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燚愕然,抬头看向白棠,眉头紧锁,只见她一脸平静。

    她为何这么说?是不敢拒绝吗?还是不信任他?亦或是爱他爱到不惜与他人共事一夫?可真爱一个人是这样的吗?

    严燚从来没想过,他一个司空见惯了鲜血和刀光剑影的人,有一天会为了儿女情长而烦恼,更没想到,这一切只是烦恼的一个小小开始。

    反观那日在大理寺卿府上后院的夫人们,她们此刻终于相信了严大将军深爱着他的夫人,而她竟真的敢不要他!

    余秋桃在桌下扯了扯白棠的手,压低声音:“棠棠你疯了?怎么把自己的丈夫拱手相让啊?”

    白棠苦笑:“反正他也不喜欢我,正好我现在也不喜欢他了。”

    “……”

    余秋桃深吸了一口气,她这是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啊!

    穆莎感激地看了白棠一眼,看来这位将军夫人是个识趣的,往后她嫁给了严燚,她们也定能好好相处。

    “皇上,既然将军夫人也不介意,不如今日就赐婚与我和严大将军吧!”

    不等圣上开口,严燚直接拒绝道:“我不同意。”

    他向穆莎自罚三杯,赔罪道:“严某已是有妇之夫,自是不敢委屈公主,朝中有许多大好儿郎,公主还是另择佳偶罢。”

    “是啊,穆莎公主看我怎么样?”孟十安主动自荐道,他们老严好不容易开窍了,可不能让别人搅和了好事才行,他就牺牲一下自己吧。

    穆莎嫌弃地看着孟十安那吊儿郎当的模样,给他翻了一个白眼,这厮在战场上还打不过她呢!手下败将要来何用!

    但是,经孟十安这么一自荐,有几个垂涎穆莎公主美貌的王孙贵族也纷纷站起身来自荐,宴会气氛也就此活跃了上来,穆莎公主求嫁严燚一事就这么的揭过了。

    宴席散去,白棠跟在严燚后面回到将军府,刚刚回来的路上两人也是一路无话。

    她察觉到严燚似乎是有点生气了,可是为什么要生气呢?她自愿放手,不是正合了他的心意吗?

    快走到紫金院时,严燚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问道:“夫人刚刚在宴会上说的是何意?”顿了顿,也不知是在给谁找理由,“是因为不敢拒绝吗?”

    白棠没有直接回答:“那将军为什么不愿娶穆莎公主呢?是因为……喜欢我吗?”

    她还是问出来了,抱着最后一丝的希冀。

    喜欢?这是严燚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说起来,白棠是他第一个正经接触相处过的女郎,她的为人不出问题。第一次在街上见到她的时候,也被她的镇定和容貌所惊艳。她符合他心目中妻子的形象。可这是喜欢吗?严燚不懂。

    他只是想着和她共度余生也无何不可。可他之前亏欠了她,她又那么爱他,他应当做出补偿,从今往后都好好待她。

    严燚还在那理不清,白棠见他许久未答,眼神黯淡了下去,笑了笑:“严燚,我们和离罢。”

    她第一次唤他的名,说的却是要和离。

    严燚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人,衣袖下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她怎会…怎会说出如此冷冰冰的话?

    他觉得周遭空气都变得混沌起来,令人呼吸不顺畅,他尽量冷静道:“夫人这是又喝多了吧?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今日我只当没听到过。”

    说完便转身就走,仿佛害怕身后的白棠再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来。步伐凌乱得堪比新婚夜的落荒而逃,三年了,他是一点都没进步啊,她短短一句话就能让他溃不成军。

    回到紫金院,关上门,他还在想她为什么要提和离?是不是他这段时间表现得不好,让她失望了?还是她移情别恋了?

    严燚越想越头疼,这还不如直接乱箭飞来,他还能抵挡住,这种无声无息就突然的当头一棒,真是敲得他晕头转向。

    难以入眠。

    严燚起身练了一段武,将林中枝叶抽得哗哗作响,心绪才稍稍平静了一些,但仍是毫无睡意。他决定出去走走,深夜的上京城很安静,仿佛今夜只有他一个失眠人。

    走着走着,竟看到前方有一店铺还是灯火通明的样子,他走了过去发现亮灯的是上次到过的画坊。

    “掌柜的怎么这个时辰了还在营业?”

    “诶?是上次那位郎君啊!唉,老了老了,容易睡不着,想着没事就干脆开了门看看夜景。”

    “……”

    这哪有什么夜景可看?周围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郎君怎么也睡不着?”

    “嗯。”

    “对了,尚木公子给您回了信了。”

    “嗯。”

    他这会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直到看到了搁在角落里的一副画——画上一只兔子正在山坡上孤单地看着不远处的同伴嘻笑打闹。

    他拿起画,发现署名竟是尚木公子,有点意外,他的画作很少展露这种消极的情绪。

    但他此刻却共了情,他想,他不也像那只落单的小兔子一样吗?父亲去世后,他不得不扛起严家军和将军府,没有人会问他疼不疼,唯一会问的那个人,今夜竟要与他和离。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掌柜的,这画怎么卖?”

    “这个不卖,尚木公子说是要送给有缘人的。”随后一琢磨,“不过,我看郎君您也就是那个有缘人了,这画挂了几天,您还是第一个想要这画的人。其次,今夜街上只有你与我失眠,还能碰巧遇上,也是一种缘分了。”

    “嗯,多谢掌柜的。劳烦把尚木公子的回信一并给我罢。”

    “好嘞,稍等。”

    回去之后,严燚把画挂在了房中,他给尚木公子做了回信,感谢了他的解答,还附上了一副自己的画作,恳求他的点评,俨然把对方当作了一个笔友。

    做完这些,严燚心情转好了不少,睡意瞬间袭来,他也就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醒来后,他发现白棠还和往常一般,也不再提什么劳什子和离了,他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也许她昨晚真是喝多了罢。

    孟十安一大早就来将军府寻严燚了:“兄弟,你看我昨晚给不给力?为了你和小白棠的幸福,我算是把自己都给豁出去了!如此大义之举,你难道没点表示吗?”他做了个单手推拒的动作,“也不用多,我看你那把弯月弓就不错。”

    严燚丝毫不管他的自说自话,径直问道:“什么是喜欢?”

    “啊?”孟十安声音陡然劈了叉,“你刚刚说什么?”

    “什么是喜欢?算了,我猜你也不知道。”

    嘿,这他孟十安可就不乐意了:“我怎么就不知道啦!这世上有什么是我孟百科不知道的?”

    孟十安,江湖人称孟百科,是因为他什么东西都知道一些。

    “你有经验?”

    “嘿,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1】吗?”

    “那你说。”

    孟十安想了想,这“喜欢”二字,从古至今就没人能说得明白,于是他学着孔老夫子教育学生的方法,采取启发问答法:“你会在看不到嫂子的时候想着她吗?”

    严燚认真想了想:“闲下来的时候会。”

    “那你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会想着和她分享吗?”

    “会。”这倒是很奇怪,他那日收到了一把通体用玉打造而成的匕首,竟想拿给她看看,但一想到女子怎会喜欢这种东西,也就只好作罢了。

    孟十安眼神微妙了起来:“那你说说嫂子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罢。”

    严燚皱眉,一副“你在说什么胡话”的表情:“她怎么不好了?”

    “行,那你说说有什么好的。”

    “这就多了,她很温柔,包扎伤口都是轻手轻脚的;也很贤惠能干,把将军府和桃源楼都管理得很好;又很聪明很有远见,让皓哥儿和玥姐儿都得到了很好的教育……”

    孟十安等着他慢慢数完白棠的好,最后猛然一击,激动道:“那你想和她牵手、拥抱、接吻、甚至做点成年人该做的事吗?!”

    严燚脸色微红,不自然地承认道:“咳,想。”

    他想到了他们之间仅有的两三次肌肤接触,每一次都能让他短暂失眠,他伤好之后,一度想提出让白棠搬到紫金院来同住,或者他搬到清棠院去也可。

    严燚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对她的感情并不是只有愧疚和补偿,还有一种他不曾发现的名为“爱”的感情。

    孟十安挑眉:“最后一个问题,这要是换作穆莎公主或是沈娘子,或是任何一个小娘子,你觉得可以吗?”

    严燚这下是想也不用想就果断答道:“绝对不行。”

    孟十安蹦过去调侃他:“完了完了,你这是铁树开花了啊,爱河里的水甜吗?哈哈哈哈哈哈这才回来多久啊,嫂子真是厉害!不行,我要告诉程兄去,还要写信告诉驻守北荒的兄弟们去。”

    严燚不理会他的疯癫,他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原来这就是喜欢啊,或许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便不可抑制地沦陷了吧。

    他现在就想把这迟到的答案告诉她,可他一想到她昨夜提出的和离,就忍不住心悸和丧气。

    “可她想与我和离。”

    “啊?怎么可能!你犯天条啦?”

    严燚:“……”

    他要是知道他犯了什么天条就好了。

    【1】出处:清代·曹雪芹《红楼梦》第十六回有云:孩子们这么大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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