤回上一步棋，一边笑道：“正好我也觉得我上一步棋下得不好，我们就都从上一步棋开始重新下吧。”
罗伦斯看一眼就能知道是什么来电，说明他很熟悉这个号码；一副不想接的样子却没加进黑名单，说明心里还是有点在意；说那句话时的轻蔑语气，加上那还是个“000”特殊区号打头座机，大概……
李随推想了一番，确信无误，在罗伦斯高高兴兴悔了棋重新落子之后才装作漫不经心似地开口：“小姐在那边过得不好么？”
罗伦斯一怔，先是喝了口茶，才冷笑道：“能好么？她回国后断了货源，复吸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戒毒所没进几天就出来了，一被关回普通号子里……你想想，号子里都是些什么人物？谁会伺候她的大小姐脾气？别说交朋友，她就是能和号子里的人和平共处一天，哪怕能睡一夜好觉呢？我看都难。”
李随听罢，也先喝了口茶，想着罗伦斯说的话，确实是这么个道理，罗家小姐的坏脾气连他自己都伺候怕了，到监狱里自然是四处得罪人，会被报复也是理所应当。他放下茶盏，又试探着说：“小姐的脾气，确实不太好改吧。”
“她想过要改么？”罗伦斯眉头紧蹙，说着说着就生起气来，“一开始，帮她料理也就是几块钱一句话的事，我想着父女一场，也就帮了，结果呢？有人帮她，她倒嘚瑟起来，还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当然被打得更厉害！小恕心比我软，劝我多花点钱疏通一下，给她安排个单间，至少能睡个好觉，我也就安排了，结果呢？这货想着反正我自己住，一回屋就没事了，平时吃饭干活时居然又变本加厉地嘚瑟，到处惹事，针对她的人也越来越多，狱警也烦她，我那边的人脉已经暗示我加钱，不加钱就要给她扔回四人间了！我本来压着没回信，还想考虑考虑，结果呢？你看看这个电话，肯定是她又惹了什么事要来求我帮她！这个小杂种怎么什么时候都不让我省心！”
果然是这样。
李随把摇头的动作在心中默默完成，好声好气地安慰：“小姐很聪明，会学着适应的。”
“太迟了！号子里每天能接触到的人都得罪了个遍，这时候学乖，只会轮到别人变本加厉地嘲弄欺负她！”罗伦斯重重地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大口茶。
李随一时想不出接什么话好，只能附和了一句。
虽然断绝了父女关系，但多多少少也算是桩家丑，罗伦斯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手机反扣过来，随即便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李随知道罗伦斯心情不好，有意东一步西一步地让着他，终于让他赢了棋，才见他露出了快慰的笑容，还盛情邀请李随留下来吃晚饭。
“晚饭就不必了，家宅发来消息，让我晚餐时务必回去。”李随站起身来，正好碰上罗恕从外面回来到茶厅问候父亲，便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小恕少爷。”
罗恕回以微笑，点了点头，跟父亲寒暄了几句，又向他使了个眼色，一边胡诌道：“正好，阿随哥，我姐那套花园别墅的实体秘钥之前一直没找到，昨天才找见了，你跟我来拿。”
秘钥的事早就交接完了，此刻李随自然心领神会，答应下来，跟罗伦斯好好道了别，才跟着罗恕走出了茶厅。
大概是身份使然，罗家的小少爷为人向来谦逊，和李随也很相处得来，早年间李随被自家少爷安排专门处理跟罗瑞秋有关的工作后常常和罗家来往，小少爷因为和他聊得投机，一直坚持叫他一声“阿随哥”，令他颇有些受宠若惊。
“阿随哥……”罗恕把李随带到门廊边无人处，面露难色，低声道，“有事想拜托你。”
李随心里猜到了几分，但并不显露，只是笑道：“小恕少爷怎么这么客气，说就是了。”
“其实……其实是家姐的事。”罗恕欲言又止，犹豫再三，才说道，“我知道，家姐给林家添了很多麻烦，慕瑜哥又受了那么重的伤，让家姐进去半年也是应该的，可……可家姐的脾气，你也知道，她在里面没个收敛，自然也就受尽了欺负，我……”
“这事刚刚令尊也和我说过，但令尊不是已经在想法子了么?”
“家父再怎么帮，都是治标不治本，保不住她的安宁，我只怕再这样拖下去，即便继续砸钱让家姐住单间，她刑满释放之前恐怕也会在吃饭洗澡干活的间隙被人磨去半条命。”罗恕低垂着头，抿着嘴像在压抑情绪，垂在身侧的双手也已握紧了拳。
李随知道，小少爷虽然受了罗瑞秋许多欺负，但罗瑞秋毕竟是他的姐姐，无论有没有血缘关系，这么些年，这个姐姐给过他的疼爱和温暖也不会少。他于是安静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轻声问他：“小恕少爷，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罗恕长长舒出一口气，抬起头来，极诚恳地回答：“我希望阿随哥能把家姐的处境告诉慕瑜哥。我不是求慕瑜哥原谅家姐，我只希望林家能稍微松松口，这样我们家的人脉做事也能放开些手脚——不要误会，我不是要保释家姐或者减刑，只是……只是至少，让我们给家姐换个号子吧？”
什么意思？什么叫“让林家稍微松松口”？松什么口？难道林家也在给号子那边施压？
李随忽然想起自家老爷在听说少夫人是被罗瑞秋打伤后的神情——他见过老爷那阴鸷的目光，听过老爷如何冷声吩咐管家吴顺达“把紫微垣翻个底朝天也要给我找出证据”。
此刻，面对罗恕恳切的眼神，李随便只能姑且点了头，甚至不敢出言答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