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了,马大燕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

    “查范雨?那咱们还去不去柳府了?”

    沈阴阴摇摇头:

    “柳桥州对此事的反应似乎很是激烈,咱们不能再打草惊蛇了。等三日后,查出范雨的身份来历,再做打算。”

    马大燕没有异意,反正她知道沈阴阴的心眼子多,想的周全,自己只等着被安排就是了,低头继续吃起来。

    “指环呢?不急了?不是很重要吗?”姜凝曜拿着竹夹夹住茶饼在炉上反转烘烤,像是随口一问。

    李轻舟翻看着手中那本诗经:

    “急有什么用,它就在柳府又不会跑,等把柳风从的事情解决掉,还愁找不到机会拿回东西吗?更何况……”

    “更何况,柳家老夫人已是耄耋之年,甚至还曾在前朝宫中的珍造司做过女官。对不对?”

    姜凝曜把烘干的茶饼放入茶碾中,难得打断了她的话。

    珍造司是前朝宫中金银器皿制造的地方,包括后宫妃嫔的钗篦簪环。

    沈阴阴若想知道那枚鸾鸟指环的来历,找柳家老夫人是最好的选择,而人不会平白无故帮的大发好心,除非施恩胁报。

    碾碎的茶粉过筛,碧绿的粉末茶香扑鼻,清新脱俗。

    沈阴阴挑眉,他说的很对,无可反驳,她也的确是那么想的,不然柳家的麻烦事儿放在平常她可不会掺合进去。

    既然掺合了,那必然是有利可图。

    釜中水已沸,姜凝曜舀出一勺,二沸时,将过筛细腻的茶粉投进去,修长的手握着竹夹,环激汤心,水中心形成漩涡,直至茶汤表层生出白色的茶沫,三沸时,将一沸舀出的水重新倒入沸腾的釜中,至此茶汤已成。

    分别斟入两人的碗中,汤色清亮,色泽碧中带黄,姜凝曜煮茶的姿态行云流水,随意中又带着与生俱来的清贵之气,反正就是不像个纨绔。

    沈阴阴端起茶盏,茶香扑鼻,侧目望向他:

    “没想到殿下煮茶的手艺如此精湛。”

    姜凝曜浅酌一口,不以为然:

    “怕是在你眼里,本王就只是个耽于酒色,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

    沈阴阴抿唇:

    “所以….今日在柳府,你是因为这个生气?”

    姜凝曜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沈阴阴盯着他,重复着当时他对尤氏所说的话:

    “听到的如此,看到的如此,证据如此,流言如此,难道事实的真相便是如此吗 。这些话,不仅是殿下对尤氏所说,更是对所有人说的,对吗?”

    姜凝曜嗤笑一声:

    “你这脑袋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从不觉得殿下是个真的纨绔。”沈阴阴的声音清亮,像是雪水融化后的溪流。

    滚烫的汤茶入喉,清凉的声音入耳,一热一冷,两者交融本该碰撞不合,却奇异融合,生出一条温暖的细流,迈过曲折蜿蜒,流经身体。

    姜凝曜举着茶盏的手指间被烫的有些发痒,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冷哼一声:

    “油嘴滑舌,溜须拍马!”

    沈阴阴笑而不语,将茶盏中的汤一饮而尽,余光瞥见他耳尖的一抹薄红。

    临近日落,晚霞橘红的光彩照耀大地,将人的影子无尽拉长。

    “我该回去了,今日出来的时间太久了。”沈阴阴站起身来,将那本诗经塞进窄袖里。

    姜凝曜点点头:“李氏的事情什么时候解决?”

    “不急,过些日子再敲打一下她,如果她肯收手,两相互不干扰最好。”沈阴阴站起身来,肚子里都是茶水。

    釜中的茶汤已经见底儿了。

    “拿什么敲打她?”

    窗外的光照进来,沈阴阴侧着脸,璀璨的金光晕染在她周身,照进那双点漆如墨的黑眸里,那里面笑意无尽,光华灿烂:

    “拿你呀,我的殿下!”

    夕阳的余晖带着最后的光晕,将马车的影子越拉越长,直至消失不见。

    马大燕半仰在软榻,打出一个响亮的嗝儿,桌上的吃食已经净光,她终于露出满足的神色。

    站在窗前的人长身玉立,光瞧着背影感观的确不错。

    “诶,王爷,人都走了。咱们走不走?”

    姜凝曜转过身来,眉头拧着,像是忘了还有这么个人,那眼神像是在说:你怎么还在这儿?

    马大燕耸耸肩:

    “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反正你们俩又不把我当人看。”

    方才她算是看出来了,沈阴阴那死丫头好像对这位纨绔王爷怕是别有目的。

    她从没见过死丫头笑成那样,比春日山间的野花还要肆意张扬凸显美丽。

    马大燕自认了解几分沈阴阴,她那一笑,旁人只能看见其表,却看不见内里的黑!

    姜凝曜摆摆手,想先让马大燕先行一步,他留在望春阁听南嫣弹曲子,但不知怎么想起床头那尊天地阴阳石,便改了主意。

    带着马大燕一齐打道回府。

    最后一丝晚霞的光亮消失的时候 ,沈阴阴已经回到了小院。

    桌上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还有胡饼,几盏烛火点亮傍晚的夜色,温暖又安心。

    刘嬷嬷坐在小杌子上纳鞋底儿,时不时的抬起头看向吃饭的沈阴阴,存了一肚子的话儿要说,又不好打扰她用饭,便一个劲儿的憋着。

    看的久了,刘嬷嬷渐渐发现,沈阴阴用饭很快,动作却不粗鲁,细细观察下来,甚至她还从其动作中察觉出几分优雅。

    “嬷嬷,有话说吗?”

    沈阴阴吃完了,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一举一动放慢了下来,跟仕女画儿一样。

    刘嬷嬷看的有些个出神,笑道:

    “上回进宫前教姑娘规矩的老嬷嬷虽严厉,却出成果。姑娘带着股子急性儿,若是‘急’去了,一举一动的显得尊贵。”

    沈阴阴浑不在意,之前教规矩的那个嬷嬷得了李氏的示意,总自以为在刁难折腾她,却不知那点子磨挫对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曾经的浮屠师太为了增强她的体质,矫正她的仪态,可比老嬷嬷狠多了。

    沈阴阴随口应了一声:“兴许是吧。嬷嬷可还有别的话?”

    自然是有的,刘嬷嬷放下锥子,开始说起来:

    “今个儿我去厨房,姜嬷嬷派人将我叫过去说话,那意思是……是要加大药量,争取两三个月内……”

    后面的话,她没再继续睡下去,但连阿玉都懂得是什么意思。

    她停了手上捣药的动作,有些个委屈又不甘:

    “夫人怎么能这么对姑娘?姑娘老老实实的待在院子里都不去碍他们的眼,为何还要如此赶尽杀绝!”

    这话说的,连沈阴阴自己都不免心虚,她跟老实可不沾边,整日里翻墙出去,自然没空闲去碍李氏的眼。

    刘嬷嬷眼角的褶子又深了几道,她无不担忧道:

    “虽然厨房给咱们的吃食恢复成了往日那般,但我总怕他们又在里面下东西。而且,这两日院子外面总有人晃悠,估摸着是来监视的。”

    沈阴阴转身半倚在月牙椅上,手中拿着柳风从的那本诗经: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阿玉收拾碗筷:“就是这两日。”

    沈阴阴眯了眯眼,算了算日子,心里边有了数。

    李氏这是慌了,她手底下已经没了刘嬷嬷和阿玉的家人威胁,便想着瞒着消息,先把她毒死。

    刘嬷嬷搓着手,有些忐忑不安的看着她:

    “之前我那一家子的事儿,姑娘……”

    沈阴阴笑了笑:

    “若是我没能帮你办成,嬷嬷可会下毒?”

    这句话一出,她的心沉到了深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姑娘,我知道就算按着姜嬷嬷的法子毒害姑娘,到最后东窗事发,夫人就会拿我当替罪羊推出去。我过了小半辈子,早就看开了这些,但我那儿媳妇还怀着身子,只求….舍了我这条老命,换小的平安。”

    说罢,便跪在地上重重的磕头:

    “姑娘的事我绝不会说出去半句,我愿意用我这条命,换家人平安。求求姑娘….求求姑娘……”

    刘嬷嬷知道以李氏的手段,不管顺不顺着她的意思,自己最后的下场都不会好。

    但沈阴阴不一样,刘嬷嬷没见过她这般离经叛道,日日翻墙出去,夜不归宿,处处都有秘密的小娘子。

    但她就是觉得沈阴阴心里有善,她跟李氏不一样,跟宅院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所以她在赌,赌自己没有看错人。

    话说到这份上,沈阴阴也终于满意了。

    “起来吧,事儿已经办成了。你们的家人连通郊外的庄子都已经在煜王爷手中。”

    刘嬷嬷和阿玉都是一惊。

    “家里人怎么没传信儿告诉我…”阿玉心思单纯,直接就问了出来。

    而刘嬷嬷则是很快就想到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由得惊讶李氏的心狠:

    “这是故意瞒着咱们,等过两三个月,姑娘没了,再把咱们甩出去,顶个害主的罪名随便打杀了!”

    真是好狠的心肠。

    同时刘嬷嬷也对沈阴阴对了几分敬畏,事儿早就办成了,她却迟迟不说,怕就是想要考验自个儿的忠心。

    而这也只是瞧瞧她的忠心罢了,信不信任还另两说,足可见这位五姑娘的谨慎,和防备之心。

    刘嬷嬷不得不感叹,如沈阴阴这般有情也有义,聪慧又机敏,心善却冷静的主子,实在难得的很。

    但若说,真正走近她的心里,那可谓是举步艰难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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