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穿书了，是赵思衡来这个世界近一年之后。
或许是赵思衡的脸色太难看，打络子的两个丫鬟停下的手里的活计，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圆脸的丫鬟走到了赵思衡身边，弯着腰，轻声唤道：“小姐。”
赵思衡转头看去，正好看到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面装满了担心。
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赵思衡便生了场大病，病好以后，她努力把身边的这些个丫鬟，婆子都对上名字。
第一个记得的就是这个眼睛特大，像水银盘里盛着两粒葡萄般黑眼珠的丫鬟。
“葡萄，我没事。”
葡萄闻言，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着赵思衡的脸色。
赵思衡低头继续拆手里的玉连环，装作随意地问道：“刚刚是说长公主身子不好了？”
葡萄还没张嘴，另外那个小丫鬟就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她的声音脆生生的：“是啊，我听前门头说，圣上爱惜自己的亲妹妹，便招进宫里面，也看着也不大好，估计不大好，前些日子陆少监从滇南回来了，而且……”
说到这里，石榴低下了声音，像是怕旁人听了去，“陆少监夜入宫门看的长公主，就算是母子，这也……”
葡萄偷偷拉了一把石榴，石榴赶紧闭上了嘴。
赵思衡清咳了两声，面色温和地说：“这里只有我们几个倒是无妨。”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赵思衡便板着脸，对着石榴说：“出了这门，哪怕是你亲娘，都不准说。”
石榴怯生生地应了句遵命，赵思衡让她们坐下继续打络子，这事算是揭过了。
“陆……时安……少监，如今还在宫里吗？”
说出这个名字时，赵思衡的心都颤了颤。
“是，说是初二那天进的宫门。”
听到葡萄的回话，赵思衡在心里暗骂了声倒霉。
来这里快一年了，只知道这里国号是晋，当今圣上是开国后的第二任皇帝，父亲是度支巡官，其他的，除了家长里短根本就不知道，也无从知晓。
凭着赵思衡对历史贫瘠的记忆力，确实是有那么个晋朝，由于后世的割据，外族入侵，对于这个朝代的记录实在少的可怜，更别说能让赵思衡得到什么有用的史实了。
如今听到这个名字，赵思衡立马便想起了她穿越之前看的那部小说，男主的名字便是这个。
陆时安。
该死的，最该死的还是赵思衡没看完这部小说，实在是她平日里太忙了，早知道就不该听父母的学医，她就应该固执地进心仪的考古专业。
不过这学医也没学成，就来这了，赵思衡努力地回想着小说里的片段，试图找出些什么细节才判定自己如今的世界。
小说里，女主叫简瑶，是男主陆时安手底下的暗卫，从小在尸山血海里走来，武力强大，在陆时安的生母葬礼时，作为同样失去母亲的孤儿，她出言安慰了陆时安，从此让陆时安对她另眼相看。
从此之后，简瑶用美丽强大，聪明多智，为陆时不断出谋划策，两人逐渐走在一起。
让赵思衡最担心的一段就是，原著里，皇帝也不知道脑子怎么抽了，还要给男主赐婚，对象便是尚书家的大小姐，很不幸，姓赵。
赵思衡摸不准自己那个便宜爹能不能当上尚书，也摸不准自己这个赵小姐就是自己。
出于男主的魅力，赵小姐自然心生爱慕，作为一个女配，出场仅有几章，连个名字都没，就被男主送进了天牢。
还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地进去，赵小姐死于天牢，女主用了赵小姐的身份和男主成婚了，赵府上下被人捏着姓名，只能认下了这个“女儿”。
赵思衡就是看到这里就没看下去，也不是同情这个女配，毕竟只有几章，连名都没，谈不上什么感情，她最嫌弃的是，怎么就一定要用个和男主地位匹配的官家小姐的身份，才能成婚。
赵思衡生怕自己就是这个姓名不详的赵小姐，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害了全府上下的人。
赵思衡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现在靠什么验证，难不成她去问陆时安身边有没有一个叫楚瑶的吗？还是跑去人家长公主的葬礼上，看看女主有没有对男主用心安慰？
赵思衡是看不到他们到底没有没交谈，但却看到祖母身边的李妈妈来了。
作为祖母的陪嫁丫头，李妈妈还是很有威严的，她往门口那么一站，葡萄和石榴就赶紧迎了上去。
李妈妈身材魁梧，脾气又直，常把小丫头骂得直哭，有些嘴碎的便给她取了个外号叫水缸，谁路过她身边就要被泼一身水。
赵思衡想，她们莫不是说的是口水？
李妈妈对着葡萄点点头，又对着石榴弯了弯嘴巴，算是打了招呼，对着赵思半屈着身子说道：“小姐，奴婢承老夫人的命，来瞧瞧小姐的身子好了些没，老夫人这几日天天念叨着您呢。”
赵思衡在心里翻译了一遍，这老夫人是要自己去她那一趟。
“我身子好多了，这几日没能去看祖母，是我不该。”
李妈妈立刻会意，“老太太这几日爱在午时用完膳午睡一会，申时就该念经了。”
老夫人这么多年了一直是这个日程，李妈妈的意思，也是是老夫人的意思，是希望她这几日就去一趟，赵思衡自然说：“那明日李妈妈可要陪我好好说会话了。”
李妈妈得了准信，笑容满脸的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多看了石榴两眼。
石榴得了赵思衡的首肯，将李妈妈送出了院子。
赵思衡被李妈妈这一打断，索性不再想那个该死的名字，不管在哪个世界，她首先总要管的是目之所及的地方。
她同祖母的关系一般，祖母也不是爱来事的性子，这次特意让她去总要有些什么由头。
葡萄凑过来说：“石榴认了李妈妈做干娘。”
赵思衡点了点头，身边这两个丫鬟，葡萄是还小时从外头买来的，石榴则是仆生子，父亲是外门的一个管事，和李妈妈隔了好几层亲戚。
“嗯。”
赵思衡应了声，就看到石榴一溜烟跑了回来，气还没喘匀就说：“老爷，大老爷一回府便去了老夫人那，具体说了什么，他们都不敢听，只看到老夫人和大老爷都是笑着的。”
赵思衡松了口气，看来不是坏事，自己父亲那么一个喜形不流露的人都能叫人瞧了去，那应该是天大的好事。
这事在当天傍晚就让赵思衡知道了。
听到父亲笑着说调任的事，赵思衡勉强挤出一个笑，让自己显得合群点，心里却在想，这是什么好事，还是自己不懂这好在哪里。
赵南钦已经脱下了官服，换上了一身新做的常服，衬得他像松柏一样，赵思衡一直觉得自己这位第二个爹，就同她想像中的文人一般，长得特有风骨的样子。
赵南钦抚着手里的茶杯，长舒了一口气，对着身边的美妇人说道：“芮娘，为夫总算等到了这个机会。”
赵思衡担忧地看向母亲，她脸上应该是上过粉，没有那么苍白了，但时不时还是透露出一丝疲态，她在一旁听着，时不时笑着点头，赵思衡却觉得她轻得快飘走了。
“父亲，”赵思衡见缝插针地问，“那这次调任是您独身还是……”
赵南钦没有半分犹豫：“这次调任不知要去多久，自然是我们一家人一起。”
这个一家人肯定是有自己母亲的，赵思衡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符芮打断了：“阿衡去看看你哥回来了没有。”
赵思衡只能咽下一肚子话，走出了院外发呆，她知道母亲只是让她别再说下去罢了。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赵南钦才从内院走出来，看方向应该是准备朝书房的方向走，看到赵思衡站在院外，面色柔和地嘱咐：“你大病初愈的，别站外头那么久，你今晚好好陪陪你娘，不用回你的小院了。”
还没等赵思衡行礼道谢，赵南钦便扶了一把，“别蹲了，等会头晕，去吧。”
赵思衡低下头匆匆进了内院，一进门，她就看到符芮正坐在梳妆台前，身后有个妈妈在给她拆发髻。
赵思衡对那妈妈说：“邵妈妈，我来吧。”
邵妈妈福了福身，就退出了房门，徒留母女两个。
赵思衡讪讪地说：“兄长应当还没回来。”
符芮也不关心这个，拉着赵思衡就往塌上坐。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的身子。”
赵思衡叹了口气，面对这个比自己穿越前大不超过十岁的女子，面对这具身体真正的母亲，赵思衡总觉得自己欠了一大屁股的债，还是自己不想的情况下欠的。
“是定要去吗？”
赵思衡不甘心地问，这可是古代，就算是小说，没有主角光环的人，按照这个医疗条件，一旦生病，痊愈的几率也不大。
至于赵思衡在学校学得那些基础知识，她最多能看出有人摔了，折的是哪根骨头。
赵思衡再次后悔，自己怎么没学中医。
一天里，后悔次数多了，赵思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倒霉蛋。
符芮静静地看着赵思衡。
赵思衡最怕这样的人，偏偏这人还是自己母亲，她只好低头看着地砖发呆。
“阿衡，自从你病好了以后就活泼了很多。”
赵思衡全身一僵，小心翼翼地看了符芮一眼。
符芮笑着摸了摸赵思衡的头，继续说：“这是好事，但是你要知道分寸。”
“在这府里，你在这些丫鬟妈妈的上头，你上头还有我们，那出了这个府，又有多少人在我们上头，圣上会在乎底下官员亲眷的身子好了坏了吗？他只会知道发发了圣旨，我托病不随丈夫调任，是对他不满，还是我们全家对他的不满。”
赵思衡想了一肚子可是，既然圣上对一个小官员都不在乎，怎么知道一个女眷有没有去。
符芮看着门外，赵思衡想了想，大概是书房的位置，她像是能听到赵思衡的想法，说：“就算圣上此时不知，以后你父亲到了很高的位置，自然会有人拿这个上谏。”
赵思衡彻底放弃了劝说符芮留下的想法，相顾无言的情况下，门外突然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母亲！”
一听声音，赵思衡就知道是自己的兄长，赵良肱回来了。
赵思衡赶紧给符芮挽了个发髻，才让赵良肱进来。
赵良肱一进门，就端起桌上的茶水往嘴里灌。
灌了一大壶，才说：“我饿得不行，有点心吗？”
符芮赶紧招呼人去端点心，又上了壶茶。
赵思衡戳了戳赵良肱的肩膀，问他：“你这么急地进来，就是来讨两口吃的？”
赵良肱吃得风卷残云，还不忘从怀里掏出答应给赵思衡买的簪子。
赵思衡笑眯眯地接过来，仔细看着赵良肱嘴里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漂亮东西。
漂亮确实漂亮，金丝包着米粒大小的粉色宝石，个个饱满极了，像春天枝头上的花蕊。旁边是细长的浅绿色的宝石，赵思衡想这应该是叶子。
“好看吧，”赵良肱洋洋自得，说着自己是怎么从几个公子哥那抢来的。
“对了，”赵良肱说着说着才意识到自己忘了说正事，“宫里传来了事。”
赵思衡正捧着簪子看，就听到赵良肱说：“长公主殁了。”
虽说长公主这是迟早的事，但赵思衡一时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簪子就掉到了地上。
赵良肱心疼地捡了起来，说道：“我的好妹妹，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抢到的！”
赵思衡尴尬地笑了两下，还是符芮笑着打了茬，“良肱，你继续说。”
“听说圣上难受得不行，下令国葬，还让百官路设祭台。”
说到后面，赵良肱颇有些咬牙切齿。
赵思衡虽说不大懂这些，但听着是逾越了。
“百官祭台……”
赵良肱顿时站了起来，脸上满是不忿的神色，“这才先皇崩逝后才……三公都没有的待遇，她一个没有功勋的公主，怎么敢。”
赵思衡看着赵良肱这模样，忍不住就会想到肯定会有不少文官在朝堂上如此抨击，顺便拉踩一下长公主的不配。
赵思衡忍不住就在想，他们这些文官，骂皇帝就骂好了，干嘛老是要拉上长公主，人家都死了，躺在棺材里头了，能怪她什么，太招她哥喜欢了？
想到这里，赵思衡忍不住看了眼赵良肱，看得他一抖，念叨了几句后，就跑去书房找亲爹去了。
赵思衡猜这是准备和亲爹一起骂长公主了。
符芮没有任何气愤的感觉，反而叹息了一声说了句：“她也是可怜。”
赵思衡一听有八卦，感觉问：“娘，你知道些什么？”
符芮也没专门打听过这些，只是做姑娘的时候，听说过长公主和当今圣上是怎么从战火中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先皇生的孩子多，又是开国的时候，个个都有军功，当今圣上生得晚，本来是没等大统的机会的，没想到先皇格外长寿，熬走了头几个儿子不说，还把另外几个给废了。
当今圣上一开始并没进先皇的眼里，总得来说是个小可怜，至于另一个小可怜就是长公主，虽然不是同母，但两母妃都没什么家室，也不受宠，于是两人就这么携手走了出来。
估摸着是小时候没养好，长公主嫁了人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能撑到如今已经是捡来的命了。
赵思衡直接脑补出了百集电视剧，史诗巨作啊。
难怪长公主没了，先皇这么伤心，虽说就当了一年的妹妹，如果是赵良肱没了，她也会在自己范围内做得最好，何况古人还挺讲究这死后哀荣的。
被这一打断，赵思衡没那么难受了，符芮摸摸她的头，说：“这次去滇南当差，大概要去很久。”
赵思衡点头，“滇南吗，我听说那里虫子多极了，也不知道怕不怕人。”
符芮一本正经地说：“虫子大概也和人差不多，有些怕人，有些不怕人吧。”
说完，还对赵思衡眨眨眼，惹得赵思衡笑出了声。
可下一瞬，赵思衡便笑不出来了，因为她挺符芮说：“这回子远行，不如由阿衡负责准备吧？”
赵思衡脱口而出：“我怎么……”
刚吐出几个字，她又瞬间明白过了，硬生生挤出来一点笑，口气也故作轻松：“那好，要是我做的有哪里不好，娘可得帮我拖底。”
话说的轻松，但赵思衡心里却不如表面那么开心，符芮的身子可能比她想像中还要差些。
次日，等午时又过了一刻后，赵思衡才慢悠悠地往祖母院子里走，李妈妈说的是午时老太太要午睡，自然要留点时间给老人家醒醒觉，换身衣服吧。
果然，走到院子里头的时候，李妈妈也说老太太刚更衣好，正念叨着姑娘呢。
赵思衡笑笑，顺着说那得赶紧进去。
一走到主屋，就瞧见那主坐上坐着鬓发斑驳的老母，赵思衡连忙行礼，又被小丫鬟搀住，在赵母的一声声：“上来，让我好好瞧瞧。”被拉到了赵母跟前。
赵母拉着赵思衡就往自己身边坐，赵思衡也不敢真的就这么坐实了，就够了点边，和赵母亲切关怀了几个来回。
一样是祖母，赵思衡一看到赵母就会想到红楼梦里头那位贾母，主要原因是那个偏心的故事。
赵母不会像贾母那么明显，表面上的功夫是差不多，只是对赵思衡这一房没那么亲热。
就如同现在，赵思衡保持着微笑，心里早就在胡思乱想了。
她一开始也不明白，自己爹明明学问，官位，长相都比他弟弟好了不止一大截，怎么老太太偏爱小儿子。
还是石榴碎嘴解答的。
“听说二老爷生性活泼，讨老夫人喜欢。”
赵思衡难以把一个留着长胡须，差了辈的叔叔和活泼联想到一起。
葡萄适时地补充：“听妈妈们说，大少爷的脾气像二老爷。”
这就好想像了，同样有两个哥哥，要是一个哥像便宜爹那样正经，赵思衡肯定害怕尊敬多点，但是同赵良肱那肯定亲近点。
赵思衡同赵母实在快讲不下的时候，李妈妈在一旁赶紧让人上了糕点和茶水，赵思衡顺势夸起了祖母房里的糕点好，顺便提了嘴这回出行得由自己来处理后勤事务。
祖母立马就应了下来，称这个主意好，赵思衡也松了口气。
赵思衡明白，老太太叫自己来，也不是真的是想她了，只不过是对赵南钦得了个好差事，给与的反馈，符芮还告着病，只能由赵思衡来跑这一趟。
正在赵思衡努力寻找下一个话题的之际，门外有个小丫鬟递话说：“二小姐来了。”
赵府还没分家，长幼排序是两房在一起排的，二小姐是二房的长女，从思从彳，叫赵思往。
赵思衡心里一跳，赵思往是二小姐，自己是大小姐，感觉穿书的几率更大了。
老太太皱着眉，像是有点不悦，但口气却没半分指责：“我还在和衡丫头说体己话，这小丫头怎么就又来了。”
赵思衡心里装着事，想着既然赵思往来了，再说会话，自己走得也顺理成章，就赶紧客气了两句：“我也有好些日子没看到二妹妹了，祖母爱惜我，也好同二妹妹说说话。”
赵思衡都这么说了，老太太就让赵思往进了屋。
赵思往一进门，就跟这小炮仗似的冲到了祖母怀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对着赵思衡眨了眨。
上回见到她还是中秋家宴的时候，小孩子长得快，脸上已经有些秀丽的痕迹。
赵母半搂着赵思往，笑着点她的额头，“你这小泼猴，和你爹似的，多和你大姐姐学学。”
赵思往顿时撅起了嘴。
赵思衡在一旁端茶慢慢地喝，看起来赵母还就好这款的。
看了一会真实的祖孙情，赵母总算发话让赵思衡先回房歇息。
赵思往赶紧跳下来，说道：“我送送大姐姐。”
自从赵思往进来后，赵母的笑就没下来过，她挥挥手说：“去吧，就知道你喜欢和你大姐姐说话。”
赵思衡眼观鼻鼻观心，她就没看出来赵思往哪里有喜欢自己的样子。
赵思往拉着赵思衡就喊：“大姐姐。”
赵思衡任赵思往拉着自己往外走，走到了院子里，赵思往拉了拉赵思衡的袖子，又对着跟着妈妈说：“我同大姐姐说会话。”
见两位小姐正姐妹情深，妈妈们自然也不好多说，退了两步到了一个能看到，又听不到的位置上。
赵思衡半蹲下身子，笑着说：“二妹妹，是有事吗？”
赵思往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大姐姐，我送你个东西。”
说着，赵思衡就感觉手里被塞了个什么东西，滑腻腻的。
看到手心的东西时候，赵思衡脸上的笑差点没绷住。
手心里，一只奄奄一息的蝴蝶正躺在那里，深蓝色的翅膀缓慢而无力地煽动着。
赵思衡一时有些迟疑。
赵思往眨巴着大眼睛，仿佛有些不解，“大姐姐是不喜欢吗？我好不容易抓到的。”
还能瞒过这么多丫鬟，妈妈，确实不容易，赵思衡估摸着，赵思往说不定真的觉得这是个好东西才拿来送的自己。
就在赵思衡愣神的几秒，赵思往已经又从她的手里把蝴蝶拿了回来，“大姐姐既然不喜欢就算了。”
说着，赵思往拿起蝴蝶，在赵思衡诧异的眼神里，将蝴蝶一撕为二，再轻轻一吹，两片深蓝色的翅膀就这么轻飘飘地往前浮了一段，又无力地落到了地上。
做完了这一切，赵思往又冲赵思衡眨眨眼，就如同刚刚在祖母怀里，冲她眨眼一样。
赵思衡确定了，这个小姑娘对自己有敌意。
一瞬间，赵思衡脑子里过了许多内宅争斗的小说，不过看着这个还有自己腿长的小姑娘，想想也就算了。
赵思衡想走，赵思往却又拉住了她。
赵思衡静静地看这小丫头片子还有什么招数。
“大姐姐，”赵思往依旧笑得可爱，“恭喜婶婶心想事成，那日我听见婶婶许愿，这就实现了。”
听到赵思往提到自己母亲，赵思衡站直了身，垂下眼眸，俯视着她。
“婶婶许的是什么，大姐姐不好奇吗？”
一点都不，赵思衡只是在好奇，自己和这小丫头都没接触过几次，怎么就能整得像有仇似的。
看赵思衡没反应，赵思往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婶婶向好多神仙许愿，让大姐姐的病早些好，什么病痛都由她来受着就行。”
“看来。”
赵思往声音不大，甚至还到了两份喜悦：“神仙听到了。”
闻言，赵思衡忍不住抿紧了嘴。
以前，她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现在她都穿越，只能信了。
不过，要是真的向上天发誓两句就能成，那世间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事呢？
赵思衡忍住心里翻涌上来的难受，嗤笑一声，朗声道：“那祝二叔母下次向神明许愿时，能够心想事成。”
不远处的仆人突然听到主子大声说话，忍不住看了过来，听到是祝什么心想事成，就以为没什么事。
赵思往顿时绷紧了脸，笑不出来了。
在赵思衡俯视下，赵思往不情不愿地说：“谢大姐姐。”
赵思衡转身就走，回到自己院子里时，要有几个管事的妈妈拿着本子，等在那里。
赵思衡接过一看，都是往年赵南钦外出的记录。
一名圆脸的妈妈说：“大小姐，这几日您先打算着，过段时间才方便采买。”
赵思衡想了想，估摸着是因为长公主的丧事，多亏了赵良肱，她才知道圣上每天因为丧仪大发雷霆。
一会说用物不洁，一会是某个大臣未露出哀痛之色，听着赵思衡都想摇头，何况乎朝堂上的人。
妈妈们走后，赵思衡拿着张草稿删删减减，从上京到滇南两千多公里的路，快马加鞭也要十天半个月，再说他们这一家子，起码在路上要按一个月的数预备着。
而且还不仅仅路上，到了滇南之后也不晓得要住几年，那里靠近阔轮国，当地多方势力分割，雨林繁多，瘴气常有，还有不少蛇虫鼠蚁，要不是那里盛产银矿，朝廷也不会那么重视了。
这次就是银矿运不出来了，朝廷还需要银矿制银子，这个差事兜兜转转到了赵南钦身上，按照圣上爱用实吏的性子，一旦这事干得漂亮，赵南钦肯定能得到中用。
言下之意，就是能升官。
赵南钦再升两阶，就是尚书了，姓赵，是家里的大小姐，爹是尚书。
这几乎是在指着赵思衡的脑袋说，你就是那个死在天牢的赵小姐了。
赵思衡心里再次在心里怒骂陆时安，全怪男主，他要是不喜欢赵小姐，就让圣上收回旨意好了，权势滔天的，有什么做不成，把赵府全家都弄进牢里算什么。
既然已经差不多确定了，赵思衡准备趁这次外出，想想脱局的办法。
什么假死，出家的，都比真死好吧。
还在赵思衡对着采买单子删删减减的时候，长公主出殡的那天到了。
出于圣上时不时发癫的精神状态，全上京这几日都换上了素衣，生怕波及到自己。
这日，赵思衡早早就被葡萄叫醒，打着哈欠，被换上了一身素衣，头饰也简单，只有两根银簪子。
赵思衡努力睁开眼睛看着窗外，这天都还没亮。
醒的早，早膳也自然比平日里早了点，端上来的全是些白的，素的。
赵思衡挑了碗白粥配着几块糕点吃，还没喝几口，就听到外头有脚步传来。
一个身量纤细的丫鬟急忙忙地开门说：“快，得去外头跪着。”
说完，她迅速地福了个身，又跑了。
赵思衡赶紧咽下嘴里的食物，在葡萄和石榴的陪同下，匆匆走到了府门口。
说起来，赵思衡还是第一回出赵府大门。
但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赵思衡也没多看，到了地方，她一眼便看到了符芮，就跪到了她身边。
跪完了，赵思衡才松了口气，按下疯狂跳动的心脏，环视了周围一圈。
天依旧是黑蓝黑蓝的，整条街上已经跪了不少人，但都是静悄悄的，他们的衣服是白色，脸是黑的，看得赵思衡直害怕，真像是鬼。
察觉到赵思衡的颤抖，符芮微微侧了些身子。
感受到活人的温度，赵思衡抖得不厉害了，她也向符芮那边侧了侧身子，低声说：“娘，你要是累了，就靠着我。”
符芮面色沉静，轻轻点了点头。
赵思衡在心里松了口气，再次看向自己爹和哥哥的方向。
赵南钦原本这几日就脸色不好，在一片黑蓝地映照下，更显得黑沉沉，赵良肱则紧抿着嘴，背挺着直直的。
赵南钦身边跪得是祖母，她倒是很平静，再是旁边的二叔一家。
视线落在赵思往身上时，那小丫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就敏感，立马也看了过来。
赵思衡依旧倘然地跪着，眼神也大大方方地直视着赵思往的方向。
赵思往顿时瞪大了眼睛，直直地往赵思衡看来。
还没等她有什么动作，身旁的二叔母就扯了把赵思往，还说句什么，赵思往便皱起了眉头，有些委屈地看了眼母亲，连母亲面色带愠，又巴巴地看向祖母的方向。
赵思衡努力辨认，才通过口型判断，祖母大概是说了句：“跪好，噤声。”
赵思往显得更委屈了，赵思衡内心窃喜，大概明白了这小丫头片子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敌意哪来的了。
大概每个小孩子都有个天敌，那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在赵思往目光有限的内宅生活中，大概就把赵思衡当成唯一的敌人了。
相通了这点，赵思衡能理解但也不会眼巴巴地去原谅人家，有理由因为没用，从赵思往嘴里讲出的话可收不回去。
赵思衡乱七八糟想了一堆，天才慢慢透了点亮光出来，膝盖处也开始隐隐作痛。
街道的那头连半点动静也没，赵思衡尽量忽略腿上传来的疼痛，想不通干嘛要叫他们这么早就出来跪着。
又过了一刻钟，赵思衡就听到前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赵思衡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符芮低声说：“收心。”
赵思衡立即挺着了脊背，紧盯着地上，像是里头埋了几两金子。
街道那头，大殡浩浩荡荡地如山崩海啸般从宫门出来，前头的金饶宝盖后，中间是用十八架马车拉着的棺椁。
一片白色的纸钱飘到赵思衡目下，赵思衡将头又低了两分，一双双黑色的靴子从她面前略过，直到赵思衡看到双厚了三分的底的靴子，步子缓慢，脚步沉重。
赵思衡立马就反应过来，这就是男主。
赵思衡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一个书中的人就在这么从她面前走过，一个可能会导致她悲惨命运的男人就这么从她面前走过，而她只能在这么跪着，什么都做不了。
等到出殡的队伍走远了，葡萄才扶着赵思衡起来，赵思衡总觉得自己两条腿都在抖，符芮嘱咐道：“回去好好泡泡腿。”
赵思衡对着符芮点点头，又忍不住往出殡队伍消失的方向看了眼。
刚刚内心的不甘在符芮说话的时候就逝去了，赵思衡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悲伤。
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觉得她从男主身上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悲伤。
在这一刻，赵思衡明确感受到了一丝情绪，他在难过，他也是个人。
赵思衡长舒一口气，在葡萄地支撑下慢慢走回了自己院里。
露出乌青膝盖的时候，赵思衡倒吸了口冷气。
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后，赵思衡就没跪过，一开始在生病，后面不管是父母还是别的长辈看到她就立马开口让她别跪了。
石榴提了热水，一路小跑就进来。
“小姐，快泡泡，去去寒。”
赵思衡斯哈斯哈地把腿放进热水里，葡萄双手摸上药油，给赵思恒揉起了膝盖。
赵思衡累得歪到在了塌上，有气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一直到了次日下午，赵思衡才缓了过来，去了符芮的屋子，让她掌掌眼，看看自己还有什么没打算好。
赵思衡坐在旁边，像是在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学生。
“你想得很细致。”
符芮喝了口茶水，慢悠悠地说：“一队护卫可不够。”
赵思衡从善如流地再加上一队，忍不住问：“护卫需要那么多吗？”
“外头可不太平。”
“啊？”赵思衡可半点也听过外头有什么战祸传来。
“不然你觉得之前长公主病重，陆时安还要去滇南。”
听到陆时安这三个字，赵思衡都快应激了，她顺着符芮的话往下猜。
那必然是出了只有陆时安才能解决的事。
可朝廷上武将不少，不止陆时安一人能用。
赵思衡只能换个方向，人是想不出了，那往地方上想，滇南那里曾经是先皇其中一个儿子的封地。
符芮补充：“还有前朝的余孽在各地作祟。”
赵思衡一下就联想起来，难怪滇南的银矿那么重要，都没让皇帝下令清理那一块，只能用安抚当地滇族，任他们做土皇帝。
实在是没这个余力，上头顶着虎视眈眈的戎羌，西南的那几个小国也是墙头草，国内还有前朝势力，滇南的这些土皇帝自然要往后放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赵思衡更加头疼了，要是世道乱，民众过得不好，那一路上碰到流匪强盗的几率就变大了。
听了赵思衡的忧虑，符芮反而笑了，“人家就算入了绿林，那也不是逢人就打家劫舍，碰到了官家的人，他们也会掂量掂量的。”
赵思发现是自己过于焦虑了，符芮一个古人都没像自己这么担心头又忧虑尾的，自己在现代活了那么久怎么能差了。
赵思衡颇为大气地说：“尽人事，听天命。”
符芮噗嗤笑出了声，笑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说：“看来你的及笄礼得在滇南了。”
在赵思衡耳朵里，就是从滇南回来，她就要嫁人了。
想到这个，赵思衡就窝火，她也想过，不如在滇南就把自己嫁了，这辈子都别回上京了。
但为了躲一个火坑，跳另一个火坑，那是傻子才做的事。
滇南那里，按照赵思衡现在的身子，留个几年还行，住久了怕是命不久矣。
或许是赵思衡的脸色太难看，打络子的两个丫鬟停下的手里的活计，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圆脸的丫鬟走到了赵思衡身边，弯着腰，轻声唤道：“小姐。”
赵思衡转头看去，正好看到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面装满了担心。
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赵思衡便生了场大病，病好以后，她努力把身边的这些个丫鬟，婆子都对上名字。
第一个记得的就是这个眼睛特大，像水银盘里盛着两粒葡萄般黑眼珠的丫鬟。
“葡萄，我没事。”
葡萄闻言，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着赵思衡的脸色。
赵思衡低头继续拆手里的玉连环，装作随意地问道：“刚刚是说长公主身子不好了？”
葡萄还没张嘴，另外那个小丫鬟就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她的声音脆生生的：“是啊，我听前门头说，圣上爱惜自己的亲妹妹，便招进宫里面，也看着也不大好，估计不大好，前些日子陆少监从滇南回来了，而且……”
说到这里，石榴低下了声音，像是怕旁人听了去，“陆少监夜入宫门看的长公主，就算是母子，这也……”
葡萄偷偷拉了一把石榴，石榴赶紧闭上了嘴。
赵思衡清咳了两声，面色温和地说：“这里只有我们几个倒是无妨。”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赵思衡便板着脸，对着石榴说：“出了这门，哪怕是你亲娘，都不准说。”
石榴怯生生地应了句遵命，赵思衡让她们坐下继续打络子，这事算是揭过了。
“陆……时安……少监，如今还在宫里吗？”
说出这个名字时，赵思衡的心都颤了颤。
“是，说是初二那天进的宫门。”
听到葡萄的回话，赵思衡在心里暗骂了声倒霉。
来这里快一年了，只知道这里国号是晋，当今圣上是开国后的第二任皇帝，父亲是度支巡官，其他的，除了家长里短根本就不知道，也无从知晓。
凭着赵思衡对历史贫瘠的记忆力，确实是有那么个晋朝，由于后世的割据，外族入侵，对于这个朝代的记录实在少的可怜，更别说能让赵思衡得到什么有用的史实了。
如今听到这个名字，赵思衡立马便想起了她穿越之前看的那部小说，男主的名字便是这个。
陆时安。
该死的，最该死的还是赵思衡没看完这部小说，实在是她平日里太忙了，早知道就不该听父母的学医，她就应该固执地进心仪的考古专业。
不过这学医也没学成，就来这了，赵思衡努力地回想着小说里的片段，试图找出些什么细节才判定自己如今的世界。
小说里，女主叫简瑶，是男主陆时安手底下的暗卫，从小在尸山血海里走来，武力强大，在陆时安的生母葬礼时，作为同样失去母亲的孤儿，她出言安慰了陆时安，从此让陆时安对她另眼相看。
从此之后，简瑶用美丽强大，聪明多智，为陆时不断出谋划策，两人逐渐走在一起。
让赵思衡最担心的一段就是，原著里，皇帝也不知道脑子怎么抽了，还要给男主赐婚，对象便是尚书家的大小姐，很不幸，姓赵。
赵思衡摸不准自己那个便宜爹能不能当上尚书，也摸不准自己这个赵小姐就是自己。
出于男主的魅力，赵小姐自然心生爱慕，作为一个女配，出场仅有几章，连个名字都没，就被男主送进了天牢。
还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地进去，赵小姐死于天牢，女主用了赵小姐的身份和男主成婚了，赵府上下被人捏着姓名，只能认下了这个“女儿”。
赵思衡就是看到这里就没看下去，也不是同情这个女配，毕竟只有几章，连名都没，谈不上什么感情，她最嫌弃的是，怎么就一定要用个和男主地位匹配的官家小姐的身份，才能成婚。
赵思衡生怕自己就是这个姓名不详的赵小姐，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害了全府上下的人。
赵思衡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现在靠什么验证，难不成她去问陆时安身边有没有一个叫楚瑶的吗？还是跑去人家长公主的葬礼上，看看女主有没有对男主用心安慰？
赵思衡是看不到他们到底没有没交谈，但却看到祖母身边的李妈妈来了。
作为祖母的陪嫁丫头，李妈妈还是很有威严的，她往门口那么一站，葡萄和石榴就赶紧迎了上去。
李妈妈身材魁梧，脾气又直，常把小丫头骂得直哭，有些嘴碎的便给她取了个外号叫水缸，谁路过她身边就要被泼一身水。
赵思衡想，她们莫不是说的是口水？
李妈妈对着葡萄点点头，又对着石榴弯了弯嘴巴，算是打了招呼，对着赵思半屈着身子说道：“小姐，奴婢承老夫人的命，来瞧瞧小姐的身子好了些没，老夫人这几日天天念叨着您呢。”
赵思衡在心里翻译了一遍，这老夫人是要自己去她那一趟。
“我身子好多了，这几日没能去看祖母，是我不该。”
李妈妈立刻会意，“老太太这几日爱在午时用完膳午睡一会，申时就该念经了。”
老夫人这么多年了一直是这个日程，李妈妈的意思，也是是老夫人的意思，是希望她这几日就去一趟，赵思衡自然说：“那明日李妈妈可要陪我好好说会话了。”
李妈妈得了准信，笑容满脸的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多看了石榴两眼。
石榴得了赵思衡的首肯，将李妈妈送出了院子。
赵思衡被李妈妈这一打断，索性不再想那个该死的名字，不管在哪个世界，她首先总要管的是目之所及的地方。
她同祖母的关系一般，祖母也不是爱来事的性子，这次特意让她去总要有些什么由头。
葡萄凑过来说：“石榴认了李妈妈做干娘。”
赵思衡点了点头，身边这两个丫鬟，葡萄是还小时从外头买来的，石榴则是仆生子，父亲是外门的一个管事，和李妈妈隔了好几层亲戚。
“嗯。”
赵思衡应了声，就看到石榴一溜烟跑了回来，气还没喘匀就说：“老爷，大老爷一回府便去了老夫人那，具体说了什么，他们都不敢听，只看到老夫人和大老爷都是笑着的。”
赵思衡松了口气，看来不是坏事，自己父亲那么一个喜形不流露的人都能叫人瞧了去，那应该是天大的好事。
这事在当天傍晚就让赵思衡知道了。
听到父亲笑着说调任的事，赵思衡勉强挤出一个笑，让自己显得合群点，心里却在想，这是什么好事，还是自己不懂这好在哪里。
赵南钦已经脱下了官服，换上了一身新做的常服，衬得他像松柏一样，赵思衡一直觉得自己这位第二个爹，就同她想像中的文人一般，长得特有风骨的样子。
赵南钦抚着手里的茶杯，长舒了一口气，对着身边的美妇人说道：“芮娘，为夫总算等到了这个机会。”
赵思衡担忧地看向母亲，她脸上应该是上过粉，没有那么苍白了，但时不时还是透露出一丝疲态，她在一旁听着，时不时笑着点头，赵思衡却觉得她轻得快飘走了。
“父亲，”赵思衡见缝插针地问，“那这次调任是您独身还是……”
赵南钦没有半分犹豫：“这次调任不知要去多久，自然是我们一家人一起。”
这个一家人肯定是有自己母亲的，赵思衡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符芮打断了：“阿衡去看看你哥回来了没有。”
赵思衡只能咽下一肚子话，走出了院外发呆，她知道母亲只是让她别再说下去罢了。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赵南钦才从内院走出来，看方向应该是准备朝书房的方向走，看到赵思衡站在院外，面色柔和地嘱咐：“你大病初愈的，别站外头那么久，你今晚好好陪陪你娘，不用回你的小院了。”
还没等赵思衡行礼道谢，赵南钦便扶了一把，“别蹲了，等会头晕，去吧。”
赵思衡低下头匆匆进了内院，一进门，她就看到符芮正坐在梳妆台前，身后有个妈妈在给她拆发髻。
赵思衡对那妈妈说：“邵妈妈，我来吧。”
邵妈妈福了福身，就退出了房门，徒留母女两个。
赵思衡讪讪地说：“兄长应当还没回来。”
符芮也不关心这个，拉着赵思衡就往塌上坐。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的身子。”
赵思衡叹了口气，面对这个比自己穿越前大不超过十岁的女子，面对这具身体真正的母亲，赵思衡总觉得自己欠了一大屁股的债，还是自己不想的情况下欠的。
“是定要去吗？”
赵思衡不甘心地问，这可是古代，就算是小说，没有主角光环的人，按照这个医疗条件，一旦生病，痊愈的几率也不大。
至于赵思衡在学校学得那些基础知识，她最多能看出有人摔了，折的是哪根骨头。
赵思衡再次后悔，自己怎么没学中医。
一天里，后悔次数多了，赵思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倒霉蛋。
符芮静静地看着赵思衡。
赵思衡最怕这样的人，偏偏这人还是自己母亲，她只好低头看着地砖发呆。
“阿衡，自从你病好了以后就活泼了很多。”
赵思衡全身一僵，小心翼翼地看了符芮一眼。
符芮笑着摸了摸赵思衡的头，继续说：“这是好事，但是你要知道分寸。”
“在这府里，你在这些丫鬟妈妈的上头，你上头还有我们，那出了这个府，又有多少人在我们上头，圣上会在乎底下官员亲眷的身子好了坏了吗？他只会知道发发了圣旨，我托病不随丈夫调任，是对他不满，还是我们全家对他的不满。”
赵思衡想了一肚子可是，既然圣上对一个小官员都不在乎，怎么知道一个女眷有没有去。
符芮看着门外，赵思衡想了想，大概是书房的位置，她像是能听到赵思衡的想法，说：“就算圣上此时不知，以后你父亲到了很高的位置，自然会有人拿这个上谏。”
赵思衡彻底放弃了劝说符芮留下的想法，相顾无言的情况下，门外突然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母亲！”
一听声音，赵思衡就知道是自己的兄长，赵良肱回来了。
赵思衡赶紧给符芮挽了个发髻，才让赵良肱进来。
赵良肱一进门，就端起桌上的茶水往嘴里灌。
灌了一大壶，才说：“我饿得不行，有点心吗？”
符芮赶紧招呼人去端点心，又上了壶茶。
赵思衡戳了戳赵良肱的肩膀，问他：“你这么急地进来，就是来讨两口吃的？”
赵良肱吃得风卷残云，还不忘从怀里掏出答应给赵思衡买的簪子。
赵思衡笑眯眯地接过来，仔细看着赵良肱嘴里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漂亮东西。
漂亮确实漂亮，金丝包着米粒大小的粉色宝石，个个饱满极了，像春天枝头上的花蕊。旁边是细长的浅绿色的宝石，赵思衡想这应该是叶子。
“好看吧，”赵良肱洋洋自得，说着自己是怎么从几个公子哥那抢来的。
“对了，”赵良肱说着说着才意识到自己忘了说正事，“宫里传来了事。”
赵思衡正捧着簪子看，就听到赵良肱说：“长公主殁了。”
虽说长公主这是迟早的事，但赵思衡一时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簪子就掉到了地上。
赵良肱心疼地捡了起来，说道：“我的好妹妹，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抢到的！”
赵思衡尴尬地笑了两下，还是符芮笑着打了茬，“良肱，你继续说。”
“听说圣上难受得不行，下令国葬，还让百官路设祭台。”
说到后面，赵良肱颇有些咬牙切齿。
赵思衡虽说不大懂这些，但听着是逾越了。
“百官祭台……”
赵良肱顿时站了起来，脸上满是不忿的神色，“这才先皇崩逝后才……三公都没有的待遇，她一个没有功勋的公主，怎么敢。”
赵思衡看着赵良肱这模样，忍不住就会想到肯定会有不少文官在朝堂上如此抨击，顺便拉踩一下长公主的不配。
赵思衡忍不住就在想，他们这些文官，骂皇帝就骂好了，干嘛老是要拉上长公主，人家都死了，躺在棺材里头了，能怪她什么，太招她哥喜欢了？
想到这里，赵思衡忍不住看了眼赵良肱，看得他一抖，念叨了几句后，就跑去书房找亲爹去了。
赵思衡猜这是准备和亲爹一起骂长公主了。
符芮没有任何气愤的感觉，反而叹息了一声说了句：“她也是可怜。”
赵思衡一听有八卦，感觉问：“娘，你知道些什么？”
符芮也没专门打听过这些，只是做姑娘的时候，听说过长公主和当今圣上是怎么从战火中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先皇生的孩子多，又是开国的时候，个个都有军功，当今圣上生得晚，本来是没等大统的机会的，没想到先皇格外长寿，熬走了头几个儿子不说，还把另外几个给废了。
当今圣上一开始并没进先皇的眼里，总得来说是个小可怜，至于另一个小可怜就是长公主，虽然不是同母，但两母妃都没什么家室，也不受宠，于是两人就这么携手走了出来。
估摸着是小时候没养好，长公主嫁了人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能撑到如今已经是捡来的命了。
赵思衡直接脑补出了百集电视剧，史诗巨作啊。
难怪长公主没了，先皇这么伤心，虽说就当了一年的妹妹，如果是赵良肱没了，她也会在自己范围内做得最好，何况古人还挺讲究这死后哀荣的。
被这一打断，赵思衡没那么难受了，符芮摸摸她的头，说：“这次去滇南当差，大概要去很久。”
赵思衡点头，“滇南吗，我听说那里虫子多极了，也不知道怕不怕人。”
符芮一本正经地说：“虫子大概也和人差不多，有些怕人，有些不怕人吧。”
说完，还对赵思衡眨眨眼，惹得赵思衡笑出了声。
可下一瞬，赵思衡便笑不出来了，因为她挺符芮说：“这回子远行，不如由阿衡负责准备吧？”
赵思衡脱口而出：“我怎么……”
刚吐出几个字，她又瞬间明白过了，硬生生挤出来一点笑，口气也故作轻松：“那好，要是我做的有哪里不好，娘可得帮我拖底。”
话说的轻松，但赵思衡心里却不如表面那么开心，符芮的身子可能比她想像中还要差些。
次日，等午时又过了一刻后，赵思衡才慢悠悠地往祖母院子里走，李妈妈说的是午时老太太要午睡，自然要留点时间给老人家醒醒觉，换身衣服吧。
果然，走到院子里头的时候，李妈妈也说老太太刚更衣好，正念叨着姑娘呢。
赵思衡笑笑，顺着说那得赶紧进去。
一走到主屋，就瞧见那主坐上坐着鬓发斑驳的老母，赵思衡连忙行礼，又被小丫鬟搀住，在赵母的一声声：“上来，让我好好瞧瞧。”被拉到了赵母跟前。
赵母拉着赵思衡就往自己身边坐，赵思衡也不敢真的就这么坐实了，就够了点边，和赵母亲切关怀了几个来回。
一样是祖母，赵思衡一看到赵母就会想到红楼梦里头那位贾母，主要原因是那个偏心的故事。
赵母不会像贾母那么明显，表面上的功夫是差不多，只是对赵思衡这一房没那么亲热。
就如同现在，赵思衡保持着微笑，心里早就在胡思乱想了。
她一开始也不明白，自己爹明明学问，官位，长相都比他弟弟好了不止一大截，怎么老太太偏爱小儿子。
还是石榴碎嘴解答的。
“听说二老爷生性活泼，讨老夫人喜欢。”
赵思衡难以把一个留着长胡须，差了辈的叔叔和活泼联想到一起。
葡萄适时地补充：“听妈妈们说，大少爷的脾气像二老爷。”
这就好想像了，同样有两个哥哥，要是一个哥像便宜爹那样正经，赵思衡肯定害怕尊敬多点，但是同赵良肱那肯定亲近点。
赵思衡同赵母实在快讲不下的时候，李妈妈在一旁赶紧让人上了糕点和茶水，赵思衡顺势夸起了祖母房里的糕点好，顺便提了嘴这回出行得由自己来处理后勤事务。
祖母立马就应了下来，称这个主意好，赵思衡也松了口气。
赵思衡明白，老太太叫自己来，也不是真的是想她了，只不过是对赵南钦得了个好差事，给与的反馈，符芮还告着病，只能由赵思衡来跑这一趟。
正在赵思衡努力寻找下一个话题的之际，门外有个小丫鬟递话说：“二小姐来了。”
赵府还没分家，长幼排序是两房在一起排的，二小姐是二房的长女，从思从彳，叫赵思往。
赵思衡心里一跳，赵思往是二小姐，自己是大小姐，感觉穿书的几率更大了。
老太太皱着眉，像是有点不悦，但口气却没半分指责：“我还在和衡丫头说体己话，这小丫头怎么就又来了。”
赵思衡心里装着事，想着既然赵思往来了，再说会话，自己走得也顺理成章，就赶紧客气了两句：“我也有好些日子没看到二妹妹了，祖母爱惜我，也好同二妹妹说说话。”
赵思衡都这么说了，老太太就让赵思往进了屋。
赵思往一进门，就跟这小炮仗似的冲到了祖母怀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对着赵思衡眨了眨。
上回见到她还是中秋家宴的时候，小孩子长得快，脸上已经有些秀丽的痕迹。
赵母半搂着赵思往，笑着点她的额头，“你这小泼猴，和你爹似的，多和你大姐姐学学。”
赵思往顿时撅起了嘴。
赵思衡在一旁端茶慢慢地喝，看起来赵母还就好这款的。
看了一会真实的祖孙情，赵母总算发话让赵思衡先回房歇息。
赵思往赶紧跳下来，说道：“我送送大姐姐。”
自从赵思往进来后，赵母的笑就没下来过，她挥挥手说：“去吧，就知道你喜欢和你大姐姐说话。”
赵思衡眼观鼻鼻观心，她就没看出来赵思往哪里有喜欢自己的样子。
赵思往拉着赵思衡就喊：“大姐姐。”
赵思衡任赵思往拉着自己往外走，走到了院子里，赵思往拉了拉赵思衡的袖子，又对着跟着妈妈说：“我同大姐姐说会话。”
见两位小姐正姐妹情深，妈妈们自然也不好多说，退了两步到了一个能看到，又听不到的位置上。
赵思衡半蹲下身子，笑着说：“二妹妹，是有事吗？”
赵思往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大姐姐，我送你个东西。”
说着，赵思衡就感觉手里被塞了个什么东西，滑腻腻的。
看到手心的东西时候，赵思衡脸上的笑差点没绷住。
手心里，一只奄奄一息的蝴蝶正躺在那里，深蓝色的翅膀缓慢而无力地煽动着。
赵思衡一时有些迟疑。
赵思往眨巴着大眼睛，仿佛有些不解，“大姐姐是不喜欢吗？我好不容易抓到的。”
还能瞒过这么多丫鬟，妈妈，确实不容易，赵思衡估摸着，赵思往说不定真的觉得这是个好东西才拿来送的自己。
就在赵思衡愣神的几秒，赵思往已经又从她的手里把蝴蝶拿了回来，“大姐姐既然不喜欢就算了。”
说着，赵思往拿起蝴蝶，在赵思衡诧异的眼神里，将蝴蝶一撕为二，再轻轻一吹，两片深蓝色的翅膀就这么轻飘飘地往前浮了一段，又无力地落到了地上。
做完了这一切，赵思往又冲赵思衡眨眨眼，就如同刚刚在祖母怀里，冲她眨眼一样。
赵思衡确定了，这个小姑娘对自己有敌意。
一瞬间，赵思衡脑子里过了许多内宅争斗的小说，不过看着这个还有自己腿长的小姑娘，想想也就算了。
赵思衡想走，赵思往却又拉住了她。
赵思衡静静地看这小丫头片子还有什么招数。
“大姐姐，”赵思往依旧笑得可爱，“恭喜婶婶心想事成，那日我听见婶婶许愿，这就实现了。”
听到赵思往提到自己母亲，赵思衡站直了身，垂下眼眸，俯视着她。
“婶婶许的是什么，大姐姐不好奇吗？”
一点都不，赵思衡只是在好奇，自己和这小丫头都没接触过几次，怎么就能整得像有仇似的。
看赵思衡没反应，赵思往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婶婶向好多神仙许愿，让大姐姐的病早些好，什么病痛都由她来受着就行。”
“看来。”
赵思往声音不大，甚至还到了两份喜悦：“神仙听到了。”
闻言，赵思衡忍不住抿紧了嘴。
以前，她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现在她都穿越，只能信了。
不过，要是真的向上天发誓两句就能成，那世间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事呢？
赵思衡忍住心里翻涌上来的难受，嗤笑一声，朗声道：“那祝二叔母下次向神明许愿时，能够心想事成。”
不远处的仆人突然听到主子大声说话，忍不住看了过来，听到是祝什么心想事成，就以为没什么事。
赵思往顿时绷紧了脸，笑不出来了。
在赵思衡俯视下，赵思往不情不愿地说：“谢大姐姐。”
赵思衡转身就走，回到自己院子里时，要有几个管事的妈妈拿着本子，等在那里。
赵思衡接过一看，都是往年赵南钦外出的记录。
一名圆脸的妈妈说：“大小姐，这几日您先打算着，过段时间才方便采买。”
赵思衡想了想，估摸着是因为长公主的丧事，多亏了赵良肱，她才知道圣上每天因为丧仪大发雷霆。
一会说用物不洁，一会是某个大臣未露出哀痛之色，听着赵思衡都想摇头，何况乎朝堂上的人。
妈妈们走后，赵思衡拿着张草稿删删减减，从上京到滇南两千多公里的路，快马加鞭也要十天半个月，再说他们这一家子，起码在路上要按一个月的数预备着。
而且还不仅仅路上，到了滇南之后也不晓得要住几年，那里靠近阔轮国，当地多方势力分割，雨林繁多，瘴气常有，还有不少蛇虫鼠蚁，要不是那里盛产银矿，朝廷也不会那么重视了。
这次就是银矿运不出来了，朝廷还需要银矿制银子，这个差事兜兜转转到了赵南钦身上，按照圣上爱用实吏的性子，一旦这事干得漂亮，赵南钦肯定能得到中用。
言下之意，就是能升官。
赵南钦再升两阶，就是尚书了，姓赵，是家里的大小姐，爹是尚书。
这几乎是在指着赵思衡的脑袋说，你就是那个死在天牢的赵小姐了。
赵思衡心里再次在心里怒骂陆时安，全怪男主，他要是不喜欢赵小姐，就让圣上收回旨意好了，权势滔天的，有什么做不成，把赵府全家都弄进牢里算什么。
既然已经差不多确定了，赵思衡准备趁这次外出，想想脱局的办法。
什么假死，出家的，都比真死好吧。
还在赵思衡对着采买单子删删减减的时候，长公主出殡的那天到了。
出于圣上时不时发癫的精神状态，全上京这几日都换上了素衣，生怕波及到自己。
这日，赵思衡早早就被葡萄叫醒，打着哈欠，被换上了一身素衣，头饰也简单，只有两根银簪子。
赵思衡努力睁开眼睛看着窗外，这天都还没亮。
醒的早，早膳也自然比平日里早了点，端上来的全是些白的，素的。
赵思衡挑了碗白粥配着几块糕点吃，还没喝几口，就听到外头有脚步传来。
一个身量纤细的丫鬟急忙忙地开门说：“快，得去外头跪着。”
说完，她迅速地福了个身，又跑了。
赵思衡赶紧咽下嘴里的食物，在葡萄和石榴的陪同下，匆匆走到了府门口。
说起来，赵思衡还是第一回出赵府大门。
但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赵思衡也没多看，到了地方，她一眼便看到了符芮，就跪到了她身边。
跪完了，赵思衡才松了口气，按下疯狂跳动的心脏，环视了周围一圈。
天依旧是黑蓝黑蓝的，整条街上已经跪了不少人，但都是静悄悄的，他们的衣服是白色，脸是黑的，看得赵思衡直害怕，真像是鬼。
察觉到赵思衡的颤抖，符芮微微侧了些身子。
感受到活人的温度，赵思衡抖得不厉害了，她也向符芮那边侧了侧身子，低声说：“娘，你要是累了，就靠着我。”
符芮面色沉静，轻轻点了点头。
赵思衡在心里松了口气，再次看向自己爹和哥哥的方向。
赵南钦原本这几日就脸色不好，在一片黑蓝地映照下，更显得黑沉沉，赵良肱则紧抿着嘴，背挺着直直的。
赵南钦身边跪得是祖母，她倒是很平静，再是旁边的二叔一家。
视线落在赵思往身上时，那小丫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就敏感，立马也看了过来。
赵思衡依旧倘然地跪着，眼神也大大方方地直视着赵思往的方向。
赵思往顿时瞪大了眼睛，直直地往赵思衡看来。
还没等她有什么动作，身旁的二叔母就扯了把赵思往，还说句什么，赵思往便皱起了眉头，有些委屈地看了眼母亲，连母亲面色带愠，又巴巴地看向祖母的方向。
赵思衡努力辨认，才通过口型判断，祖母大概是说了句：“跪好，噤声。”
赵思往显得更委屈了，赵思衡内心窃喜，大概明白了这小丫头片子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敌意哪来的了。
大概每个小孩子都有个天敌，那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在赵思往目光有限的内宅生活中，大概就把赵思衡当成唯一的敌人了。
相通了这点，赵思衡能理解但也不会眼巴巴地去原谅人家，有理由因为没用，从赵思往嘴里讲出的话可收不回去。
赵思衡乱七八糟想了一堆，天才慢慢透了点亮光出来，膝盖处也开始隐隐作痛。
街道的那头连半点动静也没，赵思衡尽量忽略腿上传来的疼痛，想不通干嘛要叫他们这么早就出来跪着。
又过了一刻钟，赵思衡就听到前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赵思衡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符芮低声说：“收心。”
赵思衡立即挺着了脊背，紧盯着地上，像是里头埋了几两金子。
街道那头，大殡浩浩荡荡地如山崩海啸般从宫门出来，前头的金饶宝盖后，中间是用十八架马车拉着的棺椁。
一片白色的纸钱飘到赵思衡目下，赵思衡将头又低了两分，一双双黑色的靴子从她面前略过，直到赵思衡看到双厚了三分的底的靴子，步子缓慢，脚步沉重。
赵思衡立马就反应过来，这就是男主。
赵思衡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一个书中的人就在这么从她面前走过，一个可能会导致她悲惨命运的男人就这么从她面前走过，而她只能在这么跪着，什么都做不了。
等到出殡的队伍走远了，葡萄才扶着赵思衡起来，赵思衡总觉得自己两条腿都在抖，符芮嘱咐道：“回去好好泡泡腿。”
赵思衡对着符芮点点头，又忍不住往出殡队伍消失的方向看了眼。
刚刚内心的不甘在符芮说话的时候就逝去了，赵思衡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悲伤。
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觉得她从男主身上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悲伤。
在这一刻，赵思衡明确感受到了一丝情绪，他在难过，他也是个人。
赵思衡长舒一口气，在葡萄地支撑下慢慢走回了自己院里。
露出乌青膝盖的时候，赵思衡倒吸了口冷气。
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后，赵思衡就没跪过，一开始在生病，后面不管是父母还是别的长辈看到她就立马开口让她别跪了。
石榴提了热水，一路小跑就进来。
“小姐，快泡泡，去去寒。”
赵思衡斯哈斯哈地把腿放进热水里，葡萄双手摸上药油，给赵思恒揉起了膝盖。
赵思衡累得歪到在了塌上，有气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一直到了次日下午，赵思衡才缓了过来，去了符芮的屋子，让她掌掌眼，看看自己还有什么没打算好。
赵思衡坐在旁边，像是在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学生。
“你想得很细致。”
符芮喝了口茶水，慢悠悠地说：“一队护卫可不够。”
赵思衡从善如流地再加上一队，忍不住问：“护卫需要那么多吗？”
“外头可不太平。”
“啊？”赵思衡可半点也听过外头有什么战祸传来。
“不然你觉得之前长公主病重，陆时安还要去滇南。”
听到陆时安这三个字，赵思衡都快应激了，她顺着符芮的话往下猜。
那必然是出了只有陆时安才能解决的事。
可朝廷上武将不少，不止陆时安一人能用。
赵思衡只能换个方向，人是想不出了，那往地方上想，滇南那里曾经是先皇其中一个儿子的封地。
符芮补充：“还有前朝的余孽在各地作祟。”
赵思衡一下就联想起来，难怪滇南的银矿那么重要，都没让皇帝下令清理那一块，只能用安抚当地滇族，任他们做土皇帝。
实在是没这个余力，上头顶着虎视眈眈的戎羌，西南的那几个小国也是墙头草，国内还有前朝势力，滇南的这些土皇帝自然要往后放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赵思衡更加头疼了，要是世道乱，民众过得不好，那一路上碰到流匪强盗的几率就变大了。
听了赵思衡的忧虑，符芮反而笑了，“人家就算入了绿林，那也不是逢人就打家劫舍，碰到了官家的人，他们也会掂量掂量的。”
赵思发现是自己过于焦虑了，符芮一个古人都没像自己这么担心头又忧虑尾的，自己在现代活了那么久怎么能差了。
赵思衡颇为大气地说：“尽人事，听天命。”
符芮噗嗤笑出了声，笑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说：“看来你的及笄礼得在滇南了。”
在赵思衡耳朵里，就是从滇南回来，她就要嫁人了。
想到这个，赵思衡就窝火，她也想过，不如在滇南就把自己嫁了，这辈子都别回上京了。
但为了躲一个火坑，跳另一个火坑，那是傻子才做的事。
滇南那里，按照赵思衡现在的身子，留个几年还行，住久了怕是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