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外号外,沪江船运大亨,南华船业创始人,乌振宏昨夜车祸身亡!”

    姜宗元刚值了个夜班,从圣心医院出来,不提防被个卖报的小子撞个正着,捕捉到嘹亮的叫卖声中的“乌振宏”三字,他浑浑噩噩的脑子一炸,猛地转身,错手拽住报童的手。

    “你...你说什么,谁发生车祸,死啦?”

    十三四岁的报童穿着灰色法式衬衫,灰白格子背带裤,头戴米灰色帽子,见状一把抄起搭在胳膊上的报纸,不答反问,“先生要买报吗?五角一张。”

    姜宗元急着弄清刚才的消息,慌慌张张伸到自己西装口袋里一阵摸索,掏出一块钱递过去。

    报童接了钱,看他一眼,也不问要不要找钱,直接捻起两张报纸一起递过去。

    姜宗元完全没在意报童给了自己两张一模一样的报纸,接过叠在一起的报纸,慌忙展开寻找。但其实不用寻找,头版最显目的标题,放大加粗,赫然写着——【‘沪江传奇’船王乌振宏昨夜遭遇车祸,送至医院急救无效,凌晨身亡。】

    初升的晨光,像是一个放大的射灯,强烈清晰地照着报纸上的字。姜宗元一目十行的快速看完那篇报道,觉得四周似乎突然变成了一个大烤炉,越来越强烈明媚的太阳,炙烤着他手上的报纸,刚印刷不久带着余温的报纸,忽然变成了烫手山芋,灼的他指尖发麻。

    因为是凌晨突然的消息,报社临时加印急发,报纸上的字迹印刷粗劣模糊,在太阳下反射着光,一个一个,像小锥子般,刺的他眼球疼痛。尚未完全干掉的墨迹,散发着一股浓郁石墨气息,刺鼻呛人,像一层看不见的漆膜,扑面而来。

    姜宗元杂乱的心中猛然泛起一阵恶心,实在没忍住,一个快步冲到旁边,扶住医院门口的白石立柱,呕吐起来。

    有同院的护士出来买早餐,看见他在角落里这样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帮他拍背。

    “姜医生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难道是低血糖?”

    “对了,我这里有朱古力,你先吃一个吧。”

    姜宗元在角落里吐了一地黄水,被风一吹,昏昏沉沉的脑子渐渐好了很多。

    “谢谢,不过不用了。”

    他推开护士从兜里掏出来的朱古力,朝她感激地点了点头,“我就是昨晚值夜班,没睡好,有些头晕,回头睡一觉就好了。”

    往旁边挪动两步,挣开同事的搀扶,姜宗元目光落到右手被他用力攥的发皱的报纸,呆立了会儿,忽然转身,一个跨步又冲回了医院。

    他旁边的护士站在原地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发愣。

    “嗳,不是说下夜班了,要回去睡觉么,怎么.....又回医院了啊。”

    *

    乌振宏原本是码头上的帮工,年纪小嘴巴甜,因为一次偶然机会,结识了关浦码头东家梁立松,后认其为干爹。

    梁立松祖上世代捕鱼为生,他更是早早抓住乱世中的机会,创立了梁氏船坞。乌振宏成为其义子后,顺理成章入主船坞成了总经理。梁立松中年之后身体逐渐不好,船坞事宜大多交由由乌振宏打理,等到梁立松去世,梁氏船坞已经完全由乌振宏掌控。

    乌振宏将梁氏船坞正式改名为南华船业,斥巨资购下载重90吨的浅水铁壳船、40吨的深水铁壳船各一艘,加上梁氏船坞原有的大小商轮,趸船,盐船,几近占有了当时沪江三分之一的水运行业。

    十余年过去,乌振宏资产数次翻倍,名下公司拥有轮船三十余艘,总吨位过千万,遍布沪江四大码头,航线涵盖中外远洋运输,其也一跃成为沪江赫赫有名的“船王”。

    乌振宏车祸抢救无效后,其遗体便由其家人收殓运回乌公馆,开设灵堂,以供吊唁。

    沪江商户,但凡途径水路对外运输货物,基本都跟乌振宏打过交道,因此,前往灵堂追悼的人络绎不绝。

    姜宗元是跟着圣心医院的戴院长一起前往灵堂的。

    自从上周日下夜班在医院门口经由报纸得到消息后,姜宗元返回医院第一时间去了院长办公室。

    圣心医院是乌振宏投资创建的医院,院长戴从文更是乌振宏的至交好友。乌振宏的灵堂只对亲友开放,只有跟着戴从文,姜宗元才能进入乌公馆吊唁。

    可惜戴院长当时正在日本公办,虽然听到消息后尽快赶回,还是于昨晚才抵达沪江。

    尽管错过了跟乌先生当面致谢的机会,但是能在乌先生的灵前,给他献上一束花,送他最后一程,也是好的。

    姜宗元穿着品蓝窄袖长袍,白绫镶滚,手里拿着一束白菊,心事重重地跟在戴院长身后。

    乌振宏的灵堂设置极尽奢华,花圈上挂满挽联,从门口摆到灵前,四周哀乐不停,角落里甚至还请有几位披着黄色袈裟的喇嘛敲经开吊。

    纵是只招待亲友,乌振宏的灵前依旧排满了人。

    姜宗元和戴从文排在队伍里,一步一步,慢慢往前挪移。

    “亡人已逝,生者如斯,乌太太还请节哀。”

    “多谢!”

    低沉的男声与嘶哑的女声在一阵经乐声中先后响起,明显是吊唁的客人随完礼上过香,在跟乌振宏的遗孀交谈。

    前面的宾客渐渐变少,快要走到灵前的姜宗元耳朵莫名一动,好奇抬头。

    已经吊唁结束的宾客转身离去,黑色西装一闪而过,露出身后一个单薄纤细的女子。女子跪坐在灵前,穿着黑色挺括束腰长裙,头戴黑网面纱,鬓角别着白花,正在欠腰还礼。

    檀烟袅袅中,女子礼毕抬头,露出一张苍白素颜。

    姜宗元之前从未见过乌太太,却在看见女子脸的刹那血色尽失,“啊——”地低叫一声,手中白菊洒落在地。

    “她.....她怎么可能是乌太太?”

    “她,不是早就死了么!”

    “一个月前,我亲手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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