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

    好词汇。

    颜梨装了六年,对祁成玉好话说尽,努力去维持白月光的形象,可没想到,祁成玉这小崽子,油盐不进。

    “彼此彼此。”

    颜梨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她在装,他又何尝不是,明明是山间的猛虎,却伪装成她身边乖巧的小猫,博取她的同情怜悯。

    若说装。

    她甘拜下风。

    风雪四起,颜梨匆忙赶来,并未对祁成玉说出此行真正目的,二人心照不宣,维持着一层巧妙的平衡。

    只是令颜梨没想到的是,当晚,在她刚刚歇下时,祁成玉竟然抱着被子,钻进了她的营帐。

    “你都二十了,不是小孩子了。”

    颜梨无语。

    祁成玉小时候怕黑,每次她带着他去外面,天黑前若是没回去,祁成玉总是一个人站在原地,非要拉着她的衣角才肯走。

    当时她对这意外的发现惊诧不已,没想到未来的反派大魔头,幼年时竟是如此可爱。

    但后来识破祁成玉伪装后,颜梨便觉得,他演技真好。

    果不其然,在颜梨话音刚落下的瞬间,祁成玉抿了抿唇,沉默的将被子放在了她的床榻上,颜梨无奈的往里面移了一下,祁成玉盯着她看了一会,一言不发的躺了下来。

    营帐里没有点任何烛火,外面巡视的士兵也井然有序未发出任何动静。

    颜梨等了许久,祁成玉还是没有说话。

    她将目光望向他,正打算说些什么。

    祁成玉却突然伸手蒙住了她的脑袋,声音冷淡道:“不想睡的话,就滚出去。”

    好不讲理。

    这是她的营帐,祁成玉冒然闯进来,霸占着她的床榻,还让她出去。

    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颜梨默默推开了祁成玉压下的手腕,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不好奇,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

    祁成玉没有说话。

    颜梨接着又问:“你真的要谋反吗?”

    “……”

    “祁成玉,你有软肋吗?”

    “…………”

    “步华公主呢,怎么不在你身边。”

    “还有,我这一路走过来,怎么……”

    倏地,颜梨话都没有说完,祁成玉忽然翻身覆了上来,俊秀的面容忽然逼近,将颜梨所有好奇与疑问全部压了下来。

    她看着祁成玉的眼眸,第一次生出想要逃跑的心思。

    眼前之人,并不是当初那个深陷囹圄,受人压制的少年,六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成长。

    只不过,祁成玉并没有长成她所期盼的那样。

    但是,他比她期盼的模样更加危险。

    譬如此刻,他的面容离她只有一掌距离,灼热的气息落在她柔软的颈间,颜梨耳朵不由自主红了。

    他撑着双臂在她身体两侧,散漫不羁道:“颜梨,睡不着的话,我们做些其他事情如何?”

    其他的事情……

    颜梨几乎瞬间,将头蒙在了被子里,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祁成玉不是在开玩笑,他真的能做出任何事情来。

    祁成玉默默收回了手,他盯着颜梨看了两秒,忽然意味不明笑了一下。

    他的笑低沉悦耳,并不是带着某种嘲讽与冷笑,而是由内而发的,颜梨从未见过这样的祁成玉,不禁好奇的看向他。

    不料下一刻,祁成玉却忽然伸手挡住了她的眼眸,语气沉了下来:“睡觉。”

    到底是谁睡不着。

    颜梨默默的想。

    这一晚,虽然有祁成玉在她身边,但是颜梨闭上眼睛,很快还是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身边早就没了祁成玉的身影,颜梨怔住,随之不见的,还有他昨夜抱来的被子。

    接下来的几日,颜梨一直都没见到祁成玉。

    听说他日夜操劳士兵,已经连续好几日没阖眼了。

    颜梨对此表示敬佩,可是一想到,他手底下这些士兵,未来手上有可能沾满无辜百姓的鲜血,她心底,便觉得有些梗住复杂。

    这明明只是一个虚拟的世界。

    里面的所有人,都是轻飘飘一张薄纸上被既定的命运。

    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守好本心。

    不应产生多余的情绪。

    半个月后,屠城之事若是没有发生,那她就能安然无恙回到现实世界里。

    颜梨叹了口气,出去转了一圈,又默默回到了帐篷里。

    这一次,她意外的看见了祁成玉的身影。

    青年一身黑色甲衣,漫不经心作在软榻上,如玉的指尖拿着一封薄薄的信笺,一如曾经般,冷淡平静。

    颜梨没有隐瞒,那封信是昨日刚到的,朝堂密旨,若是劝谏不成,必要时,可以杀了祁成玉。

    有时候颜梨也无法理解,帝王家,当真如此绝情吗。

    骨肉相残。

    似乎已成常态。

    那祁成玉呢,看了这样的密令,他心中,会伤心难过吗?

    颜梨小心翼翼观察着祁成玉的神情,却发现,对方脸上不仅没有丝毫不悦,还平静漠然的放下信纸,一双漆黑深沉的瞳孔向她看来,“去哪里了?”

    他总是喜欢问她去了哪里。

    颜梨随口解释了几句,担心祁成玉会多想,连忙表明自己态度,“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杀你。”

    祁成玉没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

    “毕竟杀了你,我也活不下去。”

    颜梨又道。

    这句话是事实,若是祁成玉死了,她也只有死路一条,且不说军营里这些忠心下属就不允许她或者离开,就算她平安回到了盛京,永乐帝也决不允许她活着。

    毕竟一个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且还知道太多秘密的废棋,不抛弃还留着过年吗?

    颜梨说完话,祁成玉仍旧没有任何反应,她心中腹诽,曾经那个人的心思可没有如今这样难猜。

    喜怒无常。

    简直与书里的反派越来越像。

    她垂下眸子,轻轻叹了口气,就在颜梨觉得祁成玉一直不回答时,他却突然开了口:“颜梨,我累了,想睡一觉。”

    话音里的疲惫显而易见。

    颜梨不可思议的看向他,方才没有注意,此刻看向他,才发现男人眼中满是困倦。

    她听说。

    他将近三日,不眠不休。

    距离屠城的日子越来越近,祁成玉也逐渐清闲了起来,有时候他陪着颜梨一整日,什么都不做,二人像数年前一样,一人白子,一人黑子,狭小规整的棋盘,仿佛就是一个厮杀的战场。

    兵戈无声,硝烟无影。

    祁成玉比之少时大为不同,他的棋风如他本人一样,退去了内敛与柔和,逐渐锋芒起来。

    颜梨下不过他。

    经常耍赖。

    索性祁成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几次,都让她险险赢了。

    这样安逸平和的日子持续了没多久,便有侍从来报,大齐来犯,颜梨第一次直面战争,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她命人准备好了一切,准备去避一避灾祸。

    祁成玉默许了她要离开的选择,甚至还派人护送她。

    颜梨没走多远,因为再次听到消息时,是祁成玉打了胜仗,她刚路过一个雪山,山脚下的百姓歌颂着大将军的丰功伟绩。

    这些年,祁成玉得了很多民心。

    不然也不会让永乐帝自危,恨不得杀了这个儿子。

    当天晚上,颜梨在雪山下一处客栈下榻,出乎意料的,祁成玉也追了过来。

    他身上带着连日奔波的风霜,以及彻夜没眠的疲惫。

    颜梨笑着打趣他,想缓解紧绷的情绪。

    祁成玉却忽然抱紧了她。

    他的力道很大,似乎想把她揉进怀里。

    这是颜梨第一次感觉,祁成玉如此浓烈的情绪,她在他眼底看到害怕,却不知是因为什么。

    这一晚,他们完成了少时约定。

    在雪山底下,看见了满天星辰。

    这一切像一场梦一样,祁成玉吻上她的额头。

    “砰——”一下。

    颜梨心跳乱了。

    祁成玉,对不起了。

    她扭过头去,努力不让他看见眼底的泪水。

    她不属于这里。

    她还是想要离开。

    只是意外永远比计划先来一步,就在颜梨以为一切快要结束的时候,边关战报,大齐整装待发,与永乐帝里应外合,企图劫杀祁成玉。

    而颜梨,防不胜防。

    被对方劫去了大齐军营。

    再次醒来时,她望向眼前一张张陌生的面容,心底叹了一口气。

    “她才是步华公主,你们绑错人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颜梨侧目望去,原本明媚娇嫩的少女,此刻满天蓬垢,惊恐的眼底闪过一丝隐秘的恨意,指着颜梨道。

    而上方昏聩庸碌的皇帝,竟也真信了这荒唐的鬼话。

    “带下去,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许离开。”

    颜梨被大齐皇帝关押了起来。

    步华也未能幸免。

    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二人竟被关押在了同一处,步华眸底带着恨意,从一进来,就将这恨意毫不掩饰的落在颜梨身上。

    颜梨懒得与她计较。

    还有两日,她就能彻底脱离这个世界了。

    只是临走前没有见到祁成玉,还是有些惋惜遗憾的。

    毕竟……

    颜梨闭上了眼睛,步华灼热的视线太过强烈,她忍了片刻,终于开口问道:“是你向大齐皇帝透露了我的行踪?”

    “颜梨,你说,成玉哥哥是救你,还是救我?”

    “……”

    果然,说不到一块去。

    颜梨这回彻底闭上了眼睛,却万万没料到,再次醒来时,她不是在幽暗无光的牢狱里,而是被人绑在了城楼上。

    脸上被盖着兜帽。

    耳畔风声呼啸,她听到,大齐将领喊话:“祁成玉,你若是不退兵,我便杀了她。”

    对面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颜梨没有安全感,如果能说话的话,她很想说,不用这样麻烦,她可以自己死。

    但是显然,对方怕她耍花招,不仅毒哑了她的嗓子,还让她盖着兜帽,不知步华公主给他们密谋了什么,才导致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颜梨在脑海中给系统说。

    “我现在回去现实世界可以吗?”

    冰冷的机械音一如既往:“检测到宿主任务完成,可以脱离。”

    颜梨舒了一口气,正准备以死就义时。

    一支冷箭,却倏地划破长空。

    毫无防备的射在了她的胸膛,颜梨如断线的风筝,就这样从城楼上跌了下来。

    意识抽离之际。

    她听到,系统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任务……完成……进度……不足……”

    而后,她便变成了孤魂野鬼。

    她在上帝视角看到,那个冰冷出尘的男子,毫不犹豫发动号令,铁骑入城,最终,还是死了好多人。

    而她那具尸体,被千军万马踏过。

    兴许早就成了一摊烂泥。

    -

    思绪回拢,颜梨越想越气。

    凭什么,她死的那样惨烈,而祁成玉却还像个没事人一般,一路勇猛,甚至还当上了新皇。

    这个人,果然从头到尾都虚伪无比。

    他才是世上最会装的混蛋。

    孤魂颜梨坐在御花园里,越想越气。

    她死后才三个月,这皇宫上下不仅焕然一新,前朝风气也正了不少。

    百姓们都称赞当今圣上贤明,可殊不知,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

    按理说鬼是不能见光的,但颜梨似乎是个例外,她能安然无恙坐在晴阳正盛的御花园里,看着宫人来来往往,但是,那些宫人却看不到她。

    这样枯燥无聊的日子持续了半月,终于有一日,有几个婢女路过御花园时,无意说起她们如今的帝王。

    据说,祁成玉继位后。

    并没有将步华带回皇宫,后宫空悬,不少大臣上言劝谏,可祁成玉不仅没有理会,还将那些上谏的大臣子女随意配了起来。

    甚至有几家宿仇也未能幸免。

    就这样日复一日,颜梨被困在这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渐渐忘记了许多记忆,直到有一日,遇见一个同祁成玉一样的小少年。

    对方溺水而亡,还是一个新鬼。

    颜梨高兴的不得了,终于有人同自己说话了。

    她好奇问他是什么人,那小少年抿着唇,一副老大人做派。

    他说他是祁成玉的孙辈,只是当今圣上日渐沉迷丹药,皇宫里的能人异士越来越多,他们如今已经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

    颜梨揉了揉眼睛,怪不得,她感觉这几日越来越困,越来越冷。

    原来,她也要消散了吗。

    她忽然有些难过,想起这些年,她孤独飘荡,一个人在人间游荡了许久,如今终于要离开了吗?

    她问少年,现在是什么年号。

    对方报了一个数字后,颜梨却怔住了。

    四十年,距离曾经那场大战。

    整整过去了四十年。

    她依旧保持着年少时的模样,而祁成玉,颜梨突然恐慌了起来,她匆忙跑到祁成玉身边,却发现,皇权更迭,帝位易主。

    昔日那个一身玄袍不苟言笑的少年已经成了一捧骨灰。

    那一日,颜梨记起了所有记忆。

    十七岁那年,祁成玉第一次打了胜仗,满朝欢喜,但最高兴的,还是颜梨。

    十九岁那年,她收到了祁成玉赤诚热烈的表白,对方一脸紧张与憧憬,但是她,却毫不犹豫打断了他的绮念。

    二十岁那年,祁成玉越来越孤寂,他性子阴沉不定,身边许多近侍都怕他,唯有颜梨,可靠近他,反驳他。

    二十一岁,祁成玉带会了步华。

    二十二岁,她被祁成玉一箭射下了城楼,铁骑声音犹在耳畔,她记得,她好疼好疼。

    但更多的,却是解脱。

    她全都记起来了,她在现实世界里,并没有任何亲人,父母在她五岁那年出了车祸,自此,她寄人篱下,看人眼色,一直都是一个人。

    再后来,大三那一年。

    一场车祸,也将她带离了那个世界。

    她早就死了。

    这些年,这些事,更像她做过的一场梦。

    梦醒之后,她只觉得空空荡荡。

    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留不住。

    颜梨接受了这个悲惨的事实,有一日午后,她向往日一样坐在御花园里。

    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曾经的少年,他依旧像往常一样,隽秀冷淡。

    明明是极其好看的面容,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悦。

    “颜梨,你怎么一点都没变。”

    她翻了个白眼,看着他少年般的身影,道:“彼此彼此。”

    话音落下,少年忽然靠近,像曾经那样,不由分说抱紧了她。

    他的力道很大,似乎想永远留住她。

    可是,颜梨最后。

    还是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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