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飞扬,尘灰滚滚,疾速行驶在前往酆都城的官道上。

    长燕驿,距离酆都城西郊六十里外,驿站前早早的站着十几个身穿轻甲,身携利刃的卫兵。

    随着马蹄声渐近,南衙左监门卫将军杨世广翘首以盼,盯着官道上策马为首的魁梧身影,错不开眼睛。

    马到近前,杨世广箭步冲上前,神色激动:

    “将军,您终于回来了!”

    长燕驿,

    大盘的手抓羊肉和坛子酒摆上来,杨世广殷勤的倒满两大碗酒:

    “我服侍将军用饭。”

    何闻英伸手拦下他的动作:

    “你如今已是左监门卫将军,隶属三品,与我同级。哪里能让你服侍,我自己来。”

    男人四十出头,身量魁梧,面庞刚毅,棱角分明,络腮胡子又浓又密,额角有一道疤,满身肃然正气。

    杨世广闻言,却执意不肯:

    “在我心里,我永远都是将军身边的副将,当初若无您的恩德和提携,就无今日的杨世广。难不成,将军已然将我当成外人,才如此客气?”

    外人眼中不苟言笑,冷面冷情的血性汉子此刻竟带了几分不甘的委屈。

    何闻英无奈,只得随着他去了。

    “将军一去单于府便是十余年,这还是头一回进酆都城,我今日定然要与您不醉不归。”

    杨世广肉眼可见的激动,举起海碗便一饮而尽。

    两人正说着话,便听驿站外传来马蹄声,而后大门口一个文弱男子跟着何闻英的副将走了进来。

    灯火下,男子文质彬彬,上前拱手行礼:

    “在下二皇子门客,李维。见过节度使,见过杨将军。”

    杨世广挑眉,目光放在李维身上打量。

    李维笑笑:

    “节度使十三载归来,二皇子心有戚戚,派我带来好酒好肉供您享用,等您入城之后,必定为您接风洗尘。”

    杨世广眼睛一瞪,二皇子的主动示好在他眼里就是不安好心,张口想让人滚蛋,而何闻英却先一步说话。

    “既然是二殿下的一片好意,何某恭敬不如从命。”

    杨世广一愣:“将军……”

    何闻英抬手制止他的话,对着李维道:

    “李先生一同入座畅饮如何?”

    李维自然乐意至极,而杨世广虽然心有芥蒂,但见何闻英开口,却不好再说些什么。

    驿站内喝酒吃肉,驿站外北衙龙武军副将刘力策马带兵回营,远远的便瞧见了带着二皇子府徽的马车停长燕驿的门口。

    刘力想起近日各地节度使依次入酆都城朝拜,留下一人打听今夜是哪位节度使在此,而后快马赶回北衙大营。

    右龙武军大帐内,

    三皇子姜铭谨坐在首位,双腿一上一下搭在桌面上,静静听完刘力的话,嘴角不由得浮现一丝冷笑:

    “老二派个门客去是什么意思?他是想拉拢南衙左监门卫杨将军,还是要拉拢振武节度使?还是两个一起?”

    他单脚一踢,桌上的笔墨便洒了一地。

    “比狗还贪心的东西!我就知道自太府寺卿的人选定下来后,他看不得我好过,想要扳回一城,不曾他野心居然大到如此地步。”

    刘力点点头:

    “南衙十六卫,各个精锐,当年太祖薨逝当夜,便是何老将军率南衙十六卫守卫皇城内外,保圣人安危。虽说何老将军病逝,但节度使也在十六卫中带过几年,跟十六卫关系匪浅,不然今日杨世广也不会奔波相迎。”

    “二皇子拉拢节度使,说不定就是为了南衙十六卫,此举所图甚大,殿下不得不防!”

    北衙六军虽也重要,但却不如南衙受帝王重视,更何况六军之中,只有一个人数最少的右龙武军受三皇子所控。

    三皇子眯了眯眼:

    “朝堂中这几日隐隐有风声传出,说是父皇召各地节度使朝拜,是有心想要集中军权。”

    刘力皱眉:

    “殿下,难不成二皇子得到风声,这才急着拉拢?”

    三皇子坐直了身子,脸上阴郁,嘴角却笑:

    “他能拉拢,我便不能了吗?我记得……何闻英貌似是煜王的亲舅舅!”

    ……

    夜色深沉,一场酒席散去,杨世广早就已经喝的酩酊大醉,就势睡在驿站,鼾声如雷。

    何闻英脚步踉跄被副将搀扶着走进二楼的房间,才关上房门,朦胧醉态一扫而光。

    “李维走了?”

    “走了,属下亲自送他上了马车。”

    何闻英点点头,一双眼睛在亮的惊人,他伸出手,副将便从软甲内拿出一封信。

    信封上的鲜红火漆密封,上面描绘一条着金黄色的蛟蛇,何闻英展开信封,一目十行,随即用蜡烛点燃。

    燃烧的火苗愈演愈烈,直至在地上化为一滩灰烬。何闻英的皮靴踩踏上去,将残渣都碾压成灰,一痕不留。

    “咱们也该走了!”

    崎岖山路,两匹快马一前一后疾速驶过,一个时辰后,停在了一处庄园。

    何闻英一进门,便瞧见屋内站了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背对而站,那人裹的严严实实,听见动静后缓缓地转过身来。

    “舅舅。”

    帷帽下露出一双深邃的桃花眼。

    ……

    重阳将至,酆都城外的道观比寻常时候更要热闹一些,应和重阳登高的旧俗,又能祈福平安。

    就连蛮山的南禅寺,也比往年多了不少香客,倒不是有多诚心,只是各大有名气的道观都挤满了人,便退而求其次,登高是主要,佛寺祈福则是顺便而为。

    沈缘今日穿着一身柿子红石榴团纹半臂襦裙,双螺髻上还攒着一簇刚采摘下来的山茱萸,黄豆大小的果子火红晶莹,与衣裳配的十分讨巧。

    “没想到,南禅寺里的风光也不错。倒是比那些人挤着人,三步遇一个姐姐,五步碰一个婶婶的道观好多了。”

    沈阴阴静静的听着她抱怨,心里跟明镜似的。沈缘到了岁数,李氏已经借着去道观祈福的筏子让其相看了不少小郎君。

    沈缘早已经烦不胜烦,巴不得找个清静地方,这才跟着她一起来了南禅寺。

    “你真的要回南禅寺住?”沈缘挽着她的手臂,眉头皱着:“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好不好?”

    沈阴阴挑眉:

    “这种胡话别在夫人面前说,不然她又该以为是我教坏了你。”

    沈缘撇撇嘴:

    “怎么能是胡话?一年到头,道观里不知接待多少夫人贵女小住,怎的我住佛寺就不行?”

    胡搅蛮缠,沈阴阴懒得理她。

    沈缘不甘道:

    “你过河拆桥!你可别忘了我还帮过你,你要的东西,我去了好几次书房才帮你找到!”

    沈阴阴一把捂住她的嘴:

    “缺心眼儿的石头锁子,你嘴上能不能有个把门的!”

    两人走到后山处,沈缘心虚的眨了眨眼睛:

    “那人家给你找的那些东西到底有没有用嘛?”

    沈阴阴垂眸,她也没想到沈望之还留着十年前潭州洪灾的记载,至于有没有用,她至今也没看出来哪有什么不妥来,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但碍于沈缘的嘴实在是松散的很,只敷衍道:“没用!”

    沈缘失望的哼了一声:

    “我不管!反正我帮了你。你就不能也帮帮我?让我跟着你一起在南禅寺住一段日子?要不然你就别搬走了,留在侯府陪我,好不好?”

    自然是不好,且不说沈阴阴根本没想过在南禅寺久留,就说李氏也不可能答应沈缘跟她接触过多。

    前些日子,沈阴阴已经给李氏打过招呼,要回南禅寺静修。李氏巴不得看不见她,但又顾及沈望之,答应过了重阳节后,她去想法子说服沈望之。

    两日后便是重阳节,离开侯府指日可待,沈阴阴自然不可能答应沈缘的请求。

    沈缘眼见没戏,不由得懊恼:

    “你说女子就非得嫁人吗?”

    沈阴阴停下步子正色看着她,伸手扶了扶她鬓间垂下来的山茱萸:

    “女子当然可以不嫁人,但你要有不顾流言蜚语的勇气,一意孤行违抗长辈亲族的决心,一技之长养活自己的本事,和任何挫折失败都打不垮的意志!”

    沈缘闻言只当她是故意说教自己,不以为然。

    从后山走到前殿,便遇见了零散的几个香客,其中不乏有酆都城的贵女。

    有人想上前跟沈缘见礼,却被身边人拉住。

    “别过去,没瞧见沈家四娘旁边的那个是煞星吗?听说她八字不详,克母克亲,沾上就倒霉。”

    “那怎么还有脸出来?若我是她直接找个荒山吊死,省的祸害旁人。”

    虽说是窃窃私语,可音量却大得很,生怕她们听不见一样。

    沈缘狠狠皱眉,想要冲上去理论,却被沈阴阴拦下。

    那两个贵女见此,还得意挑衅的对着她们扬了扬下巴,而后翘着尾巴离去。

    沈缘娇宠长大,哪容得人这般嚣张,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沈阴阴:

    “你就不生气?”

    沈阴阴无谓:

    “路边的狗放屁,我为何要生气。”

    沈缘怒其不争,却又联想到若是自己不嫁人,只怕那些人的嘴里更吐不出来什么好话。

    “喂,你有一技之长能养活自己吗?”

    “算命!”

    沈缘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你自己的命都遭人骂,你还要给别人算命?”

    沈阴阴目光看着远处山峦,幽幽道:

    “我只给信命的人算命,至于我自己,天生就不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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