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庭生喜欢上了陶莹莹,这件事在苏家引起了轩然大波,苏庭月一边忙着询问好友详细,一边忙着帮苏庭生和陶莹莹牵桥搭线,将人请到家中做客,等一番忙完已是半个多月之后了,这时终于想起好久没见曾白巩,去找他时却被告知,他和他母亲早在半个月前就搬出苏家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苏庭月楞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想了想还是按捺不住,便又特意去了沪江大学找人。

    苏庭月上的是沪江的另一所大学,但是她有同学在沪江大学读教育系,通过找到那位教育系的女校同学引路,苏庭月很快就找到了曾白巩的所在。

    “行啦,我就送你到这儿啦,外文系最近正在排练元旦舞会的大戏呢,你男朋友是文学社的社长,肯定在里面。”

    女同学抱着书本将苏庭月领到一座半圆形的白色大礼堂前,又伸出胳膊肘捣了捣她,挤眉弄眼笑道,“不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他可是我们学校的大红人,身边莺莺燕燕多着呢,你可得把人看好啦!”

    苏庭月被她说的脸红,又不好反驳,只能有些窘迫地道谢,“多谢你帮我领路。”

    女同学无所谓地摆摆手,抱着课本就去上课了。

    大礼堂足有三层高,进去后能看见穿着各式各样戏服的学生来来去去,苏庭月拦住了个过路的学生,终于问清楚曾白巩在三楼。

    那是间足可以容纳三百人的大剧场,除了一楼有个单独的楼梯通向后场,还有左右两个正门,专供观众入场观看。苏庭月从左边的盘旋楼梯上去,一眼看见最近的左门半掩着,走近一看,偌大的剧场空落落的,幕帘低垂,只有零星的十几个学生在里面,或是在伏案写些什么,或是在搬运东西。

    曾白巩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背影清峻挺拔,看见他的苏庭月嘴角一弯,正要推门进去,就见一个穿着西式戏服的女生突然掀开后台帘子跑向了他。

    “曾白巩,借我支笔,我老是忘记台词,要把台词抄到手上。”

    “你的台词并不多,主要是体现王后的恶毒,平日里多读几次就能记住了,记在手上反而会影响你的表演。”

    话虽如此,曾白巩还是拿起一旁的书包翻找。

    女生被他说的耸了耸肩,干脆抬手搭在桌上依靠着,目光无意间扫到他的胸前,不由挑了挑眉。

    “做什么那么麻烦,你这胸口不就插了只现成的吗?”

    正在翻找书包的曾白巩手里一顿,下意识捂住自己胸口口袋里别的那只钢笔,缓了下才放下包,拿起桌上自己正在用的那只自来水笔递给对方。

    “你就用这只吧。”

    女生不接,仍旧盯着他捂着的胸口,努了努嘴。

    “我不想用这只,就想用你胸口那支。”

    一向好脾气的曾白巩眉头蹙起,“这支不行。”

    “为什么不行,不都是笔,用来写字的吗?”

    曾白巩没再吭声,但一直捂在胸口没松开的手,和越皱越紧的眉,无疑是在沉默的反抗。

    女生察觉出他的不悦,见好就收,一把抄过他手中的自来水笔,龇牙笑道。

    “跟你开玩笑呢,我就用这只笔好了。”

    她说话时眼神四处乱瞟,正好看见站在门口的苏庭月,苏庭月将刚刚的一切看在眼里,对着她笑笑。一瞬间,女生似乎明白了什么,有些尴尬地朝着苏庭月干笑地点了下头,敲敲曾白巩面前的桌子,小声提醒“有人找你”,然后便讪讪离开了。

    曾白巩听见有人找自己,想也没想地扭头,见到苏庭月,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脸上瞬时浮现笑容,可随后想到苏老爷那晚对自己的一番敲打,心底不由泛起一阵苦水,嘴角的弧度也渐渐消失了,最后变成了浅浅一抹淡笑。

    “你怎么突然到这儿来了?”

    曾白巩小跑着来到门口,扭头望了望身后的剧场,踌躇了下道。

    “里面正在布置排练,乱的很,你等我一下,我收拾了东西就出来。”

    苏庭月点头应了一下,曾白巩折返回去收拾了东西,又跑去跟旁边一个戴眼镜的人说了几句,然后就背着包出来了。

    怕苏庭月多等,曾白巩这一路都是跑着的,直到背着包走到苏庭月身边,脚步才慢了下来。

    他的胸腔起伏不定,咚咚作响,苏庭月听着,一颗心也跟着加速。

    好奇怪,明明只是半个多月没见,为什么还会这么紧张呢?

    苏庭月慢慢攥紧自己的衣袖,偷偷抬眼去看旁边的人,在曾白巩余光察觉扫过来之前又快速移开。

    “我之前还没来过你们学校呢,要不你带我逛逛吧。”

    曾白巩扭头看苏庭月,只看见她故意望向走廊画作的侧脸,他稍一思忖,点了点头,“好。”

    出了大礼堂,路上的学生更多了,不时有人跟曾白巩点头打招呼,苏庭月站在他身边,被那些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忍不住低头嘀咕了句,“果然是很受欢迎啊。”

    曾白巩没听清她的话,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苏庭月摇头否认,又道,“就是好奇,你们学校的人都这么热情吗?经常互相借东西?比如笔......什么的。”

    曾白巩一听这话就知道刚才的事肯定被苏庭月全看见了,他耳后如蹿了一团火,迫不及待就要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叫不是我想的那样,我想的是什么样?”苏庭月扭头看了眼曾白巩,很了解似地点了点头,目光又下移,落到他胸前自己送的那支钢笔上,“我明白的,在手上写字么,自来水笔更方便,而且,也许你的钢笔正好没有墨水了么。”

    她看似很好心的,替曾白巩找了一堆理由。

    曾白巩听着却是蹙起了眉,摇头,“不是因为没有墨水,或者钢笔在手上写字不方便,是因为,因为——”他语速忽然变的缓慢,“我舍不得。”

    扭头望向苏庭月,曾白巩再次抬手轻轻抚摸胸口的那支钢笔,目光珍爱而专注,“这支笔是你送给我的礼物,我舍不得给任何人用,哪怕是我自己。”

    苏庭月心中瞬时涌起一股甜蜜,如果说来之前她的心中还有一丝不安的话,在此刻都彻底烟消云散了。

    “真是个傻瓜,你的那个同学说的没错啊,笔本来就是用来写的,你要是写坏了,我再送你支新的就是了。”

    她抿着笑,大跨步地往前走去。

    她今日穿了件丁香色长裙,外面披了件白色流苏绒线开衫,一走一动间,流苏跟着肢体摇摆,欢快而又灵动。

    望着这样高兴的苏庭月,曾白巩心中却涌出一抹淡淡的忧伤,努力将那抹忧伤压下,他大步跟上前面的人,附和着她道。

    “是,你说的对。”

    将话聊开了之后,苏庭月觉得和曾白巩又恢复到了曾经无话不说的状态,便随意开口问。

    “对了,你和白妈为什么突然搬走了?”

    曾白巩沉默了下,才回道,“因为二小姐怀孕了,姨太太不放心,所以让我母亲过去照顾。你知道的,我母亲本来就是照顾二小姐的,对她的生活习惯都很熟悉。”

    曾白巩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苏庭月,之前苏老爷单独留下他谈话,他就猜测苏老爷并不想将事情告诉苏庭月,如今一看,苏庭月脸上表情平淡镇定,果真应该是不知道的。

    这样也好,她那么爱戴她的父亲,如果知道了她父亲开口赶自己离开,肯定会跟父亲吵闹,伤了彼此的感情,变的不开心的。

    “我知道啊,白妈去照顾怀孕的二姐了,可是,我奇怪的是......”她扭头,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不解地望向曾白巩,“你们要搬出去,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苏庭月至今仍然无法忘却自己看到曾白巩母子住的地方人去屋空时的心情,那般空落落的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就像是把她心中挖去了一块似地,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之前不过是做了场美梦,曾白巩从未在她的生活中出现。

    这种匪夷所思的错觉,让她感到后怕,以至于回去后再也坐不住,要立即找到曾白巩问个清楚。

    曾白巩从苏家搬出来后,一直暗暗期待着苏庭月那边的反应,可是当苏庭月真的找上门质问自己时,他发现自己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至少,面对着这样一双洁净的眼睛,他说不出违心的谎话。

    将头偏向一旁,曾白巩喉头微动,说出早已准备好的理由。

    “我只有一天的假,要帮姆妈办东西,忙的实在腾不开手。再说,我平日里吃住大多都在学校,姆妈只是从苏府搬去了二小姐那儿,都是在沪江,也没什么不同的,你不也正好在忙四少爷和陶小姐的事,所以就想等你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再去跟你说。”

    “对了,”曾白巩望向苏庭月,心情已然平静下来,“四少爷和陶小姐的事,怎么样了?”

    怎么会没什么不同,以前只要放假了回家,他们就能见面,可是现在他搬走了,他们以后见面就没那么方便了。

    苏庭月心中几乎脱口而出,但见曾白巩含笑望着自己,她又将这话咽了下去。

    搬家本就是件费心力的事,曾白巩望着比之前消瘦了不少,肯定是因为太过劳累了,自己如今又何必再为难他。

    “我知道你是觉得四哥和莹莹的事情重要,不想打扰我,可是,”苏庭月主动牵起曾白巩的手,“在我眼中,你的事情,跟他们的事情同样重要。”

    苏庭月一向都是矜持的,这是她头一次主动牵自己的手,曾白巩目光不可置信地落到苏庭月握着自己大掌的两只纤纤玉手上,又缓缓上移,落到苏庭月的脸上。

    她正仰头望着自己,一张小巧精致的鹅蛋脸因为脖颈仰伸的动作,更显楚楚动人,脸颊微红,双眸脉脉,犹如枝头一只含苞待放的香梅。

    “不说别的,就算我不能帮你搬箱子,至少也可以多找几个人帮忙,让你不那么劳累,不是吗?”

    她说话时总是爱笑,稍稍一歪脑袋,那种娇憨的,灵动的,明媚的笑,弯弯眉眼,带着一双眼里的光也跟着闪烁起来,让人移不开眼。

    曾白巩像被蛊惑般,不自觉的就点了下头。

    苏庭月这下终于满意了,眼底的笑容更加灿烂,一边牵着曾白巩的手来回晃荡,一边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

    “你刚刚问我,四哥和莹莹的事,他们这事,还真不好说。”

    “为什么这么说?”

    “那晚的事,你也在场,应该知道阿爸是不同意四哥在外面谈恋爱的,但姆妈松了口,说要请莹莹到家里坐坐,当时我和四哥都认为姆妈是同意的。之后,莹莹也真的到家里做客了,还带了好些东西上门,姆妈招待莹莹也热情,可是一等莹莹走,再问姆妈,姆妈......态度却很冷淡了。”

    “太太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是因为陶小姐登门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发生什么事啊,邀请莹莹上门做客是我去的,本来还说要请她家里人一起来,可莹莹叔叔说他家小门小户,又不是莹莹的亲生父母,不好意思登门给她丢脸,就不来了,但给莹莹准备了一堆礼物。”

    “你也知道的,莹莹跟我交好,之前也来过我家几次,但这次毕竟跟以往不同,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知道有相看的意思,所以莹莹还特意打扮了一下,我在旁边帮忙参详着,觉得以我母亲的喜好,肯定会喜欢。”

    “姆妈果真很喜欢莹莹的穿戴,自打她上门就一直拉着她的手寒暄,问了好些她家中的琐事,又一起吃了顿饭,才安排车将人送回去。若不是,若不是后来姆妈说四哥还小,亲事要往后推推,我都以为她十分满意莹莹做她儿媳了。”

    曾白巩一直静静听她说完,过了会儿,才问,“陶小姐父母早逝,是个孤儿,一直寄居在叔叔家这事,太太之前知道吗?”

    “不知道啊......”苏庭月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姆妈是介意莹莹是个孤儿?”

    曾白巩没直接回答苏庭月的话。

    “大凡父母者,总是希望为儿女觅得一份好姻缘,陶小姐幼时痛失双亲虽是不幸,但在老爷太太眼中,却未必会与四少爷相称。”

    “你这话什么意思?”苏庭月脚步一顿,生起气来,一把甩开曾白巩的手,“难道是觉得我父母会是那种趋炎附势、看人下碟的势利眼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曾白巩无奈叹气,“只是天下父母心,总是希望儿女好的。”

    “哼,还说你不是这个意思呢,你就是这个意思!好啊,那我问你,如果我父母真是这样,不赞同四哥和莹莹在一起,也不赞同我跟你在一起,你要怎么办?”

    苏庭月这一串连珠炮的问题,并没有立即得到答案。他们这时已经走到了一个小湖边,曾白巩往湖边走了几步,低头去看水里的倒影,恰好一只鸟儿飞掠过湖面,惊的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看着涟漪中,自己模糊不清的面孔,曾白巩开口,语气平静。

    “如果是你呢,你的父母不同意我跟你在一起,你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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